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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逆風飛揚 第三章

上部 逆風飛揚

第三章

「我怎麼罵你呢!」徐文婥嫣然一笑,心中滿是疑團,推門進去。
「親一下。」
「什麼節目?」
「轟!」
「是黑格爾、哥白尼、笛卡爾、休謨。」盧永川糾正。
常弘揚嘻嘻一笑:「我一直在這兒,什麼也沒聽見。」
爾後仔細一想,不禁後悔:徐文婥無可擔心,只是孟超然……放縱不羈,膽大妄為……兼之觀點偏激,文筆犀利。若讓他的文章登在《少年風》上讓全校人看到,學生還好,萬一領導們不滿,那可不好收拾。
所有的情感都是一脈相通,「近鄉情更怯」大可改成「見人情更怯」。孟超然覺得白小萱簡直是一朵蓮花,只可遠觀,不可近玩,而自己則是一隻兔子,仰視蒼天上的雄鷹無限羡慕,一旦近了,立刻心驚膽戰,逃之夭夭。
白在寧特意從箱底翻出一套嗶嘰布中山裝,自覺高立台上面對芸芸眾生,感覺回到了文革中領袖學生軍的時代。他就在那一場人人痛恨的年代中,因偶然機緣救了當時的老書記、現在的田副縣長的父親而得到他們父子兩代的感激才登上了大學橋校長的寶座。再往上,就靠這幾日同那些市長、廳長們套磁啦!他慷慨激昂地發表一通演講,聽得學生們人人側耳,會場以目。接著又充滿感情地朗頌那位中央大員、氣功大師兼書法大家、詩壇大腕的新作:
「有。」孟超然直言不諱,「我想多印幾份,擴大影響。」
「我想了,我們一個班一個班推廣。先找准哪個班主任思想比較開放,進行遊說,重點擊破。只要有一個班主任點頭,就成了榜樣,一提一串。」孟超然像個統帥。
徐文婥立時感到一種威壓,同他在一起彷彿置身於荊棘叢中,處處有種尖銳的刺|激。她知道自己若是白楊,盧永川則是鐵斧,白楊絕不會喜歡鐵斧,鐵斧卻只有白楊才能體現它的價值。明知如此,她卻無法對盧永川說出拒絕的話,因為他太優秀了,無論是他自身還是家庭都足以使任何一個女孩子頭暈目眩。尤其她家也在新陽,她對盧家在新陽的威勢體驗得更清楚。
徐文婥氣得撲哧一聲笑了,板著臉走開。
「警察羅新奎演,官太太徐文婥演,官兒當然是楊輝演。」孟超然潛意識裡想做弄一下楊輝,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孟超然大怒,瞪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給-我-滾-開!」說完就去拉邢東林。
盧永川正關心他此行的結果,一見他臉色心知不妙,一問,果然如此。盧永川沉默了。他性格倔強,自上次「伙房事變」后孟超然一意孤行,大傷自尊,對《少年風》也明顯地淡了。兼之又要月考,他也無暇分心,便說:「先放一放罷,待考過試再想其他辦法。」
孟超然哈哈一笑,說:「該溜就要溜,不溜有屁受。走啦!」
孟超然左右為難,捧著兩篇燙山竽去找盧永川:「我不想發表。」
「你他媽也敢來這兒放屁?也屬狗的?」他似乎有些喪失理智了。
他忽然一躍而起,攔腰抱住白小萱,大笑著轉圈兒。白小萱又羞又怕,搶起拳頭在他背上捶著,讓他放下自己。捶著捶著她彷彿沒了力氣,抱住他的脖子咯咯直笑。
「你的詩寫得很好,不過看了讓人難過,壓抑。」
孟超然避而不答:「觀其女而知其父,果然是在社會主義的搖籃里長大呀!一提當今社會便滿腦子幻想。社會的黑暗你接觸了沒有?老百姓的話最可靠,我給你背幾句當代民謠:貪官污吏,滿天遍地;揮霍錢財,花天酒地;群眾吃苦,怨天怨地。再一段:千里來當官,為了吃和穿;當官不發財,請我也不來。你聽聽。」
「孟超然!」馬小奇得意洋洋。
他本想嚇她一嚇,讓她忘了向校長誇耀,不料弄巧成拙,白小萱一聽腳下是墳墓,驚叫一聲,轉身就逃。孟超然無可奈何,坦白招供:「那是胡說的,騙你的,別跑。」
孟超然縱有蘇秦之舌張儀之口此刻也無從開口。他硬著頭皮說:「我絕不是要擾亂教學秩序,只希望能調節一下罷了。機器也需要休息不是?」
「還有我?」
兩人意見統一,分頭行動,七個班主任的資料第二天收齊。常弘揚、馬小奇等人的效率頗高,七個班主任,長長一張表,年齡、性格、嗜好、從教時間、與馬文生的關係等一目了然。特別令孟超然感興趣的是七班班主任劉福安,42歲,1981年入一中,脾氣隨和,屬學生的保姆型,與馬文生私交其篤。尤其令他心動的是「備註」里有句話:「你對教學方法動的小手術挺有價值。」這是徐文婥偶然聽見劉福安對馬文生說的。
「我有個好朋友今天生日,晚上喝酒、跳舞、打麻將,玩兒去。」
「把《少年風》張貼在學校的報欄里。」
「是。」
「分數。」孟超然說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這兩個字嚼碎。
兩人說說笑笑,孟超然雖有恆心抱她到牙齒脫落,奈何牙齒過了十分鐘還不脫落,胳膊卻已酸了。
孟超然煩惱之極。這天下午又被馬文生的「命題人意圖」壓得翻不得身,他心中不服,放學去找馬文生理論又吃了閉門羹,窩火之下連晚飯也不吃回了寢室。到寢室一看,沒一個人,他以為吃飯還沒回來,又一聽,隔壁寢室喧鬧連天,進去一看,只見人頭濟濟,八九個人坐了一屋子,當中一個傢伙滿臉橫肉,正是羅新奎!他回來了!
因此一時之間,孟超然、徐文婥名滿大學橋。女孩喜歡傍大腕,大腕喜歡傍大款,孟超然雖不是大款,但在大學橋女生心目中他就是文壇名腕、校園新星,名氣既大,人又瀟洒,兼之才華橫溢卓爾不群,因此女孩子們無論本班外班高一高二甚至高三紛紛美目流盼青睞有加。女孩子們大都有不少癖好——購物癖、化妝癖、淑女癖、罵人癖(結婚後則進化成罵街癖)、向名人寫情書癖,孟超然忝為「名人」,情書自然收到不少,只是第一封還心喜若狂,第二封則心跳不已,第三封開始心亂如麻,第四封就心煩意亂了,一見第五封第六封還沒拆開就有點心驚肉跳,如捧炸彈,不禁心膽俱寒。
「這個……」許紅康沉吟一下,「老馬好像有這個打算,如果辦的話一定少不了你的小品。」
把哀求收拾起來

3

〖浩瀚銀河千萬里,孤帆橫渡虛空。且寄壯志擊水中。
羅新奎虎子無犬父,他老爸比羅士信還猛,比李逵還橫,比奎木狼還凶,一聽寶貝兒子讓大學橋教育丟了,同著老婆大鬧大學橋,為兒子伸冤出氣,把白在寧訓得像只老鼠。馬文生更慘,像只貓——老虎爪下的貓,只是唯唯諾諾,一個屁不敢放,生怕把羅老爹一屁轟到天涯海角他兒子面前。
骷髏邊舞邊攀上蓮台。孟超然倏地睜眼,目光下透十八層地獄,上徹三十三重天。只見滿天滿地儘是骷髏,坐下蓮台也是以骷髏架起,無數骷髏張著白森森的牙齒,嗤嗤而笑,一個個伸出手抓住他的腿腳雙臂……他大叫一聲,奮力一掙,骷髏台轟然倒塌,他跌入群鬼陣中……
「真的假的?」馬小奇笑嘻嘻地問。
孟超然大嘆命苦,禍要成雙也罷,偏偏還要連番接踵!老天爺是不是見自己喜歡享受痛苦,因此慷慨贈予,多給一些痛苦讓自己享受?他想也沒想,下意識地要躲開,不料剛一抬腳,絆在一個草根上,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他若不動,兩人未必注意他,這一摔倒,他們一驚,立刻循聲而來。
他注視工廠,滿臉深情:「如今,包括縣長、書記、市長、市委書記誰敢對我說半個不字!就是全省啤酒行業,我盧耀發說一個字能讓所有的老總幾天睡不著覺!可是……這隻是眼前啊!這片新廠區投資近億,建成后產量位居全省第四,就你現在的名次。可是,我不像你這樣沒出息,不後退,不『浮動』。」
一百三四十塊!全中國哪兒都去得了,哪兒都回不來!馬文生蔫了,內火鬱結,滿嘴起泡。他不敢怠慢,慌忙上報白在寧。白在寧也急了,立刻下令停止收取罰款,並派人通知家長,另外向公安局報案。
楊輝氣個半死,吼道:「你……你給我撿回來!不然——」
任中華把來意說明了一遍。劉福安一直面帶笑容,邊聽邊笑,不過說出的話就令人笑不出來了:「你們有這個想法很好,很好!年輕人誰不喜歡幻想呢?可現實不允許呀!首先也就是我剛才說的創作與作文的區別所在,創作的無原則性和自由性會對作文的思維造成損害,讓學生們無所適從,這對高考的危害是無可估量的。其次呢,你剛才說能活躍一下緊張的氣氛。可你知道現在我最發愁的是什麼嗎?就是氣氛不夠緊張。我要他們把一小時當成一秒來用,把一個腦袋掰成兩半輪流著用。再苦也是三年,你要活躍氣氛,乾脆先把我勒死算了。」
「馬小奇是不是這個寢室的?」他問。
「你爸爸是不是說話常帶『這個這個的』,是個幹部吧?」他剛入學便見過她的爸爸。
許紅康大嘆倒霉,心想老馬太昏庸,怎麼又加上了盧永川?但他只好去問,孟超然笑了:「你讓我接手當然可以,只是有個條件。」
這便是青春呀!青春能用什麼證明?書本?課堂?還是高考?遠古,青春便是手持標槍追逐野鹿時的奔跑;古代,青春便是挽起來插上簪子的秀髮;而現在,青春便是純潔真摯發乎幼稚醉乎朦朧的初戀。也許不能否認他們還擔不起成年人感情上的責任,但公正地說他們根本就不必。戀和愛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情,他們所憑的僅是兩個人相互吸引,相互品嘗朦朧的喜悅,而絕非生死相守,終生不渝。他們之間純粹是兩個人——全世界只有兩個人——沒有社會的重壓,沒有家庭的負重,沒有事業的艱辛,沒有生活的瑣碎。成年人困於其中的,他們全都不必擔心;成年人所憚精竭慮的,他們全都不必考慮。這是人生中最純潔、最珍貴、最動人的感情。至於那些衛道士們為此整日憂嘆不已,滿面沉痛奔走相告的原因,只有一點——他們全都沒有初戀,葡萄太酸了。
敲門聲響起,孟超然拉開門,只見一個圓臉胖子站在門口,穿著氣派。
林芷霞拿筆在紙上畫了幾下,說:「你看,這個『少』字,左一個撇,中間一個豎,也能化成撇,下邊本就是撇,右邊一點也可轉化;這個『年』字,左一個撇,中間一豎化撇;『風』字更妙,本身就是風。如果把這些撇製作成風的模樣,風一吹向左揚起,不就是一面迎風飄舞的旗幟嗎?」
楊輝一見他來立時清醒,瞥了白小萱一眼,一晃頭:「不要你去撿。」
「哪個小子?」
「什麼條件?」

8

月考迫在眉睫,他全力以赴,力爭壓住許紅康,超過馬林濤。與此同時,孟超然也在拚命複習,他要證明的則是《少年風》對學習沒有影響!
孟超然告辭出去。校園裡秋色正濃,秋夜的天空高渺深邃。傳說北斗七星夏夜指南,秋夜指西。那裡不知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天堂還是地獄?也許,也是一個平平淡淡的地方,沒有歡樂,沒有哀愁,像他試圖逃避的命運。天意高難問。
馬小奇大喜:「真的?」
「可我不認識。」徐文婥看看孟超然說,「小萱跟她特熟,住一個寢室。」
這一長篇宏論雖然言之鑿鑿,精彩之極,然而他有些畫蛇添足了。若在「五四運動也錯了嗎」后收口,明確反問,徐文婥斷難回答。但經過後面幾句話一掩蓋,徐文婥則可避開回答,尤其是最後沒有直接提問,使她回答的空間更大。
壁壘碎裂的剎那,「痛苦」隨之而破碎。他進入「痛苦」之魔方。
「沒有墓?」
他講得痛快淋漓,底下學生們卻苦不堪言。常弘揚牢騷滿腹:「其言如屁,臭不可聞。」
「別說了。」徐文婥不耐煩地打斷他,「你真的要退出《少年風》?讓我和孟超然兩個人干?」
小奇爸沖孟超然一笑:「呃……哈。」忙不迭地去了。
「不後悔?」
林芷霞仔細打量他一下,笑了:「你就是孟超然?常聽人說,據說才華出眾,五步成詩。」
「好,就這麼辦。」盧永川又問,「先徵求老馬的意見不?讓他幫忙也行。」
突然間,圍在伙房賣饃窗口的人群一陣大亂,像炸彈爆炸般四處飛濺。三人一愣,忽然不見了常弘揚,這才想起他買饅頭去了。孟超然剛起身,一陣喝罵吵鬧聲響起,七八個饅頭骨碌碌地從地上林立的腿腳間滾了出來。
最後的發言機會讓北派得到!南派齊感不忿卻又無可奈何。最後公布積分,馬文生一瞧,許紅康和常弘揚等五人判定的綜合分,「個人派」竟高出「社會派」2.5分!沈丹眾人歡呼雀躍,馬文生目瞪口呆。個人創造重於社會了!他本想藉機進行的思想政治教育完全顛了一個個兒,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泄氣之極。
「怎麼回事?」任中華問。
馬文生遞給他兩篇文章:「你回去看看。現在有什麼要求沒有?」
馬文生為之氣結:「你真是不可救藥。你寫什麼白校長是趙銀海的舅舅,這話也能說?在大學橋里說?」
許紅康一愣,他並非看出孟超然是盧永川安排的釘子,也不是出於對他才華的妒嫉而排斥,原因是這個問題他壓根兒就沒想過!人們讚美農村人總喜歡同一個詞:純樸。然而純樸也意味著心粗,感情世界不夠細膩。倉頡造字,論「情」曰「鍾」,「鍾」者,集中也。許紅康本就粗疏的心全變成了愛,愛又全集中到了徐文婥身上,他如何還顧及得了孟超然?
徐文婥一愣,許紅康哈哈大笑。她回味過來,又氣又惱,揚手就打。馬小奇雖然不敢自比猿猴,到底有猿猴的身手,一跳之下遠遠避開。剛避開,想了想又湊了過來:「別動手動腳的,光天化日,觀之不雅。我還有正事呢!」
孟超然沉默片刻:「好罷。」
「呃呃……當然是真的。這兒曾發掘出一套戰國編鐘,音質非常好,還能演奏現代流行歌曲,據說江澤民一聽,三月不知肉味。」孟超然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你腳下的陡坡就是挖掘的痕迹,從趙孝成王的墓里挖的。」
彷彿那個年代的血淚已沉入少女的夢裡
這一期並未有人寫批判性文章,老馬一閱,龍顏大悅,召見孟超然:「超然,辦得很好……很好。我也要向你投稿啦!」
張毓傑名氣之大,大學橋無人不知,據說他初中已經做完了高中的數學題,而且找出參考書中三處錯誤答案,向出版社寫信反映,使得出版社再版更正。兩人齊齊湊了過去。劉福安憤憤地說:「我讓他寫秋遊,並聯繫改革開放。他倒好,寫自己到山上玩也玩啦,吃也吃啦,文章快結尾了想起還沒聯繫改革開放,添了一句:『我從山頂望下去,公路上汽車真多,還是改革開放好呀,我們一定要擁護改革開放,建設祖國!……』不過,還算可以,結尾符合『作文八法』:發出號召。這個嘆號尤其用得好!再看一篇。」
馬文生怔怔瞧了他半晌,忽然嘆氣:「也許你說的都是事實。我不否認你有種正義感,可是這些話你在私下說說無妨,何必非要寫出來,非要宣傳?有些話,不能說。你還年輕,要多學些為人處世的道理。」
「還有他!」細眼校工一指羅新奎,「他踢了我兩腳,還有他……他……他……」他一連找了十幾個,常弘揚剛要往後躲,細眼一指,「他手上也是黑的,還搶饅頭。」

