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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馬革裹屍自其始

第二十一章 馬革裹屍自其始

既然是重點,也就不好對付。當地的羌人不但很能打,而且還很能耍詐,以往的幾路漢軍,都是吃了他們的埋伏才戰敗的。馬援更詐,漢軍到后,羌軍故意把大量的物資輜重散落在漢軍行走的要道上,企圖誘使漢軍為搶輜重發生混亂,這招用在馬援身上卻不靈。馬援帶兵嚴格,他手下的兵,都是令行禁止紀律嚴明的,大堆金銀財寶擺在面前,竟然眼皮都不眨巴一下,正當羌軍納悶時,突然後院起火了,原來馬援早派精銳騎兵抄襲敵人後路,一下子把羌軍的後方老窩給端了,結果數萬羌軍大亂,漢軍趁機發起總攻,一舉擊潰敵人。值得一提的是,在這次戰鬥中,馬援身先士卒,每戰都衝鋒在前,而這時因為兵少,他帶來參戰的軍隊,總數3000人不到,卻一舉擊潰了近十萬羌軍。這一戰的最大意義,不在於消滅了多少敵人,而是因為這場以少勝多的戰役,馬援一下子在羌人的心中樹立起「神勇天將軍」的威名,從此以後,只要聽到馬援的名字,隴西羌人各部無不望風而降。
公元44年秋,平定交趾的馬援凱旋迴京,為表彰馬援的功勛,光武帝劉秀特意命馬援單獨乘坐一輛兵車,接受洛陽百姓的歡迎,此時他的榮耀,已經到達人生的頂峰。
到了公元48年,在中國湖南常德地區,發生了一場意外的戰爭——五溪蠻族暴動。這場暴動本來動靜不算大,劉秀派武威將軍劉尚前去征討,居然被打得大敗。聞聽軍報的馬援,再次主動請纓出征,這次漢光武帝因為他年事已高,沒有輕易答應。馬援不服,竟當場跨上戰馬,在宮門外賓士一圈,馬援雖然已經62歲,卻白髮飄飄神采飛揚,勃勃英雄之氣,讓一生閱人無數的劉秀當場讚歎:「好老漢,好老漢!」當場允諾了馬援的請求,公元49年,馬援與中郎將耿舒、馬武等人統兵4萬遠征常德。
隗囂造反后,馬援為了表達清白,立刻上奏解釋,這時候劉秀的近臣李通等人,也同樣對馬援非常懷疑,李通還主動請命,要求帶兵包圍三輔,解決掉馬援的部隊,劉秀到底有氣度,見了馬援的信后不但不疑,反而請他到洛陽商議平叛之事。馬援的清白,一下子就洗清了。感激劉秀信任的馬援,也積極出謀劃策,他先親自率領5000騎兵深入到河西走廊地區,憑藉自己的威望,企圖說服當地的羌族酋長背離隗囂。公元32年,劉秀正式發動了討伐隗囂的戰役,此時的隗囂採取節節抵抗的戰略,企圖遲滯漢軍攻勢,等待巴蜀公孫述來救援,關鍵時刻,馬援率領的騎兵部隊趕到了,接連進軍不利的劉秀,見到馬援的到來,立刻高興的大呼「隗囂可破也」!馬援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他立刻闡述了自己的見解,詳細敘述了隗囂防線的漏洞,為了講明自己的思路,他用大米推成山谷等地形,對大家細緻講解,這種堆米做地形的部署方法,就是後來軍隊里常用的作戰模型——沙盤。新發明果然有大用場,不久之後,在馬援的部署下,漢軍勢如破竹,一舉平滅隗囂,將隴西各地再次收入囊中。
得遇明主劉秀后,馬援的主要工作,好比一個救火隊員,哪裡有危險往哪裡沖,最難打的仗,大家都不願意打的仗,偏偏都要派他去打。
馬援死後,其家族的處境一度非常凄慘,馬援生前奉行「君子不黨」的原則,從不倚仗權勢拉幫結派,而且教導子孫要低調清白做人。但他不拉幫結派,也就得罪了想和他拉幫的權貴們,馬援雖然沙場風光,家庭生活卻很不幸,他的兩個兒子馬克卿和馬慧卿先後夭折,妻子馬夫人悲傷過度,從此卧病在床。幸運的是,馬援有一個好閨女,他的女兒馬氏(姓名已經失傳)當時才10歲,就主動主持起了家中的事物。但這個曾經顯赫的侯爵之家畢竟破落了,連當年和馬家定親的家族們也紛紛退婚。早熟的馬氏,經其堂兄馬嚴的上奏,得以入東宮侍奉太子,從小深得馬援真傳的馬氏,雖是女兒身,行事卻頗有其父之風,為人樸實寬厚,很快得到了太子劉庄以及皇后陰麗華的寵愛,被冊立為太子妃。