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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家電快跑 六、我想和迷你吸塵器交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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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我想和迷你吸塵器交筆友

我使勁點頭:「豈止說,簡直非常愛說,它們啰唆得要命。」
既然意見被駁回,我只好老老實實地坐在旁邊,一邊給它們講故事,一邊觀摩各位主修土木工程學的電器,如何在不驚動外面看守人員的情況下,飛速地挖出一條地道來。要不是我極力闡述非常時期一切從簡的道理,它們甚至還想出門買點兒馬賽克、牆面漆來裝修一下。
但阿衡還是不笑。這孩子,我見過她好幾次,從沒看到她展露歡顏,哪像我家歷歷,動輒笑得臉部和腹部肌肉一起抽筋。史密斯一邊看表,一邊低聲下氣地對女兒說:「爸爸要出門做事了,回來給你找好玩兒的東西,找你要的會說話的電器,好不好,好不好?」阿衡掙脫他,默默地走到一邊去。
我們在裏面這樣吵鬧,不驚動看守,實在與常理不合,因此我馬上聽到一聲暴喝:「你在做什麼!」那大漢非常疑惑地看著我站在一堆工具中間,四處看看,實在沒法理解為什麼會這麼吵,只好呵斥我:「你老實點兒!不許玩這些工具,否則我把你綁起來。」他走出去以後,電動工具們憤憤不平地說:「他們為什麼關你啊?兇巴巴的。」
終於大功告成,我也快坐不住了,感謝都來不及說,一頭躥進地道,手腳並用爬到盡頭處,那裡開了個小小的天窗。我踩著割草機把頭伸出去一看——我的天!
它前仰後合地回答道:「不知道啊,不過都穿著一樣的衣服……」
開車是一種技術,開車撞人就更是一種技術——一撞就死的那種叫做事故,會松剎車踩油門即可,對資質無太高要求。但要撞得角度絕妙,使被撞者飛到半空,再呈拋物線落下,卻內無出血,外無骨折,那就是一等一的高手所為了。我此時所遇到的,就是這樣的一位高手。他的腳出現在我的視線里,我隨即感覺到后脖子一疼,然後在下就像一條待殺的土狗一樣,被拎進了那輛撞我的車裡。
世間無數鬧鬼的故事,都是從聽到一些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發出的錯誤聲音而開始的。無論那聲音是呻|吟還是歡叫,是歌是哭,是爭吵是獨白,帶給正常人的效果,一律是滿腦空洞,一身雞皮。不過對我來說,這些都太司空見慣了,九九藏書因此我循聲而去,趴在床邊殷勤地問:「誰呀?」一陣沉默,我只好再呼喚一聲,「誰呀。」
鑽頭表示贊同:「是啊,今天中午領回來的。那叫一個吵鬧,連我都要甘拜下風。」我一聽「小孩子」三個字,頓時頭皮發炸,摟住身邊的鏟料車亂搖:「什麼小孩子,什麼小孩子?」
對於一群電器的保密操守,我是信任的。以我家錄音筆和手機的八卦程度,但凡有什麼事情叮囑了它們別輕易外傳,那件事情絕對都會封存在它們的存儲器里,永遠不見天日。有時候我自己犯迷糊說了出來,便會感覺到它們在角落裡使勁地瞪我,對我示以無聲的譴責。
提到「土」字,我突然想起來,這種電鑽是用來挖土的,難道它是從地里鑽出來的?我挽起袖子,使盡渾身的力氣把那張大床移出來,覷眼一看,鑽頭呢?不見了?鑽頭果然不見了,但是地上斗大一個洞還在。我朝洞中望去,像是一條地道的出口,那鑽頭不曉得走遠了沒有,我壓低嗓子喊起來:「鑽頭先生?鑽頭先生?」
我不吭聲。史密斯先生雙眼灼灼地看了我一會兒,很快就沒了耐心,打個響指,一個大漢走進來,他吩咐道:「把他關到別的房間去,這個洞填上。」那大漢悄悄看了看我,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話,彷彿是「客房全滿」。他一皺眉:「來了那麼多?」一甩手,說,「關到工具房去吧。」
我和這台鑽機聊了半天,它忽然非常興奮激動地說:「今天的遭遇真讓我不敢相信!回去說一定羡慕死它們!我居然在和一個人說話,一個活生生的人呀,平常你們進工具室我們大氣都不敢出,不然一不小心,那些人就會嚷嚷說這個房間陰氣重。唉,心理真脆弱。」我看它心情不錯,於是打蛇隨棍上,要求道:「你要不帶我去你們工具房?我和大家都聊聊?」
