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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亞倫很喜歡這間餐室。要不是此刻心情有些煩躁,或許會更加喜歡。
柯林拉下了臉。
柯林眼睛一亮。
「啊哈!」他的客人回答。
柯林腰桿一挺。
「好!好極了!」柯林大叫。「加水就糟蹋了。乾杯。快呀,喝吧。」
「你們,」凱薩琳遲疑了一下問道。「你們在那上面有什麼發現沒有?在塔頂?或者有什麼結論?」
「喝你的茶,別說蠢話。」
這酒沒有轟掉他的腦袋,但只差那麼一點。這東西烈得足以讓一艘戰艦偏離航道。他只覺腦門嘶嘶作響,視線模糊,很想把自己給勒死。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惺忪的眼睛,發現柯林正帶著驕傲的喜悅望著他。
「這可是誹謗呢。不是的,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或許他正在某個地方狂歡也不無可能,總之令人不解。親愛的查普曼,十分令人不解。」
「謝謝。我不介意再喝一杯。」
「是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聽錯了,也許是別的東西。鄧肯先生和保險公司那傢伙在隔壁房間談話的時候,我們聽見鄧肯先生提到有一本『失蹤的日記』。至少我聽到的是這樣。」
柯林拿著根牙籤探進鬍髭里。
「安格斯的日記啊,該死!他每天都寫日記,到了年終就把它燒了,以免被人發現他內心的真正想法。」
「你們這些人在這裏無所事事閑嗑牙的時候,」柯林將寬闊的胸膛一挺,「其他人可沒閑著。我不說我打算怎麼做,我只告訴你我做了什麼。」他眈眈逼視著其他人,似乎意味著那不是個好主意。「我邀請了基甸博士。」
「我也聽見了,」凱薩琳附和說。
「聽我說!」查普曼尷尬得不斷換腳站立。
「你真的這麼想,呃?」柯林思索著說。「真的?哇哇哇!愛爾絲芭,這小子酒量驚人呢。快把坎貝爾厄運拿出來。」
鄧肯搖晃著他的夾鼻眼鏡。
「我猜想,」她委屈地說。「你一定很想喝威士忌,對嗎?」
愛爾絲芭慢條斯理地,帶著淑女的優九九藏書雅和教養,將茶倒入碟子里,輕輕吹著然後喝一口。
「這種事我看多了,」她說。「等我死了還會繼續發生。看在天冷的分上,我就讓你們喝一點吧。」
「我就喜歡用這種口氣對你說話,艾利斯達·鄧肯。要不然你想怎樣?」
「問題是,」柯林繼續說。「事情發生過後好幾個小時才有人發現日記不見了,因此有可能是某個看見它放在書桌上的人把它拿走的。我的意思是說,並沒有證據顯示它是被那個神秘兇手偷走的,有可能是任何人。怎麼,愛爾絲芭?」
「啊!」柯林長長嘆了口氣。他推開椅子,伸了個懶腰,拍拍肚皮,他那長滿鬍髭和亂髮的臉頓時煥發起來。「好多了,真的好多了。這下我倒是很想給那老小子打通電話向他道歉呢。」
後來還是沒人開口。一行人走進一樓空寂無人的客廳,直接到了大門口。柯林和律師互道晚安,兩人的態度倨傲得彷彿約定了明早決鬥似的。大門隨後關上。
「親愛的先生,這是行不通的!蘇格蘭有蘇格蘭的規矩。」
鄧肯臉色慘白。
「也敬快樂的往日時光!」柯林吆喝著,也把酒一飲而光。這酒對他同樣起了些作用,只是恢復得稍微快一點。
「美式喝法。純的,不加水。」
談話十分乏味。
「不會。」
餐室牆壁上裝飾著乾癟的公鹿頭標本,煙囪架上方掛著一對交叉長劍。那東西相當吸引亞倫。他和著黑色濃茶吞下食物,某種安適的感覺悄悄襲上心頭。
「我只能告訴各位,明天我會找死因調查官談談,他應該已經能夠斷定死因是自殺、意外或謀殺。我們接著該怎麼做,就全靠他的判斷了。這麼說還算公道吧?」
