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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傾城破 第二章

第三卷 傾城破

第二章

不過,這件事情最後是以喜劇結尾收場的,這隻勇猛的雄海豚因為它的威風而獲得了愛人的芳心,兩豚卿卿我我去了。而我就不小心獲得了辟塵的犀牛心,它上了岸就決定要跟著我了!
辟塵皺著眉頭正在到處使勁找參照物,看是不是我們還陷在那個迷之陷阱里,正面臨著幻象的考驗,當即說:「我也懷疑啊,你等等。」
辟塵有點手痒痒了,興緻勃勃地響應:「我來我來。」
這麼乾脆我喜歡。黃金使者好似也沒什麼意見,側身讓到一邊。八爪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此時又吆喝起來:「來呀來呀,大賭可以……」這個傢伙好像並沒有第二套說辭啊。繼續表演了一番魔術般的軟足之舞后,色鍾落台,我注意它的一隻腳尖微微搭在一邊,彷彿隨時準備發力,改變中間色子的形態。辟塵好似也看到了,卻不以為然,懶洋洋地對我說:「放心,放心,除非它有本事把裏面的空氣全部逼出來。」
別後多年,山狗居然光榮升職了,現在是亞洲聯盟東亞地區首席獵人,穿個西裝往那一坐,頗有點躊躇滿志。
一聽到要去當狗,土狼的臉色就明顯不太好看,它鬱悶地看了看地上的德文,走過去補了一腳,也不管人家失去了知覺,正處於繳槍不殺的俘虜狀態。
豬哥,我是豬哥。
所謂一家歡喜一家愁,我們贏得心滿意足,就有人臉皮發緊。藍毛伏地魔好像把什麼都輸光了,垂頭喪氣跟著一位火女走開,經過我身邊看到我好奇的目光,他很善解人意地通報一聲:「我剛才押的是一年的西方魔界通譯服務,可惜專業人才不值錢啊,一下就輸掉了。」
為了保證安全,我顧不得去研究這個反常的天氣現象,先依靠自身能量建起一個護衛式防護罩,建得七七八八了先一頭把辟塵拉進去,自己蹲在還沒有來得及封住的口子上,嘴巴里嘮叨著:「完了完了,學藝不精,學藝不精啊。」一邊回頭叮囑辟塵:「喂,你要呆在我背後啊,我能量不足了,這口子好像封不上了。我跟你說,要是我被捲走了,你也千萬不能出來,千萬不能出來哦。」
一個火女過來,從辟塵手裡接過一對晶瑩透亮的上品犀角,須臾,換回來一疊籌碼,看來那對犀角估價不低。這個東西我好似從未發現在家裡出現過,現在突然看到辟塵隨手遞出去,不由大為詫異:「喂,你怎麼把自己的角拿出來賭啊,萬一輸了怎麼辦?不如押我啦。」
「下注了啊!」
正要坐下來好好敘舊,有人敲門進來了,是一個聯盟的工作人員。他看看我,再看看辟塵,再看看我,再看看辟塵,然後就抬頭去看山狗身後一個電子屏幕的左下角,我也隨著去瞧:獵人聯盟十年追捕懸賞名單。我的媽呀,辟塵也升了,現在排名第一啊,還配有照片。難怪人家跟烏眼雞一樣盯著我們。山狗見勢不妙,突然從工具箱里取出一支記憶屏蔽槍,足足對人家射了十幾二十發子彈,估計這倒霉蛋醒了以後,要花很長時間想自己姓什麼。
是嗎?我當時還確實發了一陣愣,記得念過的教科書上說,半犀人的特長是凈空,就是收集並轉化空氣中的有害雜質,提純特殊成分,控制適合地球環境的大氣平衡。無論是我之前遇到的幾個半犀教學模範,還是各種書上看到的資料,都沒有說它們會牛皮到這個程度,可以控制風啊。
我轉頭叫辟塵:「來,給我一拳,我做夢呢?」
它真的上來手起指頭落,給我一個大鑿栗,好痛,有一個包立刻冒出來,跟長筍一樣快。我摸著自己的頭,而前頭那個翹起屁股在我面前擺來擺去的人還在一疊聲地催促,心一軟,下手龍飛鳳舞地寫了個「豬哥」。老實說,到這個時候,我都防備著他會一頭跳轉來,對我大加嘲笑,說我是一隻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孔雀,自作多情。
果然司鐘擺開了架勢,像彈琴一樣將骰鍾從一個腳尖(也許是手指尖)傳遞到另一個腳尖,那色鍾彷彿運行在流水上,飛快地在空中劃出多條令人眼花繚亂的弧線,然後如流星一般,叮一聲,輕輕地落在檯面上。與此同時,所有人的呼吸聲都先一松,再一緊。
如果說在遠古的災難記憶中看到厄運之蟬帶來的震撼還不夠直接,那麼兩年之後,我運交華蓋,竟然親身遇見這傳說中的災星。我記得當時自己是在印度尼西亞狩獵,有一天晚上好不容易和一窩長蟲打完架睡下,不久就莫名被尿脹醒。本來被尿脹醒平常事耳,不時都要脹一脹的,可是那一次我是在印尼南部未開發的原始林區里準備抓一條疫龍,當地的所有水資源,包括剛從天上落下來的,只要一進入疫龍的百米污染區,統統宣告巨毒無比,誰喝滅誰,我已經有三天加十八個小時沒有喝水了,不要說尿,連哭都一律乾嚎。
