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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嬰咒

第三章 嬰咒

曾銀貴沒有正面回答他,接著說:「其實林子在心裏也沒有怨恨過他,那個時候聽師傅說,林子自己對咱們這行很感興趣,每天纏著他父親問東問西。林中雖然一輩子都待在這喪樂隊里有過不少見聞,可也經常被林子的問題問得啞口無言。」
「不過什麼?」曾銀貴彷彿看到了生機。
老古搖了搖頭:「我們在這峽谷里住了不曉得好多年了,還從沒有聽說過後山有野獸的,就算有也只是一些野雞野鴨,或者蛇之類的,不然我們早搬走了。」
「呵呵,你們這古家灣可讓我好找啊。」喻廣財說。
「去!」李偉轉回身來,「他們看見那個墳被劈成了兩半,裏面的棺材不見了!」
「看到沒有?這都是老古他們家的老五乾的,這孩子是個怪物!」古真榮指著裏面的腳骨說。
眾人聽了,都抬頭朝前看去,只見在前方五十米不到的地方,大約有二十個人筆直地站著,他們身上都穿著青色的外套。所有人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看著喻廣財等人,連一絲表情的變化都沒有。
老古沉思了兩秒:「你的意思是要我來做?」
「仔細算起來,奇怪的事情應該是發生在一年前。」老古說著,從凳子上起身去門后取出一袋子旱煙,遞給喻廣財幾人。大家對他手裡的旱煙並沒有多少興趣,更加期待的,還是他口中的那個故事。於是都紛紛朝他擺了擺手。等坐回了凳子,老古繼續說,「一年前,我家屋頭就剩了最後一根主幹,村裡的人經常取笑我們,我跟婆娘商量了很久,決定再生一個,這就像在賭博,賭的是我們一家老小的命。幸運的是,十月懷胎之後,婆娘生出來一個男娃。當時我差點兒高興得昏了過去。可是,等到這個娃娃全身一落地,我就遭嚇傻了,因為這個娃娃只有腿沒有腳。而且那掉了的雙腳,沒有傷口,沒有任何奇怪的形狀,從小腿到腳踝的地方,齊刷刷的沒有了,那截面還非常整齊。」
老古苦笑了一聲:「你們看看我們屋門口的那棵不就是遭砍光了嗎?要是遭砍光了只剩下一根主幹了,那就要看這屋頭的主人啷個決斷了,如果選擇再生,運氣好生個男娃,那就可以等到來年春天讓那個主幹發出一根枝幹來。如果又生了女娃,那可就慘咯,一來你在這古家灣里抬不起臉;二來會遭到祖先的懲罰,死了都不能進族譜。不過還好,到現在整個村子里還沒有一家門口的桃樹枝丫被全部砍光的。」
爺爺見狀,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地說:「哦,我剛才好像看到了一隻耗子,怕它弄到老五了。」
老古越說越激動,一張臉漲得通紅。爺爺坐在一旁,聽得毛骨悚然,不知道為什麼,當聽到老古說這些的時候,他就想到了李家院子里的莫晚。她是莫管家的獨女,可莫管家非常疼愛她。相比之下,她要幸福得多。
「如果有一天老五的亡魂再回來,你們怎麼辦?」喻廣財繼續說,大家都啞口無言。
這時,喻廣財低頭在李偉的耳邊耳語了一陣,然後兩人相繼看了老古一眼,又埋頭繼續吃飯。老古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面色非常凝重。
所有人見狀,都傻了眼。

「矛墩橋又咋啦?」張七從李偉的話里挑出了鉤子,咬著就不願意放。
兩人又往左。
「你到底要找誰報仇?這整個村子的人都姓古。」喻廣財試探著問,見被上身的老古還是有些迷糊,提醒道,「你看看,是不是你自己?」
昨天晚上的事情,曾銀貴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卻從爺爺的描述中想象出不少駭人的畫面,這些畫面在他的腦子裡根深蒂固。沉思了一陣,他說:「看你嘛,我覺得最好還是別去了。」
「莫非這樹林里還有……」
老古的話讓大家都有些詫異,喻廣財沒有多說什麼,拿出一把桃木劍來,照例將之前的環節重演了一遍。
老古點了點頭,眼眶變得濕潤起來:「扔了之後,過了幾個小時,我就後悔了,覺得這種事情做得太缺德了,實在想不過,我又按著原路折返回去,可奇怪的是,當我走到丟娃娃的地方的時候,我發現她竟然不見了,就只剩了之前裹在她身上的薄布。」
走進了堂屋,張七問:「那咱們現在睡哪兒?」
如果讓村子里的人知道他生了一個女孩,門口的桃樹保不住了,自己的聲譽也保不住了。現在這個女嬰已經被自己斬去了雙腳,看著她奄奄一息的樣子,老古想,要是真的留下這個女嬰,家裡負擔她的生活是一個問題,她能不能活下來也是一個問題。如果她有幸活了下來,那以後得知真相,也會更加記恨自己。
爺爺立馬完全清醒過來,側著耳朵去分辨房間里的聲音。果然,在那張牙床的方向,有個人正從床上下來,慢慢地走向房門口。就在那聲音一直持續到外頭大門邊的時候停了一陣,沒過多久,幾人突然聽到老古的驚叫。
「怎麼樣了,李偉?」喻廣財問道。
曾銀貴想了想,指著老古的房門說:「我去問問老古。」
「你過來,陪我抽根煙,我把這其中的來龍去脈跟你說說。」
眾人聽了,都欷歔不已,面面相覷。
爺爺跟在幾人身後,看著老古的背影,心裏有些納悶,他才五十齣頭,怎麼就老成這個樣子了?
「不會吧?真的這麼神?難道在他發瘋的時候,真的遇到了神仙點化?」爺爺問。
「所有的法術,但凡在室外招魂,要麼用符咒,要麼用面饃。」喻廣財說著,整理好手中的線遞給了爺爺,「你把這個拿回房間放到我的包里,我去取面饃。」
「你看啥呢?」曾銀貴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句話,把爺爺嚇得抖了一下。
「關於他的這種情況說法也很多,有的說他也是受了大兒子犯了火煞和太歲的影響,因為和進墓穴的人是間接關係,所以沒有直接死掉。可師傅卻覺得不是這麼一回事。」曾銀貴側了側身說,「據師傅說,早在陰陽界里有種傳言,說人在精神受到嚴重刺|激之後,或者說在臨死之前,會變得思緒不清,這個時候很容易出現一種凌空的狀態,也就是說他的魂魄會橫跨在陰陽兩界的中間,看得見人事,也分得清鬼怪。至於他的死,是因為他過分使用了自己的腦子。凡是懂陰陽之事的人,必然有所顧忌,不該說的不能說,每天能夠參破命理也是有限的,如果過度使用,那必定會透支你的生命。那一年多的時間里,想必林中是用完了自己後面幾十年的生命力,就算不死也會成獃子。」
幾人跟著老古出了山谷,剛走到那古家院壩下面的時候,看到老古家門口圍了不少人。幾人剛一犯愣,就聽到了老古妻子的哭聲。
「怎麼了?」張七不解地問道。
在堂屋裡坐了一陣,老古又抽起了旱煙。慢慢地,他的臉色凝重起來。他扭頭對一旁還在搗鼓羅盤的喻廣財說:「喻師傅,現在我就跟你說說,為什麼我會讓你們為一個亡魂超度。」
話音剛落下,卻不見喻廣財的反應。李偉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邁步上前,輕輕一推,喻廣財就順勢朝後面倒去,將那隻白瓷大碗給弄翻了。
李偉點了點頭:「你眼睛還挺尖,這個陣更密集,這個女嬰縱使有三頭六臂都出不來。」
「你聽。」
「我倒是有個建議,不知道大家怎麼看。」喻廣財話裡有話。
「啊?這麼奇怪?」張七被喻廣財的話嚇得停住了腳步,似乎都不敢去古家灣了。
「沒什麼。」
「又是桃樹?」張七不解。
林子的話說到一半,就被喻廣財一個冷冷的眼光給逼了回去。喻廣財回過頭去,臉上的表情慢慢淡下來,他說:「走吧,希望你今天可以配合我們。」
爺爺頓下身子來,這個聲音雖然慢了,卻特別清晰。想了想,爺爺在心裏做了最壞的打算。他舉起那個油燈,用最快的速度,擦亮火柴湊到了油燈的燈芯上。很快,面前的整個視野都亮了起來。
「你們看,這山形,這谷口。」喻廣財背著手,提示著。
喻廣財想了想,說:「這個我答應你,那你的屍體具體|位置在哪兒?」
「啊?那不是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沒有秘密了哦?」爺爺非常驚訝。
這天晚上,喻廣財等人照舊在老古家吃飯。飯席間,老古一直低著頭,半天都沒有吱一聲。本來他好不容易才狠下心來將那個瘸腿的女嬰扔到了後山,結果三年後,當一行人去到後山,將那一塊泥土鏟開之後,竟然發現了五十多具嬰兒的屍體。這麼多年他生活在悔恨之中,如今才發現自己不過是眾多狠心人中的一個,心裏的負罪感自然是減輕了,可那份恐懼卻增長起來。如果那個當初爬出桃樹林的缺腳女嬰,承載著那些含冤死去的女嬰身上所有的怨恨,那這個村子里的人恐怕傾盡所有都是無力償還的。
爺爺也懶得跟他爭,跟著張七也走到了喻廣財身邊。
男人點了點頭:「就是就是!」
爺爺扭頭瞪了他一眼:「蛇雖然很快,但它總歸是個沒腦子的畜生,而且蛇吞食向來都是整個吞下,不可能留下孩子身上的襁褓。」
想了一陣,他還是答應了,飛快地回去拿了兩把鋤頭和一把鏟子過來。李偉和曾銀貴上前一人接過一把鋤頭,轉身走到喻廣財身邊去。爺爺也二話沒說上前接過了那把鏟子,可沒等他轉身,鏟子就被張七搶了過去:「還是給我吧,看你瘦不啦唧的,肯定挖不動!」
「林子,你聽師傅的,他自有分寸。」李偉上前勸說。
此時,喻廣財和李偉正站在房門口,房間里的油燈已經被點上。那房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喻廣財和李偉拉起了墨斗線,老古的懷裡抱著一個嬰兒,正是老五。看樣子,他正要抱著老五齣門,卻不知道門口早已經搭上了墨斗線,被這線陣一絆,自己也跌了下去。
看著這觸目驚心的一幕,老古和妻子都被嚇住了。於是召集了村子里的所有人,詢問這女嬰到底是誰家的。可他們問了半天,也沒有人應答。其實他們也知道,任誰做了這樣的事情都不會承認的。
「那你還去?」
李偉上前安慰他:「好兄弟嘛,不在乎一隻雞腿。」
本來一個圓滿的答案,卻讓喻廣財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他嘆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女人就撲倒在他的腳下。
「那你知不知道那根鐵釘是做什麼用的?」喻廣財瞪大了眼珠。
喻廣財此時已經閉上了眼睛,坐在那堆法器中間,嘴巴不停地呢喃著什麼。張七和爺爺都想聽出他嘴裏念的是什麼,微微伸過了耳朵。
「神靈歸於此,魅靈歸於此,左無路,右無路……」喻廣財的聲音越來越小,桃木劍被他揮舞著畫出詭異的曲線。當他口中咒語的最後一個字被重重地吐出來的時候,他將手裡的桃木劍一橫,老古面前被擺放在碗里的面饃一下子就倒下了。大家都看得清楚,沒有任何人碰過它。正在這時,老古渾身一個激靈。
「你們是不是瘋了?!」喻廣財大喊了一聲。
他的話,讓張七興奮不已,連忙追問:「哪裡?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怪事?」

