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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家電快跑 五、飛起,飛起

下部 家電快跑

五、飛起,飛起

它面無表情:「哪裡哪裡,平時演習我都負責軍事法庭那一塊兒,有殺錯無放過,不進則死。」
會議室的飲水機跑出來看熱鬧,一眼看見我們家的那台帶有自來水過濾系統的飲水機,立刻神魂顛倒:「哇,偶像啊!快告訴我,您真的可以過濾掉百分之九十九的雜質嗎?」
我捂住電話向藍藍請示,她想了想:「我們公司最近要搬到七搭八百貨上面去辦公,正在裝修,我有鑰匙,我們先去那兒吧。」
騎虎難下,騎防火梯難上。聽天由命吧,我一步一步探下去,此時世間一切物體,一切聲音,都神奇地在我周圍消失了,除了我抓梯子的手、踏梯子的腳,我眼中一無所有。不知道過了多久,腳下突然踏住一塊硬實的東西,我心裏一跳,沒敢看,伸出腳小心翼翼地探測了一下面積,終於確認已經安全著陸,不禁鬆了口氣。
點了一下數目,發現電動鼻毛剪不見了,據它的室友電動指甲刀說,這小子昨天晚上給自己做了個拋光,還噴了點兒歷歷的花露水,神神秘秘地溜出家門,不知道做什麼去了。大大急得亂轉,再細細清點了一下,還好其他的電器都在,各自拖著自己的金銀細軟外包裝盒——特別是保修卡——很有秩序地窩在大大的內缸里。我記得手機千千以前告訴過我,它們管這個叫「坐悶罐車」,有些平衡能力比較差的電器比如電飯鍋,還會自備暈車藥,以免被顛簸得漏電。
被戲弄了的電器們發出強勁的噓聲一鬨而散,這時負責望風的照相機大馬金刀跨著三角架沖了進來,先對藍藍敬個禮,報告道:「司令,下面有輛大卡車進了小區,車身上有『友誼搬家公司』幾個大字。應該是我們叫的車。」藍藍回了個禮,轉身一把拎起兒子,招呼大家:「我們下樓。」從這段對話可以看出來,照相機乃是我家歷次軍事演習的忠實擁護者,軍規法紀遵守得十分嚴格,它沒機會正正經經當一回兵,實在是可惜了。
歷歷正在和阿三聊天,歷歷摸著阿三的外殼說九_九_藏_書:「三三啊,你這樣其實挺好看的,你不是說看不懂就是藝術嗎。你看你燒出來的樣子就很藝術。」阿三明顯對此不太認同,不過它一向溺愛歷歷,聞言有氣無力地說:「哦,哦,哦。」我湊上去對歷歷說:「你能不能在心裏努力想一想,就想要讓阿三恢復以前的樣子。」聽我這樣說,大家對那場蹊蹺大雨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來了,紛紛丟下紙牌,圍上來看熱鬧。歷歷對我的要求頗有點兒迷惑,想了想說:「為什麼要恢復以前的樣子?我覺得三三這樣挺好看的。」我把他抱在懷裡,哄道:「你就隨便想一想好了。」
眼見大家打點妥當,我打電話找了一家搬家公司,要他們來輛車,對方問:「你們搬去哪裡?有多少東西?」
我再次湊到貓眼前一看,只見一隻碩大的眼睛正盯著我,嚇得我打了個寒戰,趕緊退回來。只聽到門外輪番喊話:「關東西,關東西先生?我們知道你在裏面,你能不能談一談為什麼你們家的電器可以自由活動?」「關先生,你是不是發明了一種生命能量?」「關先生,你三圍是多少?」這也可以問三圍?難怪報紙上時常登出大明星打記者的消息。人家明明做喪事,你跑去問隆胸手術做得滿不滿意,不揍你揍誰?
