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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早安,」亞倫喃喃地說。「你們非這麼吼叫不可嗎?」
各種可能隱身於后的酒後劣行、醜態百出的話語或舉止,他現在一點也不記得。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人痛苦、更令人難堪的了。他只知道,或者該說推測,他應該還在席拉城堡,還有昨晚他被柯林慫恿喝了些叫做坎貝爾厄運的酒,他只記得這些。
「早安!」柯林跟著大喊。
「昨天傍晚,我抵達督努,」菲爾博士說。「我想向那家旅行社租車——」
「也許,」他又說。「我最好解釋一下。很高興接獲好友柯林·坎貝爾的邀請,他在信中描述關於這案子的所有情節,我也很感興趣。於是我在口袋裡放了本鮑斯威爾的書和牙刷,便搭上往北的火車。我溫習了偉大的約翰遜博士對於這個地區的觀點。我想你們應該很熟悉當人家要他別對蘇格蘭如此嚴苛,因為蘇格蘭畢竟是上帝創造時,他是怎麼回答的吧?他說:『先生,比較是殘酷的事。不過,上帝也創造了地獄啊。』」
「沒有什麼?」亞倫啞著嗓子問。
他想起自己身上的睡衣。「可是我怎麼會穿著這個?」
「這個嘛,沒有。我們都醉得不省人事。我頭暈虛脫得厲害,根本無力抗議。你則一直念著:
「什麼?」
「我們要繼續談酒嗎?」凱薩琳問。她一直疑惑地打量著菲爾博士,他則像聖誕鬼魂般回報滿面笑容。
亞倫的萬般無奈化為一聲呻|吟。
卧房的門打開,凱薩琳走了進來。
「我的印象有些模糊,不過事情大概是這樣的:你們在屋內到處奔跑比劍之後,柯林說他想出去。他說:『亞倫小子,今晚有件活兒要干,咱們去找斯圖亞特家族的人吧。』你回答說這主意真是妙。
「別說大話,」亞倫警告他。「聽我的勸,話別說得太早。我說過那會要命的。」
「他說他可以證明這是事實。」
「這是你現在的想法,」柯林自信地咧嘴微笑。「今天晚上我要請菲爾喝一點。我說,孩子,想不想嘗點會讓你的腦袋爆炸的自釀威士忌?」
菲爾博士透過眼鏡瞄著他們,先是亞倫,接著凱薩琳。他吁了口氣九-九-藏-書,露出極其微妙的神情。
她端著只托盤,上頭是黑咖啡和一隻裝有可怖混合物的玻璃蛋杯。她穿著整齊,但略帶憔悴的神情不知怎的讓他稍感寬慰了些。
「你們確定?」
「是啊。」
「我也不知道,一定是你半夜醒來穿上的。我大約6點鐘醒來,難過得要死。我設法把卡在房門上的鑰匙推出去,它就掉在門外,我用一張紙片將它從門檻下面勾進來,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想愛爾絲芭對這一切應該不知情。可是當我醒來,發現你竟然也在這裏……」
「就這樣?」
凱薩琳走過來,將托盤擱在床頭桌上。
「既然這樣,」菲爾博士溫和地催促。「趕緊結婚吧,愈快愈好。你們兩位都身負教職,倘若看了今天的《泛光日報》,就會發現裡頭關於你們的報導——不管是否牽涉誹謗,恐怕不是高門大學或者哈本丹女子學院所樂見的。兩個人窮兇惡極地拿著長劍在月光下追殺記者,還有個淑女在旁邊大聲鼓噪,實在令人錯愕。」
菲爾博士眨眼望著她。
「可是這不可能啊!」凱薩琳尖叫。「我們全都在——」