比起馬援從小不愛學習,這位馬姑娘卻是一個學問淵博的人,不但漂亮,而且學識豐富,精通春秋楚辭,憑這些優勢,她終於在皇宮裡站住了腳,等到漢明帝劉庄即位后,她被冊封為皇后,成為了母儀天下的人物。此後她兢兢業業,為漢明帝劉庄教化太子,並且以身作則,約束馬家宗族,一生建樹頗多,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賢德皇后,去世后被尊為明德皇后。巧合的是,就在馬氏被冊封為皇后的那一年,當年誣陷馬援貪污的駙馬爺梁松,因為私自接受郡縣賄賂,被漢明帝下獄,不久后病死於獄中,小人惡報,確實來的很「巧」。
所以這次出使后,馬援回到西州,開始極力勸說隗囂歸順。他也深知隗囂的性格,隗囂這個人,對別人的話往往是反著聽的,你越要讓他怎麼做,他反而會「逆反」。所以當隗囂問馬援「劉秀比漢高祖如何」?馬援的回答是「欲揚先抑」,他故意說「劉秀不如漢高祖,漢高祖處事喜歡無為而治,劉秀處事講法度,而且不像漢高祖那樣會喝酒」。隗囂果然「逆反」了,當場大讚說:「照你這麼說,劉秀比漢高祖強多了!」逆反的結果,就是隗囂最終決定投降。同年十二月,隗囂令其子隗循到洛陽做人質,並命馬援護送,馬援也就順水推舟,舉家遷到洛陽居住,不廢一兵一卒,劉秀就這樣在馬援的幫助下,得到了連接絲綢之路的河西九九藏書走廊。
馬援在五溪戰場以身作則,身先士卒,可以感動4萬漢軍將士,卻感動不了小人——比如耿舒之流。

這時候已經是新朝末年天下大亂的時候,當年給馬援的通緝令,這時候也不作數了。北地郡地處西北,尚未受到中原戰火的波及,按照一般人的想法,馬援要是安安心心的在西北過日子,那是很滋潤的。有錢又有兵,閑了還可以打打獵解悶,日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馬援卻過不慣這樣的舒坦,他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畜牧業只是他的夢想起點,他真正的夢想,是嘯傲沙場,建功立業。這時候,焦頭爛額的王莽急需精兵良將,在聽到馬援的威名之後,王莽向馬援拋出橄欖枝,任命他為陝西安康大尹。得到任命的馬援興奮異常,立刻將自己名下的千頭牛羊和良田財富,統統贈送給了親朋好友,尤其是跟隨他征戰的幾千家兵們,幾乎人手一份,並告知大家說「我要去建功立業,願意跟著走的歡迎,不願意的也隨意」。結果數千家將,人人誓死效命,跟隨馬援雄赳赳氣昂昂,奔赴了中原群雄逐鹿的戰場。
馬援這個病,按照現在醫學的說法就是風濕,病根在他當年征討交趾的時候就落下了。凱旋之後的這幾年,他一直沒有得到休息,等到南征五溪的時候,又遭遇南方酷暑天氣,以至於迅速複發了,經歷過戰場上多次生死時刻的他,這次身體再也難以支撐了,他就像一個燃燒殆盡的火把一樣無情的熄滅下去。公元49年三月,一代名將馬援,在平五溪戰爭即將取得最後勝利之前,溘然病逝于軍中,當年「馬革裹屍」的豪言,竟然因此一語成讖。
這個來責備馬援的梁松,其實也是個和馬援頗有淵源的人。他的父親梁統是馬援的好友,論起來,他該管馬援叫一聲「世伯」,但對這個「馬世伯」,梁松嫉恨很久。馬援得罪他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梁松平日里以囂張跋扈著稱,並且時常帶著馬援的侄兒馬嚴四處瞎搞,馬援得知后,給侄兒寫信,將他狠狠地罵了一頓。此事被劉秀得知后,把梁松叫來狠狠地訓了一頓,兩人的梁子就這麼結下了。此外馬援為人慷慨豪爽,是百分百的硬漢性格,梁松憑藉著其劉秀女婿的身份,平時目中無人,馬援卻不吃他這一套。有一次馬援和梁松見面,梁松向他行禮,馬援卻泰然處之,別人問為什麼,馬援說:「我和他的父親是好友,現在如果和他行平輩禮,這不是亂了綱常輩分嗎?」就為這一句話,梁松徹底恨上了馬援,「世伯」的關係也不顧了。此時雖然馬援已死,梁松卻連死人也不放過,串通了耿舒等人聯名誣陷,硬說馬援貪污受賄,並說他趁著南征的機會,曾經搜颳了一車珠寶回來,這一狀告得相當狠,光武帝劉秀對馬援很是欣賞,而且他為人以寬厚著稱,卻有一件事情不能容忍——貪污。果然事情上奏后,劉秀勃然大怒,當場下令收回了馬援的侯爵位。結果,馬援的遺體被運送回洛陽后,家人竟不敢公開安葬,只能草草找了一塊墳地掩埋。喪禮上,馬援平時的好友紛紛躲風頭,大多不敢來弔唁。劉秀還不罷休,竟然將馬援的妻兒子侄們用草索捆了,押到宮裡來問罪,當著眾大臣的面,將梁松的奏摺摔給他們全家——一代名將馬革裹屍,竟遭如此折辱,誠為可嘆。