幾人連忙就趕了過去。
喻廣財冷笑了一聲:「我要的不是你們的錢,只要大家肯管我們吃住就行。」
老古尷尬地笑了笑,自己將那塊雞蛋分成了兩半,大半給了大女兒,小半自己一口吞了。當他再給小女兒夾雞蛋過去的時候,小女兒就撒起嬌來:「不要不要,我要爹爹喂我。」
說罷,一行人就朝著那谷口走去。
曾銀貴白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小孩子家家,就學人家抽煙,小心以後長不高。」
在某個村民的提議之下,老古將女嬰抱到後山,扔在了那片桃樹林里。走到谷口,老古回頭望去,只見那個女嬰就躺在襁褓之中,眨巴著眼睛望著他。老古頓時心裏有些害怕,從昨天晚上之後,這個女嬰就一直沒有哭過。她好像很清楚老古在對她做什麼,而她的眼神更加讓老古覺得有些猜不透,這不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孩子的眼神。
老古依舊操著那口女聲,哧哧地笑起來。他說:「我知道這一切其實並不複雜,只因我是一個女孩……」
想著,爺爺上前熄滅了油燈。當整個房間都暗下來之後,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躺在涼板上,爺爺對著黑夜嘆了口氣,側過身去,就感覺眼皮越來越沉。
說話間,喻廣財拿出一個白瓷碗、一塊青磚和一張三尺長的白紙。隨後他伸手對著李偉說:「來,陰陽水、黃泉土、陰魂燈和幽冥錢,都給我。」
接到這指示,幾個人都非常賣力地挖起來。張七的動作最大,擺出一副不把這坡剷平不罷休的姿態。
爺爺在一旁,其實看得很清楚,也許是當年林子的哥哥和父親都是被這陰界之物給害死的,所以林子對這種不懷好意的惡鬼都懷有憎意,一旦有可能,他都會將它們一一剷除。喻廣財看好林子,這是在教授他做喪樂師的行德。
「哈哈,我逗你玩的!」張七在一旁大笑不止。
兩人聽了連忙擺手,曾銀貴嘴最快:「沒關係,出門在外能有睡的地方就不錯了。」
老古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正要往卧房裡走。突然,他聽到一陣孩子的哭聲,哇哇哇,嬰兒的聲音分不出男女。
幾人很快就將那些被掩埋在泥土裡的屍骨都清理出來,用白布一具一具地捆好。當張七上前要抱著一具屍骨準備從後山出去的時候,被李偉攔了下來。
張七沒有回頭跟爺爺爭,他繼續幽幽地說:「我說真的,尤其是當我說要跟著你們一起去李家谷的時候,他連罵都沒有罵我一句,現在想想,我……」
「我們請你上來,是讓你有仇說仇,有冤說冤,不是讓你胡作非為!」喻廣財厲聲責備。
老古的家裡已經被村民堵住了,幾人好不容易擠了進去,這才看見老古的妻子被大家牢牢實實地捆在了堂屋的長凳上。
聽他說完,喻廣財露出一臉羡慕的神色說道:「我可真是羡慕你呀。」
爺爺看著他得逞的樣子,只恨不得一拳將他砸到那石頭砌成的壩子下,然後像踩蟑螂一樣踩扁他。
老古家裡只有兩間卧房,老古把那間大的卧房讓了出來,把喻廣財等人安排進去。幾人累了一天,都紛紛上前佔領了一席之地。喻廣財和李偉還有林子佔了一張床,羅琪自己佔了一張,最後剩下了爺爺、張七和曾銀貴三人不知如何是好。
「出啥子事了嗎?」老古擰眉問道。
「那後來呢?」老古的話似乎已經觸動了喻廣財,事情的真相或許也是他事先沒有料想到的。
林子走上前去,說:「這桃樹明顯是人種上去的,為的是什麼?」
「我記得那個時候,就是把那個女娃娃扔在那個桃樹的位置的。當時,那些樹還不大。」老古說著。
「啊?瘋了?不是說死了嗎?」爺爺追問。
「那和亡魂超度有什麼關係?」曾銀貴追問。
李偉點了點頭:「按照你以前講的,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爺爺和張七應聲上前,想要幫助喻廣財和李偉抓住老五。一個黑影從幾人身上擠上前來,他的手裡拽著一根鐵釘,穩穩地朝著老五的腦門插過去。
當時的江津是一個再小不過的縣,想去貴州,必須得到縣城唯一的火車站搭乘火車(鐵路始建於1876年,故事發生在1936年前後)。
喻廣財冷笑了一聲:「那你是故意的了?」
「你確定當時你返回來的時候,那個娃娃沒有在這個地方?」李偉回頭問老古。
「你要找誰報仇?」喻廣財追問。
「她跑不了,你們去,把谷口封了。雖然白天我們破了那桃樹陣,可那裡的地勢可是個死谷。」喻廣財說道。
「不是,我是想問老古那眼睛被手指戳爆了,他就不疼嗎?」張七擠著眉毛。
張七和爺爺聽了,都覺得有些發毛。李偉喝了口水,說:「後來,那個風水先生給兩兄弟演示了一遍整件事情的經過,就是雷聲大作的那個晚上,一道閃電從天而降,將老太太的墳墓劈開,抓走了那口棺材,閃電的高溫烤得那棺中的屍骨恐怕早已經化成了灰燼。」
喻廣財笑了笑,說:「這個等咱們到了,也就知道了。」
「你怎麼那麼多廢話呀,你再說可不只雞皮疙瘩要起來,你頭上的包都要起來了!」爺爺握著拳頭威脅道。
爺爺和張七剛一上前,只見老五坐在地上打了一個劇烈的激靈,然後張七感覺自己被空氣中什麼透明的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差點兒就被撞翻在地。之後,那陣力量就鑽進了通向後山的谷口。
原本就驚訝不已的張七,被眼前的景象弄得說不出話來,一對眼睛瞪得老大,嘴角也歪到一邊,樣子又好氣又好笑。
他的問題似乎提醒了大家,這件事情不僅這裡有問題,還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正在大家沉默的時候,那道木門突然吱呀一聲推開了,老古闖進門來。見大家都驚訝地看著他,他露出了一臉尷尬的笑容:「我,我家的羊已經放到了村口的三里坡上了,現在你們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去後山了。」
眼前的這一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不已。爺爺站在李偉身後,看著那嬰兒缺掉的雙腳,腦子裡立馬就浮現出昨晚在老古那張大牙床上看到的那一幕。
曾銀貴縮了縮脖子,說:「咦,你們兩個真的是怪胎,要去你去睡嘛,我今晚……」
按照原計劃,老古給孩子的腳進行了簡單的清洗,將孩子抱了出去。他召集起所有村民,告訴他們自己早上出門放羊的時候在路邊的草叢裡撿到了一個缺腳的女嬰,問問大家應該怎麼處理。
喻廣財掏出了羅盤,剛一端定,那羅盤中的指針就開始飛速轉動,直指前方的那片桃樹林。
「我以為,有師傅在,肯定沒問題的呀。」李偉有些驚慌,他彎下腰去,伸手探了探喻廣財的鼻息。他的眉頭一皺,深吸了口涼氣。
李偉繼續說:「沒過兩天,兩人的母親就真的去世了。按照原計劃,兩人請這位先生找了一個最適宜https://read.99csw.com下葬的日子,等了足足十天,屍體在棺材里都發臭了,才被抬上了山。下葬之後,過了差不多半月,正好在死者三七的頭天晚上,這個地方下起了傾盆大雨,一整個晚上都電閃雷鳴的。第二天天一亮,雨和雷聲都停了。這陳家的僕人就拿著祭品上山,可他們一走到山腰就被嚇了回來。」
喻廣財也點了點頭:「倒還有點兒洞中桃花源的感覺。」
他的疑問說到了眾人的心坎上,專門在這後山的峽谷中種一圈桃樹,這個的確很奇怪。
聽到此話,另外兩人馬上靠上前去,用鏟子輕輕撥開了上面的黑土。果然,一副白骨慢慢展現出來。

「這裏還是道家的聖地呢,走吧,打聽打聽這古家灣怎麼走。」說罷,喻廣財就帶著眾人出了車站。
老古掙扎著,以為自己遇到了什麼怪物。驚慌之中,他驚叫了一聲,連忙後退。還好,那隻手的力氣並不太大,老古兩下就掙脫開來。
「在我們這個地方有個習俗,可能在你們看來,很怪。可勒個習俗在我們古家灣已經保持不曉得有好多年了。也就是你們剛才進村的時候看到的那些桃樹。我們勒個村子里的所有人搬到這裏,都要在門前栽一棵桃樹,剛開始勒個桃樹的枝丫比較多,當它慢慢長大之後,就會被保護起來。從勒個時候開始,只要屋裡生了一個女娃,就要砍掉桃樹的一根枝幹,生兩個就砍兩根……」
喻廣財點點頭:「自然不是,這是在娘胎里所致,人的一生禍福本來就在出生之時已經定在命理中,不管後天如何費勁兒,那也只能夠避開一些小災小禍,像這老五的樣子,多半是先天就這樣,你我是改變不了,至於其他人家的孩子,我想其中定有蹊蹺。」
說完,曾銀貴就起身朝著車廂的連接處走去,那裡有一個專供乘客抽煙的地方。曾銀貴埋頭將那根煙點燃,扔掉了火柴梗。他說:「其實林子挺可憐,他們一家人到現在就只剩他一個了。」
那天,在妻子的安撫之下,老古漸漸平靜下來。當他完全清醒過來,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慘狀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個女嬰就斜躺在床上,雙腳的血汩汩流出,把那張牙床變成了一個血池,整個房間里都瀰漫著刺鼻的腥味。
「糟糕,不好!」李偉反應極快,從包里掏出一把白米,分成三次砸到了喻廣財的眉心。三下之後,喻廣財不動了,那刺耳的磨牙聲也沒有了。
「行了,別一口一個師傅的,我都還沒喝過拜師茶呢,還有峻之。」說著,喻廣財瞥了爺爺一眼。爺爺朝他咧著嘴角笑了笑,沒有說話。
聽到這裏,在場的所有人都啞口無言了。
「都是自個兒生的,哪裡有不喜歡的道理嘛。」說完,老古繼續剛才的講述,「男娃是我們屋頭的老五,他就在裡屋,隔哈兒我帶你們進去看就曉得了。出了這個情況之後,我就在想,難道這個真的是巧合嗎?我古敬天活了五十歲,前後生了四個女兒,你們也看到了,我這個家庭條件已經很困難了,好不容易生了個兒,結果成了愣個一個怪物!」
「這個陣和以前的不太相同啊。」張七疑問道。
「你瘋了,知道這個是什麼不?」李偉厲聲責問。
「三座山夾成的山谷?」張七不解地問道,「我看這裏也不太像啊,不過這裏的石頭倒是很奇怪。」
「當時不是他們提議將她扔進後山的嘛!」曾銀貴說。
一個偌大的村子里,出生一個女嬰本來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當這個女嬰的出生威脅到了門前桃樹的最後一根枝丫時,這就變得非同小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故意在作弄人,這家兩口子從結婚到三年前,每逢過節或重要的節氣都會膜拜菩薩,從來沒有遺漏過甚至是馬虎過。可這一年又一年的膜拜,並沒有為他們祈來想要的福。他們一連生了四個女兒,在古家灣沒有比這更壞的事情了。
雖然他的話沒有說出口,卻著實嚇了大家一跳,因為那明明就是個女孩的聲音!
男人主動上前握住喻廣財的手,說:「你是喻師傅嘛,我看得出來。」
林子沒有回答,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面前的陰魂燈。喻廣財毫不避諱,蹲身下去,只見那盞陰魂燈上不知什麼時候被貼上了一根雞毛。喻廣財深吸了一口氣,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來,說:「老古啊,不知道你對如魂術了不了解?」
他的話音剛落,那幾株桃樹就都紛紛倒下,像是在他們的談話之間,瞬間枯朽了一般。

「嘿嘿,我出來報仇,我要殺了他和所有的人!」女聲越來越陰柔。
「嗯,她的父母可能就是因為她是個女嬰,想把她扔了,可這孩子應該已經會走路了,怕她走出來之後,被熟人看見,所以將她的腳給剁了,想讓她在路邊活活餓死。」李偉推斷道。
據老古回憶,那個嬰兒當時就那麼直愣愣地看著他,閃動著長長的睫毛,臉上的笑容非常清澈,讓老古有些動心。
他一說完,幾人都扭頭觀察起來。張七第一個反應過來:「像菜刀!」
爺爺從涼板上支起身子來,那聲音細細的,像一根銀絲輕輕勾起了他的耳膜,牽著他朝著那個方向靠過去。
爺爺抬眼一看,喻廣財、李偉、林子和曾銀貴都站在他後面,一人提著一個布包,看樣子正準備出發。爺爺這才支起了身子,連哈欠都沒有來得及打一個,就跟著幾人出了門。
「這個到底是什麼哦?師傅,你真的會法術啊?」張七奔上前去,伸手拽住喻廣財的手腕,好一副恬不知恥的模樣。
難道這一切真的是老五所為?這樣想了想,他也覺得太荒唐了。老五現在連路都不會走,怎麼半夜在所有人渾然不知的情況下溜到其他人家裡去,還能這樣生生取下嬰兒的雙腳?
門外,喻廣財、李偉和林子都已經早早站到了老古屋前的壩子里。爺爺和曾銀貴上前去,只見在那壩子下的那條土路上,一個女人抱著個孩子一路鬼哭狼嚎地亂跑。她頭上的頭巾還沒有卸去,身上穿得特別厚。爺爺認得她,她是古真榮的妻子,昨天才分娩完。看著她懷裡抱著的孩子,大家都知道出事了,二話沒說,飛快地從壩子上下來。
爺爺的話還沒有從口中完全說出來,就聽見張七哈哈大笑起來,爺爺看了他一眼,完全沒有搞懂。
在黑暗中,曾銀貴儘可能壓低了聲音,說:「那就睡吧,明天早上一起去後山。」
曾銀貴問:「其他孩子也是生下來就沒有了雙腳?」
李偉笑了笑,又蹙起了眉頭:「這風水肯定是跟一個人的命格有關,山水的形狀布局都是老天爺定的,有的大吉大利,有的大災大凶,有人用盡家當找一些所謂的寶地做陽宅陰宅,為的就是能旺後人。可話說回來,如果一人的命本來就薄,你還替他找了一個風水極佳的宅地,這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爺爺真的沒有想到,看起來寡言少語的老古竟然是這件事情的元兇。不過在知曉了這其中的緣由后,一切又都是那麼地順理成章。在這樣一個衣食不保的年代,各種原因都能激發一個人心中的魔鬼,這個魔鬼會促使你做出那些在你看來難以想象的事情,讓你悔恨終生或者永不安寧。
林子先進了門,見了喻廣財的模樣,就在桌邊坐了下來,瞟了喻廣財一眼,沒有說話。
「這個是黑曜石做的手鏈。」喻廣財解釋道。
李偉笑了笑,繼續說:「後來呀,我就被嚇住了,連忙去屋子裡找師傅,師傅出來之後,站在這人的面前,問他,你是誰?這人還是操著一口柔媚的女聲說,我是朱珍珍。師傅繼續問,那你來這裏做啥?他把拈花指拂到了下巴邊說,我來這壩子里唱曲兒給我的愛人聽。師傅幾人聽了真是哭笑不得,用手沾了點兒石灰,在他的脖子上點了點,這人突然就回過神來了,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樣,手裡的石灰已經撒了一大半,還要追問我怎麼了。」
女孩扭頭過來朝老古吐了吐舌頭,然後跑進了屋子裡。
見爺爺一直沒有插話,曾銀貴拐了他一下問:「你在聽嗎?」
李偉搖了搖頭,說:「我也是第一次碰到。」
「有,如魂術。」喻廣財冷冷地說道。
爺爺扭頭過去,看著他一臉的驚惶,狠狠地罵了一句:「你就這點出息!」
老古的妻子反應很快,一把抓起孩子就往身邊拽。只可惜,動作還是稍微慢了一點,雖然沒有被老古的那一刀傷到要害,卻被活活剁去了雙腳。
大家都搬著凳子靠上前去。
「你說什麼?」李偉似乎也沒有聽懂。
說罷,兩人就搭著手朝著公路走去。
喻廣財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伸手去探了探老五的鼻息,扭頭說:「死了。」
「怪胎!」曾銀貴說,「你還真以為很好玩啊?」
「這是怎麼回事?!」喻廣財厲聲問道,就順著人群擠進了卧房,只見老五已經被人活生生地弔死在了那張牙床上。在他的屍體前,有幾個一臉怒氣的村民。
聽到這話,爺爺扭頭看了老古一眼,他長嘆了一口氣,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那個谷口。從他昨天晚上的行為來看,他是不會允許任何人去傷害老五的。這樣一想,爺爺的心裏又生出一個問題來,除了林子之外,自始至終並沒有任何人有要傷害老五的意思,大家不過是想要把那個女嬰的亡魂從老五的體內逼出來。老古這樣多次阻撓,是在護著老五還是女嬰的亡魂?
此時,曾銀貴已經沒心沒肺地睡了過去,呼嚕聲在這土壁的卧房裡顯得特別突出。爺爺踹了他兩腳,也沒見他有絲毫反應。透過黑暗,想想他的樣子,爺爺還是泄了氣,慢慢從涼板上移下身子,為了避免發出聲響,他沒有穿鞋。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神曾銀貴也被驚醒了。等爺爺躺下來,滅了油燈之後,他在黑暗中幽幽地問:「你不是看見耗子了吧?」
被他這麼一說,喻廣財也開始細細觀察起來。末了,他也點點頭,說道:「嗯,不錯,這個地方可不能住人。」
喻廣財的嘴巴緩緩閉了起來,牙齒上下狠狠地磨著,發出刺耳的「吱吱」聲。磨了兩下,他的嘴皮就冒出了鮮血,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滑。
這是古家灣給爺爺的第一感覺。這裏的建築物和重慶的明顯不同,他們的房子大多用木頭搭建,有的吊腳,有的平基。就這古家灣的地形來說,被兩座山夾得很緊,形成一道峽谷的模樣,在峽谷里,所有的房子都排成一條線,從峽谷的谷口蜿蜒到谷尾。
說完,她就轉身進了廚房。
老古回想起女嬰的眼神,覺得渾身毛毛的。他驚慌地四處尋找,一路狂奔,最後在桃樹林後面的那片山林里發現了血跡。沿著那條血跡,老古走了好遠,他實在不敢想象,一個沒有腳,出生不足一天的女嬰竟然能夠爬這麼遠。
在眾人的努力之下,花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終於將那些挖出來的白骨通通都搬了出去。他們將這些白骨一具挨著一具地擺放在了老古家門口的壩子里。因為擔心孩子看了會害怕,大人都將他們連拉帶拽地鎖進了家裡。
爺爺覺得自己著了魔,拚命地搖著腦袋。
聽到這話,爺爺似乎沒有要拒絕的理由。那個懸念一直在他的心中慢慢發酵,就快要撐破他的心髒了。
古家灣的栽種桃樹的習俗已經沿襲了不知道多少年,據古家灣中年紀最大的老人說,起初栽種桃樹不過是為了辟邪。至於後來為什麼會演變成如今這種習慣,可以做這樣的推斷:每家門口都種有桃樹,它們原始的用途是辟邪。可時間一久,這些桃樹就成了吉祥平安的象徵,那個年代的偏遠山區,能夠多生兒子自然就成了再吉祥不過的事,或許就因為如此,慢慢形成了這樣一個不成文的規定。