兩手拄著叉形握把手杖的菲爾博士坐在沙發上。每當他大笑時,他的黑色寬邊眼鏡就搖搖欲墜。一大綹灰絲斑斑的頭髮垂在一隻眼睛上面。他越是開懷,就擠出越多層下巴。他在屋內彷彿無所不在似的。起初亞倫幾乎無法信任這個人。
「那位司機說有個名叫史汪的乘客,決定在英維勒瑞過夜,想把車子和司機留下來,好方便明早載他回督努。雙方已經談攏了令彼此滿意的價錢。」
「噢,真是愚蠢到了家!」凱薩琳說。「都是亞倫闖的禍。他們並不算是『盛裝打扮』,因為他們把方格子桌巾披在肩上當成斗篷,就這樣。」
然後他抬起頭來。
「你不記得了?」
菲爾博士作了個手勢。
菲爾博士深吸了口氣。他的表情依然嚴肅,臉色通紅,沒人敢吭聲。
亞倫緊閉眼睛。
他試圖爬下床,可是突來的一陣暈眩,讓他又躺了回去。這時候他的腦袋開始運作,努力回憶著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柯林打量著他。「你沒有頭痛吧?」
「胡說!」柯林猛然用鼻子噴氣。「好的威士忌才不會讓人頭疼呢。」
凱薩琳臉色慘白望著他。
「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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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我發問,」他說。「兩位是否準備結婚了呢?」
「這個……」
「你確定沒有嗎,小姐?」
「亞倫·坎貝爾,我們會有什麼下場呢?我們兩個?你不覺得我們應該趁著還沒身敗名裂之前,趕緊離開蘇格蘭嗎?」
「後來柯林跌倒在地,史汪趁機逃走,然後你們兩個一路唱著歌回來。」
「怎麼?」
「正在什麼?」
「是約翰,」柯林提醒其他人。
一陣沉默。面向湖的窗戶外一片晴朗清爽。眾人面面相覷。
「沒有柯林嚴重,這是可以肯定的。我離開的時候,你和柯林正在比劍。」
柯林不耐地大聲吆喝打斷他,可是菲爾博士示意他安靜。
「然後你很有風度地說:『失陪了,』就躺在地板上睡著了。」
亞倫·坎貝爾睜開一隻眼睛。
菲爾博士臉上浮現一種飄渺的愉悅神情。他注視著天花板一角,輕咳幾聲。
「容我為你效勞,先生,」菲爾博士說。他又轉向凱薩琳,「還有你,小姐,」他眼裡一閃。「關於克利夫蘭女公爵發色的惱人問題,相信兩位應該已經取得共識了吧?也許目前你們比較有興趣的是烈酒?」
亞倫深受刺|激。
然而他什麼都不記得。
「當然沒有!」凱薩琳尖叫。
「但是不久那名職員又說,如果我願意在今天早上9點半回到旅行社,那輛車應該可以送我到席拉。
這說法在北蘇格蘭幾乎被奉為教條,亞倫不想和他爭辯。菲爾博士拖著沉重的身軀站起來,行了個禮。
「會讓我腦袋爆炸的威士忌,」他回答。「一定很有意思。」
「沒有,」柯林也說。
「天殺的奸商,」柯林大吼。
然後他醒了。
「胡說。我們哪有吼叫,」柯林說。「你感覺如何?」
「我們走出後門,到了屋外的道路上。我們第一眼瞧見的是,在明亮的月光下,史汪站在那裡,望著這棟房子。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跑回來!柯林大喊:『那兒有個該死的斯圖亞特家族的人!』說著就舉著長劍向他衝過去。
凱薩琳顯然有心事,只見她凝視著地板。