得到辟塵的踴躍贊同之後,我看看四周無人打擾,輕聲念了一個低級的附著類空間開破令。所謂附著類,就是完全依附正常空間形態而存在,比剛才那個獵人陷阱獨立性更低。這種空間以穩定的通道連接正常世界,十分方便出入。許多高級別的妖怪住在都市裡的時候,對房地產開發的要求十分高,高到最後沒有房子可以住下去,只好自己花點精神設置一個附著空間。果然如土狼所言,就在我們的腳下,一扇門徐徐浮起於地表之上,初始模糊縹緲,如同在水波中蕩漾的倒影一樣無可捉摸,但是兩分鐘以後,它的形狀便高過了地面,變得十分硬朗實在起來。我和辟塵心花怒放地對看了一眼,趴到地上扭了扭門把手,然後雙雙跳了進去。
不知幾時他塞了一支筆給我,自己轉過身去,撩起外套,露出一件雪白的T恤,一個勁地催促著:「簽啊,簽大一點,我回去裝玻璃掛起來!」
「我叫德文,兩星。你是?好像沒有見過?」
我看到折射幕上出現了熙熙攘攘的街道,臉帶笑容的人們,高大古老的房屋,構成一副絕佳的城內風景,展示著這古老都市被淹沒在灰燼與時間之前的驚人美麗。陽光如此燦爛,絲毫看不到隕滅的陰影。當時空景象重造的演進過程來到火山爆發的那瞬間,突然之間,有一層奇異的彩色光芒閃過所有人眼前,就在折射幕上,我們看到有一樣東西正在預告上帝的惡作劇:一隻巨大的,妖艷的,帶著驚人美麗與不可言說的邪惡的蟬,停留在龐培古城的城牆上,微微扇動翅膀,眼波流轉,如魅如惑。
我身邊那位帶翅膀的美女,一樣也輸了。她這次就不如剛才鎮定,轉頭狠狠看了我們一眼,眼睛猶如最美麗的初生杏子,流蕩神光,九-九-藏-書攝魂奪魄,而那瞳仁的顏色,竟然是一種神秘莫測的幽深紫色。
仔細看去,這是一隻有著綠色翅膀與身體的半蟬半人,它有著草木初長出幼芽的鮮嫩的翠,溫柔的翠,婉轉流麗,宛如光陰一樣迷人耳目。在它純綠的翅膀上,從左至右,整齊地排列了七顆黑色的星狀點,其中有三顆更在閃閃發光,如天空中最明亮的星辰,預示不可挽回的命運。
發布了驚人預言的紫翅美女從容起身,不等賭檯最後的開盤,腰身裊裊一扭,飄然離去。經過我身邊時,她再回頭深深地看了黃金使者一眼,就在這瞬間,一隻巨大的昆蟲形象在她周圍若有若無地升騰而起,彷彿要吞噬周圍的一切,轉眼又無聲地消失了。我整個人一激靈,好似在零下八十度的天氣被人突然丟進冰水裡,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為什麼我感覺如此絕望,因為這美麗的女子,是厄運之蟬啊。我一下子跳起八尺高,瘋狂大叫起來:厄運之蟬啊!
她笑容更甜:「老虎機運氣成分太大,一向為我們的賭客們所排斥,有其他選擇嗎?」
只見它探頭探腦,看來看去,藏在帽子下的臉色有一種蠢蠢的迷糊。我幾乎要勸說德文放棄算啦,作為一個希望成為偉大獵人的年輕人,應當學會如何和疫龍啊、魔鬼鐵天牛啊、七毒采絲蟲啊這些價值既高,又危害人類的東西戰鬥,不要一心一意找人家土狼的麻煩。我知道很多土狼在人間以開計程車、當侍者維持生活,還納稅,說不定比我對人類的貢獻還大呢。然而不等我開口,德文臉上已經顯露出捕獲獵物后的得意笑容,他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土狼,一邊從設備袋裡取出一張薄薄的內鉤強力粘結網,要把土狼一把撈住。此時我心裏思想鬥爭非常激烈——是鋤強扶弱呢,還是同流合污呢?幸好辟塵比我有原則多了,早已擋在土狼身前,德文一頓,還來不及詢問有何貴幹,已經被一陣點狀平地颶風搞得滿肚子內臟一陣翻騰,好像在一萬米高空遇到超強氣流一樣,慌不擇路,轉身就到旁邊去吐起來。一不做,二不休,辟塵上前再補一拳,德文措手不及,軟軟倒了下去。我啪啪鼓掌,開始讚歎道:「辟塵啊,好久不見你出手,寶刀不老啊。」它面無表情地甩甩手腕,答:「殺雞就用犀牛刀,古代有這句話吧?」是嗎?聽起來蠻耳熟的。
賭場的司鍾見到又有人來,精神立刻為之一振。這是一位軟八腳蟲兄弟,戴著支撐它脊背直立的鐵架子,神氣活現地站在賭檯後面,令人眼花繚亂地飛舞著那八隻腳。所謂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果然沒說錯,不然幾時見過八腳蟲塗指甲油的?這位就當仁不讓,而且塗的顏色|色系十分不統一,揮舞起來五光十色,讓人眼睛發花。它吆喝著:「來呀,來呀,小賭可以養家活口,大賭可以改天換地呀。不要猶豫不要懷疑,不要退縮不要閃避,大胆地下吧,來下吧!」有種,說的真比唱的好聽。
我們在這裏互相吹捧,土狼先生還搞不太清楚狀況,愣怔半天,站著不走。我離它三步,好聲好氣地講:「去告訴你的同類,這幾天能跑多遠跑多遠吧,獵人聯盟抓你們去當狗呢。」