「你應該記得吧,」亞倫說,「我曾經在美國的禁酒時期在那裡住過3年。能熬過那種日子的人當然能應付任何酒精,不管是不是從釀酒廠出來的。」
鄧肯驚駭到了極點似的望著他。
「你的意思是說,read.99csw.com」亞倫問,「他不是當真的?」
「真是這樣沒錯!」查普曼大叫,順手拿起手提箱。「我才來幾個月,對此已經很有感觸了。」
「打個岔,」亞倫說,「我父親留給我不少財產,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他們——至少包括柯林和愛爾絲芭——興沖沖地打量著他。凱薩琳猶豫地啜了一口,立刻就喜歡上了。柯林臉色泛紅,渾身充滿狂暴氣息,眼睛發亮,一股歡愉在內心蠢動。
一盞低垂懸挂著的吊燈在白色桌布上灑下亮光,壁爐里冒著烈焰。愛爾絲芭姨母和凱薩琳正坐著享用香腸、烏爾斯特肉餅、蛋、馬鈴薯、茶和塗了大量奶油的吐司。
「你是說,」亞倫問。「他真的為了逃避債主而跑掉了?」
儘管外頭正起風,餐室里卻很舒適暖和。每當有凱薩琳在場,亞倫總覺格外豪爽,彷彿受到激勵似的。
「是的。也是我的好友。」
「只能喝一點!」愛爾絲芭無奈地說。「一點點就好!」
「就是那個——?」
「日記?」柯林重複著說。
「是的,正是如此,」柯林說。「我就是這麼想的。好啦,咱們下樓去吧。」
律師激動地反駁。至於說了些什麼,亞倫只勉強聽清楚這句:「你希望我撒手不管這事?」實際上他口誤說成:「你『撒』望我『希』手不管?」只是他和柯林兩人都太氣憤了,沒人留意。
亞倫按著柯林顫抖的肩膀試圖調解,一方面他也擔心柯林可能會第二次提著客人的領子和褲管丟出屋外。
柯林說他不清楚,而且他的宗教信仰也根本無關緊要。
愛爾絲芭姨母想知道他的宗教信仰。
這位律師第一次夾帶著私人情感說話。
這顆酒精炸彈爆炸過後,他逐漸恢復了呼吸和清晰的視線,某種近乎狂喜和幸福的感覺在他的血管中流竄。原本的暈眩感被一種水晶般的清澈所取代,這肯定是牛頓或愛因斯坦即將解開一道繁複的數學難題前,必定感受過的那種九_九_藏_書清晰思路。
「如何?」柯林問。
「如果你們確定這是謀殺案,」亞倫突然插嘴。「為什麼你們的死因調查官不採取明確一點的步驟?例如,他為什麼不向蘇格蘭場報告?」
愛爾絲芭姨母久久凝視著空碟子,然後嘆了口氣。
他舉起酒杯,一口喝光,幾乎立刻暈眩起來。
「沒錯。反正他每晚睡覺前都會寫日記,一天都沒中斷過。那天早上日記應該還在書桌上的,可是他們告訴我說它不見了。怎麼了,愛爾絲芭?」
於是四人帶著受創的自尊,一路沉默不語,跌跌撞撞地摸黑走下驚險的階梯。查普曼試著緩和氣氛,問鄧肯是否願意搭便車,好意被接受了,兩人還聊了下天氣。
「據我了解,」他把一根手指擱在餐巾環上,讓它在桌上轉了一圈又滾回來。「被人偷走了,就這樣。」
「那麼你們究竟打算怎麼做呢?」
「我不太習慣別人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柯林·坎貝爾。」
鄧肯嘴裏嘖嘖作響,陷入了沉思。
接著柯林灼灼注視著他。「喜歡嗎?」
「該不會就是那個寄了好多可怕的信到報社的人吧?你也知道的,亞倫。」
「柯林·坎貝爾,42年來我一直為你的家族效命——」
「哦?你真的這麼想?」
「你的意思是說,」柯林目光灼灼地注視著他。「你把這兩個孩子大老遠從倫敦給找過來,目的是為了要他們捐錢?老天,你想被扭斷脖子嗎?」
他憋住咳嗽的衝動,等待它消失。
「謝謝你。我們沒有意見,只希望你能多給一點時間。」
接著,妙事發生了。
「哈哈哈!」
「各位,」他說。「我恐怕無法繼續討論這話題了。我得趁著還沒在黑暗中,走在石階上摔斷脖子以前趕緊離開這裏。
她說她絕不會允許這類粗蠻的用語出現在家中,尤其在孩子面前。她指的或許是凱薩琳吧。接著她斥責他們遲遲才趕來喝茶,要是錯過了兩餐,接著在吃第三餐的時候在她面前狼吞虎咽的九_九_藏_書,那就太不成體統了。
