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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來的和尚

外來的和尚

另一種說法則刺|激得多。據說韓衍的文采,袁世凱也很賞識,令其教公館里的使女識字,韓衍乘機拉攏了一名使女,要她注意偷聽袁世凱的日常機密,尤其與革命黨相關者。後來孫毓筠在南京密謀革命被捕,案子里涉及到韓衍,兩江總督端方密電袁世凱詢問。韓衍與使女知道事敗,便學那李靖紅拂故事,結伴逃往日本。韓衍給使女起名紅葉,兩人結縭。這年韓衍四十二歲,紅葉廿四歲。

餓著肚子鬧革命

清末安慶造反經驗,為諸省之冠。1907年徐錫麟起事,1908年熊成基舉義,那炮聲槍聲廝殺聲,還迴響在一班市民的耳邊。唯是如此,清廷防備安慶極嚴,而前兩場起義,皖中軍事精英損折亦巨。吳春陽與韓衍也知道光靠新軍的力量不濟事,武昌事變后,便多方聯絡安徽巡撫朱家寶倚畀備至的巡防營與撫署衛隊,希望裡應外合。
韓衍光復前在安慶城中便頗有名氣,他四十多歲,以乞丐身份出現,「身材短小,常穿一套襤褸布衣,面部黧黑且多斑點,頭髮蓬亂,鬍鬚滿面」,這付尊容在安慶丐幫中倒不算特殊,不過他帶著個二十幾歲的漂亮老婆林紅葉,不免引得旁人側目。
都督虛位,安慶黨人與士紳自發地組織了「臨時省參事會」,十月二十二日(12月12日),票選孫毓筠為皖軍都督,同時上海中國革命同盟會本部,也選任孫毓筠為皖軍都督,還有壽縣的淮上軍、廬州軍政分府、蕪湖軍政分府,也一致擁護。孫毓筠何以受此擁戴?他革命是老資格,又出身安徽世族,各方面都能接受。
張謇與袁世凱對韓衍的賞識,並不是對一個詩才甚好的文學青年的賞識,他們都認為這個年輕人是大時代的奇才。他果然是。
吳春陽也料到了這種結局。他頭天晚上寫信通知安慶城內各同志,要他們撤出城去,以免被一網打盡,又構思了一首絕命詩,一時心亂,也沒有終篇。第二天就遇難了,同死的還有一位自願護送的俠士畢大懷。

借兵

而韓衍最天才,也是最為人忌的事業,不是辦報,而是組織青年軍。
待得吳春陽11月18日趕回安慶,城中已是一片亂象,市衢狼藉,人心惶懼,不亞於當年長毛入城。合肥人吳春陽「憤極」,因為是他出面請來的這幫畜生!他直接去黃煥章的司令部,要面責黃煥章,身邊的人都拉他,說黃煥章狼子野心,豈可輕入虎穴?吳春陽憤然回答:「黃煥章假借民軍,行同盜賊,踐我土地,虐我人民,安徽素稱多志士,今事至此,就沒有一個人仗義執言嗎?」
陳獨秀到了安慶后,據說是擔任了都督府秘書長,但民國政府的備案中,他只是「秘書」。都督府秘書科上書大總統孫文,要求保護劉光漢(劉師培),陳獨秀的簽名「陳仲」列于第五位,不太像是掌事權的人。
柏文蔚自己的回憶錄里,將這一場爭奪寫得十分堂皇:孫毓筠不斷請柏入皖,甚至說出「病在垂危,二子託孤」之語,柏文蔚推卻不過,來到安慶,發現孫在騙他。柏文蔚說,孫毓筠的用意,是想請他代理安徽都督,孫自己可以乘機入京,與袁世凱接洽,「另謀其他之出路」。孫毓筠是如此渴望進京,以致不等柏文蔚同意,便致電北京,請袁世凱任柏文蔚為代理皖督,進一步更「運動皖省商民紛來浦口請求回皖主持皖事,代理都督」,於是柏「不得已從之」,後來柏文蔚還幾次辭職,要把都督還給孫毓筠。(《烈武先生革命談話》)