9

「請——」話未說完,他不由呆住,——開門的是白小萱!
到了老馬門前,孟超然想起一事,忽然停住,臉上表情古怪。徐文婥詫異地問:「怎麼啦?」
「噢!」盧耀發恍然大悟似地瞪著兒子,「原來你在學校搞這東西呀!」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吶!」一個多月不見,羅新奎居然學問大增,令人刮目相看。「我到了西安,火車票花了七八十,面的帶著我在西安城七彎八繞繞了他媽三四十塊,兜里剩他媽三十塊錢,偏生我那朋友又到青海推銷東西去了!他奶奶個熊……苦啊!」
正混戰時,又湧進一幫人,為首的大叫:「住手!住手!我是校長,白在寧!住手!」
「我沒錯?」他想,「我錯了呀!否則我為何不安?我該贖回我的錯。向他道歉?毫無意義,僅僅讓他諒解而已,於事無補。我該讓我原諒自己。去找校長,讓他收回成命!即使不成功,我必須做。羅新奎知不知道……無所謂。」
「啊?」孟超然沒想到她竟真的計時,連忙說:「拿筆,拿紙。」
「好!」孟超然拍手稱讚,「既表現出《少年風》的內涵,又表現出藝術性。好!」
「在牙齒脫落之前我先把你抱到學校去,抱進班裡。」
羅新奎大不耐煩,揮手打斷:「你們村還沒屁股大,拉屎都沒地方拉,有啥好說的!」
「考大學?」
「啊?」孟超然一愣,「對不起,對不起。老毛病,每次寫完總覺得意猶未盡,想再發泄一下。」
白小萱忍不住提醒:「已經兩分鐘啦!」
羅新奎腦袋一熱,一腳踢了過去,把那小子踹了個跟頭,混亂的場面終於觸發。學生們上慣了體育,訓練有素,大個在前小個在後,胖子在前瘦子在後同夥房的十幾個人扭打在一起。學生上百,校工們焉是對手,被打得鼻青臉腫到處亂竄,抱頭躲進了伙房。那細眼校工返身插住了門,尤自不知好歹,向外面喊:「你們別得意,老子就在這兒等著,待會兒人來了把你們打個——」
「怎麼啦!」盧永川明知故問,心中不禁懊悔。
百年英俊熠青史,八方雄傑源一堂。
許紅康一笑:「正因為難考我才考,我必須以北大來作為我的目標,證明我的價值。」
盧永川陷入了艱難的選擇。
「沒有蘇東坡的詞?」
盧永川見她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由愕然。北派則呼聲大作,群起響應。徐文婥見局勢不利,連忙站起:「我要提醒辯方,你同樣對社會與個人孰重毫無涉及。」然後立即填上這個漏洞,「個人與社會是構成與被構成的關係,換言之,無數的個人構成了社會,社會的利益代表了無數個人利益的總和,辯方詭稱個人重於社會,那是不是要全體的個人為你一個人而犧牲?」
楊輝自告奮勇組織南方賽事,他推薦徐文婥、白小萱、盧永川,還有自己,把孟超然排斥在外。眾人雖覺不妥,卻不好駁楊輝面子,就定了下來,孟超然遂成小卒一名。
徐文婥在班裡擁有大批仰慕者,這一番說得又的確精采,頓時掌聲如雷,連北派男生都有些倒戈的跡象。馬小奇要力挽狂瀾:「啊,佩服!據說徐女士自稱是『中國第一女總理人選』,果然有美國總統競選人的靈牙利齒。」
「都回去吧!」白小萱抽回了手,淡淡地說。然後一個人走了。

1

常弘揚不禁心動。
「自己」長刀一揮,萬千戰士吶喊如雷沖向蓮台,海潮般洶湧澎湃直壓而至。驀然間蓮台下衝出無數人馬迎將上去。這些人衣衫襤褸,手握石斧、木棍,而為首的黑袍黑冠,仍然是「自己」。他正驚訝間,胸口一痛,戰陣已然觸發,雙方人喊馬嘶,瘋狂地撕殺。沙場上濃煙滾滾,一片愁慘,不斷有人倒撞于馬下,鮮血橫飛,殘肢碎肉布滿疆場。
盧永川站了起來:「我也要告訴辯方一個常識,還沒上幼兒園的小孩子都懂的語文常識:比喻是某方面有聯繫而有所指,並非兩種事物完全一致。若一致,本就同一事物,何來比喻?辯方只揪細節,企圖引人進入歧途,而且缺乏常識,不足一辯。」
林芷霞見他稱讚,大為得意,坐下去埋頭設計。
聽著他理直氣壯的反駁,楊輝不禁哈哈大笑,拍手說:「妙哉!妙哉!聽君一席話,勝讀笑話書。你這種享受方式真令人羡慕之極!」
然而無論如何,孟超然的改革開放政策已取得了眾人的認同。此人膽大妄為是真,正因如此才有這種人所不能的大氣魄大手筆。接下來的事情順得像流水在推,眾人踴躍投稿,常弘揚、馬林濤、徐文婥抄錄,兩天工夫第一期——實質已算第二期——已出版發行,立時好評如潮。共印十份,馬文生一份,孟超然一份,班裡每組一份,外班人也大為好奇,通過各種途徑搞走了兩份。
不可捉摸的虛空,馨香的煙霧輕盈舞動,迷濛了一切,他茫然四顧,七彩的光芒照徹煙霧,眼前神跡般現出一座高拔的蓮台,台上少女盈盈而立,美麗的笑臉奪盡了天地間的造化,讓神秘的宇宙為之失色,她身著典雅長裙,輕紗拂動,飄然欲飛。
周啟悶悶不樂,問:「你不是《少年風》的主編嗎?怎麼這幾天沒見你搞過,倒是許紅康和徐文婥搞得熱火朝天。」
「你真想得開。」白小萱笑笑,「我也挺難過,到底一個班的,可是……爸爸不會聽我的。」
「感謝你。」
「中華,這是你的。https://read•99csw•com」劉福安詫異地說,「你怎麼寫『我們的校園裡有個大湖,我們的教學樓就建在湖上』?咱們校園沒湖啊!」
「你敢說我是大壞蛋!」孟超然佯裝大怒,伸手捉她。
「騎在陳佩斯那小子頭上拉屎。」
「恐怕不容易。」盧永川比較現實,「《少年風》也有它的缺點,浪費精力。還有,他們會認為咱們鬧著玩兒。」
他懶洋洋地站起來,一揮手,按預定計劃,掌聲轟然大作,狂風暴雨般將對方壓了下去。他又一擺手,掌聲嘎然而止。這一手便已勝過南派多多,只因馬文生將明顯的謬論扔給北方,因此北方眾人齊感不滿,氣勢如虹。所謂哀兵必勝,這點馬文生並未想到。
操場上灰塵漫天,那幫男生也沒分隊,誰搶著誰踢。楊輝有一群死黨,球在他們中間傳來傳去,引得人眾玩兒命般狂奔,跑斷了腸子連個球影都摸不著。
寄語寒窗橋頭客,嘉樹新株自棟樑。〗
孟超然失魂落魄地出來,直到同任中華分走,心裏仍被劉福安的回馬一槍刺得痛苦難當。所謂禍不單行,行則成雙,他正自哀嘆,忽然瞥見白小萱和楊輝成雙成對地向外走去,心中似巨錘般重重一擊,眼前一陣發黑,跌跌撞撞地進了教室。
「不行,不行……你快放下我。」白小萱咯咯笑著捶他的背。
小玲不禁好笑:「別緊張……哎呦。」
你的欺騙延續了五千年
「第一次考試第二名,第二次考試第三名,第三次考試第四名……你滑得還挺有規律的嘛!」
「不是。」許紅康搖搖頭,「我和你們一塊兒走。」
孟超然大吃一驚,分明就是自己!他再看自己卻無形無影,憑空地消失了!然而「自己」分明還在。他抬起手臂,虛無一片,連身子也不知去了何方。
許紅康也算倒霉,不但受盧永川的挑釁,而且受他的連累。當初他放棄《少年風》,雖說實質上等於表示放棄徐文婥,但她並沒有對他產生成見,只是一待盧永川也中途退卻,她一比較,由盧永川不以自己為重醒悟到了其實他也不以自己為重。盧永川的話在徐文婥想來就是替許紅康說的:「除了學習,一切我都可以放棄。」
南派嗤之以鼻。楊輝忽然想起一個極妙的比喻,站立發言:「謬論!謬論!不是社會依賴個人,而是個人依賴社會。因為社會是水,個人是魚,魚只有在水中才能生存。敢問反方,你們見過離開水的魚嗎?」
「……」牛大壯只有一點像牛——牛脾氣,「仔細聽了?那是你不專心聽,專心聽了你會不懂?你問問別人看懂不懂?」
孟超然亦痛感不公,憤慨不已。他當即撰寫一篇文章揭露事實真相,揭露伙房坑害學生的種種劣跡,甚至指明白在寧是伙房負責人趙銀海的舅舅,白在寧有徇私行為。盧永川一看,大吃一驚:「你要把它登在《少年風》上?」
大頭梨腦袋一拱一拱地像個泥鰍又像個蛤蟆往前爬。常弘揚大惑不解,楊輝解釋道:「二十年前的這一分鐘他正從他媽肚子里爬出來。時間太久了,感覺早忘了,現在重溫一番。」
「你怎麼啦?」白小萱吃驚地問。
馬文生這一手玩得漂亮之極:第一,只浪費一節課就完成了「活動」的任務;第二,順便以辯論內容對學生們進行一場思想教育。「個人重於社會」是絕無可能贏的,因為辯才卓越的徐文婥就在南面,屬於「社會重於個人派」。孟超然雖學習不好,然而辯才之佳不輸于徐文婥,不過他也在南面,不足為患。一切都天衣無縫。馬文生三合板一般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盧耀發一言不發,一按牆上通話機,叫了一聲:「老張,備車!」
馬林濤一揮手:「高一六班班史上第一屆辯論賽現在開始!論題:個人與社會孰重?請正反雙方各用一分鐘闡明自己的觀點。正方開始。」
「什麼創刊詞?」白小萱問。
楊輝和孟超然同時抬腳想跟過去,一見對方抬腳,又同時把腳放下。楊輝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見孟超然也望著自己似笑非笑,一愣,兩人同時大笑,但笑的內容都截然不同。
西風漸緊,斜月高掛,游目望去,暗夜籠壓,樹木蕭瑟。樹葉已落盡,只剩蒼蒼的枯枝斜指長空。天命已去,生命將逝,草木一秋,人生一世。孟超然一念及此,心中的傷感更是難以言喻。
「永川,我有一個打算,把《少年風》普及到高一年級八個班。」孟超然雄心勃勃。
「我會讓他們明白這非但不影響學習而且有所促進,讓他自己班的學生提出這個要求嘛!先聯繫幾個班幹部向他提出,然後我再上門遊說,我學過縱橫家,應該有可能的。問題是老師們之間競爭也挺激烈,互相猜忌,互相攻擊,尤其馬文生樹大招風,《少年風》是他策劃的,而且他的學生先搞,其他班主任難免不故意抵制。」孟超然大皺眉頭。
羅新奎果然失蹤了。馬文生對和他要好的同學一再逼問,楊輝招了供:「羅新奎借了我一百塊錢,說是去度假。」
「那你就躺下來吧,咱們共枕而談。」孟超然大笑。
孟超然縱然激|情澎湃,奈何力氣有限,兩臂不知不覺中也酸了,含笑問:「你有多少噸?」
孟超然無動於衷:「無論《少年風》是誰的,如果它的角色只是一個歌功媚德的小丑,它就不配存在,我寧願一刀殺了它。」
「聖地?不是廟宇吧?」白小萱調皮地問。
這其實並不奇怪,牛大壯還算優待他們,居然肯給他們親自講題,絕大多數老師平時根本就不往後排走,甚至眼睛也不往後排瞥一下,舉手發問人家根本看不見,彷彿後排的一張張面孔只是貼在牆上的畫片,上面沾滿了污穢,眼睛一落上去就成了蒼蠅。
許紅康心一沉:「看來孟超然的文學才華在班裡已經無人不服,我忽略了他……」
「求佛祖恩賜愛情。」
掌聲頓然大作。「社會派」有些僵了,徐文婥心中不服卻也無可奈何,他已把論題扯得越來越遠而且緊扣社會與個人,若要從回正題來辯則得先把他目前的話駁倒,但話題既遠,只能越駁越遠。正猶豫間馬林濤宣布時間到,雙方各用2分鐘歸納觀點。
「馬小奇今年十六,他媽三十?」孟超然大奇。
常弘揚捧腹大笑,欣然闖關。一闖之下眾人傻了眼,紅關!所有人全輸了!南台四友中文章以孟超然第一,打球以李嘉生第一,喝酒卻非張易挺第一,他自稱「打遍南台無敵手」,毫無疑問打架第一;常弘揚是實實在在的喝酒第一,「膠泥蛋」不是用水捏的,而是用酒泡的。不但喝酒,猜拳也是所向無敵,馳名南台,想這區區幾位焉是對手?
「明白。」孟超然隨口答道。
白小萱神情一黯,轉身而去,去得乾乾脆脆,毫不猶豫。
「這包……不勞您駕,我自個掂著踏實……你是警察?開玩笑,警察叔叔好,……真是?我的媽呀!」馬小奇尖叫一聲,孟超然哈哈大笑。
徐文婥去和白小萱一說,白小萱也是沉默片刻說:「想來他就來罷。」
他成竹在胸,笑了笑問:「請問你在家裡排行第幾?」
一個大腦袋胖子迎了出來,踢了楊輝一腳:「你個龜兒子,怎麼現在才來?再有三分鐘,我就要從我媽肚子里爬出來啦!」
孟超然連忙晃手,馬小奇不由分說塞到他懷裡:「我求你幫個忙,咱說到哪兒啦……噢,讓陳佩斯回家抱咱侄子去。所以呢,你要給我寫個質量上乘的小品,你辦事,我放心。」
「找他幹嘛?」
楊輝跟著唱:「快出來呀快出來,美麗的小玲等著你。」
「哪兒呀!」徐文婥搖頭,「被保送到了南開。大學橋沒有保送北大資格,文科最好的是武大,理科最好的是南開。」
「啊?」三人大奇,許班長向來安分守法,規矩老實,如何……
盧永川聽得驚心動魄,一種慚愧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此刻才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
你看一看這孤獨的白樺
白小萱幽幽而望,像暗夜裡的女神,目光中滿是憐憫和深情,只是不說一句話。
〖幸福與歡樂 那是你騙人的字眼
「抱吧!抱到你老邁昏目貴,牙齒脫落。」
局勢已亂得不可收拾,雙方劍拔弩張,橫眉以對,都憋著一股火,只待一場混戰。正這時,有個學生髮表宣言:「你們還他媽想不想讓我們活?你們餵了十幾頭豬,剩下的殘湯剩菜給豬倒一半再往下一頓的湯菜里摻一半。你們拿我們連豬都不如,豬越養越肥,我們越餓越瘦!你們他媽是不是人?」
白小萱聽他們唇槍舌劍,不禁嘆了口氣,說:「起來吧,地上凍得很。」伸手欲拉他。
常弘揚一進院子就聽見呦喝聲:「八匹馬!……五魁首!……又一杯,不喝是龜孫!」裏面竟夾雜著女孩子們的尖叫聲。
眼睛不須用眼淚擦乾
常弘揚衝出人群,捧著幾個熱饅頭說:「快吃,讓他們打去罷。」
白小萱也呆了。

4

「我也不要你五步成詩。」林芷霞把牆角一個畫架轉了過來,「這幅油畫是我畫的,名叫《白樺》。你要能在十分鐘內對著它寫一首詩,我認輸,立刻給你設計版面。怎麼樣?」
馬小奇在午休時把孟超然堵在了寢室:「哥兒們有事相求,不知當否?」
「管他黑的白的哥哥兒子。」盧耀發一揮手,「你老說啥政治課不就三大塊——政治、經濟、哲學。哲學你黑的白的啃了不少,經濟咱家誰都懂,就那點兒政治你就考不好?政治是原則性問題,是立場性問題,又紅又專,即使不專也不能不紅,絕不能在政治上出錯!可你的政治錯了多少?」