阿衡哭得越發厲害:「你教訓了他們,他們更不跟我玩了。」
那些電動工具一擁而上,嘰嘰喳喳說了些什麼,我壓根沒太聽明白,唯一不絕於耳的,是頻率高到完全出乎我想象的三字經。聽到大型割草機問候別人的老母,我心裏的滋味,真不知道怎麼形容。窮於應付之下,我只好大九九藏書喊一句:「歡迎你們到我家作客,我家有好多電器的。」
它揮舞了一下鑽頭,漫不經心地說:「是啊,最近抓了不少。」
這個天窗,開在一個巨大的遊戲室的牆角。我伸手扒開面前堆著的一架大型玩具吉普車,首先便看到房間里形形色|色、琳琅滿目的玩具和遊戲設備,這裏幾乎就是一個縮微版的迪斯尼樂園,就差沒有幾隻米奇老鼠到處跑了。以史密斯的財力和愛女之情,搞這麼一個地方當然不值得我大驚小怪,但是,這些被綁架的小學生在幹嗎?既然是慘遭綁架,怎麼在這裏玩飛機的玩飛機的,玩滑梯的打仗的,過家家的當廚師的,打電動的射飛鏢的,個個快樂似神仙。而唯一坐在牆角哇哇大哭,狀甚悲痛的,居然是這個房間的主人——阿衡。
這次有反應了,有個聲音嘀咕著說:「怎麼會有人和我說話?」從床底骨碌骨碌,忽然探出了一個電鑽頭,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看著我。它一隻眼,我兩隻,我們對望了半天,它忽然慘叫一聲:「鬼啊——」又滾回床底下去了。我悻悻地爬起來,在下雖然長相欠佳,但好歹五官也還端正,我和你這把電鑽素不相識,你怎麼也要講點兒社交禮儀嘛,說得那麼直白。你看你一身土,我都沒嫌棄你是把土鑽,出門不洗澡!
一樣的衣服?校服?這一點,我和電動工具們是幾乎同時想到的,不知道該說我太遲鈍,還是它們太機靈。接下來我們大家有手指頭的咬手指頭,有插頭的咬插頭,發了一陣愣,鑽頭先醒悟過來,說:「喂,我說,你想不想去查探一下?我們可以幫你。」
我身體一顫:奇怪,他怎麼會問我電器的事?彷彿知道我心中的疑問,他冷酷地盯住我說:「關先生,你家裡電器的秘密我很感興趣,你最好趕快把你的科學成果交出來。」他一面說,一面兩眼虎視眈眈地盯住我。他身後的壯漢高大威猛,姿態悠閑,只等我說個「不」字,立刻就會上來施展施展拳腳。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何況我不是好漢,必要時候一向都選擇供認不諱,但問題是現在我招什麼,人家問的是科學成果。科學?我懂個屁的科學啊。
雪白的牆,雪白的床,看上去還read.99csw.com比較舒服。要不是門從外面反鎖著,又沒半扇窗戶,這格局和普通的賓館房間幾乎毫無二致。我四處摸摸,走走,心裏的鬱悶和疑惑如同漲潮,一波一波地湧上來,打得我暈頭轉向。正在無限彷徨之時,我聽到一個小小的聲音從床角響起,抱怨道:「啊,累死我了。」
看著史密斯一步三回頭地從房間里出去了,我感嘆之餘,心裏也踏實了一點兒。現在看起來失蹤的小孩子不但生命無虞,簡直樂不思蜀,暫時不用去管。我最擔心的是阿BEN安全與否,以及家裡情況如何。嗯,該從這裏逃出去了。
聽這對話,彷彿花非非小學的綁架一案,就是眼前這對活寶父女所為。而且目的看起來很單純:阿衡不喜歡花非非小學,又想和小朋友玩兒,所以乾脆讓老爹綁架同學……難怪那場爆炸是雷聲大雨點小,沒有誰傷筋動骨。當爹當到這個份兒上,史密斯的大腦完全可以拿去研究機構做切片分析,看看一個人沒有原則可以達到什麼程度。
它們興趣更濃,只聽水泥攪拌機問道:「你們家電器說話嗎?」
鴉雀無聲。再喊兩句,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我趕緊住嘴,屏住呼吸靜聽外面的動靜。門外的人彷彿又走遠了,我剛鬆了口氣,便覺得有東西戳了戳我的腳背,隨即聽見一個聲音很客氣地問我:「請問,您叫我嗎?」
它十分雀躍,震得我腳邊的地面轟轟響:「好啊好啊!哎,你等著啊,我回去多叫兩個兄弟來挖洞。」它掉頭就爬走了,我殷切地目送它消失在地道里,滿懷希望。然而就在此刻,門「哐當」開了,一陣風般衝進來一個人,還沒有站穩,就吃驚地大叫:「人呢?」這人性子也急,我明明翹著屁股,就蹲在他面前,他一吼,把我嚇得一個屁墩兒摔到地上。抬頭一看,史密斯?原來是他綁架了我!