辟塵哈哈大笑兩聲,不等人家發話,先趕緊過去把所有籌碼都拿過來,一邊還教訓人家:「願賭服輸,不要賴皮。」樂顛顛過來往我面前一堆,說:「豬哥,等一下兌了現金,先去買一份大的保險給你,免得你將來老了還要我養。」我白它一眼:「可是我也養過你呀,不要盡一點反哺之恩嗎?」
在場看到這一幕奇景的所有獵人彷彿都經歷了一場夢魘,久久沉默無語,最後,來自星際聯盟的來訪者輕輕地說:「看到了嗎,那是厄運之蟬。」
把眼光強行從婀娜多姿的火女們身上挪開,這個比一切我見過的賭場都更豪華的地方立刻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極盡奢侈之能事的裝修與布置,美輪美奐精緻考究的賭具,圍成一堆堆的呼幺喝六的賭客。惟一不同的是,在其他賭場,每次開台,輸贏各色人等發出的聲音中,大到英語,小到印地安語都不絕於耳,但是無論如何,大家都可以達成共識:「我們說的是人話。」到了這裏就不見得了。看我左邊那台推牌九的剛剛結束一局,有一隻狗身人頭的不知名貴客,面前雖然還有大堆籌碼,剛剛卻似乎輸得十分憋氣,當場忿忿不平地爬到桌子上對天長嚎起來,聲音迴腸盪氣,凄厲非常!叫得大家都閉起氣來,生怕撞到它槍口上。它叫了半天才又爬下去,一瞪眼睛說:「再來。」
而辟塵自己,在聽到那一句話的時候,整個人忽然靜下來,那種靜來自虛無,也來自回憶,來自它正凝視著的無限遠方。很長時間后,辟塵淡淡地說:「斂?別來無恙?」
八爪司鍾下巴裝好了,百思不得其解地對我們看來看去,嘀咕著:「剛剛我搖的真的是三四二啊,怎麼會變成三個六的?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
正看得高興,有人上來招呼我們了。一位火女笑吟吟地走近,問道:「先生賭什麼?我幫您帶路。」
我搖搖頭,從來沒有過FANS,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個狂熱分子,瞬間對我的人生觀造成了很大的衝擊。他失望地搖頭嘆氣,捶胸頓足,念叨道:「遺憾啊,遺憾啊,早知道,申請期限多兩天好了!」
那陣颶風確實非常強烈,據說造成了青藏公路一度交通癱瘓和巨大的經濟損失。可是自現場惟一的目擊證人——豬哥我看來,那已經是這陣颶風可以造成的最低傷害,因為就在我說完要辟塵呆在我身後不動的那番話之後,它一把推開我走出防護罩,把颶風收起來了。
哦,辟塵很少這麼鋒芒畢露啊。長老級大人物!風的控制者!你最近是不是打遊戲打太多了有點走火入魔啊?
那一年,龐培古城的廢墟第一次被勘探發現,為了搜集到詳細的古代生態情報,獵人聯盟出動了精銳的調查隊伍,輔佐以特殊的探測儀器進行仔細的勘察,發現兩千年前存在著諸多眼下已經非常罕見的非人種類,與人類混居一城之中,各自相安無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勘察之時適逢星河獵人聯盟與地球的五十年定期互訪,星河聯盟的到訪者中有一位資深的獵人,擁有時空景象重造的卓越能力,竟然再現了龐培毀滅前一天的所有景象。
果然是個好地方啊!
不出我之所料,一個鐘頭后,一個上下肢比例完全失調,腿特別短的男子開始在我們面前頻繁地蹭來蹭去,褲子下露出的小截腿部毛髮極濃,簡直劍拔弩張https://read•99csw•com。承繼土狼族比較低的智商,它還戴著一個巨大的草帽,遮掩自己頭上尖尖的雙耳——怎麼就不想想現在是晚上幾點,誰吃飽了沒事幹戴草帽,你以為自己在夏威夷的不夜海灘上跳艷舞嗎?我嘆口氣,說句老實話,欺負這種傻乎乎的生物實在非我人生志願,看見人家欺負,心裏還難受得很。
一進門站穩,就看到好多人——非人。最先吸引我目光的是穿梭來去的火焰女郎。
雖然覺得把土狼當狗用這個創意實在不如一坨屎,我還是決定露上一手幫他找出那隻跑路的土狼。方法太簡單了,這一族類生性非常好奇,無論遇到什麼事情,哪怕自己幾乎要當場喪命,事後也一定要回去看看。要抓到它,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第一去買兩罐啤酒,第二坐下來慢慢等。德文這些資料都沒弄清楚,也敢出來混?今時不同往日啊。
滿桌賭客紛紛擾擾,議論不休,從它們的討論中我們聽出來,這位司鍾可不是普通打工仔,乃是縱橫非人地下賭場數百年,號稱「搖一不二」的骰子之神,今天搖出的點數居然可以在眼皮下被人改掉,實在是生平僅見的奇觀。