16

他本想不允,只是徐文婥的提議太過誘人,而且又是她提的,孟超然並未摻和,他猶豫不決。一衡量,就把心中的擔憂向徐文婥說了出來,徵求她的意見。徐文婥如夢方醒,對孟超然的遠見佩服之極,便依著他的授意說:「馬老師,這點你放心!首先,《少年風》不是他一個人辦的,我也有權利,我會監督著不讓他出這種文章,寫了也不讓他登上去;其次,從現在開始,每期《少年風》抄寫完畢,複印之前,都讓你先過目,你不同意,就扣壓了。這還不行嗎?」
誰說逝去的會再來
「有這麼算的嘛!」許紅康又好氣又好笑,「那就好像……」
羅新奎以吼聲響應:「同意!」
常弘揚連忙抬腳:「踩疼你了沒有?」
一天過去了。風波如夢,暮來朝去,它不留一絲魅影,不留一絲蹤跡,只是讓身在其中的人為它憂,為它愁,為它悲笑不定。自《少年風》輝煌以來的自信與良好的自我感覺早已在那一架之間煙消雲散,代之而來的是深深的孤寂。他正獨坐愁思,馬林濤走了過來:「你別生羅新奎的氣,他被學校開除了,心裏也不好受,做事衝動點兒。」
盧永川打定了主意,回到學校,沉默了幾天,終於不得不面對徐文婥:「我決定要放棄了。《少年風》,和學習以外的一切。」
「好!」馬文生大讚,「辯論好,什麼內容?」
馬小奇正中下懷,樂滋滋地站起來:「搞一台晚會!」
他自夢中驚醒,觸目漆黑一團。他抹抹額上冷汗,想起可怕的夢魘,心中尤自通通直跳。忽然黑暗裡有人夢囈:「文婥!文婥!唔——海兒……」
「我找到一個辦法,擴大《少年風》的影響力和閱讀面,比你推廣到八個班還轟動!」
紅塵之上,眾生之間,死亡的戰士化作萬千骷髏,在信徒間且歌且舞。
說完飛身躍下蓮台,直落陣中。然而眾人視他如無物,依舊刀光縱橫,屍積遍野,轉眼間人人盡死於刀下,只剩兩個「自己」對面而立,長刀直指對方。刀尖漸碰,他撲到中間,心一涼,兩把長刀穿心而過……突然間一切都靜止,天上地下再無一絲聲響……他詫異望去,只見兩柄長刀穿透自己,刺入對方的胸膛,三人釘在了一起。
「難說。」任中華沉吟了一下,「這事兒……不確定因素太多,我儘力而為。」
許紅康沉默了下去,半響,喃喃說:「我一定要考北大。」
盧永川好容易在許徐兩人中間安了孟超然這顆釘子,卻不料這釘子如此窩囊,不起絲毫作用,不由大感痛心。他見情勢日漸不利,便去找徐文婥:「《少年風》辦得怎麼樣了?」
裏面有五男三女。眾人一回頭,見是他,一齊大笑:「龜孫又來一個!」
「那只是一個階段。」
「那倒是。那就……你是不會放棄的,否則就不必提起了。」
「你怎麼樣?啊?摔了哪兒?」白小萱也顧不得平日的矜持,一迭聲地問,臉上尤自掛著亮晶晶的淚珠。孟超然突然間像觸了電,一動不動,只是痴痴地望著她。她一手環著他的背,一手搭住他的肩,發上飄帶垂在他唇邊,淚滴落在他臉上……田野死一般僵寂,風颯颯地吹,樹葉嘩嘩地響……
孟超然在哪裡?他不會摔昏了吧?白小萱心急如焚,深一腳淺一腳在農田裡尋找,忽見田地邊緣的牆角下伏著個人,手一動一動像在扶牆掙扎。
孟超然陷入深深的不安,心中湧起一種毫無道理的愧:「我冤枉了一個心情不好的人。」
你燒不掉的我輕蔑……〗
楊輝大笑:「你爸功勞也不小,更應敬他一杯酒。」
孟超然欲言又止,頹然說:「你一個人進去罷!」
徐文婥舒了口氣,黯然說:「但你仍舊要為學習捨棄?」

13

學生們如聽道士講經,和尚論道,戰戰兢兢,氣不敢出,一出就是對大學橋光榮歷史的褻瀆。常弘揚熟讀金庸,記得金庸好像提過什麼明神宗,仔細一想,不由叫出了聲:「對,是《碧血劍》!金庸說明神宗是明明白白的神經病的祖宗。」
自此,《少年風》踏上了它生命中最輝煌的階段。除了班裡人寫一些詩歌、散文、小說以外,孟超然又撰寫雜文、隨感批判影視界、文學界以及流行歌曲的歌詞創作等。這方面的新聞、醜聞、鬧劇、賣點也太多,好像那些歌星、影星、作家、詞作者唯恐孟超然無事可寫,唯恐《少年風》沒有讀者,不惜自貶身價甘為小丑上演些滑稽逗笑之劇供他妙筆生花。其實不用孟超然妙筆生花,僅他們的表演就是絕佳的笑話,原樣照錄就會令與世隔絕的大學橋莘莘學子觀之若騖捧腹不已。
眾人一下子亂了,有的攔他,有的拉邢東林。羅新奎洋洋得意,不妨邢東林從地上撲過來抱住了他的雙腿,使勁兒一拉,羅新奎玉山自倒非人推,拉也——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這一下公平兩訖,一個屁股被踢,一個屁股挨摔,無論是人是狗,總之屁股大倒其霉。
崎路多險峻,談笑付崢嶸。
「奶奶個熊……」常弘揚見他借用自己的口頭禪,大喜之極,順口溜了一句,剛想再調笑一番,一見他的神情,忙把髒話咽進了肚子。
他正出神,忽聽一個女孩子的聲音:「上課了,你以後別再耽誤我的時間。」是白小萱!
許紅康垂下了頭:「後悔。」
「哪篇老馬的評語長用哪篇。」盧永川久讀哲學,心理學當然也有所涉獵。
孟超然拭去她的淚水,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傻瓜,我沒摔著。」
劍拔弩張,針鋒相對,雙方實力至此相若,一場激戰迫在眉睫。這場較量孟超然清楚,實質上是情場上和楊輝的較量,辯才上和徐文婥的較量,觀點上和馬文生的較量,只能勝不許敗!
「你……你個大壞蛋,騙人家那麼苦!」白小萱嗔笑著捶他兩拳。
大廳里幾位坐待召見的客人目瞪口呆,也不敢說話。
只見馬小奇連蹦帶跳衝出樓道霍然停住,失魂落魄,像撞上一堵無形的牆壁,盯了他「媽媽」半響,轉身朝向父親。他爸爸不停地擦額頭,說些什麼孟超然聽不見,他「媽媽」拿著塑料兜往他手裡塞,他看也不看,對著爸爸,連比帶划說些什麼,轉身跑出宿舍大院。
校慶熱鬧了一天,上層人物的活動由大學橋轉移到了縣裡市裡。大學橋清靜下來之後全力以赴準備第二次月考。月考者,月月考試也。大學橋學宋人揠苗,高一一月一考,高二兩周一考,高三一周一考。有專門術語稱之為「月考」、「雙周練」、「單周練」。效果相當顯著,眼鏡片考成了酒瓶底子,中等生們考成了試油子,差等生考成了無賴痞子,優等生考成了偽君子。
徐文婥再不說話。
「小萱,我向你懺悔。如果能得到你的愛,我視天下女人如糞土。」
他低下頭,輕輕吻她,兩唇方觸,只覺異香飄散,爆起一團絢麗的光芒,懷中空空如也。
「聽了?那是你沒仔細聽,仔細聽了會不懂?」
三人吃了一驚,硬著頭皮轉回身,原來是許紅康。馬小奇問:「你來叫我們回去?」
邢東林張張嘴,見一時沒人說話,才說:「不到外面很難明白對家鄉的感情。我們村在大山裡面,有時候打兩桶水得跑幾里路,冬天雪一封山,幾乎沒法出去,與外界隔絕。鄉政府幾次勸說搬遷出去,老人們說啥也不願意。我爺爺最頑固,政府一逼,就到祖墳刨了個坑,說:『要搬,先把我埋了再搬。』鄉里再也不敢上門。我開始總也不理解,不就是那幾塊禿山,幾塊破石頭嗎?可……」
孟超然淡淡一笑:「第一,我這種體格的人是摔不壞的;第二,這不叫摔,叫體驗生活。」
「好!」孟超然踹開凳子轉身就跑,全班人目瞪口呆。徐文婥一笑,跟了上去。許紅康、盧永川望著兩人的背影,心頭千般滋味,望了對方一眼,發覺對方也在望自己,大感訕訕,均低下頭去。
「聽了。」
他帶著一臉公正嚴明走上講台:「這次辯論——很好!呃……很好!我們送個『最佳辯手』的榮譽給……徐文婥……和孟超然。」
「那就找她啊!」盧永川說。
但我笑著面對人生的苦難
大學橋的時局對遊說劉福安絕對不利,但孟超然眼見又要出第四期《少年風》,迫不得已,找到任中華去見劉福安,劉福安的「福」應該改成「富」——富態:胖乎乎的胳膊胖乎乎的腿,胖乎乎的下巴胖乎乎的嘴,胖乎乎的臉蛋上架了副大眼鏡。有福則安,十足一個享慣清福的知識分子,與孟超然「享受痛苦」的格言背道而馳。
眾人見他倆一問一答,一場大賽儼然成了他們的私人賽場,都笑了。盧永川和許紅康當然笑不出來。
馬文生說他膽大妄為,真是看透了他。打定主意,當下他便去找白在寧。校長室在教務樓一樓,他敲了敲門,門開了。
眾人大笑,對「膠泥蛋」一見投緣。楊輝甚感滿意,一個個介紹,指著一個挺漂亮的女孩子說:「小玲,大頭梨的女朋友。」
「你怎麼來這兒?」
白小萱不睬他,問:「你摔壞了沒有?」
「是你先說人家如牛得草,鍋蓋叫天的嘛!」徐文婥辯護。
「後來?後來就回來了!他媽的,在學校特想出去,一出去又特想學校,連政治范那嘴臉都特親切。」羅新奎搔搔頭皮,大惑不解,「這他媽怎麼回事?」
縱然天上的烈火把所有的劣跡毀滅
不料馬文生有先見之明:「不妥不妥,沒音響,再說現在的歌私下唱可以,你們在課堂上唱些愛呀恨呀的,我可吃不了兜著走。」
「伙房那幫混蛋,一個個屬豬的。每次賣饅頭,先賣上頓剩下的冷饅頭,賣不完不讓咱們吃熱饅頭。天冷了,都想吃熱的,他們不賣。這兩天又賣小肉包,說改善生活!他媽的,肉包里比蔬菜市場還全,就是沒肉,全長他們屁股上了。而小肉包子比餃子還小,價錢頂兩個饅頭,賣不完還不賣饅頭。我們急了,吵了起來,有人扔了一張飯票去抓饅頭,結果——亂了,饅頭也翻了,打了起來。」
盧永川臉色鐵青,冷冷地說:「是嗎!」
戰鬥者的呼喊
孟超然手不動了,轉過臉,一見是她,詫異之極:「你……你……」
大頭梨立刻趴在了地上。眾人唱道:「快出來呀快出來,歡樂的世界等著你;快出來呀快出來,大把的鈔票等著你。」
「沒……沒……」小玲鬆開眉頭,笑了笑。
馬小奇一聽大喜:「我說話很逗嗎?說一句話就能讓你發笑不是?」
「那麼我們需不需要培養創作能力呢?」孟超然「虛心」求教。
「10月16號不是咱校建校400周年嘛?」馬小奇說。
白小萱順指看去,只見牆上用土塊寫了四句話,仔細一看,方知是首詩。她念道:
兩人一呆,同時捧腹大笑,徐文婥停住笑說:「你踢自己一腳吧。」
劉福安半天不語,思索了一下說:「也有道理。」
「足球是公共財產。」
「哈——」白小萱笑得直跺腳,「你又來杜撰!」
從伙房裡衝出幾個校工同同學們擁攘起來。學生們一圍數百,群情激憤,把他們團團圍住。有人喊:「揍他們!揍他們!」
常弘揚剛跑到校門忽然醒覺過來,暗罵自己是個蠢蛋、笨蛋、渾蛋、空心蛋、膠泥蛋,望著白小萱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停下腳步。
「哪read.99csw•com篇短用哪篇。」孟超然尤自不舍。
「不能這麼說。」馬林濤搖頭:「他做得的確過份,你沒錯。」
「誰像你。他叫常弘揚,我的同學,好朋友。」
「你呢?」
「那只是一個夢想。我知道,即使你不愛我,你也會恨我,我破壞了你的幸福。」還有一點他並未想到:傷害了女孩子的自尊。「我為我以前的所做所為向你道歉。我知道,你心裏真正喜歡的人是許紅康,我只是一個強制性的插入者。我的目的是要證明我最優秀,勝過許紅康。可是……我必須承認,我失敗了。無論我以怎樣的原因為自己辯護,我終究敗給了許紅康,因為我對你付出的是野心,他為你付出的是真情。」盧永川確實有些懊喪,「我……我祝願許紅康有一天有勇氣說出他想說的話——我以前向你說過的話。」
牛大壯氣得翻白眼,匆匆又講了一遍,也不問懂不懂了,轉身就走。他一走,孟周兩人面面相覷,都聽到了青蛙跳水的聲音——撲通(不懂)。周啟衝著他的背影一齜牙,學了聲青蛙叫。
「可是你寫在湖上舉行划船比賽,這跟改革開放有什麼關係?」劉福安問。
「呀,那裡有座高台。」白小萱詫異地說。
牛大壯臉上僅有的肌肉縮到了一塊:「上課你聽了沒有?聽了你會不懂?」
「是啊。聽說羅新奎被開除了,我想問一下。」孟超然面對白在寧比面對白小萱坦然多了,開門見山。
「舉辦一場辯論賽。」許紅康提議。他知道徐文婥辯才第一,投其所好。
一語方出,眾人立知不好。邢東林生於山村,家庭貧困,加上老天捉弄般的相貌,性格極其自尊,極其敏感。阿Q只一個腦殼犯忌,邢東林則比阿Q還阿Q,全身上下都犯忌,平日室友們在他面前是絕不敢提眼睛鼻子相貌個子的。用周啟的話說就是:「像克格勃一樣以專從別人話里分析出攻擊自己的成份為生。」
他本想轉移話題,不料林芷霞竟大為得意:「我在顏料里摻了些麩皮,用來增加樹皮崩裂的立體感和真實感。這方法剛學,不太行。」
馬小奇看看她的巴掌,遲疑了一下,把腦袋湊了上去:「你輕輕碰一下算了。」剛一觸及,佯叫一聲,「哎喲,好痛好痛,你打過了啊!」
只當是樹葉的婆娑
「我說兩句就能讓你哈哈大笑不是?」
「沒有。」
林芷霞不理:「設計版面,很簡單。不過我要先考一考你,及格了,我立刻完成;不及格,免談。」
兩人就那麼滾在地上大打出手,眾人拉也拉不開。到底羅新奎膀大腰圓,只一會兒便把邢東林按在了地上,自己爬了起來踢了他兩腳,說:「現在你趴在地上,像人像狗?」
這一句立刻引起了爆炸,學生們群情激憤,吼道:「打他!……揍他!周扒皮!……吸血鬼!」
「見過,死魚。」馬小奇回答。眾人哈哈大笑,不過他並未起立,因而馬林濤判定不算。
別拿命運將世人欺騙
「好勒!」馬小奇一蹦,「我找孟超然去。」
「帝豪」是座舞廳。常弘揚長這麼大從來未進過舞廳,大頭梨對他挺青睞,讓小玲教他跳舞,自己到外面嘔吐去了。常弘揚手撫小玲的腰肢,面對她的笑臉,手足無措。小玲輕輕握住他的手,左手搭在他肩上,盡心盡責地教他。常弘揚從未和女孩子如此親近,不禁心慌意亂心猿意馬,再瞅其他人,全到外面吐去了,只得閉著眼瞎跳。

6

縱然五千年的屍骨化作飛灰
孟超然來到她面前,兩人相對無言,白小萱淡淡地說:「走吧。」
「放。」
眾人大笑。周啟饒有興趣地問:「後來呢?」
「正常?」盧耀發騰地從辦公椅上站起來,「大學橋人才濟濟,你不是人才?什麼叫上下浮動?你只下不上也叫浮動?我問你,你老看啥黑哥白哥笛兒簫兒的……」
別再沉默 別再沉默
「這一片家當,我奮鬥了十五年。你知道十五年是個啥概念嗎?就是由一個壯漢變成一個老頭,由黑頭髮變成了白頭髮。十五年,咱家兩次傾家蕩產,兩次死而復生,容易嗎?1985年,除了銀行貨款不算,外債欠了200萬。我被逼得向人家磕頭,只差沒上弔,你大哥到市裡聯繫貸款,出車禍斷了一條腿,這是咱們家用汗用血用命換來的!這才有了今天啊!」
——你全聽不見
孟超然一直笑到寢室的床上,在被窩裡一聞,指上余香尤在。
邢東林哼了一聲,睬也不睬。楊輝見女孩子們也圍了上來,其中就有白小萱,更覺難堪,走到他面前,下巴一揚,低聲道:「你他媽什麼東西?你別以為老子多看得起你,別給臉不要臉。」嘴上刻薄,臉上卻是笑容可掬;嘴和邢東林說話,眼卻向女孩子們含笑致意。
「你不怕老馬怪你?」孟超然問。
馬文生立刻召見孟超然:「這篇文章是你寫的?你怎麼能寫出這種文章?」
盧永川愕在當場。
盧永川大搖其頭:「雖然大多刊物恕不退稿,咱退回也算優待,只是……頂頭上司,經濟基礎,政治武器,你斗得過嗎?不如這樣,只用一篇,就說版面已安排滿了,這一篇還是抽掉了別人的。」
又忸怩著學官太太:「喲,這錢不是我家的,我們哪兒掙這麼錢呀!……這存摺也不是,十幾萬吶!不是!……這美鈔……美鈔……更不是……這香水……天殺的,把香水也給我偷了去……這可是別人專門從巴黎給我買的呀!……哎,不不不,香水……也不是我的。」
馬文生一皺眉:「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說了,把這一期《少年風》立刻悉數收上來銷毀……還是交到我這兒罷,不準少一份,也不誰私自複印。另外……再辦《少年風》別讓馬林濤、徐文婥抄寫,太耽誤學習。」
大頭梨大叫:「不喝啦!不喝啦!你們他媽的一直列舉到我祖宗八代,我非喝死不可。剛出生就醉死,不幹不幹!划拳,闖關!新來的兄弟『膠泥蛋』先闖!」
白小萱把來意向她來說了一下,然後介紹:「這是我師姐,林芷霞。」
〖丹流翠邑起太行,大學橋名耀日光。
他聽后一愣:「是嗎?我有些……回頭我找他一下。聽說上屆你們鎮有個學生被保送上了北大?」
又一個年輕人叫:「你爺爺功勞更加大,不然怎會有你爸!」
「有。不過不在這兒,在山東。」