韓衍自任總軍監,三個大隊的軍監,都是為時論所重的文化人,如易白沙。
按吳春陽的理九九藏書想,最好是武昌黎元洪能借給「一混成協軍火」——安徽有人,但軍火不足,故受制於江防營。安徽都督一旦易手,可以集結萬名以上的新淮軍,取道潁州、亳州,直撲河南的信陽州,令馮國璋的北洋軍首尾不能相顧,不僅可以穩住安徽,武昌之圍也不攻自解。
成了安徽人的韓衍,在《安徽船》上連續撰文,大罵柏文蔚不思推翻清室,反而搶奪地盤,一心升官發財。柏文蔚也不示弱,吩咐手下文案大發電報,與韓衍互相攻擊。(我猜柏文蔚麾下那些筆杆子,定然罵不過韓衍。)幾天下來,韓衍將來往電稿,編成《五日交涉記》,印成小冊子向外散發。這帶有法國大革命色彩的手段徹底激怒了柏文蔚。他認識到自己雖有兵權,但孫毓筠有韓衍,韓衍有《安徽船》與青年軍,爭奪都督將成畫餅。
於是柏文蔚仿張謇故智,提出一個口號叫「皖人治皖」——奇怪,孫毓筠也是安徽人,還是望族,他當都督難道不是皖人治皖?這裡有個說道。柏文蔚對人說,孫毓筠只是劉阿斗,真正的諸葛亮是韓衍,都督府實權握于韓衍之手,這個人是江蘇人,怎麼能夠治理安徽?孫毓筠任用外人,因此不配做安徽都督。
對於這個結果,安徽的革命黨人並不滿意——他們九月九日的起義,可不是為朱撫台勸進的。然而,安徽新軍中的革命勢力,已經被朱家寶動用江防營打散了,不少人甚至逃離了安慶。副都督王天培是留日士官生,與革命黨走得很近,但他無有兵權,也扳不動朱家寶。
安慶有家客棧,坐北朝南,大門遙對著姚家口十字街上的斜坡。
柏文蔚進行這段回憶談話時,洪憲復辟早已結束,孫毓筠作為「籌安會六君子」早已臭名昭著,所以柏文蔚怎麼說孫與袁世凱勾結也沒關係。試想袁世凱能給孫毓筠什麼樣的「出路」,比做本省的都督更有吸引力?籌安會成員中的老革命黨,如胡瑛,如李燮和,哪個不是被本地同志排擠得無處容身,才去北京投靠老袁的?
潯軍都督馬毓寶倒很痛快,當即派出一個叫黃煥章的旅長,率二千潯軍入皖。吳春陽先走一步,到了安慶,蕪湖急電,要他去主持起義。吳春陽認為安慶有王天培主持,潯軍相助,當可無事,蕪湖為進攻南京必由之地,要儘快光復方好,就丟下安慶趕往蕪湖。
最有名的莫過於孫毓筠1906年策劃在皖舉事,以配合萍瀏醴起義。這可是謀逆造反啊,十惡不赦的大罪,也驚動了兩江總督端方,他抓到孫毓筠,也無可如何——孫某的叔祖父孫家鼐,咸豐年間狀元,與翁同龢同任帝師,此時正是武英殿大學士,充政務大臣、編纂官制總司核定,即將成立的「資政院」,據說也是這位八十老翁將出任總裁。這種「皖人子弟」如何動得?因此端方也只好將孫毓筠判了五年監禁,關他在兩江總督衙門裡「讀書悔過」了事。
吳春陽之死震動全皖,散落在各處的新軍士兵自發集結起來,要回安慶為吳春陽報仇。同時安慶士紳的請願信也遞往九江。此事不僅讓皖贛兩省勢同水火,還間接傷了湖北黎元洪的面子,馬毓寶也不敢大意,派參謀長李烈鈞來安慶收拾殘局。李烈鈞跑來當了幾天臨時的安徽都督,將黃煥章部送回江西后,自己也聲稱要去武昌助戰,棄位而去。
到得宣統三年的夏末秋初,店裡連伙食都開不出來了。奇怪的是,萍萃樓並未關張,每日大門敞開,也照樣客似雲來。畢老闆照舊坐在櫃檯里,無事可管,無帳可記。老主顧們依然每日回來住店,每日出去辦事,有時關起門來嘀嘀咕咕。只是少了吃飯這一項https://read.99csw•com要務,店堂里不免煙冷灶涼。但人氣依然很旺,老闆餓著肚子開店,主顧們餓著肚子住店,夥計也幾乎不用,大家自己拾掇鋪蓋,倒也爽利。