比如明明有一位仁兄,昨天為了爭一個食金獸的捕獲名額還在你面前吐口水,聲稱對你的九族十八友從此要見一次打五次的,今天早上獲悉你升級為四星,年底要出席全球聯盟精英會議的消息后,硬是在大門口守了三個小時要對你說一聲恭喜。其中惟一例外的是我和山狗,因為每年全球獵人聯盟都會組織級別考試,一年出題比一年難,其他人拖得一次是一次,只有我倆永遠踴躍報名參加,求的是將所有的前二名都拿下,三次后就在全球範圍內自動升級。夢裡紗給我們準備的鞋子常常太小,我們只好用這種霸王硬上弓的辦法楦大點。誰要是看見當年夢裡紗發現我們又過級別考試的表情,就會深刻了解到什麼叫做「情非得已」。
這種熟悉的反應,是當年我和同事們共處的時候,經常可以免費觀看的人間奇景之一:世情冰火九重天。
相形之下,我布衣粗服,風塵僕僕,身邊還帶了個「挑夫」,形象分數就要大打一個折扣。這個照面一打,我還來不及嫉妒,他忽然咚的一聲跳到我面前來,抓著我肩膀猛搖,搖得我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你說,你說,你這幾年跑去哪裡去了?怎麼聯盟都沒有來找你?告訴我告訴我,老子也要人間蒸發!」
八爪蟲咧咧嘴巴,嘲諷眼光向辟塵一閃,懶懶地,骰子鍾開了。
雖然隱姓埋名那麼久,我們在江湖上還是那麼招風,看來樹太大了,想裝豆芽都不像啊。此時辟塵冷然提醒我:「喂,人家找我啊,你陶醉什麼?」我瞪它:「我是頭號窩藏犯好不好?軍功章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啊。」
這個意思顯然是罵我弱智,不過我沒什麼脾氣,弱智就弱智好了。我們最後決定去猜大小。火女小姐點點頭:「您賭現金還是代金?」
它漫不經心地數著籌碼,說:「我哪裡有改掉人家骰子啊,是它自己性子急,沒等停穩當了再開。」
所謂「收起來」的意思就是,它張開手,跟收衣服一樣挽了幾把,接著那陣風就嘩啦一下驀然消散,頓時天開雲朗,滿目青翠空遠,無限河山。
我跟辟塵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呢?對人類來說,是很久了。十多年前?美洲死亡大峽谷的一處石壁地下。記得它的小眼睛閃著非常憂鬱的光芒,看著我穿一身獵人服走近,就無精打采地對我說:「你是不是來抓我的呀,我不願意跑了,你抓吧。」
我聽得不是很明白,旁邊先已傳來一陣大笑聲:「風之辟塵,藏世已久,今天居然在這裏再睹真容。」
他毫不動容,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對我的打扮似乎頗為不認同,然後神色十分倨傲地對我說:「你也是獵人?」語調中帶著明顯的戲謔與嘲弄。我不由得微微有氣:橫什麼?我當獵人的時候你還是單細胞呢?我老氣橫秋地搖了搖頭,緊問道:「你是亞洲聯盟的?幾星?夢裡紗可好,我們當年共事過。」
辟塵對我明察秋毫,發現我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它,扭頭就跟著火女去那桌代金專用台了,一邊走一邊恨鐵不成鋼地說我:「豬哥啊,麻煩你帶眼識人好不好?我是半犀族的長老級人物,自然界五大元素中風的控制者啊!你怎麼就只會想把我借給誰搞衛生呢?我要嚴正聲明,那是我的愛好,愛好而已!」
它鎮定地判斷:「迷之陷阱。」
絕望。
我輕輕地問它:「我們拿什麼賭?」
萬籟俱靜。
那一次拉練的過程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發生在我和辟塵騎一部自行車上西藏的路上。我們走的是青藏公路,在接近目的地前一百公里時,本來非常好的天氣突然變臉,颳起了一陣非常強烈的高原颶風。一時間天旋地轉,昏天黑地。我們的自行車給吹得直接飛起來了,在空中搖晃了兩下,眼看要一頭栽到懸崖底下去。我一看情況不妙,雙手扶著車把立時起跳,拽上辟塵,翻了兩個筋斗落了地。趕緊找到一個避風的地方躲著。眼看這風夾雜著無數的沙礫,來得氣勢洶洶,一時間都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我心裏一迭聲叫苦:「有沒有搞錯啊,什麼時候西藏天氣成這樣了?」
提到「賭」字,我有點瞎興奮瞎興奮的。這是源於多年以來在全世界各個大賭場的溫暖回憶。想想以我的聽覺、視覺、手腕控制能力,無論是輪盤賭、猜大小,還是二十一點,面對普通的賭徒,基本上都是無往而不勝的,想贏人家長褲就長褲,短褲就短褲。也正基於此,我實在不大好意思去和人玩,現在遇到的既然是非人賭場,這個顧慮應該不存在,那我們去玩玩吧?