幾人都沒有說話,聽老古繼續講。
李偉點點頭,繼續說:「那個弟弟,也就是那個軍閥得知這個事情之後,覺得不可思議,推斷是有仇家上門找茬,可命人在附近搜尋了幾天,情報員說可以斷定在十天之內,沒有任何人上過那座山。之後,軍閥的手下在附近的一條河溝里找到了廢棄的棺木,全都被燒得黑漆麻烏的,可奇怪的是,那棺中的屍體卻怎麼都找不到了。」
「啊?」張七又擺出那副吃驚的表情,「你說得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喻廣財答應了她,就從包里掏出一把白米,對著老古的眉心砸了三下。老古一個哆嗦,就清醒了過來。
張七在一旁看得傻了眼,用手拐了拐爺爺的手臂:「哥,你覺得這樣能招來鬼嗎?」
「很好,那現在你們再仔細想想有沒有漏掉的,沒有被挖出來的屍骨?」喻廣財問。
那陣碎裂聲驚醒了房間里的幾個大人,第一個起身的是老古,黑暗中,爺爺聽到老古在問:「咋個了?出了啥子事?」
「如魂術就是作法使你的魂魄離身,然後將女嬰的魂魄招到你的身上,比靈媒好控制許多。」喻廣財說,「不過,這如魂術必須要找死者生前認識的人,這樣更容易成功。」
見爺爺不肯要,張七得意地笑了笑,正要把那隻雞腿塞進懷裡。爺爺突然就轉身,一把將它搶了過來。
「行了,我們現在跟老古去生小孩那家,你們要一起去嗎?」李偉跟著喻廣財出來,問兩人。
這樣想著,爺爺竟然聽到了身旁的曾銀貴發出的鼾聲,不出所料,他已經沉沉地睡去了。
起初,老古是想把這個女嬰留下來,由整個村子里的人一家出一點糧食,將她養起來。可在那個連自家人都要分羹而食的年代,誰還願意去管這麼一個缺了腳的棄嬰呢?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因為她是一個女嬰。
張七依舊似懂非懂地點著頭,愣了兩秒:「那現在可以搬這些屍骨了不?」
走出幾十米開外,喻廣財回過頭去,看著那個已經被漸漸升起的霧氣籠罩著的峽谷,幽幽地說:「這世間萬事萬物,有因有果,不種善因難得善果,這不過是再淺顯不過的道理。」

曾銀貴搖了搖頭,說:「這個我可講不清楚,就連師傅都看不出個頭緒,我也只是聽聽,下不得結論。」
那女聲笑了笑:「既然這樣,那我也該走了,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
那聲音很熟悉,像是動物身上的皮和肉被撕裂時發出的。爺爺突然想起今天張七的那番話,不自覺地在黑暗中將目光向那張牙床投了過去,而事實上,那聲音也的確是從那個方向發過來的。
「怎麼了?」喻廣財回頭問道。
李偉說:「降八仙是一種民間小把戲,只有那種江湖行騙的小混混才會用。」
第二天,天色剛亮,爺爺還趴在桌邊睡覺。突然被張七撞了一下,也不知這兩天是怎麼了,他非常興奮。爺爺抬起頭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囔了一句:「你小子有病啊?」
李偉指著遠處的青山說:「這裏的山比重慶的看起來更加青翠。」
聽到老古的話,張七又蹙起了眉頭。
當兩人回到山谷里的時候,所有人都準備就緒了。張七見了兩人,上前問道:「喂,你跟著師傅跑到哪兒去了?」
進了老古的家門,他的妻子就站在堂屋大門的右邊,她腰間圍著圍裙,見了爺爺等人伸著手一直在不停地搓著,樣子很緊張。
李偉笑了笑:「不貴,但也不便宜,算是中等的寶石,不過它的色澤很好,非常圓潤。」
一聽到這話,爺爺的心裏像被絞了一下。他聽見一旁的張七大罵了一句:「狗日的,要是被我知道哪個是她的父母,我第一個把他們的腳給剁了!」
「行了,現在故事也講了,我們就稍稍歇一下,等到天亮吧。這古家灣里的事情我看吶,也不簡單。」李偉說著,就走到床邊,合身睡下。
嚓……嚓嚓……
曾銀貴自知躲不過,問:「那我跟你講到哪兒了?」
砍完所有的桃樹,天色已經不早了。喻廣財還是吩咐幾人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匆匆出了古家灣。和來時一樣,所有的村民都站在峽谷口的位置,獃獃地看著幾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爺爺笑了笑,上前給他幫忙。一邊拆著面前的墨斗線,一邊問道:「這如魂術跟饃饃有什麼關係啊?」
老古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快步衝上前去,抱起那個血淋淋的孩子,一看,他的腦子一下就炸開了,果然是個女兒!

三人進了老古的卧房,那本來就不大的涼板,現在多了個張七,顯得更小了。爺爺跟著張七走進那間卧房的時候,下意識地瞥了眼牙床上的老五。老五自始至終似乎都沒有睜過眼,隔著那層薄薄的眼皮,爺爺猜不透那眼神里到底藏了什麼。
「我覺得他肯定恨透了這些死後作怪的東西。」爺爺推斷道。
說完,張七就鑽進了房間。留下曾銀貴和爺爺兩人,爺爺正在為何去何從猶豫難決的時候,曾銀貴說:「你跟我去,晚上我給你講林子他爹的事情,怎麼樣?」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個不停,喻廣財嘆了口氣說:「你們覺得這樣以暴制暴,什麼時候是個頭?」
走出了李家谷,爺爺一直心事重重。當他們走過老家院子對面的山溝的時候,李偉問爺爺:「峻之,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見曾銀貴停了下來,爺爺說:「他老爹有點兒偏心了。」
「桃樹鎮邪。」爺爺想用兩句話把他打發掉。
「那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罷手?」沉默了許久,喻廣財問道。
看爺爺一直沒有說話,張七就靠上去,用肩膀拐了拐他,說道:「行了,跟姑娘一樣——看這個是啥?」
張七點點頭,使出一個精怪的眼神:「那這其中有沒有什麼好聽的故事?」
「嗯。」爺爺說道,「林子見到這種情況一定非常傷心。」
「好,明天我放完羊就回來帶你們去。」老古說完,敲了敲手裡的煙桿,從凳子上站起身來,要迎大家進門去休息。
張七又展露出他那https://read.99csw.com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習性:「黑曜石又是啥嘛?看樣子很貴。」
由於老古的家並不大,到了吃飯的時候,廚房根本坐不下這麼多人,乾脆將幾人迎到了露天的壩子里。
那條被樹叢遮掩的峽谷口,幾個人大約走了十來分鐘。當他們穿過最後一片樹叢的時候,所有人的視野都豁然開朗起來。
張七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但是,雖然我……」支吾了半天,他實在不知道說點兒什麼,也只好閉了嘴。
不出五分鐘,那坡就被三人鏟去了一半。張七一邊挖一邊擦著汗水,爺爺看他那衰樣,正想跟他換,只聽見他大叫了一聲:「哎呀,這是什麼,嚇老子一跳!」
喻廣財愣了半晌,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爺爺自然是理解他的,看著面前那些女人懷裡的孩子,一個個一出生就缺了腳,的確很無辜。可面前這幾十具屍骨,她們一出生就沒了命,不是更可憐嗎?
爺爺和張七都泄了氣,忙碌了一天,結果挖出了這個村子的大秘密,卻沒有挖出那個始作俑者。這時候,爺爺注意到對面的老古。在場的所有村民都至少領走了一具屍骨,而老古卻站在邊上自始至終都沒有上前一步,他真的這麼肯定,這些屍骨裏面就沒有那個缺腳女嬰?
「是!再多錢都願意!」所有人都附和道。
這時候,爺爺似乎想通了一個問題,古家灣的村民每產下一個女嬰就砍一根桃樹枝丫,為什麼這麼多年了,還沒有一家人門口的桃樹枝丫被砍光過?
「這個老古很奇怪。」爺爺跟上去,說道。
嚓……嚓嚓……
曾銀貴有些不解,上前問道:「怎麼說?」
「呵呵,現在問題的關鍵不是怎麼讓這個女嬰魂飛魄散,而是化解她的冤屈,讓她自行離開,去走來世的路。」喻廣財解釋道。
「老古,就麻煩你去借點工具來。」李偉說道。
一走到那群人前面,那些人突然開始交頭接耳。
爺爺從地上支起身子,二話沒說,走上前去,一把掀開了老古床上的被子。老五還是睡在那間牙床的最裡面。被爺爺這麼一弄,他沒有絲毫要清醒的樣子,努了努嘴,樣子非常寧靜。
張七站在爺爺的身後,似乎被老古的樣子嚇住了。他低著腦袋,拽住爺爺的衣角,說話的時候雙唇有些顫抖:「老胡啊。」
過了差不多十分鐘,幾人從山上下來,果然抬著一具白布裹著的屍骨,爺爺驚訝不已。
老古在妻子的懷抱里掙扎了幾下,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大刀,抱著妻子大哭起來。