14

馬小奇從床上懶洋洋抬起頭:「哎喲!馬大廠長光臨寒舍,蓬……草生輝吶!」
白小萱紅了臉,望著他明亮的眼睛,伸手輕輕遮住,低頭一吻。孟超然半晌無言,她放開手,看見他眼神中籠著一層濃濃的傷感。
上午,學生們全體集中在明德碑前聽校長訓話。白在寧意氣風發,來觀禮的校友中有名氣有聲望有地位的不知凡幾,可自己是校長,即便是省政協秘書長、市長、市委書記、各廳廳長、全國知名學者、大公司總經理,誰不對自己恭恭敬敬客氣有加!這就是政治資本。最讓他遺憾的是中央里的三位要員沒來,一位陪江澤民出國訪問,一位陪李鵬會見外賓,一位最近迷上了氣功,講究靜以修身,不願受顛簸之苦。不過此公自負書法詩文,在京城政界據說小有名氣,念及自己高中時作文常不及格,不禁忿忿。這次特意熬了幾個通霄熬制出一首七律,自覺平生詩作無過於此,當即揮毫以歐體書就,寄至母校。白在寧一見,如獲至寶,上呈自己的知交田副縣長,田大胖子不敢怠慢,立進書記縣長。書記指示:令太行山大理石廠採制上好石料,勒石銘詩,以為永志。
孟超然大吃一驚:「你爸爸?」
馬小奇窩火之極,存心想搗蛋,叫道:「中學生該不該談戀愛!」
任中華尷尬地說:「這是我前天晚上做的一個夢。」
羅新奎眼睛發紅,直直瞪著他:「真的。」
邢東林一看有機可乘,撲過去按在羅新奎身上揮拳痛打。羅新奎大怒,但孟超然的力氣遠非邢東林可比,掙了幾下竟沒掙脫。眾人一看不像話,湧上去扯開邢東林,又分開孟羅二人。羅新奎剛爬起來就想撲向邢東林,被大伙兒死死抱住。
「哈!」馬小奇咕咕直叫,「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這是相聲小品演員的基本素質,說學逗唱,捨我其誰!你對我有沒有信心?」
白小萱眼中異彩閃爍,一臉燦爛。
白小萱嗔怪道:「爸爸,你別這麼聲色俱厲的,他是我同學!」
「是。」
「你怎麼知道?」徐文婥好奇地問,「他是個科長。」
聲音竟是從許紅康那裡傳來的。
「考大學的唯一標準呢?」
孟超然邊聽邊想措詞,只是佳人在側令他有些魂不守舍,思維大打折扣:「嗯……是。我知道他的確過份,你要開除他也在情在理。不過呢……學生們……都是十來歲的孩子,什麼都不懂,有時一激動,做起事來就不想後果。正因為這樣才需要學校教育,如果就這麼一開除了之,他到社會上還是這樣暈頭暈腦地亂來。誰一問哪個學校的?大學橋的。這不是給咱學校抹黑么?再說每一個人考上大學橋都不容易,尤其是農村來的,這樣一來,就斷送了他一輩子。事關重大,我希望您還是再考慮一下。」
大伙兒見那人個子挺高,臉上的確沒幾兩肉,好像真是讓伙房餓的,說得倒也有根有據,一起鬨笑起來。至此情緒已有所緩和,不料伙房虐待慣了學生,到現在仍當他們是沉默的羔羊,一個長臉細眼的校工惡狠狠地說:「你們這幫人,就他媽該餓死!」
你燒不掉我的嘲笑
「你——」白小萱一下子呆了,感到整件事滑稽得近乎無理取鬧,想起自己急得趴到他身上哭,不由又羞又惱,伸手推開了他,「你……你這個……壞蛋!」

5

熱烈的掌聲從背後響起,白小萱得意地坐下。南派採用大將壓陣,第一辯手作為殺手鐧,北派則相反,既定策略是主攻,孟超然領先破入敵陣,亂其陣腳。因為這種方案是事先商量好的,孟超然沒想到白小萱會先發言,雖不想與她衝突卻也無法。
只有裹著毒藥的風吹來
「你看。」孟超然伸手一指。
「進展順利。」徐文婥還沒明白他的用意,快活地說,「第一期已經差不多了,小萱、沈丹、林明華、馬小奇、馬林濤都寫有作品,你還沒有支持我們一篇哲學論文呢!」
「什麼事?」許紅康問。
「那就讓超然去啊!」盧永川順理成章,脫口而出,說完后才覺不妥,望了一眼孟超然。
他笑得太早了,所謂百密必有一疏,智者必有一失,事情的發展出乎任何人意料。馬文生沒想到,楊輝在南面,白小萱也在南面,他們和孟超然的關係他更不知道。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知己而不知彼,每戰必蹶上將軍。
白在寧怒喝:「住口!」
「男的!當然男的!叫大頭梨。」楊輝偷眼望望白小萱,說,「當然也有女的。」
盧永川既愧且惱又心灰。天生的才華是生命的瑰寶,天生的自信卻是可怕的缺憾,因為它沒有經過生活的煅打。信心立於九天,根基扎在白雲,一經挫折極易對自己通盤懷疑,一懷疑即通盤否定,一否定則信心盡喪。盧永川正經歷著這個可怕的階段,對許紅康羞,對徐文婥愧,只覺大學橋內人人側目,再無自己容身之地。心灰意懶之下,黯然回了新陽鎮。
「哎……腳……腳癢……」孟超然大為尷尬,但既說「走了」,縱然不願也只好走了。只是走得勉勉強強,走得拖泥帶水。
盧永川見父親纏雜不清,把政治思想錯誤和政治試題錯誤大大混淆,心想:「看來文革時爸爸沒少挨批,談政治色變。」一念及此,不禁有些憐憫,說:「這次政治題特別難,全班及格的沒幾個。而且政治課上學的全是枯樹皮,沒一點用。我有個姓孟的同學比喻說,我們吸收的政治知識是胃部透視的鋇餐,別無用處,只是讓人看看你思想有沒有陰暗面,之後還得排泄出來。相反,我們自己搞的班報《少年風》就體現了素質教育,我們寫文章批判教育體制,同學們都說解氣……」
「你看我像個野孩子嗎?這兩年我逍遙自在,痛快淋漓。」馬小奇拍拍臉頰,「你瞧我多胖,不見得比你整天好營養好生活差吧?又沒人吵架,又沒人離婚,清靜啊,清靜!快活乎?快活也!」
許紅康下死氣力複習。剛開學三個月便要「複習」,這也是大學橋所獨創。考過後,他雖感覺良好,但一排名次,不禁呆若木雞,自己竟然排名第三!馬林濤第一,盧永川第二,徐文婥第四不變。他痛苦之極,前兩次考試自己回回第一,這一次竟一落兩名,如此下去,考北大的誓言如同放屁!本來尖子生們相差無幾,一兩名間的浮動極其正常,可他卻無法釋然,尤其落於盧永川之後更讓他痛心不已,不禁胡思亂想查找原因。
「求佛福賜予幸福。」
孟超然無言以對,許徐盧三人的關係到目前為止並不為人所知,三人無愧搞政治的,許紅康城府幽深,盧永川不形於色,徐文婥更是若無其事。若非孟超然偶然聽到,以前盧永川力薦和現在自己無法插手其中以及日後圍繞《少年風》發生的一系列突變他永遠不會知道真正的原因。
「什麼方法?」孟超然有些心不在焉,心裏正回味著前幾天和白小萱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楊輝大為快意:「哈,孟老兄,怎麼你躺到這兒涼快了。」
孟超然笑了:「歡迎到我的別墅做客。這裏就是丹邑第一名勝,名滿華夏,享譽全球的療養避暑聖地——超然台。」
「小萱!」他失聲喊道。順著蓮台底座綻開的花瓣不顧一切地往上攀援。蓮台高拔,不知幾千萬仞。台上,星光熒熒,似在眼前,白小萱柔情似水,注目不語。
蓮台下,煙霧凝成一線,瞬息間一片明朗。成千上萬的戰士持戈按劍,目視前方,戰馬嘶鳴聲不絕於耳。突然間戰陣波開浪裂,騎戰馬飛馳而出,馬上騎士白衣白甲手提長刀。
「因此。」他對自己說,「我要證明給他看,我比他強,任何一方面都比他強。」
「對!」
常弘揚羞愧之極,不禁懷念起吞噬了自己五十元巨款的學校。
她感到些許不安,找個時間問許紅康:「孟超然也是《少年風》的負責人,你是不是太冷淡人家了?」
任中華和盧永川交情不錯,早就聽說了老朋友的「事業」,見面就說:「我認為挺好,我讓班裡幾個人也看過《少年風》,都挺滿意,不過想干不想,我可不知道。當然,他們不是問題,關鍵是老劉。他同意,一切都迎刃而解。」
一席交鋒孟超然以徹底的失敗告終。臨走時劉福安問:「你平時成績怎樣?」
只當是有風吹過
剛說完,學生們的煤塊密如蝗蟲,砸得他們叫苦連天,碗破盤碎,那位舉鍋蓋的還算有先見之明,舉蓋連擋幾下,竟毫髮無傷!校工們一見,紛紛找鍋蓋。
「我一定要這麼做。《少年風》是什麼?少年是什麼?風是什麼?」
傷痕無須用夢幻麻醉
「你怎麼在這兒?」
徐文婥一聽他叫,心一沉,以為有什麼不妥,緊張地問:「怎麼……怎麼啦?」
白在寧一皺眉:「不像話!都出來吧!」
馬小奇嚇了一跳,趕緊閉嘴。
新陽鎮在縣城北部,北倚太行山,南扼丹邑城,既有山上鐵礦、銅礦、石灰石、大理石蘊藏之豐富,又有山下鐵路、公路交通之便利,改革開放后不久就發展為新興工業鄉鎮,農田變成了工廠,農民變成了工人,變化之劇烈令人吃驚。而這一切幾乎出於盧耀發一手締造,他憑一家啤酒廠起家,建採礦場、預製板廠、大理石廠,幾年之內令全村人都住上了鎮里統一修建的房子,整體規劃採取南街村模式,相當現代化。村中央鎮政府大院南側臨街一座花園式的二層小洋樓就是盧耀發的家。
閃著磷火的白骨堆起了人類的歷史
「最後結果。」盧永川問。
眾人齊聲大喊,話剛出口,孟超然已栽出牆外,一聲悶響,聲息皆無,眾人無不失色,一齊呼叫,卻無人應答。白小萱咬了咬唇,轉身向校外奔去,常弘揚緊隨其後。楊輝一見,臉色頓不好看,剛跑兩步,只見周啟也跑,兩人對望一眼,楊輝知道此人是個心理專家,不禁有些訕訕。這時眾人一聲喊,楊輝一回頭,足球又從牆外飛了回來,他急忙跑過去撿起,也不好意思再跑出去。
「什麼意思?」許紅康沒明白。
果然,邢東林臉色頓時變了,冷冷地說:「總比有些人在西安替人擦屁股在學校自己放屁強。」
眾人心有不甘,想著法子灌他,結果常弘揚剛被灌個半暈,他們已全都暈了。「拳好兼量好,酒場之上任逍遙。」大頭梨一掂瓶子,「沒了?不喝了……玩……玩去!」
「當然需要。不過現在不需要,沒機會。到考上大學,你們再看著辦吧!」他隨口答道。一說話,看的作文時間長了,不由怒火中燒,一拍桌子:「張毓傑回回全校第一,作文怎麼寫成了這樣子!」
「那我說一百句話……」
「打!剝削學生的雜種!」
徐文婥默然,心想:「看來許紅康和盧永川註定要做對頭,盧家顯赫,許家貧寒,但一樣志比天高,所不同的只是盧永川生來就具有強大的自信,許紅康卻需要事業成功來培養自信。偏不巧,自己成了他們競爭的目標。」
「他打了伙房的人,然後曠了一兩個月課。他家裡人又把校長逼得差點上弔,學校會輕饒了他嗎?他一回來學校就宣布開除他。」馬林濤說。
寫完后又扔了一支筆,白小萱已有先見之明,給他準備的是支鉛筆。
「對啦!」劉福安精神一振,侃侃而談,「你們也別怨這種教育方法不好。老師們的目標就是要送你們進大學,除了讓你們多考幾分還有啥辦法?我這樣改作文完全是現實的。1992年我參加省里高考改卷,改一篇需要多長時間?——10秒!不是我一個人,而是全部老師。10秒鐘改一篇六七百字的作文你說什麼改法?一眼掃題目,兩眼看卷面,三眼看結尾。完了。內容……誰去看!不看還算你運氣,要看,屋裡蒸得人汗流浹背,心煩意亂,說不定越看越煩,把對老天爺的不滿撒到你卷子上。你哭都不知道怎麼哭。」
一生下來 你就棄我於人世的荒原
我就站在生命之塔的頂端
「為什麼要『自棟樑』呢?這就是自學、自立、自己成才!」白在寧是教語文的,即席發揮說。
「啊……是!」
兩人回頭一看,竟然是馬小奇!馬小奇笑嘻嘻地問:「你們在罵哪個小子?我替你扁他。」
在盧永川安排下,孟超然和七班班長任中華見了面。此人挺胖,但無胖人之憨樣,反而有種洒脫不羈。
徐文婥默然無語。
「早十幾年前就是了。」說完望了白在寧一眼,「不合格得很,我也想開除他!」
「仔細聽了。」