說著話,微笑著,從人群中走出來的,是黃金使者。我適才在右邊第二台看到過的。不過當時可以看的東西太多,無論多麼偉大的男性朋友,都不太可能爭取到我的全部注意力。此時我才仔細地打量它,穿一件毫無腰身剪裁的銀色長袍,光一個亮晶晶的頭,五官都在位子上,卻看不太清楚到底長什麼樣子,因為都被它臉上的毫毛給遮住了。當然,與其說那些是毫毛,不如說是箭豬的背!無比濃密,根根劍拔弩張,且都呈現出純凈的金色。整個人看上去是毛乎乎、金閃閃的。我還注意到了它的手指,非常長而結實有力,卻沒有指甲。走到我們面前,它面對辟塵冷漠的眼光毫不介意,仍然笑著說:「一別七百年,我安健,你呢?」
那天晚上,在總統套房被辟塵嘮叨了整整一天之後,我終於繳https://read.99csw.com械投降,答應不顧被暴露身份的危險,和它出門去買天殺的紹興黃酒。辟塵得了便宜還賣乖,緊接著教育我說:熱愛國貨是每個人的應盡之責,尤其像紹興黃酒啊,四川辣醬啊,山東紅棗啊之類的土特產,能夠到手的時候要盡量囤積。我聽了恍然大悟:「辟塵,難怪我們住哪裡,哪裡的蘿蔔乾就脫銷,敢情是你!」它不置可否地哼哼兩聲,借走入黑巷子的機會掩飾心中的不安——
第二桌,罕見的藍田半人,對玉的煉化能力歷來被人類珠寶商所垂涎;草鬼,每屆歐洲杯和世界盃,都要請回幾隻去維護球場草皮。突然我眼前一亮,看哪,和這群低級非人混跡的,好像是黃金使者啊!我推推辟塵讓它看,它不知道為什麼反應那麼大,哧了一聲扭頭不理我——喂,這個已經不算普通非人了呀,這是修行非常長久以後進入半仙階段的大人物!它所在的任何地方,很快就會有無窮的自然與非自然的財富通過各種途徑密集而來,兼之影響黃金、資本、期貨等市場的上落情況,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過它現在看起來並不是很開心,可能是因為面前的籌碼日漸其少吧,人生而不平等,賭博卻平等。
聽我問起夢裡紗,他臉色有了輕微的變化,開始嘗試堆上一點笑容,沒錯啦,這個反應萬試萬靈,他絕對是獵人。
它把我們贏到的全部籌碼一氣又推了出去,叫道:「六六六,三個六,買大。」
黑巷子?什麼黑巷子?
八爪蟲長腳飛舞,一把抓住籌碼送回台上,繼續吆喝道:「買定離手啦,快點快點。」
面對我近似要面癱的傻樣,它搖搖頭說:「你這樣也算是獵人啊,居然不知道半犀人是可以控制風的?」
哇,八爪的腳都氣得發紅了。環視賭檯上,月毓獸還有一些余資,新來了兩隻吸血鬼賭一幅畢加索的真跡,火女正找馬良神鑒定,黃金使者也要插一腳,許多賭客也開始從各個賭檯上彙集過來看熱鬧,漸漸把檯子圍得水泄不通。一切到位,色鍾落定,連八爪一起,所有人眼睛都盯住辟塵,沉默一刻,紛紛把自己剩下的籌碼推上了大。惟一的例外,是那位紫色美女。
看著它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我搖搖頭對辟塵說:「你現在知道人家為什麼要把它們捉來當狗吧?」
火焰女啊,那可是獵人傳說中最幸運的人才能目睹到的非人絕色啊,難道上天體恤我與雄性為伍太久,今天批發給我一個巨大的補償?只見她們的皮膚都呈現出柔媚的淺焰色,若隱若現的,飄散出橙色的火光,果然是真正的熱力四射!如果放一隻土豆到附近,抹上一層芝士,撒點蔥花,味道一定一等一!再看她們臉上那深深的黑眼睛,美艷非凡,笑容如花綻放,身材之好,最高標準的男人幫雜誌上我都沒怎麼見到過。尤其她們的著裝還效法人間的酒吧女,統統穿著短到不能再短的比基尼,昂頭挺胸,端著各種酒水盤子走來走去。辟塵看著我口水一波波洶湧澎湃地流到下巴上,馬上就要決堤而出了,很好心地提醒我:「豬哥,千萬記得火女只能看不能摸的。」我擦擦下巴,點頭唯唯稱是,心裏大呼好險。火女乃非人界的尤|物代名詞,只可遠觀不能褻玩,否則就會被當場變成生肉燒烤,色香味俱全,被其他非人分而食之。誰出的主意安排一群超辣火女在這裏當侍應生?手段狠啊。
德文點頭:「最近東京警視廳急征一大批土狼充當警犬和緝毒犬,所以我們奉命盡量捉拿。」
我苦笑了一下,哎,提起我的名字,多半沒幾個人記得了吧。都五年了。五年中我蝸居墨爾本,帶小孩!雖然偶爾間也遊盪到世界各地去做做類似劫富濟貧、呼籲環保、維持生態環境平衡的事情,也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曾經是一個了不起的獵人——至少辟塵是認為我蠻了不起的。可是,我畢竟離開那個世界很久了,久得有時候自己想一想都覺得從前生活的印象是那麼模糊。
司鍾嘴角一翹,意思是開玩笑,你以為你是火箭登月的地面遙控總指揮嗎?居然連三個六都叫出來了。它表示諷刺的方式十分個人化,乃是將自己那八隻腳晃得滿天神佛,旁邊對它聚精會神目不轉睛的一隻黑羽鳥人哐啷一聲被它晃點昏了,流著口水倒在了地上,頭暈暈地喊:「喂,行了行了,眼花啊,快開吧。」
「為什麼他的聲音一下子變成這樣甜蜜啊?好冷。」辟塵在一邊嘀咕。