說完,喻廣財就從兜里掏出一個布袋來,輕輕一拎,裏面發出畢啵的碰撞聲。他將手探進去,抓出來一串黑色珠子。他仔細掐了掐,在找到一個節點之後,用力一扯,將那串珠子給扯斷了。
張七並沒有理他,而是夾著那煙深吸起來,伴隨著那忽明忽暗的煙頭上的亮光,傳來他劇烈的咳嗽聲。
「哦,哦,看來是我想多了。」說完,爺爺就折身回到了涼板上。
「結果呢?就走到了火煞位去了?」爺爺不解地問。
「你簡直是個瘋子,這可是滅靈釘!」李偉憤怒地放開了林子。
「滅靈釘,受釘者,將魂飛魄散,永世不可翻身。」林子像在背書。
一行人進了後山,十步之外的那片桃樹林已經徹底蔫掉了,看來那黑曜石的七星陣果然很有作用。
爺爺聽了,點了點頭,看來這中間還有很多東西需要琢磨。想了想,他問:「那後來林子的哥哥怎樣了?」
老古見沒有成功,又舉起了那把大刀,朝著妻子撲了過去。
老古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被戳瞎了,他伸手摸了摸,然後大笑起來:「終於是等到了這一天!」
那一刻,他漲紅了臉,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咔嚓一聲,好像是女嬰脖子斷裂的聲音。這聲音讓老古從慌亂中回過神來,他連忙鬆開了雙手,撒腿跑回了家。
「如魂術是什麼啊?我以前倒是聽過一種降八仙,就是巫婆專門用來迷惑人的,可以讓你乖乖地交出口袋裡的銀子。」張七做出一副很吃驚的樣子,可很明顯,大家並不覺得稀奇。
喻廣財連忙握住他的手,回頭對張七說:「人家是讓我們去吃飯。」
曾銀貴搖搖頭:「其實這不關林子哥哥的事,要是當時抬棺的是別人,那一樣被禍害。好不容易到了那個地方,找到穴位。那道士行了禮,就讓八仙放棺材。林子的哥哥是第一個,他剛一走過那穴位上方,整個人就渾身一顫,只感覺自己的腦袋都開始不聽使喚了。當時他還以為是那棺材太沉,自己體力不支,可當那棺木入了土,回到家之後,才發現這事兒沒那麼簡單。說來也奇怪,當時下葬之前,找來公雞,在脖子上割了一刀,把那公雞扔進墓穴里。按說,那公雞會在墓穴里撲騰大半天,死在哪個角落就象徵這個墓穴會旺誰。可那公雞一進去之後,當場就死了。林子的哥哥跟著父親回了家,回到家裡,林子的哥哥一進門,就感覺胸口熱得難受,像是被火燒著一樣,而且慢慢地,這種熱從胸口一直蔓延到全身,整個人就像在火爐裏面焚燒一樣。父親林中以為他是生病了,看了很多大夫,也沒啥子效果。林中後來發現這其中的蹊蹺,四處打聽,才得知那家人所選的墓穴不僅落在了火煞位上,最關鍵的是還動了太歲!」
「我去打雜了。」爺爺回答。
他握緊了手裡的那根足足有兩米長的趕羊棍,朝著那草叢探了過去,慢慢地,趕羊棍沒入了草叢中。由於當時的天色尚早,他根本看不清那草叢裡到底藏著什麼東西。他握著那棍子在草叢深處左右探了探,想把擋在面前的草叢撥開,看清裏面的情況。可當他撥著撥著,那根棍子突然不動了。老古明顯地感覺到,棍子的另一端被什麼東西給拽住了。
爺爺注意到這個細節,跟著喻廣財一同回過頭去,只見老古安靜地站在人群後面,見兩人回頭,他有些不自在。
「難怪,林子能懂的這麼多。」爺爺說道。
「邪由心生,你們想想,如果當初你們沒有傷害那些無辜的生命,也不至於會有如今的下場。」喻廣財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們不放心,我可以在古家灣的峽谷的入口處布個簡單的陣法,這峽谷本來是個死口,髒東西進不來,這個陣法也可以阻止外面的邪氣侵入,怎麼樣?」
「不對呀。」林子的眉頭蹙得很緊,仰著頭張望了峽谷一圈,「這個地方很邪門。」
爺爺知道,曾銀貴的話匣子被打開了,這接下來的故事還沒開始就已經吊起了他的胃口。
張七聽了,若有所思地點著腦袋:「原來恰就是吃。」
曾銀貴臉上的表情瞬間凍結,隨後他收起了尷尬的笑容,哈哈大笑了一陣。「他倆可都是小男子漢,怎麼能跟一個女人在一個房間休息呢。」說完,他又回頭看著爺爺和張七,挑眉問道,「是吧?」
曾銀貴冷笑了一聲:「這隻是個前兆。在他瘋了之後,林子就沒有外出過,每天都陪著他。林中變得神道道的,他經常對林子說,他遇到了一個神仙,神仙教會了他很多法術,比如能夠看破人的未來,能夠幫人治病,還經常說一些林子聽不太懂的話。得知這個事情之後,師傅就主動上門去探望他,就聽林子講了那之前發生的事情。師傅聽林中胡言亂語了一整天,也是摸不著頭腦,後來乾脆在林家住了下來。就這樣過了三個月,一天早上林中醒來,竟然莫名其妙地好了,不僅認得林子,還準確無誤地喊出了師傅的名字,甚至能回憶起兩人結識的過程。師傅就問他在這三個月里發生了什麼事。他說,他看到了一個白鬍子道人一直坐在一朵雲上給他講書,一遍又一遍,當時在夢裡還清楚地記得內容,可一醒來就給忘了。師傅非常高興,說自己等他醒來等了好久了,這幾天兩人要好好喝一場。結果林中斷言,說師傅在那邊待不了多久。師傅很詫異,問他怎麼就這麼肯定。林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告訴師傅,三天之內,師傅的家中會有人病喪。師傅很是驚訝,又等了三天,果然收到了家裡父親病死的消息。」
不能讓這個孩子生下來,這是老古得出的最後結論。可這應該怎麼做,弄不好,很有可能會要了妻子的命。
「你別急嘛。」曾銀貴扔掉了煙頭,開始繼續講述林子的故事,「其實這整件事應該從五年前他哥誤撞火煞位開始說起。說到這火煞位,本來是埋人時候的大忌方位,如果埋到這位上,那後人多半短命。五年前,林子的哥哥學堂休假,跟著他爹林中一起去跟人出喪,辦喪事的家族也是有錢人家,點燈都要點到五里開外,下葬前日還要游城兩個時辰,反正各種禮數都要做齊。這樣一來,需要的人自然少不了。林子的哥哥跟著進了喪樂隊之後,就在好幾個前輩的指示下開始搭手幫忙。本來在這喪禮上需要注意的細節就多,如果遇到這死者不是正常死亡,就像李家的二少奶奶,那就更加麻煩了。那幾天在喪禮上,林子的哥哥一直都很聽前輩的話,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他分得很清楚,也並沒有出什麼岔子。等到死者下葬那天,他跟著那抬棺的八仙,往選好的穴位走。那穴位也不知是哪個先生找的,距離那宅子很遠,八個人抬著那一大口棺材,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本來在這抬棺材的途中有很多忌諱,尤其是在從宅子抬到穴位的這一段路,中途是不能放下棺木的,要是沾了地氣,這八個人連帶死者的子孫後代可都要倒霉。因為都是山路,路面又窄,雖然事先這家已經派家丁來修整過路面了,可那曲曲折折的土路,還是讓他們很難行進。這八人抬了差不多半里路時,排頭的那個人突然一腳踩滑,差點兒跌下了山谷。林子的哥哥當時就跟在一旁,他反應很快,連忙將那家丁扶起,還好那棺材沒有著地。可就這麼一崴,這家丁的腳受了傷,怎麼都站不起來。這抬棺材八人是不能少的,更別說排頭的那個,那可是重中之重。他的腳受了傷,這就必須要找一個人替上去。當時尾隨而來的人,都是這個家族裡面的老人和小孩。大家都你望著我,我望著你,最後還是林子的哥哥主動上前接下了那家丁肩上的擔子,跟著道士往前走。」
喻廣財拱了拱手道:「見過嫂子了。」
「而且,這個地方非常奇怪,你們看,幾乎每一家門前都有一棵桃樹。」羅琪說著,好像又發現了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深吸了口氣,說:「你們看,這些桃樹基本都被修整過,枝丫都非常整齊,而且這裏的人好像很愛惜這些樹,每棵樹底下都用石頭砌成了一個圈,小心地維護著,生怕被人傷了。」
「小師傅,你怎麼了?是不是我們老五磨牙吵到你了?」老古雖然語氣非常關切,可明顯還是有些不滿。
曾銀貴說:「一般在下葬時,都要找一個好的陰陽先生來看位置,一來能找到一塊風水寶地,埋准位置可以旺子孫。二來可以避開一些凶位,即使不能大吉也不會有兇險。但是這次埋的地方,就出了問題,不僅埋到了火煞位這大凶位上,而且還埋在了太歲位上。通常在下葬之前,都會畫太歲,避開太歲。俗話說得好,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這個位置的選擇,肯定是被那個風水先生下了套,故意害人的。」
「突然死了?」
說實話,剛開始的時候爺爺非常討厭他,總覺得他一副誰也不看在眼裡的樣子,說話冷冰冰的。到後來爺爺發現,他雖然年紀不大,卻是這個喪樂隊中除了喻廣財和李偉之外最有本事的一個。還有,最奇怪的是,大家好像遇事都對他有所保留。
「那在你丟下那個女娃娃之後,到你們家老五齣生之前,有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李偉問道,顯然,他問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惑。
張七的話讓爺爺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古真榮走到牙床邊上,將那床板的隔層掀開,裏面竟然有幾十隻嬰兒的腳骨,其中還有兩隻,上面的肉還沒有腐爛,那一定是古真榮兒子的。
幾人走到女人的面前,將她稍稍安撫下來之後,李偉接過她懷裡的孩子,撥開那身上裹著的襁褓,大家都傻了眼,那孩子的雙腳沒了,上面只有已經慢慢結痂的血疤。
李偉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這人就在你的後邊。」
「想不到這裏面這麼大。」張七一臉的歡喜。
喻廣財點了點頭:「嗯,如果這個地方沒有遺骨,這個指針是不會動的,更不會指到這裏。」
曾銀貴的話講到一半,就聽到了火車到站的聲音。他連忙拉著爺爺回到座位上,將攜帶的包裹都收拾好了,隨著人流開始排隊下車。
「我建議大家,把門口的那些桃樹砍掉吧。」末了,喻廣財說。
這時候,村民們幾乎都站了過來,看著這壩子上的白骨,所有人都低下了腦袋。
「調皮得很。」老古說的時候,臉上掛著笑容。
喻廣財將地上的墨斗線給拆掉了,沒等爺爺問出口,他說:「把這唯一的通道給封死可不是什麼好事,魚死網破,大家都沒好處。」
喻廣財的聲音一出,李偉和曾銀貴就捧著屍骨往右走。
「切,我又不是不懂,要是我能夠做一次靈媒感覺一下就好了。」張七一臉幻想。
「你看這些房屋搭建的樣式,和我們明顯是兩種風格嘛。」李偉四處打量著。
「瞧你說的,這靈媒是陽間和陰界的橋樑,如果家中有人去世,十分想念的話,就可以找靈媒作法,找到你想找的故人,亡魂上了靈媒的身,想問什麼都可以。」曾銀貴解釋道。
一行幾個人都已經困得不行,紛紛用各種難看的姿勢進入了夢鄉。只有林子,還拿著一面銅鏡在不停搗鼓。
「嗨,我不是看你要哭鼻子嘛,這個就先給你,就當你欠我的。」張七做出一副十分慷慨的樣子,將那隻雞腿遞了過來。
喻廣財正了正衣冠,回頭對大家說:「你們記住了,只問該問的,把事情問清楚,尤其是問她想要幹什麼。」
「對了,昨天晚上你在老古家的卧房裡到底看到了啥子?」曾銀貴在身後拐了他一下。
「這個絕對不是人所為。」李偉推斷道,他扭頭問喻廣財,「師傅,依你看呢?」
大家都沒有再說什麼,老古繼續講:「所以說,這個女娃之後的出路成了問題。當時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過了幾分鐘也不曉得是哪個在人群里吼了一句,說乾脆把她扔到後山去。這句話一出,大家都非常贊同,我真的很不忍心……」
「沒人讓我動,是我自己拿的。」林子的語氣里沒有要認錯的意思。
被他這麼一問,爺爺和張七都傻了眼,不知怎麼應對,只好被他生生拉出了房間。
「那後來林中怎麼樣了?」
「那這個如魂術怎麼用法?」張七問。
「這樣,我先確定一個方向,你們再動手,免得白費力氣。」喻廣財說道。
第二天,天色剛一破曉,老古就從床上下來。在整理好衣衫之後,他就拿起門背後的那根趕羊棍出了門。他剛走到大門口,就突然聽到村子里傳來一陣驚呼,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爺爺滿意地收起拳頭,歪嘴一笑:「哼,這還差不多。」
喻廣財說完,轉身就朝著谷口的方向走。爺爺想了想,趁著張七正在好奇地觀察那陰陽水,就邁步跟了上去。
正在這時,喻廣財渾身一抖,然後就愣住了。
老古聽了,就笑嘻嘻地轉身上了床。他把油燈放在離他們睡的涼板兩步開外的桌上。見老古完全歇下之後,曾銀貴上前去吹熄了那油燈,在涼板上睡了下來。
「這個倒沒有,他呀……」張七拖長了音調,「居然在對我笑!」
林子冷笑了一聲:「那又怎樣,現在那傢伙跑了,你高興了?」
爺爺抬眼一看,那隻手臂的主人正是老古。林子見自己沒有成功,連忙拔出鐵釘又對準老五的腦門扎去。可他剛一動手,就被一旁的李偉拉了回來。
大家都沒有理他,而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那七顆黑色的寶石。那七束光線在幾人的面前慢慢擰成了一束,又在峽谷里橫掃了一大圈,當那光線又回到原點的時候,漸漸淡了下去。
「快看,好奇怪!」張七驚呼著。
「這件事情讓林中受了不小的打擊,他告誡林子,這就是學藝不精的下場,叮囑他,以後要好好學,不然被人下了套都不知道。」
幾人協力,將那女嬰的屍骨從泥土中挖了出來。李偉比較在行,將上面的泥土撥開,用準備好的白布裹好,移到了一旁的平地上。
「我要去!」爺爺和張七異口同聲地說道。
「那後來呢?」聽到這裏,張七忍不住問道。
「你……莫非是老古?」喻廣財試探著問道。
「怕。」爺爺的回答很肯定。
老古搖搖頭:「不是,他們雖然也是沒有腳,不過他們的腳踝處有傷口,血肉模糊的。」
「哦,在我這兒。」曾銀貴連忙在包里翻出三根大香,遞給了喻廣財。他接到手中,用火柴點燃,舉到眉心向四處拜了拜,插在了那一堆法器前。

被嚇得癱坐在地上的他,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回神之後,他見那草叢又被掩了回去。這時候,天色已經亮了起來。他乾脆兩步上前,用腳撥開了那路邊的草叢。那一刻,他傻了眼,躺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個嬰兒。
「林中在得知這個情況之後,就四處打聽有本事的師傅。可不管有多大能耐的師傅都不能在犯了太歲之後再來化解。林子的哥哥沒有撐過五天,就死了。」曾銀貴搖了搖頭,非常惋惜,「據說死的時候嘴唇和口腔都爛掉了,就跟被火燒了似的。」
張七搖了搖頭,面色凝重地說:「沒什麼。」
眾人看著她嘟起的嘴巴,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時候喻廣財從後面站起來,讓張七將那屍骨放下,說道:「現在還不能走。」