12

「你進大學橋為的什麼?」
他竟然大批一通,輕輕帶過。沈丹大不服氣:「我們辯論的是社會與個人孰重,請問你的發言可有絲毫涉及嗎?辯方才是真正的只揪細節,企圖引人進入歧途,不足一辯。」
許紅康也笑得肚子疼,馬小奇連忙謙虛:「有你徐大姐在此,我怎敢自比猿猴?」
說完又轉向孟超然,語氣和緩多了:「羅新奎打傷校工,你說該不該處罰他?砸壞那麼多東西讓他賠難道冤枉他了?他倒好,一走了之,跑了兩個月。這影響有多惡劣?尤其是他父母三番兩次到學校鬧事,還說要上法院告我,造成極壞影響。開除他,一點不過份!」
刀體漸生鏽斑,身上衣甲化作塵土。微風拂過,揚起漫天灰塵,所有的屍體,全部成灰。……面前跪伏著黑壓壓的人群,虔誠地向自己頂禮膜拜,送來各樣乞禱。
馬文生在分派工作時說了一個模糊概念:「許紅康負總責」,「孟超然、徐文婥具體負責」。這就使《少年風》的工作陷入官僚主義式的低效率動作,同時也為許紅康接觸徐文婥製造了借口,「負責」當然無所不包了,而「具體負責」的「具體」卻不知道具體在什麼地方。因此孟超然雖有躍如之意奈何不知靶在何方,而且眼見許徐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他也不好意思前往討一杯羹。
這時他們走進了啤酒捆紮車間,傳輸帶旁的工人頭戴面罩,手戴手套在操作,下面一群群工人也戴著面罩捆紮。盧永川正要說話,只聽砰地一聲,一個啤酒瓶爆炸,隨即一聲慘叫,一名女工被崩裂的碎玻璃刺入脖頸——面罩只防護到下頜——頓時血流如注。盧永川大驚失色,見眾人紛紛搶救,再看父親,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孟超然莫名其妙,聽來馬小奇父母好像離婚了卻又不像,馬小奇好像跟了他媽媽倒他不像,這是怎麼回事?他走到窗前向下張望,只見下面一個漂亮的女人提著兜站在樹下,看樣子絕不超https://read•99csw•com過三十歲。
劉福安驚訝地望他一眼,笑了:「不是我不看內容,而是根本沒必要看。我一出題目,他們怎麼寫,內容怎樣,怎麼開頭,怎麼結尾我已經了如指掌了。」
此時正值下午放學,校園內人聲喧雜,孟超然和她並肩而行,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兩人進了行政大院,上了教務樓,白小萱上了三樓敲敲一個門,一個女孩子開了門。孟超然見她長得挺秀氣,挺文靜,雖說不上特別漂亮,但有種典雅高貴的氣質,非常吸引人。
常弘揚總算明白了,原來眾人竟借這個動作獻上他們的祝詞!這招也真夠絕的,首創者不是個天才也是個變態。只見大頭梨一直拱出了門才長出一口氣爬了起來,大叫一聲:「喝酒!」
「一般。」
白小萱半信半疑,但聽他說得言之鑿鑿,有案可考,不由來了興趣,飛跑上台頂:「前面有水,還有滿城……樹。真的?我一定要和爸爸說說,讓他過來瞻仰瞻仰。」
構思即成,一揮而就。
「我說三句話肯定讓你笑破肚皮是不是?」
「就是他!」
羅新奎一呆。他對任何人都不買賬,想說便說,想做就做,可是潛意識中他總覺著孟超然這人有點兒神秘,有種真正文人的儒雅和凜然不可侵犯的硬氣。也許這就是粗人對知識的尊重或者說李逵對宋江的尊重。可惜,不少文人常常自輕自賤,讓粗人也瞧不起。
「牛得到草了不高興嗎?盡情地吃啊!鍋蓋叫了起來自然是說你高興得掀掉了腦殼。」徐文婥解釋說。
常弘揚目瞪口呆:「東林,你……幹什麼?」
《少年風》突然間變成了白天鵝。孟超然、盧永川、徐文婥均是班內的傑出人才,一個有才華,一個有組織能力,一個有威望影響,三人同心,其利斷金。孟超然當眾宣布:「作文是當代的八股文,看了就讓人討厭,倒不如咱們寫些自己想說的話痛快。本人無論小說、詩歌、謎語、笑話、雜文——尤其批判教育、批判時事、批判大學橋內外校長老師的雜文,來者不拒,哪怕你發發牢騷罵他們幾句我都敢登!」
白小萱驚叫一聲轉身就跑,剛跑不多遠迎面撞上常弘揚。她一呆,不由暈紅雙頰。
「你……怎麼啦?」她輕聲問。
楊輝一腳踹開門:「龜孫們——出來!」
盧永川較現實:「這文章發表也沒人看,不過老馬推薦……噢,他在後面寫了這麼長的評語!他是想讓這個也登上!」
學生們怒氣勃發卻無可奈何,對大學橋恨入骨髓,當天夜裡明德碑被人塗了一身污泥。
孟超然大奇:「你是不是有些變態?沒聽你文縐縐酸溜溜的,像個糖醋丸子。」
邢東林既怕別人攻擊,說話自然懂得攻擊人:「狗一樣的人自然還是人,人一樣的狗放的屁自然更臭,舔屁|眼的本領自然也更勝一籌。」
「當然。所以說班主任的性格就至關重要了。咱們先撒下人馬把七個班主任摸出,列表分析,看先攻擊哪一個為好。」
徐文婥則剛好相反,同樣名動校園,傾倒眾生,只是昂昂藏藏的七尺男兒們突然之間都變成了躲躲藏藏的小老鼠,只敢對這隻美麗的大花貓暗地裡偷而觀之、斜而睨之,一旦面而對之則躲而閃之、夭夭逃之。太美麗太有才能太有名氣的女人對任何人都是一種壓力,即便有自恃者躍躍欲試,一看她身邊的孟超然,一比才華,一比瀟洒,一比名氣,再一掂量,黯然退去;有鄙視孟超然成績者,一打聽,據說許紅康如何如何,再一掂量,慘然以歸。因此,徐文婥如天上之月,如月上嫦娥,可觀不可玩,可望不可及。
「把『少年風』三個字設計成美術字體,像字又像畫,總之有特色,引人遐思。」
「不準有絲毫外來干涉,全憑我意。」
眾人一聽他說這話,有了前車之鑒,心知要糟,還沒反應過來,只見邢東林身法如電,一伏身,抱住他雙腿,用力一擁,楊輝魂飛魄散,只覺屁股重重一痛,叭嘰一聲仰面朝天,在地上攤成了個雞蛋餅。邢東林這招「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用得嫻熟之極,想來是在羅新奎身上得到了啟發,加以研究改良——由后拉改成前推也是一大改革——日夜操練,因此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孟超然連忙擺手:「老天爺,你老人家想說什麼打手勢得了,我受不了。」
「那幾天,吃也吃不飽,睡也沒地方睡,又他媽沒一個人睬我。我……我他媽想殺人搶劫!」
「你朋友男的女的?」
「我最羡慕的人是李嘉誠。不是他有幾百億的財產,而是他有兩個好兒子!」

10

孟超然一呆,倏地清醒,奮力一拍桌子:「好主意!這樣一來它就成了校報,普及到了全校的學生、老師……哎呦呦……」
馬小奇大喜,串演各個角色即興揮灑,捏著嗓子學跟警察閑聊的小偷:「哪能用你老弟的傘!今晚收穫太多,太興奮了,連下雨都不知道,不過正好,老天爺幫我銷臟滅跡,誰也查不到。」
「你!」盧耀發肯定地說,「也許你心裏有些怨我,我從小就沒有給你和自家條件相稱的享受。咱家可說是丹邑首富,但你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和一般人家一樣,甚至還有所不如,連咱家的傭人都比不上。你可能沒想到,我如果忍心的話,甚至想把你趕出這個家,讓你到外面生活去。」
「對不起,我不應該打擾你的。我追求你,是因為你能給我一種挑戰,現在,有更大的挑戰在等著我,我不得不全力以赴。」
「商量唄。我沒說得太死,留下尾巴給你們抓去。你們再想想辦法……」
她看他有些發獃,輕輕地笑了:「除以2。」
「怎麼?」徐文婥懷疑地問,「怕老馬不同意?」
老人的呻|吟
孟超然這才領教到真正的辯才,相比之下自己是個八哥,徐文婥是個鸚鵡。他情知校長跟他講這麼一番大道理還是看在白小萱面子上,否則根本懶得睬他,因此白在寧的論調雖然漏洞百出卻也無法跟他辯解,要辯解先得推翻當前的教育體制和流行觀念。但他又不願就此放棄,問:「真不可更改?」
問鼎人間豈無憑,磊落是少年風。回首一笑向蒼穹。
12月5日,月考。盧永川排名第四,許紅康第二,馬林濤仍舊第一,徐文婥把第四讓給盧永川后自己躍居第三,孟超然則排名65,前進7名。完全是一個悖論。因為盧永川的失敗證明了許紅康的成功,捨棄《少年風》完全正確,它的確影響學習;但偏偏孟超然成績大進,又證明了他的觀點:《少年風》不影響學習!
孟超然微笑不語,抓起筆敲著腦門踱來踱去,走了十幾步,倚身桌前刷刷刷寫了一首《臨江仙》:
「你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因為,沒有PH值。」
話音未落,學生們一擁,木頭門四分五裂,細眼校工手裡的門把上尤自帶著塊木板。他目瞪口呆,還沒醒過神,羅新奎又一腳踹去,此人也不知哪輩子倒了霉,大概上輩子是驢變的,打滾特別順溜,嘰哩骨碌滾到了牆角。眾校工一見不好,紛紛抄起鐵鏟、擀麵杖、剔肉刀,有一位還抄起一面鍋蓋。一個老校工警告:「這個沒用,快拿刀!」
「不是。總之……我不方便……你去吧,到裏面順著老馬說,若老馬批評我……別為我辯護。」孟超然思考並未成熟,有些連貫不起來,但有一句話卻斬釘截鐵,「總之,只要為著《少年風》好,你罵我都行。」
馬小奇蔫了,孟超然也失望透頂,一腔心血付諸東流。馬小奇心有不甘,想爭辯幾下,還沒站起來,只聽楊輝興緻勃勃地說:「卡拉OK大賽。」他對此更有興趣,並思謀著屆時和白小萱來一段情侶對唱。
「在這兒。」從煤灶下探出一隻腦袋,臉上黑漆漆的儘是煤煙,學生們一見,捧腹大笑。
見他仍不明白,又說:「因為他們的寫作思路是我定死了的,他們用字串起來就是。」
孟超然暗暗氣惱,心想楊輝過份之極……可惡之極……還沒得另想一個詞兒場中已發生了變化。楊輝一腳傳給常弘揚,常弘揚迎頭一撞,打算來個「頭槌」,不想撞了個空,球在腦門前上方半尺停住,邢東林伸手接住。他家在深山,從沒玩兒過足球,一時好奇來搶,不料跑得滿身大汗連個球灰也沒沾一下。他窩了一肚子火,拿在手裡看了看,一腳踢出了牆外。
婦女的哀求
「小品!當然小品。馬季是幹什麼……不對,都說咱和陳佩斯一個媽生的,當然站在同一陣線啦!打架親兄弟嘛!」
「孟超然!」她喊了一聲,知道他被摔壞了,不由心如刀絞,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飛跑過去,伸手抱住他哭了起來。
林芷霞看完後半天不語,把詩遞給白小萱說:「我輸啦?」
芳香霧氣中,思維逐漸飛散。身周是渺茫不可知的空間,也許無邊無際,也許只是身外看不透的實在。虛空間群星閃爍,如恆河沙數,一個魔方不停旋轉,一面閃過,一面又現,只那麼匆匆交替旋轉不休。無窮遠處,一粒寒星無聲無息地爆炸,光芒照徹虛空,他從星體中誕生,裹著強光射向旋轉的魔方。魔方迅速擴大,旋轉的表面上字跡晶瑩,一面是「愛情」,一面是「生命」,一面是「死亡」,一面是「痛苦」。腦袋即將撞上魔方之牆,他大喊一聲:「愛情!」不料倏忽千轉,一面巨牆橫于面前。
10月16日,大學橋旗幟飄揚,張燈結綵。大學橋從解放前到八十年代,六七十屆學生近千人,從白髮老朽到得志青年把校園灌得直打嗝。各種型號牌照的小汽車沿幸福河南岸排了一二里,但在這種莊嚴的日子里,沒有任何人的座車敢踏上大學橋半步,連一個省政協秘書長也乖乖把賓士停在了大學橋下。根據縣委書記的指示,大學橋從橋面到橋欄甚至橋基都用清潔劑清洗過了一遍,然不修不補,保持原來風貌,以給各屆校友一種懷舊的感覺。
「目的?學會運用祖國語言,培養情操等等。」劉福安背得挺熟,不料又加上一句,「那是書本上講的。他們混淆了一個概念——作文與創作。創作不能有絲毫約束,意之所在,筆之所至,即興揮灑。作文呢?就是給你一個框架你用漢字填滿就行了。打個比方,就是擺積木,固定的圖形,固定的結構,僅僅需要你照圖拼湊就行了。我承認我也許培養不出作家,但我能培養出大學生。這一點就已足夠。」
「不可更改。」校長說完又埋頭閱讀文件,不再睬他。
「這是事實。事實為什麼不能說?」
「我曾經得到過你嗎?」
十六年光陰如電閃,然後諸般言笑都沉入了黑暗;而今電光又走,照見了前世今生過去未來的命定之真象,然後自己與自己慘然痛別,宛如一絲微風捲起的微瀾,夢一樣的希冀飄向遠方。
此話端的犀利,沈丹、林明華相繼與她交鋒均戰之不下,反而讓徐文婥抓住漏洞把個人聯繫到個人主義批得體無完膚,又聯繫到集體主義和愛國主義對自己的觀點大加弘揚。可她亦有一疏,白小萱方才因聯繫到愛國主義被孟超然大批一通,現在他又抓住了這點:「精彩,精彩。可惜仍象我方林明華批判辯方的一樣,嚴重缺乏常識!我再做說明,愛國與愛社會是截然不同的。愛國是無條件的,愛社會卻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它不產生垃圾,不教人望。晚清的社會你也愛它嗎?國民黨白區的社會你也愛它嗎?愛它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熱血青年要摧毀它,改造它。這樣的社會造就了什麼?奴隸、官僚、大煙鬼、三寸金蓮!這樣的社會裡只有主子和奴隸而沒有人,沒有獨立的自由的個人。『五四』運動是一場愛國運動,愛國卻要摧毀當時的社會,為什麼?因為他們要培訓真正的個人,就是尼采所稱的『超人』,超越于社會之上,不被它束縛和毒害的個人。只有有了這樣的人,才會有健全的社會。因此『五四』運動沒有諸訴武力而是訴諸思想,第一要著在於培養真正的自由的個人。『五四』運動也錯了嗎?是個人創造了社會而非社會創造了個人。所謂的個人不是信仰個人主義的個人,而是信仰大眾,相信大眾的命運、社會的希望在自己手上的個人。他們為社會而活。所有的偉人——魯迅、毛澤東、托爾斯泰、貝多芬——都是先屬於他們自己而後才屬於社會。」
我唱 我唱戰鬥者流淌的鮮血
孟超然明知他要為自己的小妹出氣,卻也無可奈何,一看油畫,不由呆了。只見陰冷抑鬱的背景中,白樺林幽暗深邃,一個少女臉龐貼在一株冷澀的白樺上回眸淺笑,一襲綠衣,秀髮飄拂,溫潤柔軟的手臂墊在臉龐之下,無限的眷戀,無限的溫柔;兩顆珍珠似的眼眸深如潭水,澈如清泉,奪盡了天地間的神采。冷暖色調對比極其鮮明。
「我——呸!」馬小奇大大不屑,見眾人不許,忽然靈機一動,「我要找個全班辯才第一的來,你們准不准我上場?」
「我找校長。」
林芷霞頓筆嘆息:「到現在我才知道曹植的七步成詩多麼不值一提,我拿寫詩來難為你是多麼可笑。」
「沒有。」孟超然咬著牙,「方才跳下來時,地太軟,扭了腳……不過……哈……我更高興,高興!」
一時間伙房大院亂成一團。
自己既然鞭長莫及,無能為力,因此大有不少男生對孟超然表面上橫加側目,骨子裡卻羡慕不已。孟超然卻有苦自知,他為人有負馬文生之「望」,放縱而絕不放蕩,心中獨愛白小萱一人。只是外班女生對自己紛紛表示,情書收到一籮筐,但獨不見白小萱對他略示好感,非但如此,對他的態度反而日見冷漠。自那晚操場相遇,兩人之間本有些解凍的趨勢,不料隨著他名聲大振,白小萱態度也急轉直下,又將目光給冰封了。
白小萱露出幸福的微笑。
「你投稿?」孟超然大奇,「好啊,優先採用。」
「你這個……」孟超然盯著他手裡的饅頭。
大頭梨笑著給他一拳:「你小子敢在新朋友面前損我!這位……眼生得很,不過一見投緣,腦袋圓、臉圓,像我。」
「我嘛!」羅新奎笑了笑,「伸手接了過來,然後說,滾你媽的!」
盧耀見兒子不明白,解釋道:「他們進我的工廠,就要為我工作。合同上寫明了工傷只予治療,不予賠償,你不必為這個擔心。只是工人權益日益落實,生產技術日益現代化,我們就面臨著這種挑戰。我們的技術、設備、管理各方面都落後於時代,現在還可生存,規模一擴大,市場一完善,我們還是原地踏步的話,只有破產,只有毀滅,到時候恐怕我再磕一百個響頭都沒用。小川,要不要你爸再向人磕頭,就看你了。」
白在寧嘴角肌肉動了動,牽出一絲冷笑:「開除了,你還問什麼?這樣的學生難道不該開除?一中自建校以來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不處理他,還有什麼紀律可言!」
他一驚,聚集起來的夢的片段立刻破碎。許紅康夢中呼喚徐文婥並不稀奇,只是……「海兒」是什麼?一個人的名字?他曾聽隱約聽常弘揚談過許紅康,說他在初中時好像……大概……可能……喜歡過一個女同學。難道這便是她的名字?孟超然早就奇怪,許紅康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雖然不算豁達開朗,但還不至於在盧永川步步進逼欺他太甚的情況下不敢有一點反抗,只能默默愛著徐文婥,甚至只敢在夢裡叫她的名字。
「故意的。」邢東林瞪起小眼睛挑釁般望著他。
大頭梨叫李志強,今年二十,其人頭大,姓李,故人稱「大頭李」,叫白了就成了「大頭梨」。他比張易挺的學歷要高,上到了初二,然後混跡社會,和幾個小兄弟跟著西關杜老三混了幾年,然後金盆洗手進紡織廠當了工人。他家在西關偏北的老城區,父母蓋了新房搬了出去,他就把此地當成了洞穴,狐朋狗友盡集於此。
白小萱驚訝一下,隨即笑了:「找他呀!有事跟我彙報吧。進來坐啊!」說完把他讓在沙發上,又倒了杯水,在他旁邊坐下。
「我帶你到一個聖地去看看。」孟超然拖著她的手,行走在茫茫曠野。
兩人同時發問,一字之差,又愣住。
「好,時間到。」小玲喊道。
「當然應該,估計沒問題,擴大他的影響他何樂不為。只是要他出頭恐怕不可能,這樣容易引起其他班主任的猜忌。」
他只能按自己的經歷猜想:「是天性還是麻木?在無數次的家庭戰爭,在無數次對幸福的幻滅,在對父子情的希冀被扼殺……代之而起的是傷心與痛恨。也許是錐心的失望使他不敢以柔情對待柔情,只能以無所謂的詼諧來麻醉自己,逃避自己?」他忽然對快樂的馬小奇充滿了可憐。
兩個男孩子費盡心機捍衛著自己純潔的天空不被應試教育的毒素污染,他們不知道真正迫害他們的罪魁禍首是誰,只是和最直接壓迫著他們的岩石——馬文生鬥爭著。而悲劇在於,即使馬文生也在被壓迫,被壓迫著丟掉自由的心,把他的思維、觀念和四肢釘在「八股制度」——應試教育的十字架上。壓迫者也在被壓迫,就像梵凈山蘑菇岩上層層堆疊的頁岩,被一種他們尚未覺察到的力量所安排,一直壓到山峰最底層——最底層是孟超然和所有的差等生。
「你們別管,只說我能讓他棄暗投明你們准不准我上場?」
孟超然此刻意氣風發,準備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他和盧永川、徐文婥一合計,認為原來《少年風》版面太俗氣,沒有特色,應再設計版面,只是三人乃至全班無一丹青高手,不禁犯愁。
他又問盧永川,想著盧永川先前拒絕不幹,這次也拒絕才最好,不料盧永川一聽與孟超然、徐文婥合作,爽快之極:「行!」
「不耽誤,不耽誤,只是有些情不自禁,不由自主。」楊輝。
孟超然笑得肚子痛,馬小奇問:「這角色……我當然演小偷,其他人誰演?」
一代一代把不屈者沉埋
請喊一聲——把青春,還給我!〗
白在寧一見女兒發脾氣,忙從校長的狀態下走出來,哈哈一笑:「只能說不太合格,不過千萬別開除。」
繼而馬小奇也投降:「他還借我三四十塊,說要出遠門。」
誰說無悔于青春的付出
上次成績超過許紅康,他大大興奮了一陣子,然而一見許紅康壯士斷腕,毅然捨棄《少年風》,他便知許紅康大不服氣自己。
「你羡慕?」
「結算工錢時更氣人,那工頭突然說賠了,工資給了原來的一半。我問他,他說質量對方驗收不滿意。我當時就急了,一句『你奶奶的』還沒說完,對方一下子涌過來七八個人。那工頭也不敢把事情鬧大,又多給了我五十塊錢,說什麼『親不親,家鄉人』,這五十塊算孝敬你老弟的煙錢。他媽的。」
「當和尚。」
嬰兒的啼哭
孟超然終於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劉福安這才想起他是外班的,問:「你有什麼事嗎?」
「這樣會毀了《少年風》,也會毀了你。」
「哲學家?」
「你一直在這兒?」白小萱疑惑地走到他原來的位置,朝北面農田看了看。常弘揚連忙表白:「我什麼也沒看見。」
我們的錯 我們用鮮血來償還……〗
徐文婥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想了想,終覺無言以對。她不說什麼掩飾的話,默然無語。
邢東林示以最高的輕蔑,閉著眼睛轉回了身,忽然又扭回頭:「我只給我孫子揀球。」
大頭梨哭笑不得,想想也對,舉杯喝下。
「啊?」馬小奇雙眉齊跳,「你們竟然在說我!」
「考北大?」徐文婥吃了一驚,「北大相當難考的,大學橋每年能出兩個北大生就算最高水平了。」
羅新奎從床上抓了個桔子,皮都沒剝大嚼一番,汁水順著口角直流,臉上神態可怖。
他笑笑說:「畫得挺漂亮的。她簡直是上帝創造完天地后偷偷雕琢出來的天使,是海倫遺留在特洛伊的風姿。」
孟超然靈感一動,決定以此為素材,把馬小奇量身定做成小偷,為取得滑稽效果,他讓偷兒自動撞到了公安局大門口避雨,恰碰警察卻沒看出來,直到瞧到了大檐帽倉皇而逃才給逮住。又讓警察詢問失主時官兒不認,官太太心疼自己被盜的一瓶夜巴黎香水才露了餡。
「有哥哥嗎?」
大頭梨一愣:「混蛋……這也是理由!」端杯喝下。
中午胖子臉上肌肉僵硬,抖抖眉毛說:「小奇,你……爸爸知道這幾年你受了不少苦……可是……」
馬小奇接下去:「放出則己,何故薰人。」
「不放。」
三人一瞅後面監督聽訓的老師沒注意,鑽出人群,從西面兩排古舊的瓦房中穿過,剛要撒丫子,只聽後面有人叫:「等一下。」
許紅康沒再喊他,自己回了教室。
你的安排 就是把生命磨碎在命運的磨盤
林明華站了起來:「我告訴辯方一個幼兒園的小孩子都知道的生活常識,社會是由個人構成的,水是由魚構成的嗎?」
孟超然霍然一驚,原來正上化學課,又是一場白日夢。弗洛伊德釋夢說,夢是願望的達成。它給他達成了什麼願望呢?無非是化學課的九_九_藏_書錯失而已,題自然也是不會做的了,他請教周啟,周啟皺皺眉:「不會,問老師吧!」
化學老師姓牛,名大壯。牛倒是壯,只是牛大壯非但不壯反而瘦得像他鼻樑上的眼鏡腿。其實說怪不怪,命中缺土,名字里要補個土,身體瘦弱,自然要取個雄赳赳的大號了。
兩人性格均是強硬,一有矛盾,立刻不可調和,盧永川負氣而走,孟超然一意孤行,終於登了上去。印發出來,全班轟動!
徐文婥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不禁心花怒放。跑出去和孟超然一說,他呆了一呆,隨即哈哈大笑:「老馬,老馬,入我彀中矣!」