若是可以,我寧願永生永世對此疑問一無所知,然而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眼下答案已經擺在我的面前。那就是:「東京,三日內,灰飛煙滅。」
話說我們星夜兼程趕到東京,辟塵累壞了。他擔著那堆廚房家什從澳洲狂奔到亞洲,累得跟只豬頭一樣,路上還丟掉了好幾個裝作料的瓶子,心疼到皮開肉綻。
聽到我的嘟囔,黃金使者轉過頭來看我,神情冷漠,對我上下眼波一掃:「人類?辟塵,怎麼你和人類廝混到了一起?」
那天我已經走了整整十三天的無人峽谷,雖然不算累,可是已經無聊到和自己帶的背包談起心來,剛好說到出了這個狗屁地方以後要去哪裡找人來喝掉兩加侖啤酒時,就發現了一個真會說話的東西。那時候我的心情,用激動兩字完全不足以形容其萬一。站在它面前我想了想,問它:「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做鐵人三項,你和我一起,就沒有人追你了。」
滿堂死寂。
迷之陷阱?那是獵人聯盟的法術部門研究出來的工具性陷阱,作為獵人捕獲低級活口非人之用啊。我猜周圍一定有我的舊同事在上班,要是兩人一組的話,拱豬應該都打了好幾盤了。一邊緬懷一邊按照九行八卦的位置走到生門,低低念了一個破空生天咒,眼前豁然開朗。哪裡有什麼小巷子,我和辟塵好端端地站在離酒店不遠處的街道上,面面相覷。
我盯住它盯了好久,自己兩條腿是不是存在都變成了一個大疑問。就在馬上要一頭暈過去的關鍵時刻,我鼓起所有勇氣,和蟬先生還是蟬小姐,打了個國際化的招呼:「HELLO!」伊把頭微微一偏,倏忽間悄然飛去,要是我當時不是做夢的話,我隱約還看到它嘴角有一絲笑容。我在那裡發傻發了半天,一等反應過來,飛快收拾包裹撒腿就跑,沿路往懷裡揣了無數昆蟲啊老鼠啊之類的一同逃命,等坐上飛行器回到紐約,我一頭栽進獵人聯盟辦公室,要求夢裡紗立刻出動政府力量,儘快通知印尼做好民眾疏散和防備災害的工作。我一輩子都記得,夢裡紗以一種非常少見的悲天憫人的表情看著我說:「來read.99csw.com不及了。」
右邊一溜,是猜大小的,第一桌,很顯然全部是吸血鬼。只有吸血鬼,才會拿自己當華爾街精英分子來看待,賭賭錢消遣一下,居然還穿燕尾服,打標準領結!難道贏到兩百塊錢的時候你要大開四十台流水席嗎?
我不知道辟塵從哪裡來,它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裡去,既然大家都那麼糊塗,那我們就一起獃著吧。雖然我經過這一趟拉練回到總部以後第一次接觸到追獵榜單,就看到了辟塵的名字赫然在目,不過我無論對獵人聯盟還是對辟塵,都一句話沒提這件事。接下來的十幾年,辟塵就和我一起,四處遊盪,洗衣做飯,閑來看電影,沒事把歌唱。它對風的控制能力,我漸漸司空見慣,無非是拿來做做清潔啦,噹噹吸塵器啦,陰雨天氣給衣服強力脫脫水啦,還有找找我丟三落四的那些東西啊。發揮到最大作用的是後來幫小破每年春天放風箏,那風箏完全跟成了精一樣,在空中要它幹什麼它就幹什麼。有一次國際風箏表演隊不巧在訓練的時候遇到我們,所有隊員看了一陣以後,都決定回家金盆洗手,退出這一行,免得丟人現眼。
辟塵是只走現實主義路線的犀牛,沒什麼口號可以喊,把我們全部賭本悄悄往前一推,直推到大上面,叫道:「六六六,三個六,大,開來看看。」
帶著這百思不得其解的尿意我坐在樹上,愣愣研究了一下上帝的惡作劇為什麼越來越下流,得不出結論,只好去解手過過乾癮:我倒要看看今天可以拉出點什麼來。拉著褲子哼哼唧唧起身,剛一轉頭,冥冥中感覺自己已經把下半輩子的尿都直接拉到了褲子里。只見在比我高一頭的樹枝上,一隻鵝黃色的厄運之蟬正無聲無息地停歇著,它有一張看不出性別的臉,毫無表情地看著我,翅膀輕輕振動,上面赫然有兩顆災像星熠熠泛光。彷彿是無數把嫩黃色的刀,一點點刺進我的胸膛,奇痛無比。
我們首先走出了大峽谷,一路說說笑笑,十分快樂。游大西洋的時候,路上遇到了兩隻海豚談戀愛。雄海豚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樣子讓我們覺得十分有趣,在一邊哈哈大笑了一場,結果把人家惹毛了,不泡MM了,倒過來追殺我們五十里。你要知道海豚一樣是會咬人的啊,而且咬得非常之痛,雪上加霜的是,辟塵雖然可以在海底走路,卻竟然不會游泳!不會游泳你跳大西洋怎麼比我還快?於是我必須一隻手拉住它,一隻手划水,生怕海豚叫上它們家表弟鯊魚一起來,我們就完蛋了。
我尷尬地摸摸自己鼻子,小心翼翼地問:「有沒有老虎機?」
全場突然跟死一樣的寂靜。
人間蒸發很窮啊,你還是好好做你的東亞首席代表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吧。他苦起臉:「有前途個屁,說起來都傷心啊。」
我悄悄問辟塵:「你怎麼改掉人家骰子的?」