「剛才是怎麼九九藏書了啊?」李偉不解地問道。
「那兩位就早點兒休息嘛,明天我帶你們去後山。」說完,他舉著那油燈轉過身去,沒走開兩步,又折返回來,叮囑道,「對了,晚上我們老五喜歡磨牙,希望兩位不要介意。」
「你是誰?!」喻廣財厲聲問道。
「那要是砍光了啷個辦?」張七探頭探腦地問道,還學起了老古的語氣。
喻廣財扯著嘴角笑了笑:「不是我會法術,是它們會。」他指著面前的那七顆黑色的寶石。
李偉二話沒說,伸出手來,將他穩穩地抱住。
「看我?那好,今晚咱們繼續睡那邊。」爺爺冷冷地說道。
「你又想說什麼?」爺爺問。
可那時天色已經大亮,如果就這樣抱著孩子出去,說不定會被其他村民撞見。於是,在心裏盤算了很久,他生出了那個計劃。老古跟妻子商量了很久,妻子一直哭,可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路上,老古給幾人介紹了一下古真榮家裡的情況。
老古的話讓大家都欷歔不已。
見到還坐在地上的爺爺,老古舉著油燈彎下腰去攙扶他。
「師傅,這次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喲?」曾銀貴追上去問喻廣財。

「你是說,他是個孤兒?」爺爺有些驚訝。
「嗯,如果我有什麼不對勁兒,知道該怎麼做吧?」喻廣財問。
「嗯,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這個方法在曾銀貴身上明顯起不了作用。他冷笑了一聲:「我老曾可不是這種人,今晚我們三人睡,有鬼有怪,哥兒三個都跟他拼了!」
「那它有啥子用?」張七追問。
「這山除了叫梵凈山,還有另一個名字——三山谷。」喻廣財說。

爺爺被他的話弄得一頭霧水,自然明白他說的是這裏人的方言。可那口無遮攔的張七一見聽不懂,張口就問:「老古,你在說什麼呢?」
「哈哈,有仇說仇?看來我還應該謝謝你,沒有你作法,我也上不了成年人的身。既然這樣,那好,我就給你們說說,看你們覺得他到底該不該死?」老古說著,慢慢坐下身來。他那五大三粗的身子和那輕柔的女聲形成強烈的反差,讓人聽起來有些毛骨悚然。
喻廣財跟李偉連忙上前去,越靠近那片桃樹林,那指針就指得越正,絲毫也不動彈,最後兩人在桃樹林前停了下來。
「我們這邊……」
聽了李偉的話,張七終於閉了嘴,仔細地看著喻廣財手中的動作。
「我看你老是盯著林子看,你是不是覺得他很古怪?」曾銀貴似乎有話要說。
「其實也沒那麼嚴重,這谷口的上方有個風口,那裡就算逃生之路,你們再看前面。」林子指著他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
「那怎麼辦?乾脆布個截殺陣。」林子說。
說罷,爺爺就跟著喻廣財、李偉和林子順著那個小坡拐了下去。給幾人帶路的是老古,他的妻子留在家裡照顧幾個孩子以及安排張七、曾銀貴等人的床鋪。
老古看了李偉一眼,那眼神怪怪的。許久,他搖了搖頭,還是說了實話:「沒有,不過這個事情肯定跟我們老五沒得啥子關係嘛。」
曾銀貴哼了一聲,說:「說起他老爹,這中間就有一件怪事。」
喻廣財站在一旁,掏出了那個隨身攜帶的羅盤來,在這後山的谷里轉了幾圈,說道:「她還在。」
李偉也看出來了:「這裡是個鬼陣。你們看,左邊山形和右邊山形,你們看像什麼?」
「快說快說!」爺爺催促道。
「你們往右邊走走。」
「這是什麼?」張七好奇地問道。
「嗯,既然這樣,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現在這孩子死了,那個女嬰的魂魄應該也死了。」
李偉癟了癟嘴,也搖了搖頭。
「你再稍微等一下。」喻廣財冷冷地說道。
「那傢伙本來就該死,害了這麼多無辜的小孩子!」林子的口氣充滿了仇恨。
此刻,在老古的腦子裡,對於生女孩的恐懼已經戰勝了一切。已經沒有什麼好憧憬的了,事情不要更糟就好。
老古沒有睜眼,嘴角卻浮現出了一個柔柔的笑容,他說:「我……我……」
「嗯,後來醫生來檢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就說這可能是腦子受損造成的。可當時所有人都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他分明就那麼坐著,連動都沒有動一下,不知腦子怎麼就受損了。」曾銀貴說道。
那天晚上,天下著大雨,老古心裏非常忐忑。聽著妻子在卧房裡叫得死去活來的,他卻一直拿不定主意。這是老古的第五個孩子,前面四個都是女兒,每生一個女兒就要砍掉門前的桃樹丫枝一根。現在他家門口的那棵桃樹已經被砍得精光,只剩下一根主幹了,如果這次生出來的還是個女兒,那這棵桃樹肯定是保不住了。他將會因為這個女兒的出生,而永遠抬不起頭來,整個村子里的人都會看不起他。他將在人群中失去威信,甚至會因此成為整個村子里最晦氣的人。他將被逐出村子,將他的名字從族譜中劃去,這個只是時間問題。
羅琪兩隻黑黝黝的眼睛一轉,指著爺爺和張七說:「不過他倆可以跟我一起睡!」
等爺爺點了點頭,兩人就跟老古說明了情況,被老古帶進了那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爺爺剛一穿過那道門,就感覺在牙床的方向,有雙眼睛在盯著他。那道隱沒在黑暗中的目光,爺爺不敢肯定裏面藏的是童真還是邪魅。
這個事情要從三年前說起。
爺爺的目光落到了對面的喻廣財身上,只見他一邊抿著茶水,一邊琢磨著什麼,似乎在盤算著一個絕妙的計劃。
爺爺琢磨了一陣,就把昨天晚上遇到的怪事兒講給大家聽了。自然,他略去了曾銀貴口中那段關於林中的故事。
「林子,你過來。」喻廣財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厲聲說,「今天,是誰讓你動我袋子里的東西的?!」
面對這樣尷尬的局面,成天啰唆成性的張七終於派上了用場。他走上前來,笑嘻嘻地對林子說:「行了,老林,看你撅嘴悶氣的樣子真的像個娘們兒,你要是再這樣,我就要流口水了哈。」
爺爺的腦子一下就炸開了,老五,一歲的老五居然能說話!爺爺驚叫一聲,剛要退後,一個踉蹌就跌倒在地上,手裡的油燈瞬間碎裂。而那陣聲響之後,整個房間又回歸到黑暗之中。
話音一落,他就將一張符咒貼到了老古的右手手腕上,接著,又掏出一張貼到了他的左手腕上。兩隻受符的手腕,像是被定在了半空中,伸得直直的,卻怎麼也動不了。
老古很肯定地點點頭:「我咋個會記錯嘛,當時我就找了好幾圈,還專門跑到對面山上去了,都沒有找到,是不是出啥子問題了?」
他的話一說完,大家都跟著他回了房間。剛一進屋,他就給李偉使了個眼色,讓他把門關上。
李偉點點頭說:「放心吧,師傅。」
「我沒有腳,所以要吃很多很多的腳。」
爺爺看到這一幕,突然覺得眼睛熱烘烘的,眼眶裡一下就溢滿了淚水。那個時候他想,也不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父母現在過得怎麼樣。上次一行人把家裡的肉都吃掉了,想必會過一個寒酸的年了。
喻廣財給曾銀貴等人使了個眼色,讓他們上山去,張七見狀撒腿跟了上去。爺爺站在了喻廣財身邊,一直看著奇怪的老古。
喻廣財問:「你丟的地方可有野獸出沒?」
「你叫什麼名字?」喻廣財問。
「啊?」張七張大了嘴巴,「那你還這麼肯定地跟師傅說有你在?」
「那你為什麼給我?」爺爺不解地問。
「出什麼事情了嗎?」李偉問。
喻廣財說:「那好,晚上我們去看看究竟。」
曾銀貴聽到此話,一下就泄了氣,剛一轉身,他就又聽到了羅琪的聲音:「不過……」
現在應該怎麼辦?老古的腦子裡開始糾結這個問題。
「哎呀,你們不懂,那種笑很奇怪,一雙眼睛特別有神,嘴巴斜起,扯著嘴角,好像,好像有什麼陰謀得逞了一樣。」張七的樣子很激動,「而且最關鍵的是,他笑了不曉得多久,等他媽一進屋,就收起了笑容,閉上眼睛裝睡,現在我想想那樣子真是鬼里鬼氣的。」
「這你都能睡著?快起來了,外面天亮了,咱們去後山。」張七望著他,一臉的期待。
「林子,你幹什麼?!」喻廣財看著林子的樣子,很是惱怒。
那個聲音還在繼續,與曾銀貴的呼嚕聲協調得非常瘮人。爺爺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一步一步地朝著那張床靠了過去。爺爺的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能從這漆黑的房間里尋出一丁點兒光線。他走到那張床面前的時候,突然就愣住了,因為那聲音的節奏慢了下來。很明顯,此刻黑暗中的那個聲音的製造者已經注意到了他。
「喂喂,我可不睡那個房間。」張七瞪大了眼睛,樣子不像在開玩笑。
兩人都沒有回答張七的問題,過了許久,曾銀貴說:「你們想想,這個老五一出生就沒有了雙腳,那說明什麼?說不定這個老五還在他娘肚子里的時候,就已經被那個女嬰上了身。」
爺爺沒有吱聲,只是點了點頭。
「你就不怕老五真是被那個缺腳的女嬰給上身了啊?」曾銀貴有些驚訝。
喻廣財和李偉見狀,連忙上前,想要抱住那個孩子。李偉喊道:「你們快點上前來幫忙!」
「怎麼樣了啊?」張七扭頭問道。