我們家的電器和電梯十分相熟,有時候半夜無人,常端個小板凳出去跟電梯嘮嗑,有幾次保安上來查夜的時候沒有及時迴避,被扔到垃圾回收站去,還得千辛萬苦地偷偷跑回來。今天一進電梯,卻屁都不敢放,電梯明顯是在憋笑,噪音很大,嚇得工人們心神不寧,交頭接耳地說:「這電梯多少年了?該換了吧。出事故就不好了。」
我被逼無奈,只好摸到窗戶邊,試圖以實際情況說服空調我的體質不太適合做這種高空極限運動。探頭一看,卻注意到了房子外面架設的防火梯,窄窄的一條,筆直通到地上。樓下的鄰居都裝了防護鐵窗,只有我家一馬平川,完全可以自由上下。這也算是九-九-藏-書個梯子啊,雖然看完后我已經腿肚子發軟,一回頭卻看到空調殺氣騰騰的樣子,顯示溫度從二十六一路猛降,眼看要接近十六度,整個房間頃刻便會成為凍肉儲藏冷庫。
我看看時間,又到新聞播報了,事關重大,阿三暫時收斂了一下自怨自艾的情緒,「啪啪啪」開始調台。大家一窩蜂擁上去,想要看個究竟。
飛起。飛起。然後我發現,排除形象比喻的可能性,隨著一聲巨大的震動傳來,我真的在空中飛了起來……一輛真正的車撞中了我。終於被地球引力收服,一頭栽到地上的時候,我得出了這個結論。
我大聲回答:「去接應阿BEN,它不知道我們搬家了啊。」以阿BEN的智力,我堅信它可以安全到家,怕的就是家卻已經變成了更不安全的地方。倘若電視台報了警,一隊荷槍實彈的警察要以縱火罪逮捕我家空調和手提電腦,上哪兒給它們找律師呢?
站在空空如也的房間里,我鬼上身一樣團團亂轉,念叨著:「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冷不防手機響起來,是藍藍,聲音都變了:「老關,電視在現場直播我們家外面,你是不是剛進了房間?趕快逃!」現場直播?各位是不是走錯了路?美女真人秀片場在東山附近啊。
七搭八百貨離我家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藍藍的公司將要遷入的那個辦公室,地方還真是寬敞,裝修基本完畢,正在晾著通風。門一關上,電器們立刻吵得沸反盈天。大廳里一台看上去像是剛剛裝上的櫃式空調首先發話:「哎,有客人,貴姓?」我們家的掛式空調馬上前去套近乎:「我是國產的,我們全家都是國產的,你呢?哦,三菱重工,久仰久仰。」
我很擔心:「萬一有人來了怎麼辦啊?」
它把風扇葉上下搖擺兩次,表示考慮中,緩緩說道:「沒關係,我沒去過火災現場,裝傻吧。」我還在猶豫,藍藍把我一扒拉,上前對空調說:「你自己小心啊,萬一犧牲了,我給你選塊好地方埋。明年上供要什麼?https://read•99csw•com
它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說:「給我個清洗服務吧,犧牲也要犧牲得體面一點。」我聽得眼淚奪眶而出。
人家一硬我就軟,軟了一輩子,怕怕老婆就算了,今天還栽在一台空調手上。長吁短嘆中我哆哆嗦嗦地爬上去,抓緊窗檯,用一隻腳去探那防火梯,手指關節因為用力已經發白,下面卻還是空的。就在我忍不住準備放棄,身子一撐要打退堂鼓的時候,窗檯外面的空調分體機不耐煩地把我一拉,隨著一聲大叫,我兩隻腳都踏住了梯子,還一溜往下滑了好幾步。我頓時汗如漿出,心跳就此停了兩拍,好不容易恢復工作以後,我有氣無力地向分體機點頭致意:「算你狠。」
就在我滿臉笑容,準備歡呼時,突然一陣奪目的光亮在我眼前「噼啪」炸響,我眼花繚亂,一時間呆若木雞。作為一個普通人,在頭三分鐘里我都無法反應過來,這是許多照相機的閃光燈一起在工作——換句話說,枉我捨生忘死爬了半天,人家在樓下面抓了我個守株待兔。
我趕緊上前把藍藍攔住:「老婆,這不是我們自己的車,照搬家公司的規矩,應該是人家上來搬的。」說時遲那時快,穿著搬家公司制服的幾個工人已經從電梯門裡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張定單四處看門牌號碼。我搶上前去招呼道:「這裏這裏。」
歷歷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閉上眼睛說:「那我開始想了。」大家一起用力點頭,全神貫注地看著歷歷,全體電器的運轉聲都關掉了,我大氣不敢出一口。過了一分鐘,他張開眼,對著我們看了看,非常鄭重地說:「我真的開始想了。」要不是他才五歲,眾電器一定會上來群毆了。
我無精打采地說:「沒有啊,就找了個搬家公司而已。」說話間已經到了,我跨出電梯,徑直開了大門,剛想對著空調說話,它猛然以最大風量對我猛吹。我後退一步剛要問它做什麼,門外一陣熙熙攘攘的喧嘩聲轟然炸開。貼住貓眼一看,我好比臘月里喝了一加侖冰水,九-九-藏-書從頂梁骨冷到腳板心:不過幾秒鐘時間,門外好似從地里長蘑菇一樣,冒出無數舉著攝像機、話筒和相機的記者,紛紛嚷嚷道:「有人進去了,這家有人!」震天響的拍門聲隨即傳遍了整個房間。天哪,我怎麼把亮堂堂電視台要派記者來追蹤的事情給忘了?難怪電梯說有好幾批人上了我們家這層樓,這個土人,不,這個土電梯怎麼就不看看搬家工人和記者區別有多大?