可是沒有。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外套,歡歡喜喜地對我打躬作揖,還遺憾地嘖著嘴說:「豬哥,真是相見恨晚啊,我要立刻去追蹤一隻紅粉土狼,沒時間向你請教了。有沒有通訊地址?我一定來拜訪你,一定的。」
出了希爾頓之後,前後左右,無論是走路還是要爬牆,所有地方都是燈火通明,華光萬丈——我們怎麼會跑到一條小巷子來?回頭看看,身後霧靄朦朦,來路不見。一條黑色的影子驀然閃過,而後無聲無息地消失。此外一切都寂靜而迷朦,提醒我們這是一個非正常的世界。
這裏賭的是最直截了當的猜大小,這一盤開,美女輸。她雖然面色不變,賭品看起來不壞,可是眼前的籌碼又走了一大半,眼看江河日下,社稷不保。
另一位長發如銀、獠牙帶血的月毓獸偏要對著干,擲出自己全部賭本吼道:「運走十八道,還沒完呢,我還是要大!」
看完這個報道,我一蹶不振地回到寓所,睡了很多天都不願意起來。迷迷糊糊中老是看見那隻厄運之蟬默然的臉。
代金?那是什麼,寫張借條?現本人輸去英鎊五十,三日後歸還?她搖搖頭:「不,所謂代金,就是可以換到現金的東西。比如古董、法器、特別能力出租、情報,諸如此類。」
事實上我當時不是去追犀牛的,我不追任何東西,而是在做一次獵人例行的長途徒步拉練。走完死亡峽谷后還有一個游泳橫越大西洋和騎一輛二二型號的小自行車上西藏的計劃。
環顧四周,不算早了,路上人不多。有個醉鬼唱著歌,一個家庭主婦匆匆挽著手袋從旁邊繞過去,他們都對我和辟塵視而不見。但是不遠處一個垃圾桶邊,有個人正站起身來,表情非常驚訝地看著我們,衣服鞋子,都是聯盟的統一裝備,說明是低級獵人。從外貌來看是來自亞洲地區,我於是殷勤地上前招呼:「貴姓?」他往後跳了一步,皺起眉頭看著我,我也看他——一張年輕的臉,甚是清秀,但容色尖削,神情冷漠,我把伸出去的手又放下,說:「我也是獵人啊。」
就在我離開印尼的時候,南部十七個城市發生多波式強地震,死亡人數以七位數計。同時長時間降超大陣雨,給搜救工作造成極大困難,預計之後可能有更多人死於救援不及。
在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部飛起來打我之前,我趕緊轉換了一個話題,想起剛剛那個空間陷阱,就問他:「你剛才是在等紅粉土狼嗎?」
它白我一眼:「誰說是我自己的角?我自己的角早就煉化了。這是我以前離家出走的時候順手拿的紀念品。啊呀,你不要婆婆媽媽啦,你不值錢的。看,開始了。」
因此,當我發現自己的名字在德文那裡激起了完全無法預知的強烈反響時,我簡直想看看日曆,今天是不是愚人節的特別紀念日。
我想想我有什麼呢,想了半天,深覺不好意思。我很窮呢,非常非常之窮。在一些少見世面的八婆之中還可以傳誦一下的超能力,到這裏就很容易丟人現眼了。不過還好,堤內不足堤外補,我有辟塵啊,我可以借它出去給人家打掃衛生……
雖然我老早知道辟塵有一把年紀了,不過也沒有想到它竟然老到這個程度,七百年?喂,你認錯人了!
不用琢磨太久,我已經反應過來,那陣不祥預感雖然還是來歷不明,砸我肩膀的物事,卻十分地一目了然。那是一對呈橢圓形、非常美麗的水晶紫色翅膀,長在我旁邊一位罕見的美女身上,她的側臉正對著我,弧線如彎月般完美,純紫色的長發高高盤起,有幽幽的光彩閃現,一條如同夢幻般的燦爛長裙裹著她玲瓏的身體,放射著神秘的吸引力。她正專註地看著賭檯上色鍾的旋轉,而背上那兩隻奇異的翅膀九_九_藏_書正不停地開開合合,一下一下對我的脊背進行嚴格的擊打承受度測試。顯然她的心情頗為緊張,全神貫注地等待著下一輪的開盤,對於我是不是會當即骨折,實在毫無餘暇關心。
那檯面上,由恐龍頭骨磨製而成的骰子正安靜地一字排開,十八點嫣紅如血。
它這次比較識相,立馬就走了,不過走之前為了報答我們相救之恩,就很隨便地告訴我們說:「喂,你站著那個地方的下面,藏著一個非人賭場。有很多美女啊,酒也很好,你們去玩玩吧。」
耐心等了一會,確認她不大可能良心發現和我主動搭話之後,我實在忍不住肩膀上傳來的劇痛,趕緊挪挪開,為了和美女搭搭訕把自己吃飯的本錢廢掉,怎麼也是得不償失。辟塵冷眼旁觀到此時終於露出嘲笑的表情,對我眨巴眨巴它的小眼睛。