「小子,你這招激將法對我可不管用!」爺爺將那隻雞腿塞進了自己的懷裡,然後搖了搖腦袋,走到了前面。就剩下張七在身後直叫自己上了當,大伙兒都被他逗樂了。
「快點兒過來幫忙!」妻子大叫了一聲,可那三個女兒都被父親的樣子嚇得縮到了牆角,除了瑟瑟發抖,全都動彈不得。
未等喻廣財等人反應過來,他伸出雙手,將手指朝著自己的眼睛猛插過去。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很真切,那手指穩穩地插|進了眼眶,像是費了很大力氣才將它們從中拔|出|來。
羅琪看了曾銀貴半天,最後牙齒縫間蹦出了兩個清脆的字眼:「沒門!」
「那你要啥子?」那個男人問道。
「去去,夢遊?夢遊我能把燈拿起來又給摔了哇?夢遊能在我看到那一幕之後,第二天古真榮兒子的雙腳就真沒了哇?」爺爺對於他的這種毫無道理的問題簡直懶得費口舌。
「走吧,他們在前面等我們呢。」喻廣財悶悶地說了一句。
老古聞言,低頭審視著自己的身子,又抬了抬雙手,臉上浮現出了笑容,隨即他大笑起來:「哈哈,就是就是,我真要謝謝你把我帶到了他身上。」
下了火車,大家都恢復了精神。張七看著眼前的景物,非常吃驚。
「那你出來幹什麼?」
「嗯,如果昨晚峻之看到的沒錯,那我想這屋子裡果真是有髒東西。」李偉推斷道,「就像上次去矛墩橋一樣。」
他的樣子不像簡單的詢問,而像是在乞求。
大家都沉默了一陣,老古繼續說道:「那天回來之後,我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勒件事情,本來我想,反正勒個娃娃都是在大家的建議之下丟在那山裡頭的,不管她還在不在那原位置上,都沒有活路。於是,勒個事情就爛在了我的肚子頭。不過這兩年之後,突然出了我們家老五勒個事情,我就覺得有點兒奇怪了。我就在想啊,當時是我撿到的那個娃娃,也是我丟的她,我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結果卻沒得了雙腳,勒個肯定是遭到了報應。在老五齣生一段時間之後,我也漸漸接受了勒個現實。但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年過去了,整個村子先後出生了幾個男娃娃,居然全都沒有腳!」
可他剛一走動,喻廣財就喊了一聲:「別動!」
聽他這麼一說,爺爺就聯想到了那幅畫面,一個大男人拿著一個瓷碗和竹片站在太陽底下,做著拈花指咿咿呀呀地唱著悠長的調調,的確很怪異。
爺爺不假思索,提醒他:「講到林中瘋了之後又清醒過來,結果猜中了老喻父親病喪的事兒。」
「知道,這裡有我呢。」李偉說。
幾人回頭,只見他還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的羅盤。
「我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小傢伙搞的鬼。」
爺爺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追問了兩句,見他開始胡亂搪塞,爺爺也就收了嘴。
爺爺也跟著嘆了口氣,他回過頭去,看了看還坐在地上的老古。他似乎根本就感覺不到眼睛的疼痛,坐在地上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話音一落,他眼眶裡的淚水也都滾了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神情感染了,身旁的幾人也都跟著哽咽起來。爺爺告訴我,這一幕是他永遠也忘不掉的,即使有一天他死了,也會被他帶進棺材里。
當時大家都望著老古,看樣子他並不了解此事的真相。當他舉著顫抖的雙手去慢慢地摳出那些被掩埋在泥土裡的白骨時,身旁的幾人都彎下身去幫忙。
爺爺長嘆了口氣,將薄被裹在了身上,翻了個身,閉上眼睛。可就在他剛要進入夢鄉的時候,一個聲音將他拉了回來。他迅速睜開眼來,那個聲音讓他全身瞬間泛起了雞皮疙瘩:嚓……嚓嚓……
吃罷了晚飯,爺爺和張七站在一旁。張七一隻腳跨在屋前的石頭上,面色憂慮地說:「看到這一幕,我突然很想我爹了。」
「要想化解她的冤屈,我們要做的就是要了解她的冤屈是什麼,需要的是什麼,這樣我們才能夠讓她安心離開。」喻廣財說著,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來,「看來,我要做一次靈媒了。」
幾人在堂屋歇了一陣,等到發完了路上的牢騷,李偉先開了口:「老古,你們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故事,我們能夠幫忙做點兒什麼呢?」
曾銀貴又深吸了一口煙,說道:「林子的家庭不富裕,和你我差不多,他的父親其實也是一個喪樂隊的鼓手,名叫林中。呵呵,可能你也聽出來了,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名字,林中林中,聽起來就命不長。這個林中呢,早年和師傅認識,他們曾經進過一個喪樂隊,那個時候師傅的年紀也不大。雖然兩人僅有過一次相交,卻非常要好,每次一見面,都很有點兒故人重逢的感覺,定是要喝上幾杯的。可這林中,有一個毛病,就是特別喜歡大兒子林善——也就是林子的哥哥。雖然自己在外面跑喪禮,做鼓手,卻是從來不讓林善學這些東西。林中將自己積攢下來的僅有的積蓄都砸到了林善的身上,讓他好好讀書。至於林子,從他學會走路之後,就一直跟著父親在外奔走,所以雖然他才進咱們喪樂隊,年紀也不大,對這些事情可知道得不少。」
喻廣財幽幽地說:「在梵凈山東麓的那個古家灣里,有個叫古敬天的老漢,他之前接連生了四個女兒,去年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兒子,結果一生下來沒有雙腳。從那之後,整個村子就像是中了邪咒,所有之後出生的男丁都齊刷刷的,只有腿沒有腳。」
「那你覺得她無辜不?」喻廣財一語中的,問得林子啞口無言,見他不加反駁,喻廣財才緩了緩語氣,「行了,現在先休息一下吧,明天我們再去後山一趟。對了,我要告誡你們,凡事不要過於剛直,不管在這陽間還是在陰界,最好都給人留得一條路走。」
說罷,他就帶著徒弟幾人朝著縣城趕去。
那時候的房子都是由泥土和石頭砌成的,光著腳難免會割人。爺爺貓著身子,憑著記憶將兩步之外桌上的油燈握在了手裡。
「後來……」
雖然喻廣財的話是對著大家說的,可林子很清楚,這話就是針對他一人的。他斜著眼睛看了喻廣財一眼,坐到了桌邊,什麼也沒有說,悶頭喝了一口涼茶。
不知道什麼時候,老古的妻子也進了屋子。聽喻廣財說完,她在身後弱弱地說了一聲:「今天下午,古真榮屋頭生了個兒子。」
李偉想了一陣,說:「這個倒是有,我也是聽一個朋友講的。」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爺爺聽了,斜著嘴冷笑了一聲,張七倒是非常了解他:「他呀,不是心夠硬,他是怕回去了,他媽見了又是眼淚鼻涕一大把,會更捨不得的。」
「嗯,左邊是刀型,右邊是斧型,前面是桃木林,後面是死口。」李偉冷笑了一聲,「要是有人死在這裏,做夢也別想投胎轉世。」
幾人都被張七的樣子給逗樂了,笑了笑就跟著老古沿著村子兩邊的房子朝著那峽谷的谷尾走去。老古的房子正好在谷尾的斜坡上,越過他們家的房子,就是後山了。這谷尾口特別小,看著那口子上茂密的樹叢,就知道這裏平時肯定沒有多少人走。老古的房子和整個古家灣的其他建築沒什麼兩樣,門前也有一棵被愛護有加的桃樹,只是這桃樹比其他家門前的都要單調,基本沒有一根枝丫,只剩下了一根主幹。
「哼,我罷手?我只求還我一個公道,以前我上不了成年人的身,沒有人知道我是誰,我是怎麼死的,我有多冤,我就想撕毀他這張偽善的臉,」那個女聲悠悠地說著,「如果說我的要求,我就希望能有人挖出我的屍體,將我葬下,然後將整個古家灣里的桃樹全部砍掉!」
李偉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大概五年前,我跟我父親的一個朋友一起吃飯,當時我們三個都喝得有點高了。父親給這人說起了我的職業,他一聽就來了興趣,跟我講了他們老家那邊的一件怪事。我記得那人是從湖南來的,當時,那個地方有一個軍閥,姓陳。這個姓陳的軍閥還有個哥哥,一直在外地做生意,據說那生意還跟洋人扯得上邊。五年前的夏天,兩人的母親病重,將兩人從外地都召了回來。本來,老人家只是想在臨終之前看看這兩個兒子。可這兩個兒子一回來之後,這母親懸著的那口氣兒卻一直都落不下去。這兩人都深信風水,專門從上海請過來一個風水先生,要他在老家的位置幫忙找一個最佳的寶地。這個風水先生說來很是奇怪,他在做事之前分文不取,專門為人看宅地,看得好了,再上門取財。這兩兄弟將這先read.99csw.com生接來之後,好吃好喝地招待得非常周到。這先生在兩人的老家待了足足一個月,終於,在離他們老宅兩公里之外的一片荒山上找到了一塊寶地。據說,那塊地有很多風水先生去看過,可都沒有看準,把人給埋偏了。這地算是一個龍脈,只要埋准位置,絕對能有大作為,說不定能為那軍閥換來一席皇位。可這種絕佳的位置又有一個問題,如果死者命好,埋在了這個地方,後代飛黃騰達自然是少不了。如果死者命淺,埋在了這個位置可是要遭天譴的。這兩兄弟想了想,還是決定賭上一賭。」
在座的所有人都非常疑惑,爺爺看了喻廣財一眼,只見他也蹙緊了眉頭,顯得非常不解。
三人在那窄窄的涼板上躺下身來。
爺爺跟著李偉走到了前頭,鑽進那幔帳,走到床邊的時候,他就看到了那個一臉疑惑的老五。他也不過一歲的模樣,見了眾人,也不怕生,咬著手指頭,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像是在質問眾人。一旁的李偉像是被他的樣子逗樂了,忍不住伸手輕輕捏了捏他的小臉。林子看了李偉一眼,擠身上前,一把扯開了蓋在老五身上的小被單。大家都被他的雙腳嚇住了,那腳踝的確整整齊齊的,像是在出生前就被人用刀一刀剁去了雙腳,只是傷口處的皮肉已經完全愈合,看不出任何痕迹。
晚飯後,張七跟著曾銀貴出了老古的家門,兩人蹲在老古家門前的壩子前。曾銀貴掏出一根已經被壓癟的香煙,正要給自己點上,卻被張七搶了過去:「讓我也試一下。」
喻廣財將羅盤遞給了李偉,然後扭過頭,聚精會神地聽起來。
喻廣財點點頭,沒有說話。
聽到這話,張七也從那壩子邊站起身,連忙湊上來,戲謔著道:「你呀,是不會明白咱們兄弟的心情的,這個怕是怕,可咱們還沒有親眼見過這個鬼上身,到底是咋回事呢!」
妻子的喊叫聲讓二女兒有些受不了了,她從房間里出來,問父親應該怎麼辦,是不是要去叫接生婆。她的話音一落,就被老古狠狠扇了一耳光。叫來接生婆,這就成了一場賭局,如果生出來的是個女嬰,他將會輸得一敗塗地。
「沒,沒什麼。」爺爺驚魂未定,說話的時候有些顫抖,「老古,你們家還有油燈嗎?」
見喻廣財沒事,大家都露出一臉欣喜。張七彎腰下去,將喻廣財扶了起來:「師傅,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心你嘛。」
曾銀貴冷笑了一聲,說:「呵,這個也算一種說法吧。那個時候林中在附近可是出了名的,幫人看病、驅邪、觀風水、算命,可謂是樣樣精通。每個人都把他當成了仙。那段時間他也撈了不少錢。因為林子的哥哥不在了,林中每次賺了錢一回家就喝酒,喝醉了酒就開始哭,說自己的兒子就這麼平白無故地死了,死得冤枉,死得慘,然後就把那些錢揮霍得一乾二淨。」
眾人沉默了半天,老古說:「有,還缺了一具。」
古真榮一家也是一直都住在這古家灣,他今年三十齣頭,生了三個子女,前兩個都是女兒。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兒子,可又得知這村子里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非常擔憂。其實早在十天前,老古就託人來找了喻廣財。他們懷疑,這些事情都不是人乾的,所以想請喻廣財過來幫幫他們。可當喻廣財問到這個跟亡靈超度有什麼關係的時候,老古欲言又止,只說等去古真榮家看完之後,再跟他說詳細的情況。
三年前的某個夜晚,一個女嬰出生了。和很多女嬰出生時一樣,除了哇哇大哭,她什麼也不會。原本,這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兒。一對夫妻生育,非男即女,可恰巧,這個女嬰偏偏是出生在了古家灣。
爺爺站在那一排排被白布遮住的屍骨後面,心裏像是被千斤重的東西壓得死死的,連喘息都覺得非常吃力。
喻廣財拿起手裡的那個白面饃饃,走到老古面前,將那饃饃放下,叮囑老古:「你記住了,待會兒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放輕鬆就對了。」
「有,我這就去拿。」
爺爺回過頭來,看了喻廣財一眼。喻廣財也聽出了話里的端倪,他非常機敏,搶在曾銀貴前頭說:「這樣吧,我們先回老古家,等他放完羊回來帶我們去後山。」
這樣一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老古決定將她扔到後山。
大家點了點頭,就跟了上去。
「你就安心看吧,到時候就知道了。」爺爺說道。
老古聽了,笑出聲來:「哎呀,我還以為好大的事情呢,耗子在我們這個地方常見得很,它不過是出來溜達溜達,不敢傷人的。」
這時候的他已經沒有了任何顧慮,樂呵呵地將那嬰兒從草叢中抱了起來。他撥開裹在嬰兒身上的薄布,在證明她是個女嬰之後,非常高興地將她抱回了家。
喻廣財說:「嗯,起初我以為他是護著老五,怕我們傷害到他,可剛才他的行為,分明就是在護著那個女嬰的亡魂。你要知道那根雞毛可是化解法器的好東西,剛才要不是李偉反應快,估計我都醒不過來了。」說著,走到了谷口。
曾銀貴的話不無道理,按照這種說法,也就是說老五就是那個女嬰,那個女嬰就是老五!
李偉說抬頭看了一眼,驚訝地說:「那兒不是老古的家嗎?」
在爺爺的記憶里,那晚的月光特別地亮。月亮圓圓的,像一個擦得雪亮的盤子,就那麼懸挂在幾人的頭頂上,透過那深窄的峽谷向上看去,好像那月亮就只屬於這峽谷一般。
他的話音一落下,大家都騷動起來,各自討論了半天,在古真榮的帶領下,大家都走到壩子上來將那些白骨全領走了。
那天晚上,滂沱的雨聲和轟隆隆的雷聲掩蓋了這裏所有的一切,那些喊叫,那些大哭都將隨著這兩種聲音的消失而慢慢淡去。可這留下的疤,卻是一輩子也不能讓它淡化半點的。
喻廣財聽了,終於肯定地點點頭,他幽幽地說:「果然沒有猜錯,當年那個沒有腳的女嬰還沒有找到。」
「不行,那……那是用來辟邪的!」也不知道是誰在人群里嚷了一句。
「有沒有可能是被蛇吞了?」張七冷不丁地從身後冒出一句話來。

「不只這樣,你難道沒有發現咱們隊里,很多消息都沒有讓他知道?他這人不僅學藝心切,還是一副鐵心腸,就像那天你們在那葫蘆谷中遇到李少奶奶的屍體,在引屍過程中,他什麼都沒說,上前就貼了張符紙到屍體的額頭上,那可是讓死者永不超生的做法。」
走到老古家的房門口,只見老古正蹲在地上抽著旱煙。他抽煙的樣子很兇,好像讓他兒子瘸了腳的不是那奇怪的女嬰,而是那煙桿里的煙捲。見了出門的幾人,他從地上緩緩站起身來,昨晚被林子扎到的手臂上還纏著白布,裹得緊實。他將煙桿上的煙捲在牆上磨滅了,低聲說:「我今天可以跟你們一路不?」
那谷口前,已經擺上了墨斗線,上面的鈴鐺隨著谷口裡鑽出來的風,輕輕擺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伙人都擁了上去,看著喻廣財的樣子,大家都很不安。
爺爺和曾銀貴都被那聲音給驚得愣了神,兩人對望了一眼,深知不妙,立馬從涼板上翻起身來,抓起衣服就出了門。
爺爺努力睜開眼睛,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去你的,就知道瞎搗亂,」爺爺此刻只恨不得伸手掐死這個煩人的張七,「你只需要把他當成是那個缺腳的女嬰就行了。」
爺爺一扭頭,竟然見他從懷裡掏出來一隻雞腿。爺爺瞪大了眼睛,很是吃驚:「你這個……」