在東漢開國的各路功臣里,有所謂「雲台二十八將」之說,光武帝之子——漢明帝劉庄即位后,為了緬懷當年幫助父皇打天下的功臣們,特意將其中的28個功臣繪製成畫像,列在洛陽南宮的雲台。能夠有幸上榜的人,都是東漢開國時期戰功卓著的名臣,也是東漢時期的世家豪族,但是有一個人,他的功勞不亞於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卻最終無緣上榜。
交趾國,即西漢時期納入中國版圖的南越故地,當時的領土包括今天中國的廣西地區,以及越南的北部地區。在東漢時期,趁著中原變亂,這裏也扯旗立國,再次成為接受漢帝國統治的南方諸侯國。劉秀在位時,交趾國的大權,掌握在當地女貴族征側、征貳兩姐妹手裡。這是兩個非常彪悍的女人,早就不滿足接受漢帝國的管轄,一心想在南方自立為王,她們與漢帝國之間關係交惡的導火索,是因為她們主動找事,襲擊廣東地區的漢朝村鎮,遭到了當地太守孫定的報復性還擊,這正好給了她們起兵的口實。公元41年,征側、征貳姐妹正式起兵造反,一下聚集數萬人,交趾、九真等大部分地區都落入他們手中,禍不單行的是廣西當地其他越族部落也紛紛擺脫漢帝國自立,一下子中原大地戰火四起。
在交趾凱旋后僅一個月,馬援就再次奔向了戰場。當時匈奴和烏桓頻繁進犯北部邊疆,連漢帝國的皇家陵園也時常遭受侵擾,馬援隨即主動請纓,要求到邊疆禦敵。從公元44年十二月開始,馬援帶兵在雁門、代地、上谷等地巡邏,多次擊敗匈奴、烏桓等軍隊的進犯,打到後來,強悍的匈奴和烏桓騎兵,見了馬援的戰旗竟主動遁逃,根本不敢接戰。這之後因為南北匈奴分裂,南匈奴內附,北方邊疆暫時平靜。勞苦征戰的馬援,也就暫時安居於家。

馬援很快又接到了一個「救火」任務,這次的對象,是南方的交趾國,馬援的任務,恰恰就是「剃頭」。
比起歷次出征之前的志在必得,眼光出眾的馬援,九九藏書這次卻早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危險,在出發之前,他對好友杜暗坦言了自己的擔憂:「這次跟隨我征戰的有好多權貴子弟,如果他們處處掣肘,南征一戰恐怕就難打了!」事情果然再次被他言中了,以一種極其悲傷的方式。
馬援就這樣紮根邊疆,以畜牧業為生。作為一個逃亡的犯官,他經營畜牧業卻很有一手,當地少數民族部落林立,馬援主動和這些部落接觸,他從小精練武術,騎射技藝嫻熟。有一次他和當地一個羌族勇士比射獵,當場彎弓搭箭,竟然一箭射下雙鵰,使羌族勇士大驚,送給他幾十匹牛羊以表尊敬,馬援就這樣積累下了「創業基金」。此後他埋頭髮展,大力經營,值得一提的是,他雖然不愛讀書,卻很愛學習。這期間讀的最多的一本書,就是西漢時期著名畜牧業商人卜式所著的《養豬羊法》,並且有樣學樣照著學,最終有所成就。不到幾年的時間,他就成了北地郡最有名的畜牧業商人,家中有了上千頭牛羊,並且存了上萬石糧食,更值得一提的是,因他的虎威,許多流亡百姓也紛紛歸附他,在他的麾下,還有上百戶人家和幾千人的私家軍隊,在當時的中國西北,他儼然一派豪強勢力。
眼看著馬援就要離開家庭,去北方追求他的夢想的時候,老天似乎想讓馬援多點磨鍊,一直支持馬援的哥哥馬況去世了,馬援隨即留在家裡為哥哥守孝。整整一年,馬援都吃住在哥哥的墳墓旁,其至孝之行,被人傳頌,因此被舉了孝廉。之後馬援憑藉著哥哥的庇護,投身官場后一直做到督郵,去北方搞畜牧業的夢想,一直還只是個夢想。
