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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我看到一個人站在那裡。
我沒有向右拐,而是向左轉,穿過馬路向海邊走去。在主幹道和與主幹道平行的懸崖之間有大片空地。地面崎嶇不平,偶爾有幾棵矮樹被海風颳得彎下了腰。我在崎嶇的地面上艱難跋涉著,腳步蹣跚,一路像十七世紀漫遊的牧師似的高聲折禱著,希望自己能保持清醒,在到達海盜穴地道入口前不要失去意識。
「讓費雷斯開車送你來。」
聲音尖銳起來:「明白什麼?」
突然間,我身後的地道中有人開了一槍。
「別管為什麼。拜託,說話小聲點。」
「是你嗎,亨利爵士?」
果然是點三二手槍的黃銅彈殼。
「孩子,我沒辦法出去!」聲音遠遠地傳來,「我今天走了一整天,受傷的腳趾已經不行了。」
手電筒光越來越暗,我四面照了照,什麼也沒發現。
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圓又亮,照得四周幾如白晝,後來人們稱之為「空襲月」。當我飛馳著轉過夏爾橡樹時,腦子裡開始產生一種「不真實」感,好像自己正在時空中翱翔,天地之間除了那一輪明月和地上的灌木叢外,就只剩下我一個……
「不在?已經十二點半了,他還能去哪兒?」
黑暗中,突然一股強勁的海風帶著鹹味撲面而來,耳中遠遠傳來海水拍岸的聲音。已經快一點了,現在海上正是高潮時間。
「沒錯,就是現在。等到明天可能就來不及了。我知道讓你現在出來有點強人所難,但也許可以解決一樁兇案,何樂而不為呢?亨利爵士,我知道兇案現場具體在何處。」
「儘快!」
從陸地這頭通向海盜穴的入口是一條地道。整個地道緩緩伸向地下,一直深入約四十英尺處。洞穴的另一個出入口位於峭壁上,比海面大約高三十英尺左右。從溫萊特大宅出發,順著懸崖邊到此處大約有半英里路程。
當我沉入無意識的漩渦前,緊抓住兩手想保持最後的清醒。我想翻過身,地面又濕又滑很難辦到。當黑暗來襲時,我努力保持著最後一點意識,拚命側翻過身子,從口袋裡掏出了手電筒。這時我全身乏力,像血被抽干似的無助,但我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打開了手電筒。
她簡簡單單兒個字給我造成了莫大的衝擊,在我看來她閃亮的棕色髮捲似乎也張牙舞爪起來。
大概是西可巴比妥。我緊緊抓住椅背,直起身來。
貝拉·沙利文低聲說:「你想幹嗎,醫生?在這兒做什麼?」
我站起來,腦子一暈、天旋地轉。幸好https://read.99csw.com只是一陣,但我還是腿一軟,差點摔倒。
我把彈殼捧在兩手間,像捧著剛抓到的小蟲子那樣,慢慢從岩壁旁退開來。我眯上一隻眼睛,頭昏腦漲地看了看手裡的東西。
「你想幹嗎,醫生?為什麼穿好了衣服?」
現在,我知道該上哪兒去找證據了。除非這個兇手異乎尋常的謹慎,否則,也許今晚我就能驗證自己的推理。不過今晚就去現場查看是不是理智呢?或者說,有沒有可能?
我想自己應該為此感到幸運。不過我記得自己什麼也沒想,甚至什麼也沒感覺到。我把兩件泳衣抱在胸口,像是抱著世間最珍貴的財富,向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兩步后,不禁跌倒在地。
一棵樹向我迎面撲來。我感覺到汽車猛地顛簸了一陣,剎車聲從遙遠的地方響了起來。然後我再次回到主幹道上,再次飛翔。
第一大要務是輕手輕腳地下樓。還好地板每一個可能響動之處我都了如指掌,多年來為了晚上出診時不吵醒蘿拉,我早已是經驗豐富了。漆黑的走廊上,時鐘滴滴答答地走著,我提著鞋躡手躡腳地走下樓去,地板只響了一次。走到大門口我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是說,你也弄清楚了?」我覺得電話那頭的他有些閃爍其詞,便又說道,「那好啊,聽著。你能在主幹道和貝克橋小路交叉口等我嗎?」
「自動手槍,」一個聲音在我腦子裡不斷重複,「開火后彈殼會高高地射向右側後上方。自動手槍開火后彈殼會高高地射向右側後上方。」
「我在裏面下了葯。」貝拉說。
「為什麼?」
小心!