朝夕相處了十幾年,按理說我對辟塵的一切應該是非常非常了解的了。可是,當我聽到有人叫出「風之辟塵」這四個平常的字,卻有一種非常奇怪的隔膜感覺湧上心頭。那種感覺在我遇到狄南美現出真身大開殺戒的時候有過,當我看到小破眼睛里充滿的不是天真笑意而是恐怖藍光的時候有過,現在,我又回到了那種突如其來的哀傷與恐懼里,那種恐懼,叫做失去。我卻始終不知道,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多說無益,趕緊藏起來是正經。山狗果然講義氣,居然讓我們去住希爾頓總統套房。看看,客廳已經有我在墨爾本一層樓大,應有盡有,舒適非常。可憐我十幾歲開始就當獵人,慣於餐風露宿,四海為家,沒事就蹲樹上過一晚,哪裡有現在這麼銷魂,躺在一張SUPER KING SIZE的床上,看著落地窗外明媚的陽光,簡直打心眼裡要哼哼一首RAP出來。不過看到辟塵的表現,我就有點慚愧。看,人家把家什一攤開,立馬就把客廳變成了一個專業級的廚房,它跟一隻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忙來忙去,搞得我不誇獎它兩句都覺得有辱自己的良心。可是忽然之間,他一鍋鏟飛過來,對我大吼:「豬哥,跟我去買瓶紹興黃酒來,晚上我想做豬手……」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低沉、沙啞,出自如此絕色的口,給我帶來一種巨大的不適應,而更不適應的,是那聲音中深深蘊涵的絕望口氣。
他點點頭:「是啊,不過結界開口設置得不好,你們一進去,那隻土狼就順風逃出去了。它平常也在希爾頓酒店周圍出入的。」
我一頭霧水地站在它面前,作為一隻剛剛出道的菜鳥,我實在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認出,眼前這位長得像一頭豬的仁兄原來是一隻半犀人。
嘣的一聲,他跳了八尺高,滿臉激動,萬般狂喜地睜大了眼睛,完全把之前的酷形象拋出萬里雲霄之外。他先是退後兩步仔細看看我,喃喃念叨:「像,真是像,不說不覺得啊!」等他認為自己完全確認以後,就一個虎撲衝上來,抓住我又搖又抖:「豬哥?你真的是豬哥?亞洲聯盟的傳奇五星獵人?天哪,我三生有幸,居然在這裏看到了最偉大的獵人之一,山狗大哥說了好多關於你的故事,人人知道你啊。你要給我簽名,簽名,喏,這裏。」
紅粉土狼?哦,那條黑色影子。不過獵人聯盟幾時變得這麼沒有品味了,連這種低級的妖怪都抓?
厄運之蟬,大難之象。象徵上天的震怒與懲罰,有七色級別。紫色最烈。翅上負災像星,每顆星星代表一種災害。龐培的那一隻,亮了三顆。土、火、灰塵齊齊為害,使得整個城市雞犬不留,慘然滅頂。
我很好心地提醒她:「你基本上沒籌碼了,賭什麼?」
司鍾的下巴掉到了桌子下面,它趕緊拿一條腿去找,找了半天嚷嚷起來:「那誰,腳拿開,踩到我下巴了。」撿起來隨便擦擦,裝上去,發現我好奇地看著它,就解釋了一句:「習慣性脫臼。」
它想了想:「我拿對犀角來賭吧。」
為什麼我會如此覺得呢,難道是因為,她接下來就說:「東京,三日內,灰飛煙滅。」
拿土狼當警犬?這是哪個笨蛋想出來的創意?不錯,土狼確實擁有對於人類而言非凡的聽覺和嗅覺,在五十公里之外,已經知道哪家餐館炒什麼菜。不過它們生平最恨的就是狗了,經常極端到狂奔十公里去咬狗泄憤,對全世界的狗肉火鍋店都頂禮膜拜。居然要馴服它們去干狗的事?荒謬啊。
在我的對面一隻藍毛伏地魔滿頭大汗,一顆顆膠水狀的汗珠粘在毛茸茸的頭上,雖然不太乾淨,卻讓他看起來有一種非常朋克的感覺。他沉吟半天,毅然把一堆籌碼堆在小上面,叫道:「連開了三把大了,我就不相信!」
她那能夠把人的魂魄都一眼勾銷的眼投在辟塵身上,那裡面有一種奇特的深思意味,再流轉到黃金使者臉上,同樣留了一瞬,而後腰身一展,懶懶地說:「我押一個消息,看看價值幾何?」
赤橙黃綠青藍紫,黃色和綠色的蟬,已經帶來了如此深重的災難,當紫色的厄運之蟬出現時候,會發生什麼?
廝混?黃毛兄,你看起來多少是個斯文人,說話不要那麼難聽好不好?說起來我和辟塵的關係跟人家解釋起來是頗費思量的。你看,它第一不願意以我的寵物這一比較好接受的身份行世,第二我再沒有尊嚴,也不可能說它是我女朋友,而且跟他混一起以後,連相熟的老鼠天師都要給我介紹對象。幸好辟塵沒有因為正在裝酷就一筆抹殺我們的感情,它身子一側,對黃金使者斷然說道:「關你屁事,沒事閃開,我們還要繼續玩呢。」
我一拉辟塵,凝神去看,四周瀰漫著灰色的濃密空氣。我們好像是兩隻掉進膠水裡的螞蟻,被卡在什麼不可見的東西中間了。我輕輕問辟塵:「怎麼樣?」
這句話我沒敢問,點頭如搗蒜,兩人轉眼間已經來到了大廳最東邊。這裏單獨擺放了一個巨大的圓形賭檯。是為使用代金者準備的專用檯子,多數賭客都是因為賭金不足而臨時加入的,短期投機,套現離場,所以,這裏出現的非人種類極為龐雜。看來獵人聯盟的情報收集工作還是不夠到位啊,看這位,肚子奇大,而頭卻只有拳頭大小的單眼人是什麼?有兩條身體,卻沒有任何骨架支撐,相互糾纏成一團麻花的又是何方神聖?我一面東張西望看新鮮,一面在非人頭攢動的檯子邊找到了一個角落擠進去,落座,剛想透口氣看看桌面局勢,有一種非常奇特的不祥之感就嘩啦一聲從我四周洶湧奔襲靠近,緊緊地纏繞住了我。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為何而往,彷彿是一種鉛質一般凝鑄的東西,正沉重地砸在我的肩膀上。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