手腳並用,在人海里使出狗刨式,掙扎著冒出頭來一看,前方是小區車道,能夠找到一輛車就好了——這念頭剛剛閃過,我竟然真的看見了一輛車,無巧不巧,停在了我的身邊!
我緊張地等了半晌好久,歷歷猶自閉著眼,阿三的外表則沒有絲毫變化,小小終於忍不住問:「歷歷,你到底想了沒有啊?」回答它的是一陣低微而香甜的鼾聲,臭小子站在那裡睡著了。
這些小東西好收拾,最麻煩的是我家客廳那台分體空調,拆卸是個專業活兒,我和藍藍都算不上熟練技工,一時犯起了難。空調看了看我們,又看了看排在我們身後的一溜兒電器,高風亮節地說:「我留守好了,不是說鼻毛剪沒在家嗎?我正好等著它。」
每到緊急關頭,我家的電器就顯示出比我更高一籌的智慧和勇氣,雖然只剩下了空調,它都不肯無所作為。礙於隔牆有耳,它不敢說話,只是用出風口對著左邊猛吹。我莫名其妙地循著風向望去——窗戶?讓我跳?不行,會摔死的。它越發堅持,風聲大作,連外面的人都有所察覺,登時一片寂靜,有人嚴肅地說:「什麼聲音?不是人類吧……是風扇!」
一定是我剛才那聲慘叫暴露了目標,等我反應過來,嘴邊已經多出了無數話筒,像包粽子一樣把我裹在當中,造成了聲音的真空,我半個字也聽不見。本能地掩住自己的臉,我奪路而逃,旁邊的人如蛆附骨,蜂擁而來,我彷彿陷入了一場奇特的夢魘里:不會游泳的我,不但丟失了救生圈,還跑到了防鯊網之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九九藏書家公司到來之前,我深刻地理解了熱鍋上的螞蟻所面臨的是什麼樣的處境。一邊擔心有人就要殺上家門,給我們一個滅門式洗劫;一邊記掛著阿BEN孤身在亮堂堂承擔偷梁換柱的驚險任務,萬一有個失手,我一定會把腸子都悔青。胡思亂想中我忽然想到了歷歷,花非非小學火災現場那陣大雨真的是他的念力所為嗎?他還有什麼潛力是我們不知道的呢?想到這裏我決定去做個實驗。
到了樓下,我走進電梯,四下無人,電梯忍不住搭訕:「老關,你家搬了?」我苦笑著搖搖頭。它卻善解人意地說,「我知道搬家很痛苦的,你請了很多朋友來幫忙吧?我剛才運了好幾批人去你家那層樓。」
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中,向藍藍一報告,她丟開歷歷振臂高呼:「風緊,扯乎!」這是我家最高級別的戰備口號,四字一出,滿室鬼哭狼嚎。大大敞開了蓋子,把各種各樣的小電器收進洗衣缸,作為老大,必要的時候充當交通工具,乃是它固有的自覺。
把這輛兒童自行車騎出了阿姆斯特朗先生在環法賽中下坡的速度,身後那一片鬼哭狼嚎很快被甩下,我一氣騎到了大馬路上,心頭沾沾自喜,難免想到回去要向藍藍誇耀誇耀。我如此容易驕傲,驕傲到幾乎就要飛起。
新聞里果然提到了花非非小學的失火事件,據說至今為止並無任何人員傷亡,但奇特的是教學樓里的小學生集體失蹤,不知去向。我們屏住呼吸從頭看到尾,新聞里竟然沒有任何一句話暗示這件事和電器扯上了關係——難道阿BEN得手了?想到這裏,我猛然一拍大腿,扭頭就往外跑,藍藍跟上來喊道:「你做什麼?」
諸位,這就是雪中的炭,餓中的飯,無聊時的DVD,喉嚨癢時的金嗓子喉寶啊,叫我如何不感激涕零!我當下一把搶上前去,甩開兩條腿,猛地一蹬,揚長而去——不錯,這是一輛二零的自行車,車主就是我家旁邊那一棟樓三樓B座的方大寶家八歲麟兒,你問我怎麼知道?未必關歷歷和方家小兒為賽車打的架還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