「我也不知道。他出去了,開車走的。」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出去。」
我像個醉漢一樣自言自語個不停。腦子裡不管什麼念頭都必須說出來。亨利·梅利維爾不在這兒。我不能等,不能等下去。
潮水聲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中空洞地迴響著,頭蓋骨和交叉人骨圖案矗立在我面前,周圍全是到此一游的遊客尊姓大名,崎嶇不平的洞底有堆燃盡的蠟燭油,還有就是我踩在沙上的腳步聲嘎吱作響,除此以外,別無旁物。
我立即行動起來,迅速換好衣服。保羅·費雷斯的樣子在我眼前滑過。我回憶起他曾經說過,可以想象盧克醫生在深夜裡做蠢事。顯然,旁人比我更了解自己。不過,眼下我要去做的事,也許蠢,但不得不做。
進入洞口前我回頭看了看,模糊的視線九-九-藏-書掃過月光下寂靜的空地。稍遠處停著我的車,主幹道和貝克橋小路在月色中靜靜地延伸。然後我走進洞口,順著地道慢慢往下爬。
但那根本就不是目的地。
「醫生,你不能出去!」貝拉小聲說道,聽起來快哭了,「我是說——你喝那杯熱巧克力奶沒有?「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
對於即將取得的證據,必須要有第二個人做旁證,否則即使找到了警方也不會採信。所以我又躡手躡腳地走回診室,輕輕打開門。不需要開燈,這間診室我閉著眼睛也能走一圈。直走九步左右,正對著門的牆邊是座書架,上面擺滿精裝大部頭,頂層還放了個人頭骨標本。從書架出發順著牆走四步就是書桌和椅子,坐下來,一伸手就能夠到電話。
我摸索著點燃蠟燭,劃了五根火柴才成功,在我昏花的眼睛看來,眼前有好幾道燭光,圍著彼此慢慢轉圈。不過頭蓋骨和交叉人骨圖案倒是清晰起來,看起來像個貨真價實的死人頭。
「小聲點!」我記得自己悄聲說道。
我面前的牆壁上突然現出一道垂直的光,身後的門慢慢打開,來者事先打開了走廊燈。那道黃色的光慢慢變寬,門完全打開后覆蓋了整面牆。一個人影出現在對面牆上,就是擺放著頭蓋骨的書架那面牆。從我坐的地方看過去,出現了一幅幻景——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影子的頭剛好映在頭蓋骨上,遮住了頭骨。
「嗯哼?大半夜的把人吵醒,你這是想幹嗎?」
「醫生,我不允許你這麼做!」
一開始路程非常難走。我好像擠進了小山的縫隙中,扭著身子轉個彎,然後走下三級木頭台階,這還是當局為了觀參光客特意鋪設的。我開著手電筒,手電筒光線朦朦朧朧。
洞內一片漆黑,只有海邊洞口|射入的些微月光。海水翻騰地拍打著岩壁,黑沉沉的波濤上點綴著些許灰色浪花。海水已經漲到洞口之下兩英尺左右。
向前繼續走了十步之後,我終於進入了海盜穴。
我需要一個人做旁證。
夜晚的空氣寒冷,還算宜人。我跳上車,讓它向反方向滑了一段后才發動引擎。然後我掉頭向目的地駛去。當高街兩旁黑沉沉的房屋影子消失后,我加大馬力,把車子開得飛快,我日後再也不想如此高速行駛。
意識越來越模糊。
「湯姆給我的葯,不過我想你更需要它。所以我放在巧克力奶里,希望你喝了之後能睡得好一點。都這麼晚了,你本該在床上熟睡。」九_九_藏_書
我支持不了多久了,遙遠的意識越來越模糊。頭蓋骨和交叉人骨的影子也模糊起來,手電筒光線更暗了。我四下尋摸著,在洞壁某個凹槽處找到個燃了一半的蠟燭頭,從洞口刮進的海風無法直接吹到蠟燭。
一旦你找到最根本的線索,真相簡單得讓人震驚。