在西漢滅亡之後的天下戰亂中,馬援之所以能得到眾多梟雄的賞識,一是因為他的戰略眼光。馬援是一個極具戰略眼光的人,對天下大勢的把握極為精到,每次戰爭之中,都能準確把握事情最後的走勢。二是馬援很能打,在當時的戰場上,馬援是出了名的騎兵人才,不但個人騎射技術出眾,而且極善兵團騎兵衝鋒作戰,中原爭霸,騎兵就是野戰里決勝的關鍵,誰擁有精銳騎兵將領,誰就擁有一把足夠砍殺敵人的寶刀。又有眼光又能打的馬援,就是當時各路英豪眼中鋒利的寶刀。
沒人敢幹,是因為當地有一股沒人敢打的角色羌族。
自古寶刀配英雄,馬援這把寶刀,連續換了幾個主子,配的不是王莽這樣志大才疏的庸主,就是隗囂這種不成氣候的梟雄,再就是井底之蛙的公孫述。直到公元28年的那一天,42歲的馬援受隗囂委派,到洛陽出使,這一天對馬援有重要意義,因為他終於見到了人生里第一個值得他以死相報的英傑——劉秀。
消息傳來,劉秀立刻決定出兵平叛,但這次的事情很難辦,東漢的軍隊,大多都是北方作戰,北方人居多,對於南下作戰幾乎沒有任何經驗,而且交趾地區濕熱的環境和瘟疫,也讓漢軍極不適應。種種不利下,這自然又是一場沒人敢打的仗。沒人敢打,馬援敢,公元42年,馬援被任命為伏波將軍,率部南下征討叛亂。
當時隴西地區主要的少數民族是羌族,而且當時的羌族分佈很廣,不但隴西境內有羌族部落,境外也有羌族不斷侵擾,內外夾擊下,當地戰火連年。隗囂在時,對羌族部落主要以拉攏為主,那時,塞外的羌族部落不斷侵擾,有的甚至成群結隊進入隴西平原,在當地侵佔漢人土地,掠奪村莊和牧場。而且和匈奴人不同的是,羌族雖然總體實力上不如匈奴人強,但是他們畫地為牢,勢力分成多股,相互之間勾搭連環,且精於騎射,既彪悍又難於對付,當時對付羌族人,就好比是拳頭打跳蚤,用大兵團進剿,人家見了你就跑,你追得氣喘吁吁,連敵人的鬼影子都看不到,如果小分隊進兵,就容易被人吃掉,所以從西漢末年開始,隴西地區的羌族叛亂侵擾越演越烈,幾乎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作為東漢帝國西北的屏障,長此下去,必然是邊防糜爛的局面。
在平定隗囂一戰中大展宏圖的馬援,對劉秀統一天下時候的貢獻,才剛剛開始。就在隗囂勢力灰飛煙滅后的第四年,即公元35年,馬援終於被劉秀正式啟用,得到了統軍一方的權力——隴西太守。這是一個掌握隴西軍政大權的要職,其統轄的屬地,基本包括了原先隗囂割據的地盤,之所以將這個職務委任給馬援,一是他在此地居住多年,熟知情形;二是在當時,這是一個極其棘手,幾乎沒人敢幹的工作。
雖然為劉秀立下大功,也給當時的隗囂謀到了最好的出路,但馬援很快就「兩頭不是人了!」隗囂到底是個心比天高的人,這麼輕易地投降,他自己也不太甘心,事後沒多久就反悔了,開始蠢蠢欲動,企圖背叛。這時候的馬援,還沒有得到劉秀的任命,帶著麾下的家兵在三輔地區屯田,雖然遠離政治漩渦,但隗囂的一舉一動,還是瞞不過馬援的眼睛。他多次寫信給隗囂,苦勸隗囂不要輕舉妄動,但越發覺得自己上當的隗囂,反而大罵馬援是叛徒。公元30年,趁公孫述攻打劉秀的機會,隗囂悍然舉兵造反,而當年促成隗囂歸順的馬援,一下子「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誣陷的把戲,在馬家親屬們看到奏疏后,卻很快被揭穿了。原來,馬援在南征交趾的時候,因南方濕熱的天氣患上了風濕病,這個風濕病也從此伴隨他此後的一生,後來為了治病,就從南方買了一車形狀似珍珠的藥材回來,就這麼指鹿為馬,被說成是珍寶。明白原委的馬夫人,此後6次上書劉秀申訴冤情,並且請求馬援的好友幫忙,當時馬援的許多九九藏書高官好友都紛紛迴避,唯獨一個和馬援|交情不深的小官朱子勃大胆上書,陳訴馬援冤屈。劉秀到最後也弄明白了事情原委,但處罰令已經下去了,倘若收回,皇家面子何在。愛面子的劉秀,雖然之後正式安葬了馬援,但是馬援的爵位和清白,卻始終沒有恢復。這樁冤案,一直到劉秀去世后,才由劉秀的兒子漢明帝劉庄給予平反。但之後劉庄立雲台二十八將時,因馬援是自己的岳父(馬援的女兒是皇后),並未將他列進去,他的爵位,一直到了漢章帝在位時才恢復,公元78年,漢章帝冊封馬援為「忠誠侯」,這時距離馬援去世,已經過去了整整29年。
