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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斷臂水神

第二章 斷臂水神

「這群魯莽的大學生!上大學都學了些什麼!真是糟蹋糧食!」我無奈地罵了一句,準備要走回渡場,這時竟也禁不住地想,「二戰」時的雷電戰機真的被衝到水庫下了嗎?那晚我和岳鳴飛遇到的江底鬼火是不是和日本鬼子有關?過了這麼多年,唐二爺如果真是因為日本鬼子而丟掉性命,那就太冤枉了。
岳鳴飛一邊走,一邊撓著腦袋,他坦承早就想過這一點了,可渡場的人和他沒什麼過節兒,沒必要那麼做。渡場附近常有漁民經過,大學生有時也會過來游泳,可都算是陌生人,他們應該不會為難他才對。
「醫生解剖過了,說是溺死的。不是我說你們,以後還是小心點,下水打撈記得穿潛水衣和戴氧氣瓶,別嫌麻煩。」秦望教訓完了,遞來一張單子,讓我簽了它。
我來不及喊其他人了,也怕驚動那個人,想都沒想就悄悄跟上了。說實話,我挺希望那個人是唐二爺,因為到現在我都沒親眼見到他的屍體,多少留有一點兒希望,儘管警察都把屍體抬走了。不一會兒,我走過了一道河崖,穿過了一片林子。一路上,浪聲好大,似乎每一腳都會踩落到江里,可我沒敢開手電筒,就怕讓前面的人發現。
我的手電筒晃了一下,光束停在房間里的衣柜上,柜子是半打開的狀態,鎖頭已經不知所蹤了。在我的記憶里,唐二爺房間里的衣櫃是鎖著的,至少在我第二次去彝山水庫前,它還沒有被打開,正是那時候,我看見了那對奇怪的腳印。
「我們還能騙你不成。」我答道。
「我覺得唐二爺還活著。」這時候,賈瞎子補了一句。
「這是什麼?難道是剛才那個人放在桌上的?」我心中生疑,拿起了那尊塑像,湊近端詳,搞不懂那個人把塑像放在這裏做什麼。
「這是你偷的?」我寒毛直起,如果這是從唐二爺那兒偷來的,會不會是唐二爺變鬼了,回來索要「斷臂水神」?可岳鳴飛搖頭否認,他說這三張紙連塞了三天,那時唐二爺還沒出事。岳鳴飛橫心一想,反正雕像不值錢,乾脆就按照紙上的要求,把雕像放過來。這是第三天收到紙條了,岳鳴飛怕對方沒耐心,而時間就要到了,睡不安穩的他索性晚上就跑出來,順便看看能不能逮到背後搞鬼的人。
我一肚子窩火,本想爆發,卻一頭霧水地講不出話來。堵住我去路的人是岳鳴飛,就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前游泳冠軍。從昨天到今天,岳鳴飛一直跟我在一起,看起來行為正常,怎麼半夜卻跑來放一尊斷臂女像到水庫管理處的老房裡,莫非他腦子有問題?還是鬼上身了?
我搖了搖頭,隨即把雕像遞過去,岳鳴飛望了望就問:「怎麼多了兩隻手?你找人重新做了一個?」
「你不信就別問了。」我冷冷地道。
在唐二爺出事前一天,即4月27日,他要去街上買一種止痛藥,說是要花16塊8毛錢。唐二爺借口手頭拮据,問我借錢,可我剛把錢給家人,身上沒有現金了,於是就讓唐二爺去問賈瞎子先藉著。16塊8毛不是大數目,賈瞎子慷慨地甩了一張100塊的紅票子,還說儘管拿去用。唐二爺連連道謝,並保證29日就還錢,他只是一時沒周轉過來。
「我還想問你呢?!那紙條是你留給我的?」
唐紫月跟我說了幾句話,這時上課鈴一響,她就匆匆地走了。不過,唐紫月還是想請岳鳴飛來教學生游泳及溺水自救與施救注意事項,免得每年都有學生遇難。我答應以後會跟胡隊長說情的,唐紫月就笑了笑,留了一個手機號碼給我,叫我有消息就聯絡她。不知為什麼,我拿到了那個手機號碼,心跳竟然有點加快了。
賈瞎子拾到的東西不恐怖,誰都摸過,那就是錢。錢沒什麼可怕,是人都喜歡。現在的問題是錢的數額總共是83塊2毛,這麼精準的數字,實在讓人冷汗直冒。
「你們關心這事做什麼?」我奇怪地問,並打量起這對男女大學生。
韓嫂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道:「我看你還是少去水邊,這幾天都在渡場里待著,幫我洗洗菜就好。」
誰是李小愛?我納悶兒地轉了轉眼珠子,沉住氣回想了一番,不記得渡場有過這麼一個人。正當我放鬆了警惕,這時房子外就射進來一道光,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擋住了我的去路。我心想,媽的,那個人沒回去,又跑回來了,該不會以為我想偷這破爛玩意兒吧?等我用手擋住對面射來的光束,眯著眼睛望去,這時就呆住了。