從凱薩琳的臉色判斷,她顯然知道。
「是的。」
「奇怪得很,我認為談論酒應該會有幫助才對,來唇槍舌戰一番!因為這說不定會牽扯到——」
他輕聲為自己禱告。模糊的記憶九九藏書猶如穿透窗帘的微光,昨晚神志不清時的影像朝他襲來,接著在滿是困惑的混亂中退去。所有光線閃爍不定,所有聲響逐漸暗沉。
「不!」亞倫大吼一聲,把自己震得頭疼起來。「無論如何我再也不會碰那玩意兒一口,我受夠了。」
石南麥酒的秘密
「史汪望了他一眼,立刻沒命地跑開。我從沒見過有誰跑得那麼快。柯林在他背後猛追,你跑在柯林後面。我沒有加入,當時的情況荒謬得讓我只能站在原地傻笑。柯林沒能追上史汪,不過他有好幾次戳中他的——他的——」
「無所謂,」他說。「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對高地的風俗十分感興趣,於是和那位司機,弗萊明先生聊了一下。」
她指著托盤。「把那杯蛋醋汁喝了。我知道那東西看起來很噁心,但是對身體好。」
「是的。柯林醉得什麼都聽不見。他把我們兩個鎖在這裏頭。」
第一眼非常難受,等他睜開另一眼,那股沖入腦門的痛楚逼得他不得不立刻又合上眼皮。
亞倫緊咬著牙。
「天曉得,其實我也沒有資格責怪你,」凱薩琳兩手撫著額頭。「我的情況和你差不多。噢,老天,我好難受!」她喘息著,腳下一陣不穩。「可是我至少沒有——」
「這個我們很清楚,」凱薩琳說。
「恐怕你有,小野貓,」柯林插嘴說,依然盯著地板。「但那是我的錯,我——」
他的魂魄從遙遠的、聲音視覺飄渺的某處痛苦地爬行,通過幽暗的長廊,重新回到他的體內,最後闖入一片混雜的敲擊聲和燈光之中。
「是的。」
「他清醒得很呢,他說好的威士忌絕不會讓人頭痛。那個可怕的菲爾博士也已經來了。你能下樓去吃早餐嗎?」
「拿真的劍比來比去,在餐室和走廊里到處追逐,還跑上樓梯。你把餐桌布披在身上當斗篷,柯林滿嘴蓋爾方言,你還引用了《馬米翁》和《湖畔女子》的故事。只不過你似乎無法決定到底要扮演羅德列克·杜或者道格拉斯·菲爾班克斯。」
「沒錯。」
「親愛的亞倫,昨晚就這麼件好事。她認為除了死去的安格斯以外,你算是家族裡頭最優秀的成員了。」
「怎麼證明?」
他說著再度閉上眼睛。
「不。先告訴我,我做了什麼?很嚴重嗎?」
「我沒有在旁邊鼓噪!」凱薩琳說。
「你知道我的九*九*藏*書意思。」
「沒有,」凱薩琳回答。
「他跑來做什麼?」
「我很好奇這個人為何必須站在機車上,於是問了一下。他回答說(十分倉促)他坐椅子的部位很痛。我沒費什麼功夫就讓他吐出了事情經過。他露出的確很痛的樣子,唉。」
「我再說一次,」菲爾博士又說。「我和那位司機談過。從他身上打探消息比拔牙還要艱難,不過他還是透露了一點風聲。他說這地方不太『平靜』——」
她的聲音幾近嗚咽。
亞倫咕噥著。
「史汪先生,」菲爾博士帶著股令亞倫懊惱的執著繼續說。「他說那兩個男人幾乎可說是『盛裝打扮』。」
「她沒能聽懂,可是被你迷住了。她說知道這麼多牧師名字的人是不可能不敬神的。接著你堅持要她喝下半杯那種烈酒,結果她以麥克白夫人的姿態走回卧房。當然,這都是在你們比劍之前發生的事。接著——你真的不記得柯林對可憐的史汪做了什麼嗎?」
「昨晚,他們驅車前往英維勒瑞時,史汪要求他把車開回這裏。史汪想設法再見愛爾絲芭·坎貝爾小姐一面。好了,我想知道我有沒有弄清楚這裏的方位。通往英維勒瑞的道路是從這屋子後方經過的,對嗎?」