11

「我無法兩全。」許紅康閉上了眼,「我只能學習,除成績外我別無是處。」
望著他的背影,孟超然感慨萬千,他此刻已經明白馬小奇父母確實離婚了,他爸爸找了個年輕漂亮的。看來馬小奇跟著母親生活頗為艱難不幸,只是他如何笑得出來?而且詼諧幽默像個笑星?
「不過呢?小徐啊!」馬小奇一背雙手,派頭十足,「我回答你一個真理,為什麼要切除腫瘤呢?因為手術需要。」南派大笑,馬小奇不睬,「為什麼手術需要呢?因為病人需要。病人就是個人,為了健全個人,從而健全社會,所以需要割掉。社會是依賴個人存在的。」
孟超然頓時叫苦不迭,校長來了那還了得!說不定校長請縣長,縣長請市長,市長請省長,省長向江澤民發出邀請一塊來瞻仰呢。蘇東坡留詩於此,誰不心動!可這明明一個大騙局,絕瞞不了歷史學家,一旦戳穿,自己——鐵門鐵窗鐵鎖鏈。
孟超然一愣,「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徐總理話,小人不近視。不過有這個趨勢。」
孟超然只覺重重一擊,自己到底還是個一介草民,無產階級。馬林濤的時間珍貴,自己的就不是時間了么?
「我明白的。我走了。」剛說完,他旋即後悔,恨不得踩自己一腳,念頭剛轉,腳背上重重疼了一下,果然踩了自己一腳。
他意猶未盡,還撅起屁股翹了兩翹。論罵人羅新奎怎有他精通?邢東林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小人則動手不動口,羅新奎倒也不學小人,因此不動手,動腳,一腳踹在他撅起的屁股上,把他踹個狗啃屎。
馬小奇此行不虛,楊輝、徐文婥、羅新奎盡皆響應。四人正欲排練,馬文生聽到了風,覷准一節自習課,說:「10月16日學校舉行建校400周年慶典,屆時將要重修明德碑,並邀請以前各屆的校友回校觀禮,據說幾位中央里的校友也要來。校長將在明德碑前發表講話。」
孟超然笑聲嘎然而止,楊輝更笑不出來,臉如豬肝。夜風中,溫暖的縴手漸漸生涼,孟超然心亂如麻,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握住。楊輝鼻孔里重重喘了口氣,孟超然忽地醒覺,輕輕一拉,從地上躍起。
全班哄堂大笑,馬文生嚴肅了一下說:「廁所已經拆了,明德碑是明朝神宗親筆題的碑,上面刻的是一篇《明德論》。《四書·大學》上說:『大學之道,在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明德論》就是以此展開論述,講解致知格物的精義。咱們學校叫『大學橋』就是這個由來,已經叫了幾百年了。」
馬文生大力搖頭,他這次來本就為阻止這台晚會:「晚會籌備時間太長,花費精力過多,同學有不少衝突。不好。」
學生們一齊停手。白在寧掃視一下,見對面沒人,大為詫異:「你們砸誰?人呢?」
汽車順著寬闊的柏油公路駛進廠區。剛到大門,盧耀發讓車停下,鑽了出來,領著兒子步行進去。門衛舉手致意。此刻正值上班時間,雖到了啤酒淡季,廠里仍舊忙做一團。西面新辟的廠區工地上無數工人還在緊張施工,電焊爆起的閃光,汽錘的轟鳴,耀人眼目震耳欲聾。盧耀發眼裡閃著光,伸手指指點點讓兒子看,卻不說一句話。每一個經過他身邊的幹部、職工,無論什麼人均畢恭畢敬,熱情洋溢。
馬文生氣得嘴都歪了,不過他涵養甚好,淡淡擺了擺手:「校慶前學校要求每個班都要組織活動,咱們搞什麼好?」
羅老爹沒了兒子,把馬文生訓成了孫子,略帶補償地走了。臨走前找白在寧,見他又龜縮不出,就在校長室門上貼張白紙,上寫:「姓白的,我兒子找不到,法庭上見;他要有三長兩短,你給我當兒子!」
「問了。」孟超然一指周啟,「他也不懂。」
白小萱仍舊不語,神情幽怨。他將她擁進懷裡:「小萱,我是多麼地愛你,你也愛我嗎?我們不要再彼此猜疑,彼此隔離,彼此痛苦了。讓我們拋開世人正在承受的苦難,幸福地相愛,好嗎?」
馬小奇搖頭晃腦:「虛偽啊!——虛偽!兩面三刀,口蜜腹劍。你怎麼做的?一巴掌打飛,轉身就走,給他以『最高的輕蔑』?」
任中華解釋說:「原先湖淤積了,一改革開放,污泥被挖出來了,水清了,能進行划船比賽了。改革開放不好嗎?」
〖我唱 我唱世界上所有的苦難
楊輝一呆,忙擺擺手:「不了,不了,你老兄一個人清靜自在,兄弟告辭。」
「才剛剛開始呀!」徐文婥大為奇怪,「一開始你不是蠻有精神的嗎?馬小奇說你如牛得草,鍋蓋叫天。」說完不由笑了。
《少年風》已經出了一期,第二期正在籌稿。無可否認自己在這方面浪費——他把一切用於學習之外的時間稱之為「浪費」——了不少時間,那麼……但欲辭去又捨不得放棄同徐文婥接觸的機會。他不禁猶豫,又一見盧永川神采飛揚充滿自信的臉,他一咬牙,下定了決心,遂去見馬文生。
一聽「中國第一女總理人選」,全班鬨笑。徐文婥臉一紅,心想這是女孩子寢室卧談會的私房話,怎麼被馬小奇偷聽了去?心中惱恨不已。
他率先走出了破門,學生們跟在他身後魚貫而出,校工們手持擀麵杖在後面押解,彷彿打了勝仗。不過那滿臉污黑卻是人人得而見之的明證。政治范一皺眉:「把擀麵杖放下,把臉洗洗,成何體統!」
「搶的!」常弘揚大大不屑,「許他坑我,不許我坑他?」
「說!」徐文婥氣得揚手以待。
桌子從中分開,南北對峙,界限分明。南方最前線四人:徐文婥、盧永川、楊輝、白小萱。北方最前線四人:孟超然、馬小奇、沈丹、林明華。許紅康、常弘揚等五人為裁判,馬林濤為主持人。
白小萱穿過樹林,一腳踏上鬆軟的農田,舉目望去,不禁呆了,只見褐土翻騰,一浪一浪,遠處是成排白楊,白楊外是隱隱青山,只是空無一人!
白在寧眉頭大皺,心想此人太笨,法不責眾也不懂,只知報怨,卻不知人越多一個人承擔的責任就輕,手一揮:「都去!」
以徐文婥的辯才,區區馬鋼板焉是對手?一聽之下頓覺放心,說:「好,你告訴孟超然,以後就這麼辦!我去和宣傳處的人說一下。」
「什麼?」孟超然吃了一驚。
他見學生們人太多,處理不慎就會引起更大的亂子,皺著眉頭,一指手上有煤黑的學生:「你們!跟我到校長室去。」
孟超然不禁汗流浹背:「作文的目的是什麼呢?」
青春的初戀本是純潔的水晶,不含絲毫渣滓,但徐文婥知道自己成熟得太早,心靈年齡遠遠大於自然年齡,她無法不讓自己考慮現實的利益,因為她曾對女友們表達過自己志向——中國第一女總理人選。
孟超然和白小萱被晾在旁邊,均感手足無措,白小萱張張嘴,沒說出話,兩人視線相觸,她急忙垂下眼帘,過一會兒又抬眼,方一望,兩人視線又碰,她不再躲開,嘆了口氣,默默地坐到了床上,問:「你幹嘛把筆給我扔出了窗子?」
他就在牆邊,牆高三米,外面是農田,裏面是一排楊樹,當初擴建操場為了防止社會上人翻牆而入,牆頭還嵌了玻璃碴子。他看了看,一腳蹬住牆,一腳蹬住楊樹往上挪。
「你們?」盧永川淡淡一笑,「你沒跟我提過,紅康也沒跟我提,超然更是事不關已,——他是不是跟你們鬧了矛盾?」
這一下無異不打自招,白小萱面紅耳赤,嗔怒著伸足欲踢。常弘揚咯咯一笑躲到孟超然身後。白小萱見他護著常弘揚,更加害羞,揚手朝孟超然打去,他一笑不動。手掌來勢如雷,落在肩頭,打落了一粒灰塵。
喜見而今櫱枝少,感慨曾經意氣揚。
常馬二人大嘆,乖乖回了教室。孟超然搖頭:「逃會便是逃會,若回教室只為向老馬標明自己守規矩,我寧願不去。」說完轉身走了。
「我對不起你,你知道我有多難過么?每天晚上,我都夢見你和我在一起,我們執手在無邊的曠野上飛跑,我們揚鞭放牧大草原上的羊群;我們乘著竹筏在灕江上飄流,你的赤腳盪在碧玉般的水裡,我的心也溶化在水中……可你為什麼總是不言不語不說一句話,讓我在沉默中歡喜,讓我在孤獨里悲泣?我怕它是一場夢,抗拒著不願醒來,可你又為什麼那樣殘酷,比夢還先一步將我遺棄?你知道在我夢醒的時刻,有多少哀愁在心裏淤積?小萱——」
孟超然只覺他們每一刀都砍至自己之身,每一滴血都是自己所流,全身上下如遭凌遲。兩個「自己」在戰陣中策馬賓士,橫衝直撞,刀光閃爍,擋者披靡,敵人的鮮血染透衣袍。他無法忍受凌遲之苦,仰天大吼:「住手……住手!為什麼?為什麼?上天,你就奪去我一個人的生命來拯救他們罷!」
「你別恨我,我比你還難受,因為我要你恨這個家,恨它太小、太破、太簡陋!我要你把它變得更好!咱家的事業不僅要稱霸丹邑,還要出省、出國。你哥目前雖然把廠子經營得還可以,只是這個擔子對他來說太重了,他文化水平低,沒有能力承擔。這個擔子遲早都是你的。我要你從小就培養吃苦耐勞、不折不屈的意志,因此必須把你放在最困難的環境。你的任務就是考入清華,留學哈佛或麻省理工,學會世界一流的企業管理技術、啤酒釀造技術,把這個農民辦的廠子發揚光大。」
徐文婥是大將,壓后陣,楊輝這隻小卒先拱。他拿著發言稿正想站起,白小萱一把奪了過來,瞪了孟超然一眼:「我們認為,社會重於個人,任何時候都重於個人。個人只不過是社會的一個細胞,一個分子,個人只有存在於社會中才能生存,社會給個人施展抱負和理想的空間。社會與國家是相統一的,愛國自古以來就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有多少仁人志士為這個社會拋頭顱灑熱血。如果有人說個人重於社會,你就站在他們的墳墓前,你不感到慚愧嗎?」
「沒有。」
北方眾人一整天為人選爭論不休,一致接受的只有沈丹和周啟的老鄉林明華。馬小奇痛失晚會表演非要上場,誰都清楚他的性子,均不贊成。常弘揚說:「我看你口才特別好,簡直像個鸚鵡。」
縱然我是必死者的一員
「可是……你會……再說《少年風》也不是你一個的,你無權置它于死地。」盧永川真的急了。
劉福安正批改作文,兩人瞧著他筆走如蛇,簽個「閱」字,一扔,又「閱」又扔,作文就這樣算批改完了。孟超然不禁目瞪口呆,問:「劉老師,這作文寫得怎麼樣?」
「我不能不這麼做,我必須這麼做。」
「去哪兒散心?」
孟超然暗嘆,手到牆頭,然後兩手抱住樹榦,左腳也蹬到牆上,整個身體凌空橫懸,全靠雙臂用力把腳往上挪。踩上牆頭,玻璃碴紛紛碎裂。眾人正自吃驚,只見他雙臂一推樹榦,身子彈立在牆頭。眾人放下心,剛鼓了一下掌,只見他推得過猛,身子搖搖欲墜。
盧永川此番回家本想求得清靜,沒想到老爸這麼煩人:「大學橋人才濟濟,成績上下浮動兩名也很正常。你剛給馬老師打過電話,他都說十分正常了。」
白在寧大皺其眉,問:「你有事?」
老馬一聽,雖覺可惜,然而學習最重,他還懂得輕重的,只好同意:「那就讓孟超然和徐文婥負責吧!再加上盧永川,看他願不願搞。」
徐文婥提議:「咱們可以找人設計,四班有位學美術的女生,叫林芷霞,她去年參加市中學生繪畫大賽,得了一等獎。」
「好。需要多少錢從班費里提,來我這裏簽個字就行。」
「我感謝詩,我感謝足球,我感謝邢東林,我感謝體育課,我……」孟超然大叫著,才感謝了幾個已經意盡辭窮。
「關於羅新奎的事。」
「十六年……了,我從沒有一天快樂過,我以為它永遠也不會光顧我,沒想到……它會和你一起來。」他振作了一下精神,「我知道我的詩歌會帶給我歡樂,沒想到它會以這種方式帶來。」
「那麼,便是這個海兒在做怪?」他胡思亂想片刻,終於睡去。
「咦?孟超然……你……」白小萱驚叫了一下。
「什麼信心?」
楊輝氣得發瘋:「小子,我不扁你就不姓楊!」可他被常弘揚、周啟、馬小奇抱得差點兒窒息,哪兒扁得了!
孟超然大嘆,昨天才為邢東林打了一架,今天又來了,想不插手,可又不意放棄損楊輝的機會——他損自己也太多了,風水該轉一下了——便說:「我去撿。」
孟超然拿迴文章看了一看,氣得頭都要發昏。這是馬林濤和林明華上次寫的命題議論文,絕對的「精品」——「八股」中的翹楚,「樣板」中的佼佼。高中作文議論文最多,因為它最「實用」,最「實用」就不免八股化,甚至發展成「三股」化:開篇點題,插入事例,議論結尾。馬文生博採百家之長加以研究,總結了四種開篇方法,一言蔽之——出門見山;歸納了三種結尾手法,一言蔽之——發出號召。學生們有了兩大法寶,只關心肚子。作文講究「虎頭、豹尾、豬肚子」,學生們為填飽肚子作文課最大的任務就是當飼養員——背事例,名人事例尤其有教育意義的、深刻哲理的:雷鋒的釘子、華羅庚的伯樂、愛迪生的小板凳、張海迪的輪椅,一個勁兒地往肚子里裝。
這紙條十分鐘后就被政治范撕了,不幸,卻被常弘揚瞧了去,傳出之後,引為笑談。別人笑了,常弘揚卻笑不出,白在寧停收罰款,可他的罰款卻早被逼得交了。他後悔不迭,打算去找校長要回來,一見紙條,知道白在寧正金箍套頭自顧不暇,頓時沒了指望,心中肉痛不已。對於他的家庭這五十塊錢簡直就是一筆巨額財產。楊輝刻意要拉攏他,見他悶悶不樂,說:「晚上我帶你散散心。」
眾人紛紛響應:「先帝豪後天堂。」院子里停了四輛摩托,大頭梨和小玲騎一輛,其餘三人一輛,常弘揚和楊輝坐在長發青年車后,其他人各上摩托。轟轟一響衝出院門,沿著中心大街向鬧市駛去。常弘揚聞著長發青年滿身的酒味,見路燈、行人嗖嗖過去,不由魂飛魄散,酒醒了大半。
「手碰上了桌角。」孟超然齜牙咧嘴,「好極了,好極了!」
孟超然始覺弄巧成拙,叫苦不迭,原來模特兒真有其人!他望了白小萱一眼說:「開玩笑,開玩笑。哎,這樹皮怎麼這模樣?」