隴西的獲得,對劉秀統一天下,是極其重要的一個環節,因為這場戰爭的勝利,東漢得到了當時作為邊防要地的河西走廊地區,不但拱衛了西北邊防,更打開了南下平定公孫述,一統天下的大門。在這關鍵的一步中,初來乍到的馬援,其實起到了關鍵作用。
按照一般將領的作戰規律,對付這樣的敵人,都是見一股打一股,哪裡有敵人往哪裡打,但是當馬援到達的時候,問哪裡有敵人,得到的答案是到處都有,根本打不過來。當時騷擾隴西的羌族部落,大大小小加起來共有上百支,既有數股大部落的聯合團伙作案,也有小股的分散搶劫,主要的作戰方式,就是沒有漢軍的時候就開搶,漢軍來了就開溜,漢軍要追擊就打埋伏。找找不到,追追不上,一不留神,還要被人打一個悶棍。和這樣的對手作戰,怎麼打是個大問題。
饒是如此,馬援還是迎難而上了,就像他當年在隴西帶兵一樣,他所做的依然是以身作則。軍隊打仗,他沖在最前面,和敵人相持,他經常不顧危險,親臨第一線偵查敵情,至於飲食起居也極其簡樸,當兵的吃什麼他就吃什麼,其愛兵如子的做派,很快贏得了上下將士們的心,全軍上下一心,接連擊敗五溪蠻兵,大軍推進到五溪蠻族的巢穴——壺頭山地區,就在戰爭即將再次以勝利而結束的時候,意外卻發生了——馬援病倒了。
馬援不但能打,還很能拉。浩檀之戰獲勝后,馬援本可以乘勝追擊,繼續建立戰功,但他卻宣布收兵,然後派使者對隴西境內的羌人部落進行招撫。懾于馬援的威名,大批羌族部落不但歸順,而且在馬援的授意下,給隴西境外的羌族部落捎話:只要歸順漢朝,一切既往不咎,否則就動兵消滅沒商量。結果,無論隴西內外,各地羌族部落紛紛放下了武器,此後馬援主動划給他們土地和農具,並派專人教習羌人耕種,幫助羌人轉化為農耕生活,他還鼓勵羌族與隴西漢族相處雜居,甚至互相通婚。當時隴西南面的青海樂東地區,是一個戰略防禦要地,但因為地處偏遠,不易治理,漢帝國上下,都建議主動放棄這塊國土,馬援卻堅決反對,他認為此地雖然偏遠,但是土地肥沃,水草豐美,如果能在當地屯墾開發,必然可以供應邊防錢糧,在他的力主下,3000多漢軍在當地建立了屯墾基地。與此同時,馬援又修繕當地水利,疏浚河道,使樂東的水流,可以灌溉整個隴西郡南部地區,河西走廊的農業從此迅速發展起來,到唐朝時,隴西已經成為中國最富庶的地區之一。唐朝人「天下富,出隴右」的諺語,正是緣起於此時。
雖然傾心於劉秀,但對在最困難時期拉了他一把的隗囂,馬援是很講「義氣」的。決定投奔劉秀后,馬援做的第一個決定,就是要憑自己的努力說服隗囂,讓他從此歸順漢朝。
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一是隗囂與馬援的關係,讓馬援不忍與他兵戎相見,隗囂的知遇之恩,更讓馬援決定為他謀一個好出路。隗囂並非能爭天下的梟雄,而以劉秀的寬宏大度,如果隗囂能投在他的門下,自然也能謀一個好前程;二是馬援自己對劉秀所講「西州雖偏,卻西聯諸羌,北鄰匈奴,為國之屏障也」。在天下還沒統一的時候,馬援已經在為中國的國土防禦做謀劃了。
比起馬援歷次出征的局面,五溪之戰,貌似是最容易打的。論艱難困苦,遠不如當初南征交趾,論對手的彪悍程度,也不如匈奴與羌族,但這又是最難打的,因為這次配屬馬援作戰的,都是貴族勛貴的子弟,大多不是他的親信部將,打起仗來自然上下政令難調,果然這場戰爭一開始就蒙上了陰影。大軍到達湖北的時候,為了走哪一條路進入五溪的問題,馬援和中郎將耿舒發生了衝突,作為一名軍中的晚輩和下屬,耿舒仗著自己功臣子弟的身份,竟然當眾和馬援大吵大鬧,結果大軍在吵鬧中寸步難行,不得不上報劉秀裁決。最後雖然劉秀表態支持馬援,但這場戰爭的最大困難也凸顯出來,馬援這次統帥的,是一支根本不聽命于自己的軍隊,還有一群驕橫跋扈的貴族子弟們,連選擇哪一路進兵這種小事,都遭到這群少壯派軍官的抵制,又怎能保證他們可以在戰鬥中令行禁止,奮勇衝殺呢?