我完全沒想到他不可能跟上來。當我跟他說「在主幹道和貝克橋小路的岔路門見面」時,他肯定以為目的地是貝克橋小路邊的破舊畫室,那個發生了許多恐怖事件和悲劇的場所。
「這個……好吧,」電話那頭的人說,「我本來還懷疑你能不能想出來。」
「很抱歉打擾你,不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不得不打來。我弄明白了。」
「喝了。」
百分之一的機會算不上高。我用手指在岩壁的縫隙間摸索著、摳著、挖著。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我摸到了那個小小的金屬快,它在飛離點三二手槍的槍膛后,蔵深在了小小的石頭凹槽中,被我一碰就滾動起來。我不得不趕緊追著它摸著,終於在長長的裂罅中把它抓到手。
我把電筒揣進口袋裡,高聲尖叫著,希望能再清醒上五分鐘。然後,像個瞎老鼠一樣順著洞壁摸索起來。洞壁上坑窪不平的凸起和裂罅無窮無盡。
「我要出去,」我低聲答道,「必須出去一趟。」
「謎題的答案。我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了。」
亨利·梅利維爾還沒來。他不可能比我快,我之前居然沒想到。我下了車,似乎一股神秘的力量支持著我,整個人輕飄飄地像踩在棉花上,還挺舒服的,就是頭頂和指尖有點剌痛。
確切地說,是一條白色腰帶是金屬扣子的深藍男性泳褲和一件淺綠女性泳衣,臨肯比一半當地人都能認出是它們屬於誰。兩件泳衣都髒兮兮的,還沒完全乾,顏色顯得比實際要深。
和大部分人以為的不同,本地海岸邊的洞穴從來就不是強盜的樂園。要找那種洞穴得去南德文郡或者康沃爾郡。在十八、十九世紀,法國來的海盜要達到北德文郡可不容易。峭壁上蜂窩狀的洞穴是大自然造就的獨特景觀,洞穴名稱也一個賽一個生動,比如:黑燈籠洞、地獄洞、風之穴和海盜穴。
「那你開那個電動輪椅來好了!想想辦法!總有辦法吧!」我對著話筒堅持地低語,但哪怕是自己的聲音也像是遠遠傳來,腦子越發眩暈,頭頂一陣刺痛,蔓延到耳朵鼓膜上,「如果不是為了伸張正義,我怎麼會提出這種要求?你會來九九藏書嗎?」
「我不知道!就是紅色膠囊。」
「我們終於找到了,亨利·梅利維爾,」我大聲說道,「現在我總算抓到該死的兇手了,貨真價實!」
面朝大海的洞口邊緣並不平整,從洞口處射進一道如水的白月光,遠處的海面一片漆黑,把手電筒的微光反射了回來。海盜穴大致呈圓形,直徑大概有十五英尺,從地面到頂部大致十英尺高,四面環壁坑窪不平,上面有許多小洞,洞內又濕又冷,岩壁上掛滿了水汽。有一面牆上凸起的部分看上去像頭骨和交叉人骨圖案,洞穴也因此得名。
她穿著湯姆的藍白條睡衣,儘管在袖口和褲腿挽了幾節,還是顯得太過長大,腳下蹬著我的舊拖鞋。我記得當時她身體的輪廓,微弱的燈光映照在地板上,照著地上破舊的亞麻油氈。
當射擊爆裂聲在洞穴中迴響時,牆上的頭蓋骨浮雕正中央突然出現一個小孔。來人再次開槍,恰好此時微弱的燭光熄滅了。
不過牆上還有別的東西。我模糊記得手指還碰到過別的什麼東西,不同材質的東西。我趕緊再次回到岩壁邊,像拔野草一樣艱難地拉出來。這兩樣東西我做夢都想找到,但從不敢指望真能成功。它們深深地塞進了裂縫中。它們能證明兇手的罪行。我把彈殼穩穩地裝進口袋裡,從牆邊退得更遠,一手拿著一個新發現。
「但是,那些東西肯定在這兒!」一個聲音叫道,回聲剌痛了我的耳膜,「肯定在這兒!,,
我此行的目的地是海盜穴。
「沒錯。」