第二天中午,孟超然在伙房裡遇見任中華,和常弘揚、盧永川,四人圍成一個小圈蹲在地上吃飯。任中華說:「我昨晚就去了,他一聽要和你們辦報紙,半天沒吭聲。老劉這人,對我們的確無微不至,那是因為他膽小,怕出事,總是循規蹈矩的。我和幾個同學輪著勸說。他說,要辦為啥不自己辦,非要和六班合夥?我沒詞兒了,我總不能說自己班人沒本事吧?」
他久讀哲學,堅信一個觀點:「沒有挑戰,人便碌碌無為,只有競爭,才能激發潛在力量。」
白小萱咯咯直笑:「你幹嘛當和尚,不如也當尼姑。」
孟超然據理力爭:「我寫的都是事實。大白菜8分錢一斤,而伙房一勺不到三兩卻賣3毛;米湯稀得照見人影,像白開水,後來我一調查,他們果然往裡面倒水;衛生條件也差得要命,有個學生碗里吃到蒼蠅,去質問,伙房的人說『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前幾天高二一個學生食物中毒,據說不是吃了土豆芽就是吃了變質的菜。」
孟超然無語。
「敢虐待學生!打!」
孟超然哈哈大笑,笑得痛快淋漓,笑得暢快無比。他剛想站起,眉頭一皺,輕輕哼了一聲。白小萱又急了:「我……弄痛你了?」
「可這事是孟超然全權負責的,他要設計什麼版面想必心裏有底,我去有什麼用?」
「還感謝什麼?」白小萱調皮地問。
不過這次沒像昨天那樣撲上去痛打落水狗,反而退開幾步欣賞,彷彿那張「大」字是一幅美妙之極的水墨畫,他自己是畫家。其實他從經驗中總結了教訓:讓對手抱住一塊摔倒,自己個兒矮力弱,非吃虧不可。
孟超然大嘆倒霉,心想自己怎麼這麼命苦,一倒霉就碰上他倆,一碰上他倆就倒霉。摔倒就摔倒吧,幹嘛摔在楊輝和白小萱的面前?耳聽著腳步已近,再爬起來更加狼狽,他乾脆不動,躺在地上只當享受痛苦,以靜制動。
沒想到老馬毫不猶豫:「兩篇!每期評兩篇,獎勵優厚。」看來他對此寄予希望頗高,已經做為一個探索語文教學的試驗了,因此不惜血本,立爭探一條新路,寫幾篇教育論文。
白小萱哼了一聲,追了出去,歉然地說:「對不起,我爸就這個脾氣。」
孟超然後悔了一整天,連下午的體育課都沒心思上。男生們在操場上踢球,他和馬林濤躲在牆邊曬著太陽看隨身紙片上的英語單詞。馬林濤挺用心,他卻不時瞄一眼正在打羽毛球的白小萱,英語單詞顯然不喜歡這個三心二意的中國佬,一個個長了翅膀飛回了英國。
「考大學。」任中華說。
楊輝哈哈大笑,揶揄著:「體驗摔倒的感覺有多麼美妙?筋斷骨折的滋味多美好?」
「不可,不可。」孟超然笑著推辭,「根據阿Q的調查研究,小尼姑的頭皮非和尚不得觸摸。我當了和尚對摸你的頭皮大是方便。」說完伸手撫摸著她的秀髮,白絲飄帶纏在指上。
盧永川大吃一驚:「八個班?能么?要真能就好了。」
幾十號學生靜待在校長室門前等待處理結果。到此時,他們已無能為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白「青天」上面。一開始校長室吵聲不斷,二十分鐘后靜了下來,學生們誰也沒想到,羅新奎和高個瘦子留校察看——這已僅次於開除了,其餘十六人悉數通報批評。這尚且不算,每人罰款50元。罰款總數900元,賠償一個木門、幾個碗碟綽綽有餘。校工們額外得了一筆外快欣喜不已,都有種大獲全勝的感覺,一個個對白在寧、政治范讚不絕口,對學生們示以最高的輕蔑——我呸!
「還有,剛才馬小奇問我有稿費沒有。我想雖不能發稿費,但可以每期評一篇最優文章,獎勵些東西。怎麼樣?」孟超然有些發悚,全跟經濟有關,就怕老馬捨不得。
芸芸眾生合掌稱頌,萬生萬物一片光明。「佛祖」拈花微笑,痛苦從此消失,血淚從此升華。人世間的不平、煩惱、絕望、懦弱統統化去,再不留痕迹。
馬小奇一想:「妙!妙!我找他們去。」
「小萱,這裏太高,太冷,太孤獨,咱們回去吧!」他憐惜地握住她的手。觸手冰涼。
一個年輕人尤自低吟:「醉不醉死倒沒啥,就怕小玲守了寡。」
「哈哈——」羅新奎大笑,「看來狗一樣的人放屁臭,啃起屎來更勝狗一籌。」
許紅康解釋:「快要月考了,不想把時間浪費。」
一個人吼道:「你們他媽的幹啥?搶哇?」
他剛聽到南方排斥了孟超然,而北方眾人尤自不知,打算賣個好價錢。周啟、常弘揚都和孟超然交好,而且深知他的口才比徐文婥只強不弱,一起叫:「他是南面的你怎樣找他?」
馬小奇把400周年校慶解釋了一遍,孟超然皺眉:「編故事不難,只是這種幽默逗笑的語言挺費腦筋,而且我的寫作風格不同於馬克·吐溫和錢鍾書……這種文字遊戲,我玩兒不轉。」
馬小奇得意洋洋地去遊說。他口才並不甚好,然而即使是一隻蒼蠅也能叮一個雞蛋,只要這個蛋有縫,孟超然恰巧有縫。他自負辯才而遭排斥,本就悶悶不樂,一聽心想棄暗投明也好,投降也好,總之,只要能跟楊輝做對就好。社會重於個人?「我呸!」
「我明白。」孟超然笑笑,「這也沒什麼,我本來就沒想著能成功,結果早在意料中。」
徐文婥聽他雖語無倫次,但那種興奮卻溢於言表,不禁大為鼓舞:「咱們找老馬去。」
盧永川到底接觸的官兒們多了,孟超然便沒想到此點:「這個……評語也寫得雞飛狗跳,強詞奪理,不行,退回去。」
「不重,不重。我要永遠抱著你。」
「什麼400周年?哪有這麼久?」許紅康知道他平時俏皮話連篇,十句話有九句半是假的,剩下半句話比假話還假。
徐文婥失望之極,把學習之餘的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少年風》上,她自己的解釋是:即使你們兩個都不幹,我也可以把《少年風》辦得更好!但潛意識中,她大概是要證明——向許https://read.99csw.com盧證明——即使我付出再多的精力,《少年風》也不會妨礙我的成績。
孟超然默默無語。馬文生以為他認錯了,正準備開導,只聽他又說了一句:「我聽說過一句話:我可能不同意你說的話,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
全班同學在底下觀望,人人提心。白小萱見他腳一滑,驚呼一聲:「小心!」
「我曾經說過,個人重於社會。什麼樣的個人重於社會?自由的、正義的、正直的個人重於社會。為什麼重於社會?因為他愛社會,因為他要為凈化社會而死滅。這是你送給我的尼採的話。對嗎?如果我連一個學校內的正義都不敢主持,我還怎麼配去主持社會的正義。」
孟超然沒想到第一步如此順利。其實他們同是青春里躁動的心靈,同有少年人豪爽的品性,同有繁重學業里一顆轟轟烈烈的心,溝通何難?然而太多時候,人的感情就像密封的竹節,無論天上的烈火,人世的艱難怎樣折磨,他們始終一節一節地彼此隔離,在自己狹窄的空間內孤獨地呼吸。孤獨……他們也懼怕孤獨,但他們更怕無私和坦蕩,終究不敢伸出手去捅開那一節隔膜,那是上帝安排的。直到有一天,竹子乾枯,竹桿斷裂,啪地一聲響,暴露得徹徹底底……死亡來了。
「明德碑是什麼東西?」周啟問。
楊輝則羞憤難當,他平素掛在嘴邊兩件牛皮——一米七五和六十公斤,且不斷找人捶自己胸膛以示其高其壯,如今卻被一米五五的小不點當成了試驗品,且當著白小萱的面,如何不惱羞成怒?他爬起來便撲。眾人有了羅新奎的經驗,早準備好了,一見撲來,當即攔腰抱住。楊輝掙脫不開,遙指邢東林:「你……你去把球給我揀回來,不然……小心點兒!」
孟超然在地上被凍得肌肉亂顫,說話可一點不顫:「啊哈,兩位好。你們也乘涼嗎?」
「老幺。」
「想好了。」
學生們怏怏然如烈日下之水稻。馬文生大為得意:「後天10月15日,下午第三節,全班南北分開,南為『社會重於個人』,北為『個人重於社會』。找材料去罷。」
「有個條件。」
白小萱瞪著他:「沒有編鐘?」
「羅新奎?」白在寧一聽這名字,條件反射似地頭痛。
白小萱遞來紙筆,他放在桌子上,略加思索,一揮而就,頓時心懷大暢,將筆一拋,哈哈大笑。林芷霞驚奇之極,拿過來看:
白小萱擰著他的耳朵嗔道:「去你的,能以噸來計算么!我只不過一百六而已。」
「辯才第一?誰?」周啟問,「徐文婥的辯才算第一?」
孟超然哈哈大笑,少女的馨香使他有些痴迷,簡直想飛到天上去。
眾校工一齊上前,指著學生齊聲怒罵。學生們口才好,知識水平又高,來自四鄉八鎮,方言污語,一場舌戰,校工們瞠目結舌。
馬小奇一躍而起:「什麼?我媽也來了?」也不顧他爸歡呼一聲衝出門去。
「我是校長!」
孟超然迫於無奈,只好答應,幾天來冥思苦想找素材,終是一無所得,直到校慶前幾天,他偶爾看到一則舊聞,說一個官兒素以廉潔著稱,有次家裡失盜,官兒沒報案,不料偷兒太沒出息,竟給警察抓住了,但官兒死不認賬,因為那臟物是十幾萬元存摺和幾萬現金以及美鈔。不過官兒最後還是剝下面具,以受賄罪鋃鐺入獄。
眾人一呆,雙方不分彼此掌聲如雷。孟超然殊無快意,不是馬文生說得很勉強,而是白小萱一句話都沒說,從自己批駁過她以後一句話都沒說。他暗自痛心:本想向她道歉,反而得罪了她;本想與她消除誤會,不料誤會更深。蒼天捉弄,徒喚奈何。
長發青年笑道:「你媽實在太辛苦,應該敬她一杯酒。」
孟超然連消帶打,贏得陣陣掌聲。徐文婥一看不好,自己不出場己方只怕要亂套,忙站了起來說:「反方說得很精彩,只可惜是個百靈鳥,巧言如簧,純屬狡辯,而且避重就輕,只說些不相干的俏皮話。」她給孟超然戴上一頂頂爛帽子,卻並未指出爛在何處,只是讓人覺得他純屬狡辯,不相干。「辯方詭稱,沒有健康的細胞哪有健康的肌體。那麼依你們的觀點是細胞比肌體重要了?可是你有病時生了腫瘤為什麼要把腫瘤切除?那裡可有成千上萬的細胞,照辯方的觀點,應該把你自己一刀殺了才對。」
「唉——」孟超然長長嘆了口氣,嘆氣出於真情實感,但他解釋的就未免令人捧腹了,「朽木不可雕也,楊輝不可教也。難道你就不覺得天上的星空多麼迷人?難道你就不覺得地上的野草多麼可愛?既能欣賞到星空又能和野草親密無間,除了躺在地上,還有什麼更佳的角度?」
他以為一誇讚林芷霞肯定高興,不料卻見她板起了臉,冷冷地說:「看來你對她一見鍾情!要不要我介紹你們認識?」
常弘揚哈哈大笑,聲震林樾,驚起了飛鳥。
「沒摔著你幹嘛蹲在這兒?」白小萱以為他不想承認,嗔怪地說。
下午三點是盧輝發辦公時間,鎮里、廠里、縣裡各類公事各種人員等待著他,他卻一概拒之門外,在寬敞的大會議室里訓兒子。
你是誰的希望
孟超然苦笑,知道白小萱平日對她說了自己不少「壞話」,只好說:「出題罷!」
「是真的。」徐文婥說:「他們是從明朝推算的。萬曆二十一年修建了大學橋,並在橋北蓋了所縣學。萬曆二十一年是1594年,今年是1994年,整整四百年。」
「差不多了。」許紅康忽然間情緒低落,「我對《少年風》越搞越煩,有點不想乾的感覺。」
「受苦?哪裡哪裡,愧不敢當。」馬小奇笑嘻嘻地望望孟超然,做了個鬼臉。孟超然目瞪口呆——竟真是他爸爸!
「我?」盧永川大為驚訝。
「後來我求老闆撥通了我那朋友的手機,朋友從青海跟西安一個河南的包工頭聯繫一下,讓我先去那兒打工。那種建築工地的活特累,我他媽乾的又是最累的,裝砂土!一天干下來,胳膊腰腿就不是長在你身上了,長在了絞肉機里,疼得連覺都睡不著。工資又低,簡直不是人乾的,可我他媽活生生幹了一個月!後來我那朋友回來,說了一下,讓我去當焊工,工資雖高點兒,但那活我不會,還得臨時學。這倒沒啥,就是爬到幾十層樓上去,天一熱就挨曬,天一冷就受凍,不到一個月,我的臉、胳膊全脫了層皮,人也瘦了20斤。」
徐文婥一臉嚴肅:「不對不對,你應該加到類人猿和原始猴子,宣告你有四十八萬八千歲。」
常弘揚笑了:「我是有點兒圓,外號,『膠泥蛋』。」
白小萱的身影時時都在眼前晃動,仍舊清純動人,只是憂鬱了許多。他心痛之極,鼓起了勇氣說:「小萱,你清減了。」
盧永川點點頭,剛要說話,徐文婥打斷他:「什麼話也別說。你和許紅康一樣,都是只顧自己的自私自利之徒,一危及自己的利益,什麼都可以放棄。我不否認,你們這樣做是明智的,現實的,可是你記住一句話——太現實的人都是小人!」說完轉身就走。
眾人哈哈大笑。小玲揚手打了他一巴掌:「有這麼祝福的嗎?」
徐文婥一聽不妥,連忙提醒:「以後你最好別寫那種偏激的文章,愛護《少年風》要緊。」
白在寧一臉嚴肅,豎著手指像算賬一樣說:「你要明白,第一,是學校要開除他,而不是我要開除他。這事是經過會議決定的,你別把我和學校划等號。第二,學生仍都是娃娃,什麼都不懂學校就不能制裁他?那樣要紀律還有啥用?開除這個規定不是一紙空文么?有這種處罰就說明這種處罰是合理的。第三,學校對學生進行教育是對在校學生進行教育,開除他也是一種教育,教育他以後做事別太衝動。第四,他走上社會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與學校無關,學校總不能為每一個學生的終身行為做個終身保險吧?社會上違法亂紀的人基本上都是受過教育的,誰又會埋怨學校?你們同學之間關係好,但這不能影響學校的決定,這個決定是不可更改的,即使我不同意也沒有用。」
天河滔然去,無始亦無終。〗
邢東林冷笑一聲,拍拍手,沒說話,楊輝沖了上來:「你他媽是不是故意的?」