馬援在隴西太守任上一共有6年,他在任的6年,是隴西地區戰火漸熄,民族仇恨消弭,漢羌兩族和睦相處,經濟高速發展的6年,和當年的趙充國一樣,沙場上威風八面的馬援,也是一個邊防的建設者,他追求的,同樣是國家的長治久安。馬援對羌族的種種恩惠,也讓他在羌族人中樹立了極高的威信。公元38年,一次臨洮當地發生村民為搶水而組織的械鬥,當地縣令以為是羌族造反,慌忙報告馬援,馬援不慌不忙,朗聲大笑道:「笑話,有我在,羌人怎麼可能造反!」大國名將的慷慨自信,千載之下音容宛然。
但志https://read.99csw.com存高遠的馬援,抬頭就碰了釘子,那時候的王莽已經到了窮途末路,馬援安康大尹的官位還沒做熱,立刻就碰上「新」朝兵敗如山倒,結果馬援和哥哥馬員不得不逃跑避難,哥兒倆一起逃到了甘州。當時甘州地區的霸王,就是此時的西州大將軍隗囂。隗囂對才能平平的馬員看不上眼,卻對其弟馬援青眼有加,在隗囂的邀請下,馬援成了此時西州的重要軍將,多次參与西州的軍事密謀,並被隗囂委任為綏德將軍。隗囂此時偏居西北,守土自保有餘,但才能有限,絕非可以倚重爭天下的英主,相處沒多久,馬援就甚感失望,趁著作為使者出使巴蜀的機會,馬援意圖投奔此時割據巴蜀自立的公孫述。公孫述小時候和馬援是發小,感情很深,馬援這次來后,公孫述卻故意擺譜,擺出做皇帝的架勢接見馬援,譜完擺又虛情假意,說要封馬援做侯爵。當時馬援的隨從們都很高興,認為這是難得的機會,馬援卻不以為然,他毅然拒絕了公孫述的拉攏回到甘州,隨後告訴隗囂:「公孫述是井底之蛙,難成大器,我們更應該關注東方的局勢。」公孫述最後的命運,不幸被馬援言中。
對馬援,此時志在天下的劉秀早就「神交」已久,而且當年隨著馬援一起逃到甘州的哥哥馬員,後來幾經輾轉,竟然也在劉秀麾下任職,因此從馬援到來后,劉秀就極為禮敬。兩人之間的第一次見面,劉秀特意在洛陽宣德殿和馬援相見,馬援一進門,劉秀立刻迎上前去,扯著馬援的手走進來,拉著親切交談,此舉令馬援大為感動,聯想起上次去公孫述那裡,遭公孫述「擺譜」的恥辱一幕,馬援不禁問劉秀:「如今天下大亂,陛下卻對臣毫無防範之心,您怎麼知道臣不是刺客敵人呢?」劉秀坦然回答:「因為你不是刺客,更像個說客。」劉秀的推心置腹,令馬援直言相告:「陛下恢弘大度,跟當年的高祖一樣,今天見了陛下,才知道這世界上真的有帝王。」至此,馬援與劉秀,這對君臣之間,從此真正開始了「寶刀配英雄」的佳話。
在隴西做了6年太守之後,馬援因戰功被提拔入洛陽,成為虎賁中郎將,掌握了東漢帝國的最精銳騎兵軍團。之後3年裡,他最主要的政績,就是促成了東漢王朝的幣制改革。此時的東漢王朝面臨和西漢初期同樣的局面,國家沒有統一的貨幣鑄造標準,各種錢幣在市場上流通,甚至王莽「新」朝時期的貨幣,也在境內當作法定貨幣使用。早在就任隴西太守之前,馬援就曾建議恢復西漢時期的貨幣五銖錢,但當時他的方略比較簡略,因此未被劉秀採納,從隴西回來后,馬援以自己做地方官的經驗,再次補充了當年的方略,將奏章仔仔細細修改後呈送給劉秀,這次他終於說服了劉秀。公元42年,東漢的官方貨幣五銖錢正式發行。此舉改變了自西漢末期開始中國社會貨幣混亂的局面,東漢經濟的恢復與騰飛,也與此有很大關係。事實證明,馬援的眼光又一次對了。