夜空的月亮被一朵烏雲擋住了,水庫原似一潭墨汁,此時水下竟有一團紅色的光在閃爍著。那團光在水深處,我們看得不清楚,分辨不出那是什麼東西在發光。彝山水庫不是大海,底下不可能有奇珍異寶,頂多有幾具屍海我驚訝地望了一眼,心中便想,江底的屍骸沉積肯定很多,那是不是鬼火?可沒聽說鬼火能在水下燒起來,這不符合科學。
在這裏,請容許我多費筆墨,解釋一下為什麼去見警察,沒去派出所或者公安局,而是去鎮上的人民醫院。
這時的我雖然害怕,但又覺得世界上沒有鬼,思想掙扎了一會兒,前面也沒動靜了,我就悄悄地貓著身子摸過去。水庫管理處的房子爛成一攤泥了,不知道那個人進去幹什麼了,現在人不見了,是不是回去了?我一咬牙,膽子壯了https://read.99csw.com起來,便直起了身子,大搖大擺地闖了進去。
操辦喪事?聯繫火葬廠?我迷迷糊糊地離開醫院,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回渡場,心裏想著怎麼處理唐二爺的後事。想著想著,我不知走了多久,剛回到了渡場,金樂樂就跑來問我警察說了什麼,賈瞎子也來湊熱鬧,站在一旁認真地聽著。
而警察呢,和電視上的區別更大,除非一些特別因素,他們不會揪著案子不放,有時你千求百懇,他都懶得去查案子。像唐二爺的死亡,警察一般不會歸為他殺,否則這樣一來,當地案發率統計會升高,萬一破不了案,會影響破案率和局長們的仕途。定性自殺就不屬於凶殺案件,不用歸到重大刑事案發率里,而當地的犯罪率統計報表就好看點,警察也可以省時省事。
韓嫂急著去買菜,見我要和年輕女老師談話,她就亂點鴛鴦譜地叫我把握機會,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走掉了。那個女老師叫唐紫月,在彝山師院教書,她來過渡場幾次,原因是想請岳鳴飛教學生游泳,參加市裡的比賽,以及溺水時如何自救或施救。因為胡隊長不放人,所以這事一直沒談成。
「你還想否認,這些是不是你塞進我房間的!」岳鳴飛懶得解釋,丟過來幾張紙,他就把鼻子翹到天上去了。
默默地跟了近半小時,我離渡場越來越遠,浪聲也漸漸平息,水流緩了許多,這說明已經到水庫區域了。我念大學時聽人講過,彝江上游的村子被日軍屠殺過,屍體順著江水流下來,下游乃至水庫這邊都有許多屍體。為了鎮住陰氣,鎮上的人才把彝山師院蓋在江邊,因為風水先生認為江水能蓄積陰氣,這樣夜裡就會有各種怪事發生,比如不該下水的人會去游泳,然後淹死。
那個人影溜得很快,一出門就不見了。渡場外有兩條路,一條是從樟樹林過去,繞到彝山師院的後門,然後穿過師院就是鎮上的市集了,每次我們去市集買東西都走那條路;另一條就是通向水庫和下游的魚塘,還有幾座靠江的村子,兩邊的路都不是大街,夜裡沒啥好逛的。江風混著春雨猛地打到我臉上,頓時睡意散去,我好不容易又聽到一些動靜,似乎那個人在朝水庫那邊走去。
頓了頓,我就說:「你們不是政法系的學生嗎?怎麼干起打撈的事了?就憑了唐紫月老師的一堂課?會不會太誇張了?」
我狐疑地拿起斷臂水神,它現在背對著木床,不知道為什麼轉了半圈。當然,如果只是這種小狀況,肯定嚇不到我這個打撈員的,問題是它的斷臂竟然長出了一隻!我不敢相信地看著,嘴巴張得老大,都忘了要喝水的事。雕像的底座還有「李小愛」三個字,雕像和昨天的一樣,只是多出了一隻纖細的手臂。
我拿著單子和筆,整個人就僵住了,唐二爺明明穿著潛水衣下水的,氧氣瓶也戴了,怎麼可能會溺死?而且,唐二爺在水下失蹤,這也是大家親眼目睹的。我實在不敢相信這是事故死亡,於是大胆地跟秦望講了那些疑點,除了斷臂女神,我什麼都說了,就連唐紫月和江心鬼火也招了。
奇怪的是,即使學生越來越多,江邊還是會淹死人!真不知道是人們的安全意識不夠,還是真有水鬼作怪。
「如果不是你……」岳鳴飛語塞,「那會是誰?誰知道我從唐二爺那裡偷了這尊雕像?當時應該沒人看見才對。」
「誰啊?大半夜的,要去哪裡?」我關了手電筒,忍不住地踮起腳尖,鬼鬼祟祟地追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是秘密就會曝光的。每個人總有不可告人的隱私,要是讓其他人知道,下場就是身敗名裂!