愛爾絲芭姨母不再連聲咒罵,突然端起茶來喝。
亞倫顯得似懂非懂。現在他比較能聽懂愛爾絲芭姨母的口音了,也了解到她的脾氣其實很隨性。多年前的愛爾絲芭姨母是個好鬥而且凡事都要爭一口氣的人,久而久之這心態逐漸變得沒有必要。那甚至也談不上是壞脾氣,只是一種無意識的反應罷了。
「要蘇格蘭場派人到蘇格蘭來?」他喃喃念著。「老天!」
「原來你父親留了大筆財產給你?」柯林說。「這個你早就打聽清楚了,對吧,艾利斯達·鄧肯?」
「你可曾考慮過——呃——他的收費金額?」
「我倒覺得他們到蘇格蘭來是名符其實,」亞倫說。「有什麼不對?」
愛爾絲芭順服地站了起來。
「走吧,」柯林說,內心的怒火仍在悶燒。「愛爾絲芭和凱薩琳這會兒應該正在喝茶。」
「柯林·坎貝爾——」
「他是個非常出色的學者,小野貓,」柯林說。「你還得向他脫帽致敬哩。不過他的主要名聲還是來自他一連串的犯罪偵察事迹。」
「有個地方我不太清楚,」他說。「是關於他的日記。」
「就是他。」
愛爾絲芭姨母鄭重聲明,這絕非無關緊要,還提了些關於柯林死後將何去何從的警告。對亞倫來說,這或許是愛爾絲芭姨母的談話當中最令人無法忍受的部分,她對於神學的理解極其幼稚,對教堂歷史的知識連死去的伯內主教都會認為是謬誤的。可是基於禮貌,他沒吭聲,直到他有機會提起和案子相關的問題。
她吱嘎吱嘎緩步走了出去,回來時端著只酒壺,裡頭滿滿裝著深褐色液體,在光線下映射出金黃色。柯林輕輕把它擱在餐桌上,替愛爾絲芭和凱薩琳倒了一點,給自己和亞倫倒了大約四分之一杯。
「親愛的柯林,我們都知道,你貧乏的金錢觀念已經不只一次替你帶來煩惱,」他意味深長地說。「因此,請你容許我思考鎊、先令和便士的事。不久前這位先九*九*藏*書生——」他朝亞倫點頭。「才問我為什麼要召開『家族會議』。我必須告訴你,萬一保險公司拒絕支付保險金,我們勢必得採取法律途徑解決,而打官司是很花錢的。」
「老天,你能不能暫時忘了錢的事?暫時把它拋開?總之,你不需要花半毛錢。他是來這裏做客的,就這麼簡單。你給他錢反而會有麻煩。」
「你想怎麼喝,小子?」
「嗯,對啊。明天他就沒事了,」柯林說。他不安躁動著,怒視著滿桌餐點。「你也知道,愛爾絲芭,我的脾氣真是他媽的火爆,要是能控制得住就好了。」
「喜歡!」
「這怎會是蠢話?那本日記真的不見了,不是嗎?」
「真是謹慎。」
「呼!」愛爾絲芭姨母懶懶瞄了她一眼。「你本來就是小孩子。」
「我們沒做出任何結論,」柯林又說,還在摸著肚子。「話說回來,也沒那個必要。因為明天基甸·菲爾就要來了。事實上之前我看見你們的船靠近的時候,還以為是菲爾來了呢。等他一到達——」
「想不想再來一杯?」
「什麼日記?」
愛爾絲芭姨母塗著奶油。
保險公司代表深吸了口氣。
「敬快樂的往日時光,」亞倫說。
「沒有,小野貓,什麼都沒有。」
「愛爾絲芭,」柯林氣憤地拉開一張椅子。「艾利斯達·鄧肯又鬧彆扭說不幹了。」
「請別叫我小野貓!你們好像當我小孩子似的!」
愛爾絲芭姨母衝著他開始訓話。
「這個嘛,」她頗富哲理地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他也向我提過辭呈,那小子。」
「不會太烈?」
律師態度變得僵硬。
「這就對了,」他熱情地低吼著,「在一團混亂當中,總算有個振奮人心的建議!」他轉向亞倫說。「小子,想不想來點會讓你腦袋爆炸的自釀威士忌?要嗎?」
「能讓我腦袋爆炸的威士忌,」他往椅背一靠,回答說。「一定很有意思。」
「你是說菲爾?」凱薩琳大叫。「不會是菲爾博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