比起當年征討羌族的摧枯拉朽,這次的征戰卻極不順利。交趾軍隊最擅長的就是叢林戰,在密密麻麻的越南熱帶雨林里,交趾人大打游擊戰,利用游擊、陷阱、毒弩等方式,不斷殺傷漢軍,甚至馬援的得力部將樓船將軍段志,也在戰鬥中犧牲。在連遭傷亡的情況下,馬援清楚意識到,再這麼打下去,就算有100萬人,也遲早要死光。馬援腦子轉得快,叢林戰打不過你,現學是來不及了,但我幹嘛非要和你在叢林里打?改路!隨後漢軍僅留小部隊在正面牽制,大部隊側面迂迴,從廣西北部灣出發,經海路直撲交趾國,從側翼夾擊叛軍,此舉果然打得交趾軍大潰。公元42年春,馬援部在越南浪泊與交趾軍展開決戰,經過浴血奮戰,斬首交趾軍數千人,俘虜上萬人。隨後馬援乘勝追擊,終於在第二年正月俘殺叛亂頭領征側、征貳姐妹,傳首洛陽。交趾大局,至此已經平定。

大勝之後,劉秀冊封馬援為新息侯,並且給予了他三千戶食邑。馬援在這時候,再次表現出卓越的戰略眼光,他認定,此時交趾只是表面平靜,禍亂的根源並未解除。在獲得封侯賞賜后,馬援大宴諸將,席間痛哭流涕,對諸將坦言「今日有此大勝,是大家之功,卻只有我一個人封侯,真是受之有愧」。一番表白,激起了眾將的再戰之心,隨後馬援派兵緊緊追擊,從浪泊一直打到巨風,即今天的越南北越地區,俘虜斬殺累計5000多人,征側的叛亂勢力被徹底平定。為了收到長治久安的效果,馬援每到一地都安撫百姓,甚至興修水利,分發糧草,在越南百姓中民望很高,值得一提的是,他還修訂了原先交趾法律中與漢律不同的部分,以一部新律法治理當地,後來越南的法律《越律》,就是在馬援編訂的律法的基礎上完成的。馬援在越南的努力,讓他在當地享有崇高的威望,越南人尊奉他為「木頭公」,直到今天,木頭公依然是越南民間非常崇敬的神靈。
一個意外的發生,讓這個夢想提前實現了。王莽當權后,大力興建土木工程,抓捕大批民夫從事勞動,馬援雖然反對,卻也無可奈何。一次馬援受命押送一批民夫,一路上哭聲震天,走著走著馬援心軟了,外加這個破官職,本身自己也不想干,乾脆橫下一條心,將民夫們統統放走,自己也策馬逃走。他逃到了當時漢朝北方邊地北地郡,就是今天的甘肅慶陽;此地毗鄰邊境,天高皇帝遠,正好可以實現馬援當年的夢想——搞畜九-九-藏-書牧業。
馬援的曾祖父馬通,是漢武帝時期小有名氣的騎兵將領,曾經跟隨名將霍去病參加了直搗匈奴老窩的漠北之戰,並因戰功被封為重合侯,但是好景不長,馬通因為其兄馬羅斯幫助藩王謀反,遭到株連,爵位也被剝奪,此後很多年裡,馬家日益破落。到公元前14年馬援出生的時候,起初命苦得很,家境不好,12歲的時候父親又去世了,但沒多久就時來運轉。那時候正是外戚王家當權的時候,西漢政府內的權貴們遭到王家的清洗,馬援的3個哥哥,都在王莽的手下做到了高官,官做大了,家庭條件也就好了起來,馬援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的兄長原本希望他能走文職的道路,從小為他禮聘老師教學,但馬援不喜歡,偏偏對養馬很有興趣,就這麼彆扭了幾年後,馬援主動給兄長提要求,要求到北方去搞畜牧業,雖然兩個兄長反對,但是馬援的哥哥馬況很有眼光,在這時候支持了他,並且對馬援說:「你可能要到年紀很大,才會真正有成就,所以你要多多地磨鍊自己。」「大器晚成」的成語,就是從此而來。
經過了平羌、平交趾兩大戰役的勝利,馬援一時聲望頗高,成為東漢帝國此時的第一將星。馬援此時官居新息侯且位列九卿,可謂要官有官要錢有錢,封建時代武將夢想得到的一切,這時候他全都有了。此時的馬援,已是58歲高齡,放在今天,也是即將退休的歲數了。功成名就頤養天年,閑來養養花種種草,貌似也是順理成章了。