「我就是覺得不對勁嘛。既然那個人叫我今晚來把雕像放在那兒,怎麼不來取呢?是不是你驚動了人家,所以……你路上沒遇到誰吧?」岳鳴飛追問。
「今天是4月29號,這麼說你是27號收到的紙條,28號唐二爺出事了……」我思索道,「這些事不會有什麼聯繫吧?你偷了這雕像,有沒有問過唐二爺,什麼是斷臂水神?不會是什麼不吉利的東西吧?你看,手都斷了,多瘮人!」
「水庫截住了彝江,雷電戰機不可能衝出去,一定在那裡面。我們雖然沒有撈到,但陳十萬第一次下水時,很肯定地告訴我們,他在水下發現情況了。」女大學生完全不理解我的心情,還在糾結他們的事。
在彝山師院耽擱了幾分鐘,我就繼續趕去鎮上的人民醫院,那邊有個警察等得不耐煩了,見我來了就擺著一副臭臉。那個警察叫秦望,人黑黑的,渡場的人私下都叫他黑貓警長。我認識秦望,全是因為打撈屍體和犯罪證據都是秦望在與渡場聯絡的,彼此之間算半個熟人,他在唐二爺的事上也沒有為難渡場。
「怎麼了?把……我叫來有什麼事嗎?」我吞吐地道。
「我怎麼知道?今天早上我醒來時,門忽然開了,雕像就多了一隻手。等我中午再回來,兩隻手都長齊了,這真邪門!」我說著說著,不願再碰那雕像,並叫岳鳴飛把它扔到桌上去。
逗留片刻,我就握著電筒,一路小跑到燈光昏暗的辦公樓,這時江上的風大了,灌進了大門敞開的渡場里。過堂風接連穿過兩棟小樓,背陰的小樓窗戶都碎了,風一過,哭聲就冒出來。我毛骨悚read.99csw•com然地走進廁所,裏面漆黑一片,燈壞很久了,本來應該由身為渡場勤務的金樂樂來安排維修,可她得過且過,男廁的問題就一直拖著了。再說了,男子漢誰好意思說自己半夜害怕上廁所,自然也沒人去催過金樂樂。
「算了,別想了。這事已經結束了。」我長嘆一聲,轉身就走進自己的房間里,沒有去理會賈瞎子的推斷。
那天,我聯繫好了火葬廠,心中感慨萬千,一個人走出渡場想去看一看天晴后的彝江。我一走出來,身後的樟樹林里就沙沙地響了響,接著一對男女走過來,問我是不是渡場的人。我瞧出那對男女是大學生,以為政法系的那位唐紫月老師不死心,又想來請人去教游泳,於是就說渡場最近很忙,只要不是撈屍,什麼都要壓后處理。
我聽完這話,徹底地泄了氣,想發火都沒力氣了。原來,大家都是苦命人,那就沒必要再去責怪陳十萬了,他也是為了自己的媽媽在賣命。可憐啊,陳十萬沒有成功,反讓白髮人送黑髮人,世上最大的慘劇莫過於此。接著,我心軟之下,把唐二爺的遭遇告訴了他們,毛貓貓和余雨雨聽說屍體找到了,懸著的心就放下了。末了,他們還說,幸虧唐二爺沒有其他親人了,否則痛苦還要延續下去。這話雖然不中聽,但有道理,我就沒再與他們鬥氣。
唐二爺的衣櫃里是否有什麼秘密?這就是他被害,以及屍體消失又出現的原因?