柏文蔚也有難言的苦衷。岳王會解散后,他去南京入伍,曾做到第九鎮三十三標二營管帶。武昌事變后,柏文蔚從奉天南下,策動第九鎮統制徐紹楨起義,攻打南京,立下大功,被任為第一軍軍長兼北伐聯軍總指揮。他本不必回安徽與孫毓筠爭這個都督。
理由呢?一是黨人都「懷挾猛烈炸彈」,這種傳言嚇嚇老百姓和邊遠地方官員也許可以,安徽巡撫倘若怕這個,九月九日的起義又何至被鎮壓?重點還是在另一句:「黨人皆青年志士,皖人之子弟,皖父老俱稔知之。」
韓衍還專門為青年軍辦了一份刊物叫《血報》,發刊詞說:「以言破壞,則血洗乾坤;以言建設,則以血造山河。公理所在,以身殉之,則以血濺是非。」
韓衍每星期向全體隊員講話兩次,並著有《青年軍講義》十四講,每人一冊。每個學員入伍時要填志願書,要求服從紀律,立志獻身革命。
於是韓衍夫婦的秘聞漸漸被傳播出來。韓衍是江蘇丹徒人,自幼家貧,立志向上,考入江南高等學堂,因為鬧學潮被開除。那時南通張謇正在江蘇,頗為賞識,收入門下,後來又介紹韓衍入北洋幕府,任督練處文案。此時大約韓已經是同盟會員。
它從宣統元年開市,大約辦了兩年多,一二十個房間,既設住宿,又包三餐,只要兩角錢。從開張那日起,就稱得上客似雲來,但月月都在蝕本。為只為有太多的老主顧,一住就是好幾個月,佔著房間,每日吃喝,偶有新來的夥計不曉事,提起要帳的話頭,他們總是點點頭:「掛帳!」夥計回頭看櫃檯里的東家,東家也在點頭,那還有什麼話說?
待得孫毓筠就任,仍然很信重韓衍。陳獨秀雖是孫毓筠舊友,恐怕在都督府中還沒有韓衍得勢。這時韓衍又發起創辦了一張《安徽船日報》,有人說韓自任社長,陳獨秀是總編輯,如是實情,兩人關係當還不錯。然而也有人,如張嘯岑,說陳獨秀眼光很高,瞧不起韓衍。
韓衍身歷安徽光復全過程,目睹同志吳春陽的慘死,他當然看出問題的癥結何在:革命黨人沒有自己的軍隊。從武昌到上海,從灤州到通州,革命黨人一直在嘗試「運動」新軍起事,或收編會黨,但這些軍隊沒有精神上的指引,也沒有嚴密的組織,他們很容易潰敗,很容易離散,也很容易腐化。
青年軍初創時有七八百人,分為三個大隊,每大隊設大隊長一人,軍監一人。三大隊之上,設總隊長和總軍監各一人。
不過歷史告訴我們,這場起義還是失敗了——可惜了畢老闆枵腹開店的一番苦心。原因大略是:領導人不得力,病的病,怕的怕;有人告密;巡撫向南京請求的五營江防軍已經抵達。
關於他為何脫離北洋,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韓衍在保路運動中,反對袁世凱派兵南下彈壓滬杭甬鐵路風潮,上書朝廷,攻訐袁「植勢力于東南,居心叵測」。韓衍知道此舉定會觸怒老袁,上書後立即出走,經過直隸總督楊士驤轉薦,到安徽巡撫馮煦幕中,繼續當文案。
因此另一種說法可能更靠譜:柏文蔚一面放出風聲,揚言孫毓筠吸食鴉片,白天不辦公,不見客,一面又秘密求黃興轉請孫大總統派他為安徽都督。孫文回答說,柏文蔚、孫毓筠都是革命同志,又是安徽同鄉,讓他們自己商量。