挖一條十米長的地道,對人類來說不是什麼輕鬆活兒,但對於一夥久經考驗的專業挖洞分子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而且它們還根本不讓我插手,理由是:我乃是盤古開天地以來,第一個到它們工具房作客的人類。大家相見恨晚,相談甚歡,讓我幹活絕非待客之道。看來我中華民族的好客傳統在這裏得到九*九*藏*書了最大程度的承襲,要知道我一不是機油販子,二不是油漆工人,對它們實在半點兒好處都沒有哇。
我嚇了一跳,說:「你們主人還抓了別人嗎?」
阿衡也穿著花非非小學的校服,委屈地縮在房間角落裡,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哭得聲音都有點兒嘶啞了。我正在猜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史密斯忽然從房間外奔了進來。阿衡一見老爹,哭的聲音立刻提高八度,兼之四肢揮舞,頓時看得我眼花繚亂。史密斯一把把女兒抱住,又搖又親:「乖,怎麼了,怎麼了?」阿衡抽抽搭搭地說:「他們……他們不跟我玩兒。」史密斯大怒:「誰敢不跟你玩,我去教訓這些小屁孩!」
這台膽子不大,但是很有禮貌的迷你鑽探機告訴我,這條地道通向三十米外的一個工具庫,裏面都是一些日常建築修理所用的裝備。我問它怎麼會把地道挖到這裏來,它悻悻地說本來是要通向地下倉庫的,想偷點兒機油給大家加餐,結果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隻流浪指南針,生生地把方向指錯了,害得它白挖了半天,挖到客房來了。我對它的白費力氣深表同情,它忽然問道:「你是來作客的還是被主人抓來的?」
把花非非小學事件和後來的發展一股腦兒說出來,大家圍在我周圍,打開了所有的電源燈,一閃一閃的,隨著情緒的高漲而更加明亮,轉接插座忍不住出聲提醒:「哎,要注意用電安全啊。那個吸盤,你暫時用電池行不行?」等我一口氣說完,沉默統治了房間。良久,割草機若有所思地說:「說到小孩子,好像我們家來了不少呢。」
我一眼看到鑽頭兄,正裝出很無辜的表情靠在牆上。押解的人一出門,它就迫不及待地衝過來對我嚷嚷:「你怎麼自己過來了?我剛要把洞打大一點來接你。」它不等我解釋,轉身對大家宣布,「這個人是會說話的!大家和他聊聊吧。」這個人會說話?莫非平時別人進來拿工具都打手語?大拇指代表打樁機,小拇指代表電動吸盤,好像做黑市交易一樣。
他身後的跟班一把把我揪起來,看看地上那個洞,愣了半天才問:「你是穿山甲嗎?」史密斯倒沒心思追究這些細枝末節,轉向我就問:「你們家的電器怎麼回事?會說話https://read.99csw.com是什麼技術?」
驚鴻一瞥之中,我認出那是一輛加長林肯,還想繼續觀察,眼前卻被一塊柔軟而細密的織物蒙得嚴嚴實實。等我再次被那隻大手拎起來時,大約已經是半個多小時之後的事了。在那隻大手的控制下,我出了林肯車,跌跌撞撞地踏在一條路上,腳下高低不平,似有突起,像是用鵝卵石鋪成的。每走一步,隔著鞋襪我都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十二指腸被石頭按摩得蠢蠢欲動。轉彎,繼續走,再轉彎,仍然走,轉彎。多轉幾次我感到有點兒頭暈,要不是想到對方多半不會配合,我很想要求那位押解人員手上再用點力,托住我的頭,我想打個盹兒。正想著,眼前黑布被取了下來。睜眼之前,我已經準備好了面對一切大場面,結果大出意料,只不過是進了一個小房間。那大漢撂下我,吼了一聲:「老實獃著。」拂袖而去。
這一句話出口,工具房裡頓時熱鬧非凡。電動工具們熱情高漲,頻頻獻計,商量了一會兒,攪拌機忽然一拍我的大腿,叫了一聲:「哎,咱們可以再挖一條地道啊,從東南角直線過去最多十米,就是兒童房!」
工具房對我來說,條件比剛才那裡好太多了,因為無巧不巧,這位仁兄慎重選定的囚室,不是別地,正是那間工具房。
電動工業吸盤湊上來諮詢:「有彩色、迷你的吸塵器嗎?我一直想交個這樣的筆友。」我想想家裡的吸塵器是粉紅色的,最近瘦身很成功,大約會合它眼緣,便豎起拇指向它示意包在我身上,看它興高采烈地轉了好幾個圈,我也蠻開心的。
抓了不少?那一定是黑社會了!我這麼安分守己的人,居然會沾上黑社會,真是世事無常。
史密斯忍不住嘆了口氣:「我都說了,把他們弄到這裏來也不好玩。你非要這樣,看看,還是不好玩兒吧?」當爹的居然敢如此大逆不道,小公主立刻龍顏震怒,「噼里啪啦」對著史密斯一張帥臉打出一串玉女穿心掌,打得老爹七葷八素,一邊打還一邊鬧:「他們都不好玩,好玩的你都沒帶來,都是你都是你!」史密斯完全不敢反抗,帶著一臉紅印子,仍然軟綿綿地哄著:「乖,乖。笑一個,笑一個。」我在角落裡看著史密斯此時模樣,油然而起一陣同情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