那些紙一共有三張,全是列印的,每張都有一句話——「4月29日零點前把斷臂水神放到水庫管理處老房子,不然你私下打撈屍體的秘密就要曝光了。」我醒悟地「哦」了一聲,原來那尊女人塑像叫斷臂水神,可從來沒聽過這名號,不會是什麼民間的破神仙吧?我看雕像做工一般,材料只是普通的石膏,不過是幾斤白菜錢,有必要那麼逼人嗎?
岳鳴飛嘖嘖稱奇,比我的反應還大,本來我還想跟他討教,看他那樣子就收住了話頭。那團鬼火似的光閃了幾下,這還不算完,竟又朝著上游移動,往彝江上游迅速地衝去。這時的我恨不得跳進水裡,奮力追去,這可是頭一次看到彝江里的怪事。過了幾分鐘,紅光越走越遠,再也看不到了,我才想起來要快點回渡場。
「當然不是了。」余雨雨否認,「陳十萬的媽媽得了癌症,家裡借不到錢治病了,他想起打撈戰機的處理案例——當時政府收回了戰機殘骸,可象徵性地給了那個漁民五萬塊錢。陳十萬心想,要是能撈起另一架戰機,他也能賺一筆,誰知道……」
房子里的門窗都壞了,半吊在一邊,風一過就晃一晃。我踏在碎裂的磚塊上,打亮了手電筒,迅速地望了望。這裏面沒什麼特別的,唯獨一張積塵又發霉的桌子上擺了一尊小小的女人塑像,只有那玩意兒沒有積塵,光束掃過還會反光。
金樂樂在小樓的辦公室里,等我一來,她就叫我一個人去鎮上的人民醫院一趟。原來,警察並沒有把唐二爺的死歸為他殺,只是找我去問話。不過,胡隊長和岳鳴飛都不必去了,之所以只找我,是因為金樂樂對警察說我跟唐二爺最熟。我一邊點頭,一邊佩服金樂樂的大嘴巴,多虧警察沒認為這是謀殺,否則就把我推下黃河了。
在回去的路上,岳鳴飛不糾結鬼火了,又不放心地問我:「那三張紙真不是你塞給我的?」
「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賈瞎子一邊說,一邊摸著那些錢,他雖然看不見,但聽力敏銳,甚至能摸出錢的數額。
「這段時間師院的領導禁止學生去江邊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除非鎮上的領導又叫我們去撈江底的垃圾。」我剛說完這話,一個女老師就走向我,直勾勾地看過來。
「什麼陰的陽的?你他媽嘴巴放乾淨點!」我看對方來者不善,也跟著罵起來。
秦望收住凌厲的眼神,對我說:「沒事。大部分渡場的老人都沒親屬了,你跟唐二爺比較熟,你來簽字吧,等你們準備好了,就快點幫唐二爺準備後事。」
我咽了一口氣,開口道:「我今天去了人民醫院,屍體就擺在那兒的太平間里,連辦手續的單子都領回來了。你以為警察是傻子,連屍體的身份都能搞混?再說了,那晚發現唐二爺的屍體時,你們都在渡場里,大家都看見了埃」
我聽到這裏,打斷道:「等等,你們在說什麼?難道那架鬼子的飛機在水庫里?這怎麼可能,要是真的在那裡,當年建水庫早就發現了。」
果不其然,秦望根本不相信,還以為我在捉弄他。要不是我有這個疑慮,早就去找警察了,哪會等到現在。實際上,若非我親身經歷,我也不相信這些事全是真的。當我簽完了單子,秦望就告訴我,等聯繫好火葬廠了,記得拿著單子來醫院領走屍體,時間不能超過七天,否則醫院要收錢的。
原來,這些大學生前不久上了一堂文物法課,就是說挖到或打撈到的文物歸屬問題。唐紫月給他們講了許多案例,為了讓課堂生動與接近生活,她就講到了彝山鎮多年前的打撈糾紛案。在「二戰」時,彝山鎮由於是廣西革命軍的軍火重地,日機曾多次轟炸,其中有兩架日機被擊毀,墜入了彝江。