借兵這事兒,從古就很危險。試想哪個手握兵權的人是吃素的?你巴巴兒請了他來,他豈有幫https://read.99csw•com你打跑對手,就皆大歡喜、班師回朝的道理?大清的天下,還不是靠著吳三桂所謂「借兵」得來的?所以曾國藩幕僚趙烈文說清室「得國太巧」,早晚會有報應。
於是有了吳春陽的「借兵」。
收信人是陸軍小學堂的陳仲甫,那時還沒有人叫他陳獨秀。
軍監是什麼?聽上去很像古代的監軍,其實軍監「掌理軍中政令和文化教育事宜」,也就是後來北伐軍中的黨代表,工農紅軍中的政治委員那個角色。
白住白吃就算了,走的時候,或者還會走到櫃檯前,將手一拱,東家居然就乖乖地從錢匣里摸出兩串三串銅錢遞上。這樣豪燥的開店法,便有金山銀山也禁不住消耗哩。
更關鍵的問題是:1905年與陳獨秀共同發起成立「岳王會」的柏文蔚,要與孫毓筠爭做都督。陳獨秀會站在誰的一邊?論關係交情,自然是柏文蔚更深,否則柏當上都督后也不會請陳獨秀正式擔任都督府秘書長,但陳獨秀是孫毓筠請回安慶,背之亦為不義。陳獨秀沒在都督府呆多久,就辭職去辦安徽高等學校,我懷疑跟他在孫柏之爭中難以自處有關。

「皖人治皖」

朱家寶是雲南華寧人。帝國不允許本省人當地方官,自然便形成了「官紳共治」的格局。縱然是被同僚評為「堅忍伉直」的朱家寶,諸事亦須看當地士紳三分情面。而且同治中興以來,安徽出的高官顯宦甚多,外地到此任父母官者,哪個不是打起十二分小心?
這家客棧,名喚萍萃樓。大家知道武昌黃土坡的同興酒館,是共進會的據點,專門吸收新軍弟兄入會,才造成了武昌事變。萍萃樓的資格,卻比同興酒館老得多。
抓捕黨人這事就此放下。但朱家寶不想、也不敢出任都督,宣布獨立。他的顧慮跟程德全遲遲不讓蘇州光復的擔憂是一樣的,南京的清兵離安慶太近了!
柏文蔚派出了自己的本家侄子柏若浩,在「紅葉詩館」附近刺殺了韓衍。果然,孫毓筠失去韓衍,再無力與柏文蔚一爭雄長,只好讓出都督位置,跑到北京去坐冷板凳。
不明就裡的人未免奇怪:這麼好的生意頭,哪能關張?不過聽話的人當然知道底細,總是笑笑:畢老闆莫急,快了!快了!
八月十九武昌事變之後,本來就十分興旺的萍萃樓更加熱鬧非凡,門庭若市,說著安徽各地方言的客人在這裏進進出出,有些人進來就關起門來開會。
這支青年軍直接隸屬都督孫毓筠。可惜,韓衍沒能看到及鋒而試的一天。
當時安慶說韓衍壞話的大有人在,說他說話雜亂無章,罵人不講分寸,說他操縱都督,攬權自為,「說好可稱他為『革命志士』,說不好則是『文化流氓』」。這種處境難免讓人心中悲涼,韓衍創辦的《安徽船》今日已無存,我們只知道他在創刊號上刊登了一首贈報社同志的詩:「懷寧驛口浪滔滔,萬馬聲中茅一篙,寄語諸君須坐穩,前途月黑正風高。」
青年軍的軍旗,既不是鐵血十八星旗,也不是五色旗,而是紅底上綴一大大的黃色「人」字,以示軍隊奉行人道主義。
只有看到有些人進來,他才不免用壽縣話低聲抱怨幾聲:「你們怎麼還不動手?再不動,我這家店要關張了!」
民國元年二月,孫柏之爭進入白熱化階段。柏文蔚既然高調提出「皖人治皖」,那好吧,由高語罕等人牽頭,一群名流「聯名邀請韓衍加入安徽太和縣籍」,並在安慶北門醒民戲院召開「歡迎韓衍入籍大會」。
非常時代,死人很尋常,縱然是韓衍這樣有過大影響的人物。二次革命一起,袁世凱任用的安徽督軍倪嗣沖攻佔安慶,誰還記得這九九藏書個破衣爛裳滿面鬍鬚的小個子江蘇人?或許被解散的青年軍學員手裡,還遺留著他親撰的《青年軍講義》,上面寫著「彼以一死赴將軍之命令,我以一死爭世界之是非……且自家一身於身外,即世界主義之起點」。