當火車駛進貴州境內的時候,爺爺被身邊酣睡的張七壓得手臂有些發酸,他推了推張七重重的腦袋。之後,就看到了坐在旁邊的林子。
爺爺和張七從涼板上爬起身來,飛快地衝出了卧房。
越是這樣想,他越是害怕。妻子的喊叫聲和門外的雨聲,讓他心神不寧。他在腦子裡有意識地將這兩種聲音撇開,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在堂屋裡來回踱了不知道多少圈,他從廚房裡拿出燒酒,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了起來。
喻廣財接過話茬:「難得,有個女娃還愣個喜歡。」
不知道睡了多久,張七從旁邊拐了他一下:「喂,快醒醒!」
張七的話逗笑了所有人,唯獨沒有逗樂林子。他尷尬地一笑,輕輕一拍林子的肩膀:「你這人真是無趣,開玩笑都不會,沒勁。」
到了古真榮家,幾人四處看了看,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喻廣財去看了看古真榮的兒子,他很正常,也沒有像老古說的那樣缺胳膊少腿。可當時古真榮家裡還來了幾個別人家的女人,她們都抱著小孩。在老古的介紹之下,她們紛紛拆開裹著孩子的被單,的確,所有的孩子都齊刷刷地少了一雙腳。
喻廣財被嚇壞了,大喝一聲:「住手!」
爺爺聽到張七的聲音有些不對,低頭一看,發現他還真的紅了眼眶。爺爺被他的情緒感染了,上前拍著他的肩膀說道:「行了,我知道這種事情不管哪個鐵石心腸的人都會……」
——其實在場的人誰看不出來,不過只有張七去點破罷了。
「再往左邊。」
那是爺爺和張七第一次坐火車,也是兩人第一次遠行。當火車駛出江津縣城的時候,他們都被車窗外的景物給深深吸引了。那時候的火車可不似現在這麼死板,所有的車窗都可以自由開關。在曾銀貴的幫助下,爺爺打開了身邊的車窗,生生將張七擠到了一旁。他將目光投到了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上,在那些沒有來得及看清模樣的樹影里,他竟然看到了莫晚的笑臉。那張臉就好像一張符紙貼在他的腦門前,不管他想要看什麼,看哪裡,都必須要透過那張臉。
喻廣財說:「這事兒看來可不簡單啊,我也是第一次做靈媒,應該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曾銀貴點點頭,吐出一口煙霧,說:「他媽在生下他的第二年就死了,他本來有個哥哥,可五年前突然得了病,因為沒錢醫治,後來也去了下頭。」
曾銀貴走上前去,厚著臉皮對羅琪說:「羅大姐,你看你一個人就佔了這麼大一張床,乾脆你就把這床讓給我們三個,你去問問老古,那邊還能不能擠一下?」
黑暗中的曾銀貴點了點頭,說:「對的,只要你能夠給出準確的生辰八字。可這一行中的人有一個規矩,該講的講,不該講的點到為止。雖然林中算是半路出家,可在喪樂隊里混了這麼多年,對這些行規還是知道的,所以他不會輕易透露。」
老古又端起桌子上的酒,一口氣喝下,身上頓時像被燒著了一樣。漸漸地,當這種感覺慢慢淡去之後,他的腦子開始有些暈乎乎的了。這是他第一次喝這麼多酒。
「那後來呢?」張七追問。
那一刻,老古的腦子裡亂得像是一團麻。那股絕望朝著他奔涌而來,經過酒精的發酵,很快這種絕望就轉化為憤怒。他二話沒說,就衝進廚房拿出了那把劈柴的大刀,對準女嬰的胸膛就一刀砍了過去。
喻廣財的嘴巴張了張,聲音像是被梗在了喉嚨里,發出啞啞的氣聲。
「為什麼?」曾銀貴追問。
「呵,還挺好玩的。」張七笑著說道,話音一落,心裏又生一問,「對了,這人是哪個哦?」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拔腿撞進了屋裡。那時,妻子正躺在床上,一張臉慘白慘白的,上面全是汗水和淚水。因為沒有人引產,妻子流了很多血,將那張龍鳳花紋的被單全部染成了血紅色。
「哦哦,想起來了。你也別老喻老喻地叫,我知道你心頭早就把他當成師傅了,就是嘴硬。」曾銀貴擠著喉嚨,聲音像是從喉嚨處憋出來的,「言歸正傳,說來林中才真的是神了,從那之後,他不僅能夠看到未來要發生的事情,還能說中你的過去。本來說中過去這種事情很多會卜卦算命的先生都會,可沒有人能夠像他這麼精確。一般的先生頂多也猜到你在哪一年可能會遇到什麼事情,比如你可能會破相、可能會有災禍等。但林中卻會準確無誤地說出你在哪一天做過什麼事,包括你的吃喝拉撒。」
古家灣是一個奇怪的村落。
「被劈成了兩半?」張七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現在說吧,昨天晚上你看到了什麼?」喻廣財在桌邊坐下,問道。
這個峽谷有些奇怪,穿過那個谷口之後,進來就是一片平地,中間有個微微起伏的山丘,距離幾人大約十米左右,山丘上種著幾株桃樹,那桃樹圍成了一個圈,看那規整度,不像是自然生長的。
李偉的話還沒有脫口,張七就又拿著鏟子上前繼續在那個坡上鏟起來,這次還連帶了桃樹林裏面的區域。半個小時后,那個小土坡被整整鏟去了大半。可面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驚呆了——整個桃樹林里起碼有五十具白骨!
「我怎麼感覺有點兒……毛毛的?」羅琪說著,大家扭頭瞥了她一眼,只得紛紛走上前去。
「這樣又不對了,如果是別人提議的,老古在丟下她之後,後悔了,還回去找過她,那她也不該這麼整老古呀。」林子說道。
老古慢慢從旁邊站起來,他將老五放下來,大喊了一聲:「老五,你快點兒走!」
「你別亂想啊,是下午走的時候,我跟莫晚從李家的側院出來,她問我有沒有吃飽,我只是胡亂說了一句『飽是飽了,只是剛才那雞腿讓我還有點兒沒吃夠。』她聽完,掉頭就往廚房跑,回來時候就把這個塞給了我。」
說著,曾銀貴邁著大步進了房間。
當時老古還覺得很奇怪,自己這樣憑空捏造為什麼都沒有一個人提出質疑,可當他們在後山的桃樹林里挖出幾十具屍體之後,他明白了,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沒有點破而已。
「你今晚怎麼?你要去跟人家羅琪睡呀?人家還不肯呢!」張七像是在使用激將法。
「好。」三人異口同聲道。
從古真榮家裡出來之後,喻廣財等人都沒有說話。到了老古家,他們又在堂屋裡坐了下來。剛一落座,張七就大呼小叫地從屋子裡面沖了出來,到了爺爺跟前,他一臉驚慌地停下來,蠕動著嘴唇正要告訴爺爺什麼,卻突然看到他身後上前來的老古,一下子將到了嘴邊的話都咽了下去。
爺爺和曾銀貴都被他吊足了胃口,曾銀貴連忙追問:「什麼?那個娃娃莫非站起來了哇?」
喻廣財笑道:「不用這麼悲觀,不管她嫁到哪點,身上不還是流著你老古的血嗎?」
「我們瘋了?你來看看這個是什麼?」一個村民拉著喻廣財往牙床邊上走,爺爺記得他的名字,叫古真榮。
喻廣財開始緩緩轉動羅盤,那指針一動不動地指著右上角的方向。喻廣財繼續轉動,又蹲下身去,那羅盤上的指針微微一動,指到了一個不足半米的小斜坡上。他看了看幾個人,點了點頭。
那天,喻廣財將事情的真相講給了大家聽。村民聽后,都紛紛垂下了腦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古家的斜坡後面就是後山的入口,那個入口不寬,可供兩個人並排穿行。但是,因為常年沒人行走,那入口處長滿了茂密的樹叢。那些樹叢的枝幹上都帶著刺,一不小心就會被剮傷。
曾銀貴看了李偉一眼,凝眉說道:「你現在突然這麼一問,我倒是實在想不起來,大師兄呢?」
等林子和李偉從那谷口回來,喻廣財就坐在他們那間卧房正中間的那張桌子邊,一臉的嚴肅。
老古低下頭去,深吸了口氣,面色凝重起來。許久,他說:「勒個事情你們這哈兒要我說,我還真的不曉得啷個開頭,愣個嘛,我先給你們說哈我們每家屋門口的桃樹,我看你們也都很好奇。」
「喻師傅,求求你,救救我們這個村子里的人吧,你看一個個生出來的娃娃都沒有腳,以後這個村子恐怕是要絕後了!」這個女人正是古真榮的妻子,那一刻古真榮就站在妻子的身後,抱著孩子,腦袋埋得很低。
身邊的幾個女兒,除了年少無知的老四,其餘的都被滿臉是血的老古嚇得手足無措。
張七見狀,這才回過神來,也跟著彎身下去將那堆白骨一具一具地向著山谷外面搬。
「好傢夥,過家門不入,心夠硬的啊?」曾銀貴在後面嘟囔了一句。

曾銀貴接著說:「林子雖然年紀不大,可他是個明事理的人,不會跟他的父親計較這些,只是他一直都搞不懂自己的父親是怎麼變成這樣的,難道真的遇到神仙點化?呵,當然沒有這麼簡單。大概一年之後,林中突然就死了。」
「這好簡單嘛,挖開看就知道了嘛。」張七在後面大叫了一聲,挽起衣袖就準備開動。
林子有些不解:「她就是來複仇的,要化解她的冤屈,除非她恨的人都死掉。」
過了兩分鐘,喻廣財緩緩收起臉上的笑容,說:「這次可沒這麼簡單,上次算是陰陽錯路,死者誤上身,這一次,我暫時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們最好留心點兒。」
在飯桌上,老古的兩個女兒都到齊了。聽老古說,他的前兩個女兒已經嫁到外地去了,基本上都沒有回來過。倒是這兩個女兒乖巧,待在家裡,每天都幫著爹媽做東做西。
正在這時,老古舉著油燈從卧房出來了。見了三人,他眯著眼睛問:「你們三位咋個不進去休息呢?」
正在爺爺看得十分入神的時候,林子發現了他的目光。他瞪了爺爺一眼,將那面鏡子塞進了包裹里,又將那包裹緊緊地抱進了懷裡,之後又努了努嘴,倒在座椅上開始閉目養神。
「這就是所謂的天譴。」張七擺出一副深諳其道的樣子。
曾銀貴白了他一眼,不予理會。爺爺跟在身後笑了笑,心想幸好他沒有聽到林子的故事,要不然肯定會打破沙鍋問到底。
「我知道,你滾開!」林子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
「靈媒?」張七一聽就來了興緻,「是不是那種招鬼的巫婆呀?」
老古苦笑了一聲:「現在倒是好,勒個女兒慢慢長大了,不管你有好喜歡她,她終究是要嫁人九_九_藏_書的。」
大家聽了都沒有再說話。
喻廣財倒吸了口氣:「羅盤的指針沒動,還指著這桃樹林!」
「沒事兒沒事兒,小孩子嘛,都這樣。」
「嘿嘿,我不知道。」那女聲變得有些悠遠,像是從古井裡面傳出來的。
「你放心吧,我會在附近找個好穴位把你葬下的。」喻廣財說。
林子不管不顧,手裡的長釘飛快落下,眼看就要插|進老五的腦門了,這時,一隻手臂伸過來,擋在了那腦門前。林子手裡的那根長釘「哧溜」一聲,扎進了那隻手臂的皮肉里。
爺爺站在一邊,看得眉頭緊蹙——這個就是當年被無情的村民提議丟在這後山,之後被活活餓死的女嬰!
不管三七二十一,爺爺伸著脖子看向那張牙床。在牙床的角落裡,那個男嬰,正睜著一雙黑幽幽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而此時,他的嘴角滿是鮮淋淋的血。那血漬沿著他右邊的嘴角已經流到了脖子上,而在他的懷裡,還捧著半隻小腳,已經被啃去了大半。
爺爺聽了,扭頭一看,老古渾身是傷,坐在地上,目光還停留在那個谷口的方向,眼神里是滿滿的擔憂。
爺爺白了他一眼,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種事情真是不可思議。
曾銀貴的話還沒有完全說出口,張七就搶了先:「我,我不給你們扯了,我去挨著羅琪睡,你們就快跟老古去嘛。」
「你們說,是不是他們這裏都信仰桃樹,把桃樹都當做他們的神?」曾銀貴低眉問道,「以前我去過一個北方的村子,他們從不用鏡子,說鏡子是妖物。」
「呵,這個叫七星陣,用來化煞的,化了這裏之前的風水陣,才能完完全全將這些含冤的屍骨都搬出去。」李偉解釋道。
幾人聽了,都紛紛張大了嘴巴,尤其是張七。他問:「你這個……不會是自己夢遊出現的幻覺吧?」
「我們今晚還睡老古的卧房不?」爺爺站在身後問道。
「老古,你這麼說我們也不是很明白,不如你現在帶我們去看看老五就曉得了。」李偉說道。
喻廣財看后欷歔不已,仔細地想了想,他讓李偉拿出羅盤來,幾人在古真榮的家門前搗鼓了一陣。等到羅盤撥定,喻廣財一看,眉頭突然緊蹙起來。李偉見狀不對,也湊上前去,用手指跟著羅盤上的指針轉動,最後那指針在東北方向停了下來。
「林中就這麼死了?」爺爺不解。