我腦子轉得飛快,立刻想起外國電影里,主人公因為要公布外星人秘密而被追殺的情節。接著,我九九藏書回過神,著急地問唐紫月,唐二爺是否透露過那是什麼機密文件。唐紫月嘆了一聲,直言她從頭到尾都沒見過,也不知道唐二爺手上有什麼機密文件。現在渡場早就沒有軍隊職能了,如同一個擺設,哪裡有機密文件可以曝光。在唐紫月眼中,她一樣認為唐二爺是意外死亡,不如我想得那麼多。
我沉默著,望著雜草橫生的渡場,其他人都在房裡,沒有一個人走出來。借錢的事只有我和賈瞎子知道,賈瞎子也承認,這事從沒跟別人提起過。畢竟,唐二爺是長輩,晚輩怎麼能把長輩借錢的事到處宣傳,並非人人都是金樂樂。我就更沒提過了,要不是看到這錢的數目,差點就忘記了這件事。
我原本沒心思聽賈瞎子瞎扯,可看到他手掌上的東西后,不由地深吸了一口冷氣,並結巴地問:「這……這真是你昨夜裡撿到的?」
我咕噥了幾句,拿起來一瞧,兩隻手真的長出來了,不像是重新粘上去的,那樣子絕對是天衣無縫。今早,我醒來時,房門大開,斷臂水神只長了一隻手臂,現在變成了兩隻,難道她是變異壁虎嗎,斷了還能迅速長出來?我擔心是有人換過雕像,翻過雕像一看,「李小愛」這三個字跡仍在底座,不像是重新刻上去的。
我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唐二爺在出事前居然跟師院的老師諮詢過法律事宜,渡場的人怎麼會跟法律扯上關係了?當然,只要是人類都會與法律有關係,可不是每個人都要去諮詢的。根據唐紫月的說法,唐二爺想問如果個人要公布機密文件,這行為算不算犯法,那會不會就是他被害死的原因?
「我老公出事前幾天,也這麼問過我,你不會……」韓嫂怕嚇壞我,沒有說下去。
在現實中,很多地方並不如電視劇那樣,法醫鑒定中心與執法機構是不在同一地的,解剖室也不是每個地方都有。像經濟落後的地區,有的屍檢解剖是在醫院里完成的,甚至露天進行解剖的都有,死屍則保留在醫院的太平間里。這種情況不只在中國有,就連美國部分小鎮都是如此。
「那唐二爺……他是怎麼出事的?」我小心地問。
正當我出神之際,光著膀子的岳鳴飛鬼頭鬼腦地走到我門前,看到附近沒有其他人就走了進來,並把門關上了。我一見這情況,忙叫岳鳴飛把門打開,要知道金樂樂的辦公室正好對著我的宿舍,她要是看見了,還以為我和岳鳴飛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岳鳴飛不懂這些人情世故,只問我有沒有接到紙條,他似乎仍未從陰影里走出來。
「你還裝?你明知道我不敢跟其他人說,也不會報警,所以想玩兒我?」岳鳴飛提高了聲調,水庫邊上隱約地回聲,讓氣氛陰森起來。
唐紫月走到跟前了,她就一臉抱歉地道:「我聽說唐二爺的事了,真可惜啊,他前天還跟我諮詢過一些事的。」
渡場的人都不知道陳十萬的事,也沒人去問過,我回來后沒有把事情講出來,更不知如何說起。如今人命去了兩條,乾脆就別讓陳十萬的媽媽多添一份悲痛了。就這樣,在狹窄的食堂里吃午飯時,渡場的人一起商量唐二爺的火葬問題,我就一直沉默著,半句話都沒說。胡嘉桁以為我難過得失語了,於是不停地安慰我,其他人一聽,跟風地說了一堆安慰的話。
聽我這麼說,男學生就緊張地答道:「唐紫月是我們的班主任,也是系主任,她那麼做是為學生好。不過,我們來不是為了那件事,就是想問一問,撈屍人……就是唐二爺的屍……身子撈上來了嗎?」
本來,我想下床喝口水,眼睛還迷迷濛蒙的,怎知雙腳剛下地就嚇了一跳。
有一架日機已經被打撈上來,當時打撈的是一位漁民,他將日機殘骸清理后就當廢品賣掉了,為此被政府追責。還有一架日機是雷電,也就是三菱J2M型號,那是由零戰之父掘越二郎所設計的。可是,雷電墜入彝江后一直沒被打撈上來,政府為了避免日後的打撈糾紛,以及清理江道,曾經組織舟橋部隊打撈,可他們從上游撈到下游都沒有發現。人們猜測,彝江年年有洪水,估計雷電戰機早被衝出廣西了,又或者被誰偷偷地撈起來,當做廢品賣掉了。