「呃,他沒有。」
「可是我們沒有……我是說……?」
「於是我在旅館過夜,今早準時回到旅行社。這時我瞧見一個相當不尋常的景象。一輛機車沿著主要道路駛過來,一個戴著灰帽子的男子,系著顏色搶眼的方格子領帶,在後座高高站著。」
「我發誓,」他大聲宣布。「這輩子再也不碰一滴酒。還有柯林,但願他受盡酒醉的折磨,但願他的宿醉和我一樣嚴重——」
「沒有什麼?」
「我想你大概不記得了,」她補充說。「我是在這房間里過夜的。」
「沒有?」
柯林輕吹起口哨,突然一陣沉默。菲爾博士喃喃自語起來,那模樣彷彿在咀嚼著他的海盜胡。
「不記得。忘光了。」
「早安!」他大聲招呼。
「等一下!」他兩手按著額頭說。「跟愛爾絲芭沒關係吧?我沒有冒犯了她吧?我依稀記得……」
「弗萊明發誓,」他繼續說。「說他看見有個身穿蘇格蘭高地傳統服裝,被轟掉半邊臉的東西,在窗口俯瞰著他。」
柯林不耐地搖搖手。「別管那些。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在這房間里過九_九_藏_書夜?」
「我儘力,」他說。「不過得請你忘了這不符禮數的狀況,暫時迴避一下讓我換穿衣服。」
令他們意外的是,菲爾博士突然嚴肅起來。
「我說,坎貝爾博士,」她劈頭就說。「你不覺得慚愧嗎?」
「說不定和安格斯·坎貝爾的死有關,」菲爾博士說。
「可是我被告知,他們惟一的車子剛剛載了一批人去席拉。我問車子什麼時候回來,那名職員說不會回來了。他說不久前才接到一通從英維勒瑞打來的電話,他們的司機,一個名叫弗萊明的人——」
「等等!我似乎記得——」
「糟透了。」
他最初注意到的純粹是感官的部分。他的腦袋感覺正朝天花板緩慢地迴旋升起,胃痛苦翻攪著,聲音從乾澀的喉嚨里粗嘎地吐出,整個人彷彿由無數扭曲的細鐵絲纏繞而成。這天中午12點鐘,當亞倫·坎貝爾從宿醉中醒來,只能幹躺在床上受折騰。
「你知道嗎,這倒是個好主意,」柯林說。
柯林·坎貝爾凝視著地板。
他等待著關於他酒醉劣行的描述向他排山倒海而來。
「史汪?麥何斯特家族的史汪?」
菲爾博士凝視著他交握在手杖頭上的雙手。
他在那間相當簡樸的浴室里刮鬍子洗澡。半小時后,他清爽地下樓去。從半開的客廳門傳出柯林和菲爾博士兩人的響亮聲音,使得他的腦門又一陣刺痛。這天的早餐他只吃了吐司,之後他和凱薩琳悄悄溜進客廳里。
亞倫拿起蛋醋汁。他那時是怎麼吞下那東西,現在也記不得了;不過他真的咽了下去,而且感覺舒服多了。那杯熱呼呼的黑咖啡也很有幫助。
「然後呢?」
「這正是我想問的。昨晚,你們當中有誰曾經上過塔樓嗎?不管是什麼時間,有誰上去過?」
他發現——起初並不覺得奇怪——他躺在床上,而這卧房是他從未見過的。他身穿睡衣,房間里透著陽光。
「我們也見到了,屋子的大門面對著湖。史汪要求司機繞到前門來敲門充當信差,自己則留在屋子後面。司機照著做了。還記得昨晚月光很亮。」
「沒有才怪。」
「他正要敲門,不經意地抬起頭來,看著塔頂的窗戶。他看見窗口有人,或者說有東西。」
他猶豫著。
「你不記得昨晚你花了至少半小時向她講述神聖盟約,還有蘇格蘭教會史?」
「那又如何?」
菲爾博士咯咯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