「你是……」李偉低聲詢問道。
曾銀貴和爺爺紛紛揮了揮手,很有種被耍的感覺,爺爺不屑地說:「嘁,還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一歲左右的孩子笑笑又怎麼了嘛?」
老古已經輕車熟路了,他拿著一根竹竿,走上前去用竹竿撥開一條路來,回頭對大家說:「你們進來的時候,最好沿著我的腳印走,不然會踩滑的。」
「你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問後來後來,沒後來了,走了,我們去找老古!」說話的人是曾銀貴,很明顯,他是刻意要繞開話題。
「喂,說好的跟我說林子他爹的事情,你上回就沒有講完,吊了我半天胃口。」爺爺有些不滿。
爺爺聽到這話,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說:「你爹不是天天揍你嗎?我看你是幾天沒被揍,皮癢了。」
張七被他的樣子嚇住了,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有些發抖:「好……好嘛,我不去就是了。」
喻廣財看了老古一眼,呢喃道:「希望這一次不要出什麼岔子。」
喻廣財像是被這話給激怒了,悶哼了一聲:「你們就盼著我死吧!」
喻廣財彎身下去,將散落在地上的黑曜石一粒一粒地撿起來,從中挑選了幾顆比較大的握在手裡,其餘的都倒回小布袋子里。等他收拾好包裹,就拿著手裡的那幾顆黑曜石走到了桃樹林中間。他蹲身下去,將面前一小塊沾滿灰塵的石頭一口氣吹乾凈了,然後將那七顆黑曜石擺在了上面。中間一顆,周圍整齊地圍了六顆。那七顆寶石在峽谷中耀眼的光線之下,顯得非常閃亮。折射出來的光線,在眾人的眼皮底下竟然轉動了起來。
那天和往常一樣,老古一大早就起床出去趕羊,從老古家到村口放羊的三里坡大概要走十來分鐘。當他趕著羊走到村口的時候,天只掛著魚肚白,還沒有大亮。他也是點了旱煙,一路吆喝著將羊群朝三里坡上趕。就當他走出村口沒有幾米的時候,路邊的草叢突然動了一下。老古反應敏銳,扭頭看了一眼,以為是地鼠什麼的,也沒有在意。可當他叼著煙斗正要回身繼續朝前走的時候,那草叢又動了一下。老古這時候起了疑心。
「那現在咋個辦?」老古問。
「快點兒講快點兒講。」
「其實早就應該猜到是他,他是咱們村子第一個生下來就沒有腳的,肯定是被當年那個女嬰給上了身。」
張七驚訝不已,只恨不得彎身下去把那幾顆黑色的寶石撿起來,統統揣進自己的褲兜里。
張七這樣催促道,爺爺聽了個開頭,也來了興趣,反正現在是沒工夫睡覺了,有點兒故事聽也不是什麼壞事,於是跟著靠上前去。
李偉從胸前的布包里取出所有的東西,一一遞給了喻廣財。他一臉的嚴肅,將所有東西都擺齊之後,說:「還差一樣,請神香。」
喻廣財說完,沒有一個人應聲。等了半分鐘,他又說:「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我們就這麼定了。」
說完,喻廣財帶著幾個徒弟,在老古家借來了幾把大刀和斧子,將一株一株的桃樹全都砍掉。所有的村民沒有一個人過來幫忙。
「動太歲?這個倒是經常聽人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嘛?」爺爺問道。
李偉點了點頭:「都湊全了。」
老古正說著,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從大堂跑了過去。老古見了她,臉上立馬展露出笑容來:「老三,小心點兒,待會兒又遭撞到腦殼了哈。」
「啊?不會沒氣兒了吧?」張七問道。
說完,爺爺聽見老古從床上下來,走到床邊的一間衣櫃前,打開櫃門搗鼓了一陣,然後隨著一聲火柴的擦響,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
「這個明天再給你說,晚上自己留個神。」爺爺說完,就沒有再吱聲。他將手臂枕在腦下,目光落在黑夜中牙床的方向,一夜都沒有睡著。
終於,他在那片山腰之上找到了那個女嬰。她張著小嘴喘著氣,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老古。老古被她看得七上八下的,一時間,他覺得這個女嬰就是個怪胎。這樣想著,他快步上前,伸手狠狠地卡住了女嬰的脖子。
「那後來,你們真扔了?」張七很是吃驚。
老古聽了,沒有半分難看的臉色,他笑了笑,說:「可能是你們還沒有聽習慣,我是說,讓你們去我屋頭恰飯。」
爺爺猜道:「那肯定是他泄漏的天機太多了,老天爺看不下去了。」
「那他爹呢?」爺爺問。
老古聽了倒是有些遲疑:「這個……」
這個事情讓爺爺非常吃驚,不想這世間還有這樣神奇之事。他琢磨了半天,在心裏暗暗地想,既然林中受到了神人點化,必然是知道這樣透支後果的,可他不但不收斂,反而愈加放肆,多半是他早就已經不留戀這人世了。一個人倘若找不到生的寄託,那死對他來說,不過只是一個等待的日期而已。
「不能叫接生婆!」就在這句話從他的口中蹦出來的時候,他的腦子裡閃過了無數的念頭。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應該跟妻子生這個孩子,隔著肚子,沒有人知道裏面的孩子是男是女。也或許,這根本就是妻子的錯,她天生就不能生兒子,就算生十個甚至一百個,也不會有男丁的。總而言之,這個孩子不能是個女孩。
見老古莫名其妙地抱回來一個女嬰,妻子很疑惑,追問了兩句,也上前扯開了女嬰身上的薄布。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這個女嬰是沒有腳的,不過很明顯,那一雙腳不是生來就沒有,肯定是被人後來剁掉的。
爺爺一說完,就瞪大了眼睛,扭過頭來狠狠地瞪著張七,挑了挑眼皮又掄了掄拳頭,好像在問他,你真要去?
「咦,奇了怪了。」爺爺呢喃了一句。因為此時他發現,老五身上和嘴上的血漬都沒有了,好像剛才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張七壓低了聲音:「剛才他們出去之後,你一直躲在廁所拉屎,我一個人待在那個卧房裡,本來老古的媳婦兒還在,後來說要到隔壁去給我們鋪床,就出了卧房。當時,整個卧房裡就只剩下我和老五,那個油燈也不是很亮,火光一晃一晃的。我靠在那個牙床的床沿上,四下張望。可等我一回頭,眼光剛一對到那個牙床,你們猜我看到了啥?」
「後面山腰上,那棵最大的松樹旁。」
回到家中,老古很長一段時間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就鑽出了女嬰的那個眼神,一吃東西就會聯想到鮮血飛濺的那個雨夜。漸漸地,他病了,一病就是足足三個月。起初,老古以為這就是得來的報應,可他不知道,真正的報應其實在後頭。老五齣生那一天,老古就明白了,這一切不過只是一個開始。這個女嬰要懲罰的不只是老古、老五,她果真是載滿了後山那幾十個無辜女嬰的恨,她們恨整個古家灣的村民,恨那些心如蛇蝎的父母。
「嗯,那後來呢?他爹是怎麼了?」爺爺的話一問出口,就警惕地回頭看了林子一眼,確認他沒有察覺才回過頭來繼續聽曾銀貴說。
李偉有些慌了神,他低聲問:「師傅,回來了?」
聽到這裏,大家都已經猜到,沒錯,這個女嬰所出生的家庭,就是老古的家裡。
說完,老古就從面前的盤子里分別給兩個女兒夾過去一塊雞蛋。大女兒看著父親的樣子,扭了扭屁股,沒有說話,將那塊雞蛋夾回給了老古。
爺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對面那座在竹林深處若隱若現的老宅,輕嘆了口氣之後,非常肯定地搖了搖頭。
「嗯,這個事情我還有點兒想不通。」林子終於開了口,「要是當初是老古將那女嬰丟在後山,這女嬰找他算賬就是了,為什麼還要禍害別的村民?」

「我才沒有,我不要。」爺爺扭過了腦袋。
老古點了點頭說:「一定。」
爺爺和曾銀貴進了老古一家人的卧房,這卧房中只有兩張床,一張被老古、妻子和老五佔了,一張被老古的另外兩個女兒佔了。為了安排爺爺和曾銀貴,老古將那張床板鋪到了地上,然後從衣櫃里取出了一床薄被,遞給兩人,說:「今天晚上就先委屈兩位了,明天我讓兩個女兒睡涼板,你們睡床。」
「你看看就知道了。」
老古將煙斗里的旱煙摁滅,然後起身來,帶著眾人進了裡屋。由於那裡屋並不大,幾人進去之後,就基本已經將那個屋子擠得滿滿當當的了。反應慢的張七站在人堆後面,非常不甘心地踮著腳,一直在追問看到了什麼。
老古聽到這裏,倒是真露出了笑容,他點點頭,說:「哎呀,這個倒是,我也就只能趁著她們還沒有出嫁,好好照顧她們了。」
「這後來肯定沒什麼好結果。」張七推測著。
張七問:「今天晚上那個嬰兒還會現身不?」
「我們是……」喻廣財正準備給眾人介紹自己的來歷,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從人群的後面擠出來,他見了喻廣財,臉上展露出笑容來。那笑容像是事先就準備好的,生硬刻板。
被爺爺這麼一問,張七不得不識趣地閉了嘴。
「那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爺爺催問道。
喻廣財點了點頭,沉思起來。
「我們願意,出再多錢都願意!」一個男人在壩子下面吼道,「你們說是不是?!」
剛走出谷口,老古總覺得有些惴惴不安。到了家門口,他實在有些想不過,又折回身去。可當他回到那片桃樹林前的時候,竟然發現那個女嬰不見了,只剩下一個空空的襁褓。
聽曾銀貴這樣講述,爺爺似乎想象出林子哥哥死時的慘狀。他倒吸了口涼氣,聽曾銀貴繼續往下說。
這時老古緊張起來。他左右看了看,也沒有發現什麼人。想了想,他鉚足了膽子,慢慢地朝著那方向蹲下身去,他的腦袋剛好湊到草叢邊,裏面突然伸出來一隻手,抓住了他的頭髮。
老古的妻子笑了笑說:「你們先坐,歇哈兒,我去灶房,馬上就可以恰飯了。」
大家在那一瞬間都將目光投向了老古,他怔怔地看著地上累累白骨,一臉吃驚的樣子。他眉頭深斂,深吸了一口氣,眼眶裡的淚水已經慢慢噙滿,說話的時候,他雙唇微顫:「勒,勒是咋個回事哦?」
妻子見狀,顧不得剛剛分娩的身子,翻身下床。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力氣,她將老古一把推倒在地上,將他死死地抱住。
「很簡單,只要你們承認自己丟過幾個娃娃,然後按照這個數量從這裏把屍體領回去,將他們葬了就行。」喻廣財說道。
「你還好意思跟我們一路?昨天要不是你……」
老古眯起了眼睛,並沒有看他,也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說:「我曉得,如果我撿回來的是個男娃娃,那肯定大家一人少吃兩口也會將他養大,而且說不定還會爭著來養。可問題就是,她是個女嬰,還被人剁了腳。」
喻廣財點了點頭,就跨進了那堆法器中間,盤腿坐下。他從包里取出一張符咒,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將它夾得十分穩當,對著天空輕靈地畫起了一個莫名的符號。一陣擺晃,當他穩穩地將二指在胸前一定,那符咒就燃了起來。
「啊?他們看到了什麼?不會那老太婆活過來了吧?」
喻廣財點了點頭,說:「這樣,你先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去你家裡拿些饃來,李偉,你給他蘸一點兒陰陽水在眉心,我去去就來。」
「我不太懂。」老古低下了頭說。
眾人聽了,都驚訝不已。
「行了,動手吧!」曾銀貴走上前來,伸手抱起了面前那被白布裹住的屍骨,就轉身向那谷口走去。
說著,他從地上站起身來,摸著雙手,跌跌撞撞地朝著谷口的方向走去。看著老古的樣子,爺爺心中頓時湧起千頭萬緒,老古在殺掉那個女嬰之後,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叫他鼓起勇氣去生下老五的。他就不怕老五又是個女孩,還是他對兒子的急切盼望已經戰勝了他的恐懼和內疚?這樣想來,這古家灣里恐怕沒有幾個成年人不是在偽裝著自己,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殺人兇手。
張七湊上來,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白天的時候在後山,那刀型和斧型的山到底是怎麼鎮住裏面的亡魂的呢?」
喻廣財聽了,點了點頭,思索了一陣,他對老古說:「要不這樣,老古明天早上等咱們吃了早飯,一起到後山去看看。」
李偉看了他一眼,說:「大概是前年,我們一行人去矛墩橋給一個去世的老大娘做禮,當時我們正在一個壩子里畫符,要為下午老大娘的子孫游城作準備。記得那城已經畫得差不多了,可畫著畫著,我就發現身旁那人不對,他左手端著一個瓷碗,裏面本來裝滿了石灰。可就在那個時候,他突然就正直了身子,拿著右手的竹片開始敲打瓷碗的邊沿。我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還以為這小子在跟我開玩笑,就從腳邊撿起一塊小石子朝他扔了過去。他不躲不閃,那石子穩穩地砸到了他的眉心,他居然沒有一點兒反應。拿著那竹片和碗敲了敲,他居然伸出右手做了一個拈花指開始唱了起來。你們不知道,當時他的聲音一出,把我身上的汗都嚇了出來,居然是個女人的聲音!」
「現在這些屍骨是不是都湊全了?」喻廣財低頭詢問李偉。
老古聽了,非常抱歉:「難為各位了,看樣子你們也累了,一路上肯定也沒有恰飯,現在跟我去屋頭,我喊我婆娘給你們弄點兒來恰。」
未等爺爺吱聲,他就轉身朝著老古家的廚房走去。爺爺想了想,拿著墨斗線飛快地跑進了房間。
在場的所有人肯定也都猜到了答案:因為有很多會威脅到桃樹枝丫的女嬰,都被他們偷偷埋到了這裏。
曾銀貴點了點頭,說:「在林子的哥哥死了之後,他父親林中承受不了打擊,最後瘋了。」
張七一回頭,只見曾銀貴一張臉被羞得通紅,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張七見狀,笑聲從他的肚子里憋了出來,「撲哧」一聲,感染了所有人。
「如魂術,首先……」喻廣財正要往下說,身後的林子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給他朝後面使了個眼色。
張七見狀,立馬住了嘴。爺爺扭轉頭去,此時,老古坐在地上,眼眶裡流出來的鮮血已經漸漸乾涸,在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上凝固成兩道褐色的血痕。當他的唇齒微動,道出這個故事真相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子聽了,勉強扯了扯嘴角,就乾脆走到了床邊,躺了下來。張七見狀,跟他是沒什麼話說了,只好轉過身來,看著李偉和曾銀貴兩人。他順手胡亂端了一杯茶送到嘴邊,喝了一大口說:「現在覺是沒法睡了,乾脆你們再給我講點喪樂隊里遇到的事情嘛。」
「那個姓古的,也就是……」老古睜開眼來,四處看著,樣子有些驚訝,「我這是在哪兒?我要去報仇!」
「哎,後來看了看的也就習慣了,本來以為勒個只是巧合,沒想到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古家灣之後生的娃娃,只要是男娃,雙腳都被切掉,非常奇怪。」
「嗯,當時他正在給一個老大娘看病。老大娘把手搭在桌上。他把手這樣輕輕地放到了老太太的胳膊上,閉著眼睛給她仔細地號著脈。把了大半天,林中都沒有睜開眼來。那老大娘被他的樣子嚇住了,就低聲問他,自己的病是不是很難治?也不見林中回答。老大娘就覺得不太對勁兒,開始叫他的名字,『林先生』,『林先生』地喊了半天,他也沒有反應。老大娘就將手腕收了回來,她遲疑著站起身來,伸手輕輕一點林中的肩膀,林中就連人帶椅子朝著身後倒去。就在那一瞬間,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都滲出了血,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嚇得驚叫著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