這時,岳鳴飛看我一臉呆相,怒氣減了不少,並問:「這不是你給我的?那你為什麼跟來?」
岳鳴飛撇清了干係,他還是不放心,可能被紙條鬧得有些敏感了。我左說右道,連三個腳印的怪事都講出來作為交換了,岳鳴飛才同意讓我把斷臂水神拾回去。
岳鳴飛見我答不上來,便氣沖沖地道:「原來是你!操!居然在背後玩兒陰的!」
陳十萬?我苦笑一聲,那人就是唐二爺要打撈的對象嗎?話說回來,陳十萬的家人一直沒來問過唐二爺的事,就像渡場的人死了是應該的。女大學生見我臉色不好,於是轉移話題,告訴我她叫余雨雨,男大學生叫毛貓貓。我聽了這兩人的名字,居然不爭氣地笑了笑,氣氛一下子就不那麼嚴肅了。
又過了大約半小時,等我刷牙洗臉,簡單地吃了早飯,金樂樂見我還沒出發,她再一次跑來催我。正好,韓嫂要去鎮上的市集買菜,我就跟著她離開了渡常走過樟樹林,我們就一起邁進彝山師院,從後門直穿到前門。在路上,我問韓嫂,有沒有見過江心下有鬼火,沒想到她竟臉色一變https://read.99csw.com
「不是的。」唐紫月否認,然後答,「我在政法系教書,唐二爺想跟我諮詢一些法律,說如果他個人要公布一些機密文件算不算犯法。那是一個月前的事了,那時唐二爺就建議我去渡場找人教學生游泳,不然我都不知道學校後面有個渡常不過,唐二爺前天又來找過我,可惜那時我很忙,沒時間見他,誰知道那天傍晚他就……」
我頭疼欲裂,搞不懂屍體消失又出現的必要,這樣畫蛇添足,反而容易被人捉個正著。洪克的屍體隔了二十年才出現,如今消失了,他不會又在渡場溜出來吧?我想到這裏,不禁打了個冷戰,那種被水泡腫的浮屍,老子今生都不想再見到了。
「我只是覺得好看,順手一拿,誰想到……」岳鳴飛自認晦氣,猛地嘆著。
回到渡場后,岳鳴飛看我保證不向他人透露隻言片語,他就滿意地回房睡覺,在進門時居然還說了謝謝。我客氣地一笑,也走回自己的房裡,然後把斷臂水神擺在桌子上就去睡了。一躺下,我就進入了夢鄉,不知道為什麼,迷糊之中,總覺得唐二爺來喊我了,那種感覺很真實。可是,我怎麼都起不來,嗓子乾乾的,發不出聲,就像一個無法動彈的植物人。這種無助的感覺折磨了我半宿,等我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也許?你們就憑一句也許,那天就冒著雨跳進水庫里了?」我氣道。
「他說的,29日還我,你看,多準時。」賈瞎子打斷我的思緒,不停地摸著那83塊2毛錢。
我也覺得自討無趣,現在唐二爺的屍體找到了,警察不追究責任了,幹嗎想太多。這世界上無法解釋的事情多了去了,我每件事都去搞明白,不如去死好了。然而,事情遠沒有我想得那麼簡單,正當我想放手不管,一對男女大學生就找上門來。
抱怨了幾句,秦望就帶著我繞了一個彎,走到人民醫院後面,太平間就醫院後面的地下室里。晚春一到,廣西就熱了,可太平間冷颼颼的,每次我進去都會打冷戰。秦望一聲不吭,把我領進太平間里,除了我倆,那裡面一個活人都沒有,冷色調的燈還會閃幾下,叫人不由地害怕。等走進去了,秦望才轉了一個身,死死地盯著我。
這一趟,岳鳴飛沒逮住捉弄他的人,卻轉移了包袱,心情一下子就輕鬆了。我問心無愧,什麼都不怕,可剛一出門就看見不遠處的水庫不知何時發生了變化。我和岳鳴飛緊張地向前邁了幾步,屏住呼吸望了望,心裏就說:這水庫底下究竟有什麼秘密,夜裡居然會有這般奇景?