2

「呃……嘿……嘿嘿……」馬小奇齜了齜牙,「不提,不提,我來找你有事兒的。」
「我是不是太重了。」白小萱問。
〖你用青春的笑臉緊緊貼著白樺
馬文生正在撰寫一篇探討中學生早戀的文章,心理學知識雖齊備,奈何本班卻嗅不出一點早戀的味道。許紅康一臉老實,徐文婥一本正經,盧永川一向漠然,白小萱一臉純潔;沈丹活潑開朗,傻得連談戀愛都不知道,馬林濤更是書本里的呆蟲;至於孟超然雖放縱不羈,膽大妄為,遺憾「放縱」不能換成「放蕩」,膽也並非色膽;楊輝此人大為可疑,只是找他「談心」,得到的資料卻是:「小生今年十七,女朋友18個,同居的19人,同性戀夥伴20名,兼一|夜|情之無名無姓者若干若干。」馬文生當場氣歪了鼻子。因此素材匱乏,讓人頭痛。
孟超然大笑:「正是,我要送你出家做尼姑。」
孟超然和他對視片刻,一言不發伸出了手。剛拉著邢東林,羅新奎一巴掌扇了過來,孟超然早有防備,橫臂一擋,臂肘正撞在他手腕上。羅新奎吃了個虧,大怒,一拳猛擊,孟超然屈左臂擋拳,右拳已擊上了他胸口。兩人各退一步。羅新奎一向自恃武力,不禁惱羞成怒,猛撲上來抱住他雙臂,孟超然手一掙抱住他腰,兩人同時用力,撲通一聲同時摔倒在地。
「《少年風》不是焦點訪談,你也不是記者。」
果然如此,徐文婥站起發問:「呀,挺精彩呀!你近視不近視?」
白小萱嗤地一聲輕笑,剛要再說,林芷霞很快就將「少年風」三字活靈活現地雕刻了出來。整體顏色基調為綠色,頂端帶著一點紅色在醞釀,像一叢被狂風吹卷的草,又像一面逆風直進的戰旗,充滿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頂上狂放,底下她用一種類似篆書的含蓄字體收束起來,既靈動又古樸,既清雅又雄奇。孟超然讚嘆不已,見她也設計好了《少年風》四版的整體版面,覺得意猶未盡,說:「我再想一段創刊詞,你用隸書抄下來安置在一版頭條。」
「網罾。」孟超然回答,「歐陽修寫詩的靈感來自枕上、馬上、廁上,我的靈感來自牆上。方才在牆上我忽然覺得天高地遠,真想化作一隻黃鶴,呼地飛上天去,不過卻一動不敢動,這首詩就嘩地一下流進腦海,我生怕忘了,急忙跳下來寫,可是沒筆,只好用土塊寫在牆上,正寫著,你來了。」
「這就是挑戰!」
「還不是為著你。」她幽幽地注視著他。
「只會學舌。」常弘揚大笑,「我看我比你強,我和馬林濤上去保准能贏。」
「這樣高考會得高分嗎?」孟超然問。
我的目光穿透了過去與未來
孟超然連紙條也沒拿,隨便一站,說:「我代表我們北方的見識超凡的仁人志士宣布:我們認為個人重於社會!感謝正方向我們提供了依據,說個人是社會的細胞,可正因如此,個人才重於社會。沒有健康的細胞哪來健康的肌體?沒有健康的個人哪有健全的社會?另外我還要修正對方一個錯誤觀念,國家與社會的概念是不同的。你混淆了,謝謝。」
「你要怎樣設計那個版面呢?」她問。
「寫小品?」孟超然問,「寫這個幹嘛?」
她苦笑了一下,問:「馬林濤的雜文和馬小奇的順口溜都編完了?」
孟超然一呆,他見兩人眉目如此相像,還以為來者是他爸爸,哪知全不相干!

15

別用你快樂的目光望我
「小心呀——」
「口害!那怎也得讓陳小子回家抱咱侄子去——」
「還少兩個字。」
這一聲如雷驚如電閃,轟得眾人懵了好一陣子,繼而鬨笑連天。愛情話題在大學橋是個禁忌,馬文生像給針扎了一下:「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我看還是定為『社會與個人孰重罷!』」
馬文生一驚:「快去找找。」
羅新奎倒並未存心羞辱他,只是他這人生性粗魯,說話的確像放屁一樣隨便。他到現在還沒想到是自己犯了邢東林的忌諱,當下勃然大怒:「你他媽狗一樣的人物還在這兒放屁!」
白小萱連忙止住:「師姐!」
「什麼也沒有學習重要。」許紅康淡淡地說,「不過你們最好也回教室,否則老馬回來不見你們肯定有麻煩。」
「小萱……小萱——」他茫然四顧。虛空里,無數的星體靜靜垂懸,寂然以對。
10月15日,下午第三節,高一六班教室。
他愕然一望,自己遍身金光籠罩,身著佛衣端坐蓮台之上。他不由起了大慈大悲心,開口道:「唯有無私才有永生……唯有兼愛才有幸福。不幸的人啊,當你們無生趣於人世,當你們無愛念于殘生……做夢去罷!」
孟超然一聽此人的言談舉止,信心大增,問:「你看劉福安會怎麼反應?」
它就是我們曾經鐵一樣的筋骨
馬小奇鬆了口氣:「我的天!紅康,據說到時候咱班要辦晚會,我打算出個節目。」
楊輝笑著介紹:「這就是大頭梨。我看不是頭大如梨,而是頭大如蛋——王八蛋!」
第四個知道他要辭職的是徐文婥,她毫不驚訝,淡淡地說:「你想好了?」
又一個年輕人叫:「你外公功勞最最大,不然怎會有你媽!」
兩人徹底被驚呆了:此人的才氣、文思實在不可思議,那顆腦袋仿若一隻大口袋,妙語奇詞一倒便出。
孟超然一舉手,牛大壯似旗杆般立於面前:「老師,這道題不懂。」
「好像我把我爸爸我爺爺我祖宗八代加起來一直加到黃帝蚩尤,說我老人家今年四千八百歲。」馬小奇笑得直不起腰。
北派士氣大振,齊聲大讚。楊輝沒想到自己如此精妙的比喻如此不堪一駁,不由泄氣,坐下來再不敢說。
「千載白雲浮腳底,萬頃紅塵蔽蒼生。我來自比黃鶴去,可憐天地亦……」
徐文婥嫣然一笑:「你既不近視,為什麼只看到從前而看不到現在?我們的國家從一窮二白里崛起,社會政治清明,人民安居樂業,你是不是要帶著一幫什麼熱血青年去摧毀它改造它呀?請立即回答。」
說完向兒子一招手,出了會議室,盧永川莫名其妙地跟著。一輛黑色奧迪無聲無息駛到樓下的大廳前,盧耀發領著兒子鑽進汽車:「啤酒廠。」
「你真不知道?」孟超然大為詫異,「這座超然台建於戰國趙孝成王元年,廉頗為防止秦兵東進攻趙,就在重鎮長平以南的丹河畔築城,是為丹邑。後來長平戰敗,四十五萬趙兵被活埋,三年後秦兵又圍邯鄲,孝成王怕死後被秦人把墳挖了,死後就秘葬於此,在陵上建了一座超然台。蘇東坡曾在台上填了一首詞:『試上超然台上望,一濠春|水滿城花,煙雨暗千家。』城就是丹邑城,水就是幸福河。後來蘇轍專門寫了篇文章《超然台記》。我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
「我的意思並非說推翻當今社會,推翻共產黨的領導,這玩意兒上綱上線,非判我刑不可。但是任何一種社會類型都難免存在毒瘤,當今社會自然不免,依舊需要超人即真正的個人來支撐。當然,待實現了共產主義又是一個樣子,咱們到了共產主義社會再辯論。這就需要『中國第一女總理』來努力操勞了。我這裏代表所有的個人先謝謝了。」
孟超然不由佩服,徐文婥是真正的辯才而非倚仗口才,她不屑於抓自己言辭上的漏洞,只從大方向上和自己力辯,這才是孟子之宏辯與公孫龍子之舌辯的根本區別。不過她的問題顯然不夠深度,像讚美社會的言詞做政治報告發表政治文章當然是錦上添花,一旦用於辯論那便成了致命的漏洞。徐文婥受政治影響過深矣!他想。
「羡慕。」
他爸爸追了幾步,停了下來,呆立半響,接過他「媽媽」手裡的塑料袋上了樓。孟超然趕緊離開窗子。小奇爸進屋放下塑料袋,交待交給馬小奇,然後走了。他們剛離開,馬小奇溜了進來,一瞧東西:「嗬!燒雞!香蕉!還有一罐雀巢咖啡!超然,送給你。」
這一日她正在報欄前讀新聞,望著周圍一個個伸長的脖子,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一個主意。盤算良久,只覺完全可能,她興奮得差點兒跳出來,擠出人群去找孟超然——此刻唯一的志同道合者。
他的目標是許紅康,內心早已認定和許紅康是學習上的對手,愛情上的對手,志向上的對手,事業上的對手。其實兩人除了學習上的競爭無可避免之外,其他都是他自己自找的:他生性富於挑戰,自以許紅康為競爭對象后,許喜歡徐文婥,他便也喜歡她;許立志考北大,他便立志考清華。
他正在後悔「社會與個人孰重」那場辯論沒聽馬小奇的搞成「學生該不該談戀愛」。徐文婥造訪,他聽完她的構想,心中一喜,脫口而出:「好!」
「噢!」劉福安恍然大悟似地點頭。
孟超然拍拍身上的土,看也不看羅新奎,轉身走了出去。眾人閃開一條道。
「新奎!」孟超然一看,從人群中擠了過去,「別太過份了。」
「有。」
「你就別謙虛了,越牽鬍鬚越長,都成老頭子了。」馬小奇一再央求。
「呃——」小奇爸向孟超然點點頭,一臉無奈,「你……你媽……就在樓下,她想接你回去玩玩。」
又一個長發青年怪叫一聲:「快出來呀快出來,無數的野雞等著你。」
「那就找白小萱啊!」盧永川又說。
但羅新奎這種人最要的是面子,孟超然這麼當眾損他讓他下不了台,這也許算粗人對於文人的自尊,無知的人最受不了有知識人的嘲笑。於是他上了牛勁兒,臉色忽然變得可怕,冷冷地盯著他:「你敢拉他一下!」
徐文婥向孟超然一說盧永川退出《少年風》,他像遭了當頭一棒,志氣頓失。遊說劉福安的失敗,得力助手盧永川的退出讓他連遭痛擊,心中的難過實不堪對人言,連傾訴的人都沒有。晚自習的上課鈴響時,他望望班裡,見沒有白小萱,也沒有楊輝,心中更加煩亂,索性跑了出去,踏著夜暮走上操場。
孟超然嘆了口氣,告辭出去。白小萱送他出去,又回來責怪父親:「爸爸,他是我同學!」
「這小子!」許紅康笑罵了起來。
小玲站起來朝常弘揚笑了笑。常弘揚仔細打量,見她稍微有點胖——女孩子胖叫豐|滿——不過挺秀氣,眼睛大大的,鼻子直且硬,帶種純真與機巧相混的氣質。有些遺憾的是她把自己的臉租給化妝品公司當了化學藥品的實驗基地,流光溢彩大大破壞了本有的清純。
馬文生還沒回答,馬小奇說:「就是擋廁所口的那塊石頭。」
「同意。」
他正發獃時,許紅康闖了進來:「馬老師,羅新奎兩天沒上課了,會不會出事?」
眾人一聽,哄然大笑,嚴肅的課堂頓時成了馬蜂窩。
盧永川大覺快慰,笑著說:「我最信奉毛澤東的一句話: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說完一笑走開,再不回頭。
眾人驚呆了,噤若寒蟬,直直瞧著孟超然。
劉福安仍舊笑咪|咪的:「我跟你這麼說吧!一向把高考比作指揮棒,太不形象,高考是火車的終點站。高中生活就要一路不停直達終點。偶爾有幾個小站停一下,那是為了睡覺吃飯,如果能的話,我連屎都不讓他們拉。」
孟超然心想:「羅新奎想來也沒吃過苦,到外面錢哪那麼好掙!風吹日晒就受不了,打工仔比你慘的多了。不過此事對羅新奎的打擊應該是比較大的——對外面世界的失望。」
白小萱笑著一縮頭,從他臂彎下溜出,回頭瞧著他,忽然一笑,伸手解下絲帶纏在他手腕上。孟超然獃獃地望著她,茫然抬起手,鼻前芳香繚繞,眼前秀髮披拂,白小萱俏然而立,說不盡的動人。他忽然感動得想哭。

7

「我……」盧永川氣極敗壞,「我、徐文婥在它上面花費的心血太大,我不能讓你這麼做。」
「我——呸!」孟超然為了氣他,「我看你們倆一個媽生的,誰騎在誰頭上拉屎都得你們老娘替你們擦。」
只見案板下,碗盤堆下紛紛冒出黑腦袋,一個個滿頭稀湯,狼狽不堪。一見校長,有了靠山。那位細眼的一直龜縮在牆角,這時爬了起來,鼻青臉腫滿身黑煤,哭喪著臉說:「校長,他們造反!」
「寫個小品呀!我總不能演陳佩斯的老一套吧?」說完跳躍而去。
我的青春就在這裏飄泊
「准!」常弘揚、周啟、邢東林、馬林濤一起大叫。
把乞禱裝進口袋
「什麼條件?」
同學們哄堂大笑,頓時掌聲如雷,有幾個男生如羅新奎者怪叫連連。許紅康張口結舌,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想不到《少年風》可以這麼辦!很有種明珠投暗,落入敵手的感覺。
只有你玩弄著人生痛苦的兇殘
你是誰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