路不算難走,最痛苦的是必須一直低著頭,而且一陣一陣的睡意襲來。途中我摔了一跤,還好手電筒沒摔破。手掌磨破了,疼痛反倒讓我清醒了幾分。地道里空氣還算清新,就是有股灰塵味兒。因為地道有點坡度,地面上還撒著沙子,走起來有點滑,不是很穩。不過把手撐在潮濕的洞壁上就可以穩住身體。
「一顆?」
手電筒光柱在我看來微弱得像礦工頭燈,它在瘋狂地亂轉了一陣之後,終於穩了下來,照亮了地道入口。
如果被家裡人發現我晚上偷偷溜出去,事後肯定要被湯姆教訓上十幾天。不過幹嗎不試試?要想偷偷溜出去不被發現,最麻煩的是怎樣掩人耳目地發動汽車。但今天車沒停在庫里,而是在大門口。如果我先不點火,讓車藉著高街的坡道滑下一段,然後再發動汽車掉頭開回來,應該就能瞞過家裡人。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屋子裡一片漆黑,我連眼前的電話機都看不清楚。這read.99csw.com種黑暗籠罩之下,我暈暈乎乎、如墮雲端,甚至電話那頭的聲音也模糊起來。
我穿好衣服,在口袋裡揣上一支手電筒,光著腳,暫時沒穿鞋。突然間我注意到桌上那杯被遺忘的熱巧克力奶,已經冰涼了。不過承諾就是承諾,我一口氣喝完,關上燈,打開房門。
我的新發現是兩件泳衣。
我站在煙霧繚繞的卧室中,心跳「砰砰」地加快。不過我知道並非心臟問題,很多時候你以為難受的是心臟,往往總是胃部不適而已。
我摸了摸脈搏,亳無疑問變緩了。「什麼葯?」我問,「多少分量?」
「沒關係,」我記得自己大聲說著,好像要說服某個肉眼看不見的聽眾,「根本沒關係!反正他會跟上來。」
睡意蒙曨的接線生撥通了對方電話,很久也沒人應,我好像能聽到在埃克斯穆爾高地那頭,在里德莊園黑暗的房間里,電話固執地響著。終於,有人接起了電話。
「現在?」
什麼也沒有。
我要求接通費雷斯在里德莊園的電話。
一開始我沒意識到那是槍聲。不過跳彈射在岩石上發出的尖銳聲音——恐怖剌耳,像是金屬鞭子抽打或彈擊鋼琴線的聲音——對參加過上次世界大戰的人來說,再熟悉不過。
我掛上電話站了起來,這時發生了兩件事。
黑暗漸漸向我襲來。
前面就是貝克橋小路的岔路口了,我關上車燈,停了下來。
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很可怕,嚇得她縮了回去。經過她身邊時,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仍然有點頭暈,膝蓋也不怎麼穩,不過腦子還算清醒。我在大門口穿上鞋,低下頭時猛地暈了一下,然後溜了出去。
「他不在家。」
陸地這邊的入口離懸崖邊緣大概有一百碼遠。下到木頭台階底部后,就可以低著頭順著地道往前走。
匆忙之中我抓住椅背,椅子的嘎吱聲讓我重新清醒起來。頭稍微還有點暈,而且一陣口乾。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沉默。
「我是個瘋子,真的。好吧,主幹道和貝克橋路的交叉口對嗎?幾點?」
穩住。
在某種程度上,人類意志可以戰勝安眠藥的功效。在某些害怕失眠的精神病患身上我們發現過類似例子。而且我幾分鐘前才吃下去,藥效要充分發揮出來還得過上一段時間。不過我還是感到一陣噁心,近在眼前的勝利也許會被剝奪,這讓我生理上一陣作嘔。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兇手是誰。一想到長久以來,我們都被這個熟悉而且喜歡的人愚弄著,讓我感到噁心。不過事實就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