我能知道這些事,是因為在渡場里親眼見過,有的人淹死了,警察都迫不及待地宣布死者是自殺,根本沒有經過任何刑偵。有些死屍暫時沒人認領,也是由渡場的人撈起來了,送去鎮上的人民醫院太平間里,那個地方可謂是我們的另一個工作地點了。
人死不能復生,唐二爺不可能再活過來,可是誰幫他還的錢呢?只有我們三個人才知道的事,誰還知道?也許,唐二爺不想死了還欠錢,所以變成鬼來還錢。我想得肚子餓了,本要去對面的瓦房食堂看一看,韓嫂有沒有做好午飯,這時我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斷臂水神,操他娘的,這哪還能叫斷臂呀,兩隻斷掉的手臂居然都長出來了!
「我出來小便,看到有人溜出渡場,以為是誰呢,於是就跟來了……」我跟蹤人不算光彩,回答得也沒底氣。
關於江水下的鬼火,我和岳鳴飛都無法解釋,只當是夜裡見鬼了,沒有想太多。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撈屍前輩大多都有詭異的遭遇,江下的鬼火簡直是小兒科了。
我忐忑地走在師院的小道上,看著來往的大學生,然後問:「真有這事?你確定嗎?」
我簡單地說了一遍,把單子遞給金樂樂,隨即就叫她把火葬廠的電話找來,唐二爺的後事不能拖。金樂樂顯然不想與火葬廠有往來,於是把單子丟回來,轉身就說她去找電話號碼,聯繫的事仍由我負責。我沒想過要把這事轉手他人,苦笑一聲就要走開,可賈瞎子忽然把我拉到了一邊,聽到四下無人了,他就小聲地問:「你確定唐二爺死了?」
「我勸你還是把它放回水庫那邊吧,沒準真是鬼在作怪,你何苦操那份心。」岳鳴飛確定此事與他再無瓜葛,便打開門走出去,不再理會。
我停住了腳步,夜裡打著手電筒再看了一眼,想要百分百確認。事實上,柜子的確是打開的,不知道是不是警察把屍體抬走時,搜過房間,順便把柜子打開了。可我聽金樂樂說,警察都認為渡場鬧出了人命,故布迷陣想擺脫干係,他們既然都那麼認為了,還會把柜子打開嗎?
我耐著性子答:「我要是遇上了,不嚇死才怪,誰半夜會像你一樣去水庫溜達。不過話說回來,你的事不簡單,我看十有八九是渡場里的人乾的。你想想看,那個人知道你在外面私自打撈屍體,又偷了雕像,這哪像是外人能知道的。」
「對了,這雕像下面有一個名字——李小愛,你來得比我早,以前渡場有這麼一號人物嗎?」我認真地問。
我將每個人都謝了一遍,好似死去的人是我,可就在我放下了碗筷時,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一下。我借故要看簡訊,打斷了大家的話頭,免得他們安慰得沒完沒了。怎料,我掏出了手機,點開了那則信息,猶如read.99csw.com晴天霹靂,當場整個人就僵住了。
當毛貓貓和余雨雨兩人要離開時,我忽然想起來,又勸他們別去水庫了,免得會遇到危險。水庫年久失修,水閘有時關不穩,很容易在水底形成漩渦,潛水的人容易走入死局而不自知。哪知道,毛貓貓竟然說他們不會再去打撈了,並毫不臉紅地承認,他和余雨雨都不會游泳,因此陳十萬遇難時都沒能幫上忙……
「也許建水庫時,飛機還沒被水流衝到那裡,要考慮江底暗礁、淤泥的阻力……」女大學生辯解。
女大學生趕緊解釋:「唐二爺那天要撈的屍體就是我們的同學,要不是因為他,唐二爺也不會出事。我們這次來只是想……」
這時,岳鳴飛從外面走過我房間,看見我拿著雕像發獃,他就催我快點收起來。我沒來得及把雕像的事說出來,金樂樂就在外面大喊,叫我快點過去,有人找我。我腦袋空空的,什麼都沒想,關上門就離開了。岳鳴飛在後面嘟囔了幾句,不知說些什麼,其他人則在晾衣服,或者發獃。
「怎麼是你?」我詫異地問,「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聽了就來氣,沒有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學生,唐二爺不會死,更不會有這麼多亂子。下雨天,大學生居然跑到偏僻的舊水庫游泳,這不是找死嗎?要不是看那位老婆婆哭得很慘,我都想教訓一下,要死別拖人當墊背的。可能我太生氣了,表情都寫在臉上了,那對大學生就叫我別激動,他們去水庫是有原因的。
我被搞糊塗了,撿起了那些紙,認真地看了看,忍不住地就問:「這是怎麼回事?」
「那就怪了,昨天夜裡我明明聽到唐二爺在喊我,然後我打開了門,卻摸不到他,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了。不過……我在門外的地上拾到了這個。」賈瞎子神秘兮兮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捧出來后就說,「你看,這是什麼!」
「搞什麼名堂?」我搓了搓眼睛,站了起來,發現房門敞開著,而放在桌子上的斷臂水神竟然轉了一個位置,望著敞開的房門外。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把雕像的正面朝著木床,閉眼前還特地看了一眼。而且,我進房間后就把門帶上了,不可能被打開的……難道是唐二爺真的回來了?