面對革命黨人、諮議局議長、紳士代表的聯合逼宮,朱家寶表現得很頑固,說了一些「食清之祿,忠清之事,城存與存,城亡與亡」的硬話,而且放言要「嚴厲搜捕黨人」。這時紳士代表童挹芳說,搜捕黨人會導致「全城俱碎」。
不過局勢變化很快,幾日後傳來了上海、江蘇先後光復的消息,緊接著長江上游的九江也宣告獨立。而省內,皖北的壽縣,皖南的蕪湖,都已經自行成立軍政府,「安徽巡撫之政令,此時已不能出安慶城門一步」。
光復前,這對夫婦就在萍萃樓擺書攤,組織了一個讀書會,自辦一份《安徽通俗公報》。光復后,他們搬到同安岑街,韓衍此時開始張揚起來,紅漆了大門,自題門額為「紅葉詩館」,兩旁的對聯寫著「盤古第二,乞丐無雙」。
柏文蔚上台後,立即停辦《安徽船》,解散青年軍,還當眾焚毀了「人字旗」。然而,最後幾期的《安徽船》上,刊出了《呈報韓君事迹並請旌恤文》,中雲:「韓君以乞丐生涯,盡國民義務……其停辛佇苦,犧牲國事之勞,實不在熊成基、范傳甲諸烈士之下。」此文的執筆者,有人說便是將任都督府秘書長、據說不太瞧得起韓衍的陳獨秀。
陳獨秀在孫毓筠手下的時間也不長。這可能與他的性格有關。據當時安徽都督府掌管文書及收發的科長張嘯岑回憶,陳獨秀「性情過於急躁,想一下子就把政治改革好,常常為了改革而與人發生口角,每逢開會,會場上只聽他一個人發言,還總是堅持己見,孫毓筠也無可奈何,還不得不從」。這樣的秘書不好用,用不好,是很自然的。
好容易等著了九月九日,萍萃樓早早便砰砰地上了門板。店堂里坐滿了人,有新軍六十一標、六十二標馬、炮、工程各營、陸軍小學、陸軍測繪學堂各處的代表。主持的是個合肥人,叫吳春陽。身邊站著個江蘇口音的黑臉小個子,許多人認得他是在安慶辦讀書會的韓衍。
孫毓筠此時剛剛被光復南京的江浙聯軍,從兩江總督衙門裡放出來,到了上海。安徽迎接的專使一到,他就啟程回皖,途中不免有些險阻,但末了還是來到安慶履任。從上海出發前,他寫信給一位杭州的好友,請他務必回安徽來幫忙,因為孫毓筠自己,就是1905年被此人引入革命之路的。
一封密電替朱家寶解了圍。密電發自河南彰德,發電人正是即將出任內閣總理大臣的袁世凱。袁世凱勸朱家寶「宜順應時勢,靜候變化,不可膠執書生成見,貽誤大局」。這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各省獨立是大勢所趨,與其讓黨人或士紳得了都督高位,何若咱們自家人守時待變——當然,這話只能私下講。朱家寶心領神會,遂於九月十八日(11月8日)宣布獨立。
他的政治才幹表現在潯軍之亂后,彼時朱家寶已出走,吳春陽死難,李烈鈞也不肯接這個亂局,安慶處於權力真空狀態,韓衍挺身而出,發起組織「皖省維持統一機關處」,由前軍政府的軍政、民政、財政三部合成,韓衍出任秘書長,成為事實上的安徽都督。韓衍在機構發起文中說:「一線共和,萌芽於此,至以吾皖三千萬人之生命財產為個人都督的代價,同人等不忍為也。虛此一席,以待完全會議成立,再行推舉賢能,適合共和性質,如渝此盟及其他之絲毫圖利者,我四萬萬人共誅殛之。」