耿舒很有來頭,他是東漢開國名將峙侯耿翕的弟弟,說起來,耿家和馬援是頗有淵源的。馬援當年在三輔屯墾的時候,做的就是耿翕的副將,兩人之間配合得也非常不錯,這個耿翕也是東漢開國名將里非常有名的一個,在劉秀爭天下的關鍵時期,正是他帶兵平定山東,鼎定了當時的天下大局。在整個東漢開國戰爭中,耿翕共奪取州郡46個,城池300多個,是雲台二十八將中戰功最卓著的,劉秀曾稱讚他為「韓信第二」。但哥哥英雄,弟弟耿舒卻是混蛋,馬援病倒之後,耿舒就寫信給哥哥「打小報告」,污衊馬援用兵不利,說馬援臨陣畏敵,指揮不利,導致前線戰局陷入困頓。不明真相的耿翕立刻將此事奏報給漢光武帝劉秀,開國第一名將的話,劉秀自然是相信的,立刻派自己的女婿——中郎將梁松去責備馬援,並命令他收繳馬援的指揮權,當梁松趕到前線的時候,馬援已經病逝于軍中了。
而這時候的馬援,因為平定隴西羌族的戰功,成為當時東漢政壇炙手可熱的政治明星。馬援除了能打外,口才也好得很,說起戰鬥故事來滔滔不絕。劉秀本人雖然好儒學,但同樣不忘記加強武備,馬援歸京后,他多次專門組織皇子宗室召開大型論壇,要馬援為大家講述當年的戰鬥故事,每次馬援都娓娓道來,憑其傑出的口才讓大家聽得入迷,幫助劉秀做好「憶苦思甜」教育。而且他還很善於打比喻,比如有一次,在向劉秀陳奏怎樣剿滅山林叛亂者的問題時,馬援打了個比方,說要剿滅山林的叛亂者,就必須打掉他們的巢穴,這就好比一個人頭上生了虱子,就必須要剃掉頭髮,這樣頭上的虱子就無處藏身了。劉秀聽了后很是欣賞,竟一時心血來潮做了個實驗:讓宮裡凡是頭上有虱子的太監,統統剃成光頭。
而且這個人,在後世還是個出鏡率很高的人,比如著名古典小說《三國演義》里,他的子孫有人盤踞河西,還出了「五虎將」中的錦馬超。與此同時,他個人也曾經南征,被當地人尊奉為「木頭公」,直到今天,還是我們的鄰國越南崇拜的神明之一。甚至在養馬、畜牧等學問上,他也有自己獨特的成就,堪稱通才。這個被雲台所遮掩的東漢開國名將,就是東漢伏波將軍馬援。
但馬援是一個閑不住的人,何況此時東漢帝國的邊境依然不太平,雖然南方和西北都已經平定,但正北方卻戰火連連,匈奴和烏桓不停地擾邊。對國家邊防,馬援一直苦心籌謀,他在平定交趾歸來時,就曾獻上用交趾特產銅鼓做成的銅馬,以此進諫劉秀:國家要長治久安,必須要有一支精良的騎兵,要建立精良的騎兵,首先在於選擇戰馬。劉秀採納了馬援的建議,以馬援鑄造的銅馬,作為選拔天下戰馬的模本。而征戰一生的馬援,也抱定了獻身國防事業的決心,他曾經對好友孟翼說:「好男人就要戰死邊疆,用馬革裹著屍體運回來安葬,豈能在國家危難的時候沉迷於安逸的生活呢?」「馬革裹屍」,就是從此而來。
這些問題在馬援看來,卻一點不是問題。他本來就是擅長騎兵作戰的將領,他親自帶出來的騎兵,是當時東漢帝國的最強騎兵軍團,對付羌族這樣的對手,他的原則也只有一個:你快,我比你更快。所以馬援很快就出手了,他先是在臨洮打敗了先零羌,斬首數百人,給了當地各部落一個下馬威,接著又直抓重點,要集中解決盤踞在浩檀的叛亂勢力。這裏一共集中著八大羌族部落的近十萬羌兵,打敗他們,也就穩定了整個隴西的局勢。

但馬援至死沒有想到的是,他征戰一生,為國捐軀的結局,不但沒有為他贏得尊重與榮寵,相反,使他在他死後陷入到一場風波中。
馬援,字文淵,東漢扶陵人。他的家世不簡單,先祖是戰國時期趙國大名鼎鼎的馬服君趙奢,因為被賜爵位「馬服君」,所以他的後人們在戰國之後大都改姓了馬,改姓的馬家,和當年擅長騎兵戰的祖先一樣,從來都和馬有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