想著想著,我已經走到了水庫邊上,這一帶水邊沒有樹叢可遮擋,為了不驚擾那個人,我就按捺下來,躲在了遠處窺視著。這時,月光爬上了夜空中央,雖然長毛了,但勉強能讓我看見黑影的輪廓。只見,那個人影鑽進了水庫邊上的一棟房子里,然後又很快地跑了出來,鑽進了十多米外的樹林里。
岳鳴飛不像我,沒有探案追底的念頭,只想把事情結束,好好地回去睡大覺。他看我已經知道了秘密,也了解我的為人,於是央求我不要告密,將來要是有機會,他可以介紹我去當游泳教練,那種工作總比去江里打撈要強得多。至於斷臂水神,岳鳴飛想丟在房子里,不帶走了,他才不管有沒有人來齲可我總覺得這雕像有問題,於是拿起來準備帶回去,岳鳴飛不肯,最後我只好在牆上用石頭刻了一句話:「斷臂水神在黃丁意手裡,有種就來拿。」
岳鳴飛臉色難看,我瞄了一眼,又掃了一眼紙上的字句。一下子,我全明白了,岳鳴飛竟背著渡場去外面撈屍,這事非同小可,要是讓胡嘉桁知道,那就得卷包袱走人了。別看渡場每月的工資只有幾百,可只要你熬過五年、八年,將來會有好去處的。現在撈屍的價格都是一萬塊以上,多的還有五六萬,要是撈屍人主動要求,他們的身份就能保密,這麼做是為了不讓彼此鬧心,難怪岳鳴飛敢放手一搏。
彝山鎮地處廣西北部,是一個縣級市的政府駐地,這裡在古代是驛站,而「二戰」時則是廣西部隊的軍火重地。除了「二戰」的屠殺,還有日本軍機轟炸過彝山鎮,炸死了好多人。近幾年淹死人的事越來越多,為了彙集年輕人的陽氣,市裡的教育部門聽了風水先生的話,他們開始著手申請讓彝山師院擴招,因此從2005年開始,彝山師院就開始陸續到全國各地招生,在此之前都是只招本地學生。
我暗暗地笑了笑,岳鳴飛粗枝大葉,得罪的人還少嗎?他那自大傲慢的個性,不知道多少人看不慣。要不是今天我和岳鳴飛撞個正著,彼此一個禮拜都不會交流,就當對方是空氣。我們在路上作了許多推斷,最後一致認為鬼魂作怪是個幌子,一定有人故意使詐,只是仍搞不懂這麼做的理由。
提心弔膽地尿了一陣,我就趕緊走出來,這時安靜的渡場里就咿呀地響了一聲。這邊的房子都是舟橋部隊留下來的,可以說是彝山鎮上的古董了,有些門上的合頁生鏽了,開門偶爾會響得老大聲。我以為,誰要起來上廁所,想要捉弄人,卻看見一個黑色的人影大步流星地走過渡場前面的草地,徑直地跨出了大門。
塑像只有巴掌那麼大,不知是依哪個中國女人為原型,可女人塑像沒有手臂,像是故意那麼做的。我知道國外有座雕像叫維納斯,她是斷臂的,可人家那是有來由的,不知道這個中國女人有什麼來頭?我漸漸地入神了,忘了身處的環境,翻了底座一看,那上面竟有一行刻字——「李小愛」。
我本以為唐紫月又要談教游泳的事,聽到這話就趕緊問:「前天?唐二爺找你做什麼?難道他想來教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