怎奈南北議和,終於告成。北伐九九藏書夢想成為泡影,柏文蔚駐軍浦口,位置十分尷尬。蓋因此時張謇等人,實在難以容忍江蘇境內駐紮著安徽浙江等多省部隊,提出「蘇人治蘇」的地方自治口號,客軍難於存身。正好此時黃興命柏文蔚率軍護送孫毓筠回皖,清除地方勢力。柏文蔚自覺論革命資歷,論掌握實力,他都遠在孫毓筠之上,動動都督的心思,很正常。

奇士韓衍

擺在巡撫朱家寶面前的路,無非是學湖北瑞澂那樣逃亡,或像江蘇程德全那樣獨立,再不,就是山西陸鍾琦的下場,死。
一時間,安慶城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江蘇人身上。
但黎元洪實在無力援皖。從北至南,哪一省不在找他?不是要錢,就是要軍火。黎菩薩自身難保,只好派出漢口軍政分府主任詹大悲與吳春陽一道,去找江西的「潯軍」借兵。
你在飯點走進去,看見人頭涌涌,客來客往。但沒人搭理你,你敲敲桌子:「夥計!點菜!」老半天才有個人遠遠地說:「客人若是住店,自己去後面看看有沒有空房。吃飯請到外面街上,本店不開伙好些時了。」可不是?滿店的客商,沒有一個吃飯的,只管走來走去,大聲小聲談話。
別家客棧的老闆、掌柜,通常是坐在櫃檯里,一邊算帳,一邊瞄著店面,夥計有沒有偷懶,客人有沒有伺候不周。萍萃樓的老闆畢少齋,日里也坐在櫃檯里,但無所事事,除去與相熟人客打打招呼,簡直就是個甩手掌柜。
韓衍在光復前,以輿論家著稱,主持《安徽通俗公報》,繼陳獨秀《安徽俗話報》之後,一面宣傳革命,開啟民智,一面揭發政治黑幕,批判官吏弄權,尤其是反對出賣銅官山礦權給洋人,頗遭人忌,居然導致韓衍遇刺,身中五刀,卻沒有死。
韓衍以陸軍小學、測繪學堂與尚志學堂學生為中心,成立了青年軍。他不要新軍,也不要會黨,更不要專意吃糧的兵油子,這一點他倒是與對手柏文蔚心意相通:要保持革命隊伍的純潔性。
吳春陽返回安慶時,蕪湖軍政分府表示願意派兵相從,但吳認為兩軍交戰,更增人民苦難,決意隻身面斥黃煥章。黃煥章也確實被吳春陽拿言語拘住了,又顧忌吳會向江西馬毓寶控訴,當面答應退還軍械、庫銀和商民財產。吳春陽滿意而退。但小人反覆無常,吳次日再往,迎接他的是七顆子彈。
潯軍到來確有效力,張勳的江防五營即撤回浦口,未曾交火。但正應了「前門驅虎,後門進狼」的俗諺,黃煥章不肯駐在安慶城外,強佔安慶師範學堂,並向諮議局索餉一萬元。議長說,一時間湊不齊這筆錢,先發二千五百元,再行籌餉。黃煥章部不同意,立即嘩變,九月廿四日(11月14日),主要由「洪江會匪」組成的潯軍嘩變,不僅趕跑了都督朱家寶,黃煥章自稱總司令,而且兩天之內,「城內殷實富戶,悉被搜劫,無一倖免,公私損失三百萬」。
韓衍對青年軍的訓話里,反覆說到「志士未嘗不用錢,但是志士的錢要大家用,志士未嘗不吃飯,但是志士的飯要大家吃」,青年軍中從上到下,每人每月八塊大洋的津貼,「吃飯是上下一樣,並且要輪流挑水、買菜,有時還要集體勞動,做一些打柴、修路工作」。
蕪湖事並不難辦,但蕪湖方下,吳春陽就收到安慶急電:黃煥章圍都督府,劫軍械所,焚藩署,洗劫藩庫,全城糜爛。
可以說,韓衍打造了一支真正意義上的現代軍隊。袁世凱小站練兵,北洋軍裝備不可謂不精良,但說到理念推行,不外是「效忠皇上,報效大帥」的舊倫理。對於一名有知識有文化的現代士兵,這種價值觀遠不足讓他效命沙場,進而實現人生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