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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一道死關

第九章 第一道死關

一個年輕的維也納小夥子迅速地迎了過來,鞠了個躬:「歡迎你們光臨布洛斯拍賣行,請問先生們需要一些什麼東西?」
鍾博士猶豫了一下,說:「你剛才沒有做夢,是我將你催眠了。」
「閉嘴!」馬駿鐵青著臉喝了一聲,瞥著劉漢陰,「你居然還信教?」
沃爾夫早就在想這個問題,但想遍了奧地利的九個州,也沒有印象:「沒有。奧地利是個八萬平方公里的小國,只要是地名我即使沒去過也會聽說的,可是從沒有個地方叫克利斯朵夫。」
馮之陽愣了一下,馬駿和劉漢陰都別過了臉。馮之陽喃喃地說:「原來……原來這麼簡單,怎麼我猜了三年都沒猜出來?」
「拼音呢?」鍾博士說完就搖頭,「拼音只有四個字元。英文……人名仍舊是這種拼法。嗯,」鍾博士靈機一動,「杜若的生日呢?」
劉漢陰忽然說:「這不是謎語,這是《聖經》里的一句話,出自《約翰福音書》。耶穌說:『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們:有個人要出賣我了。』一個門徒便就勢靠著耶穌的胸膛,問他說:『主啊,是誰呢?』耶穌回答說:『我蘸一點餅給誰,就是誰。』然後耶穌就蘸了一點餅遞給猶大。」
「危險?哪裡會有什麼危險!」郎周也很開心,「就是擔心你被他們折磨。」正說著,一眼看見蘭溪從樓上下來,他立時僵住了,默默地把杜若放下來。
杜若心裏五味雜陳,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她垂下頭,問:「你想讓我做什麼?」
「回到馮之陽身邊,只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馬駿一字字地說,「到了維也納,我們聯合起來,總能置他于死地,否則,無論他能否找到父親,我們都會被他滅口。」
郎周和杜若嚇了一跳,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頓時毛骨悚然,只見一個人從二樓的欄杆上被縋了下來,脖子上纏著一根繩子,吊在大廳的上方,表情痛苦,舌頭微微伸出,身體正在晃動。
馬駿皺著眉:「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又是謎語?」
連續不斷湧出的鮮血打斷了他的話,他瞪大了眼睛,喉嚨間汩汩作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蘭溪哭喊著:「馬駿……馬駿……」
三個人出了西卡斯貝格大酒店,沃爾夫駕車,他們駛出維也納,順著維也納和克拉根福間的高速公路向南駛去。多洛米蒂山在義大利北部,與奧地利西部的蒂羅爾州接壤,以山勢陡峭壯觀著稱,是義大利著名的攀岩勝地。
郎周閉上眼睛回想了一下,喃喃地說:「終於沒人叫我狼狗了。」
鍾博士慢慢地閱讀著,馬駿惱怒地說:「我們只有四分鐘了!」
馬駿臉上露出一種痛苦的表情,但眼神卻清澈了許多。看見蘭溪倒地,他似乎吃了一驚,怔怔地回思了片刻,驚叫一聲:「蘭溪……」掙扎著抓住她的手,一臉的痛悔與心疼,「對不起……蘭溪,對不起……你為什麼那麼傻啊?」
「杜若。」郎周說,「因為他要找杜若來到他身邊。可是這隻有兩個字。」
沃爾夫點點頭,郎周把手放到了鍵盤上,慢慢地按下了這七個數字,然後手指放到回車鍵上,緊緊抿著嘴唇,不動了。鍾博士慢慢伸出手,壓在了他的手指上,說:「還有機會!」
鍾博士捂著臉,齜著牙,分辯說:「我……我也是為你好,為了幫你儘快找到你父親。因為這已經是第三天了,杜若很快……」
勃拉姆臉上現出冷淡的神情,彬彬有禮地說:「當然可以,但是先生們,你們在保險庫里無法呆很長時間,因為再有二十分鐘拍賣行就下班了。到時一切都會封閉起來。」
「那倒也是。」沃爾夫問清楚了科蒂先生的咖啡館,帶著他們走了過去。小鎮很寧靜,是個療養和旅遊攀岩的好地方,尤其在雄偉的多洛米蒂山映襯下,簡直就像一座公園,不過義大利人的衛生狀況實在不敢恭維,比起奧地利的整齊、潔凈,就大大不如了。
皮蒂安在寬大的辦公室內接待了他們,一聽他們問道弗洛伊德,毫不思索地說:「是的,弗洛伊德經常在這裏度假。」
沃爾夫說:「你們中國有句國罵,叫他母親的還是父親的?」
「沃爾」和「窩兒」在中文里發音相同,鍾博士沒聽出來,說:「這裏的醫生是他的大學同學,他們好久沒見了,正在走廊里聊天。」
郎周沉默了下來。根據勃拉姆的要求,他們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電子物品和帶有磁場的物品,跟著勃拉姆上了直達電梯,電梯向下運行,似乎進入了地下。出了電梯,前面是個封閉的金屬大廳,大廳的牆壁內嵌著一張顯示屏,屏幕下方是一組鍵盤。勃拉姆敲擊了幾下鍵盤,屏幕上出現一個對話框,顯示出七個方格。
「等等,等等。」鍾博士突然問,「保險箱密碼?什麼保險箱?」
馬駿忽然冷冷地說:「你們都必須死!你們死了,我的恥辱才沒有人知道……」腳步突然加速,朝著槍口沖了上來。警察們的精神一下子緊張起來,手指扣上了扳機,就等著帶隊的長官一聲令下。那個警官緊張地盯著越來越近的馬駿,手慢慢揚了起來,正要劈下去,忽然情況發生變化。
三個人面面相覷,沃爾夫說:「看來咱們的思路是錯誤的,黃教授根本沒來過這裏。狼狗,把那封信拿出來,咱們再猜猜那個謎語。」
「密碼我給你了,杜若呢?」郎周問。
醫生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請沃爾夫翻譯,沃爾夫只翻譯了一句話:「他說你心理壓力太大,經常處於緊張狀態,應當多休息一下。狼狗,你是否回酒店休息?」
「你有沒有朋友在地理方面見多識廣?可以諮詢一下。」鍾博士仍然不死心。
「合作?」杜若挑了挑眉毛,「什麼叫合作?合作起來尋找父親?」
馬駿和劉漢陰詫異地望著馮之陽,顯然也莫名其妙。馮之陽嘴角動了動:「不是我們,是我。這場最後的謀殺他們沒有參与,是我為了引出父親,託人在歐洲花重金購買了弗洛伊德手稿,在布洛斯拍賣行公開拍賣。消息向全世界散發,尤其是刊登在各心理學的網站和期刊上,我知道父親肯定能夠看到,就雇傭了一個台灣的殺手,在布洛斯拍賣行布下天羅地網。拍賣結束后,果然不出我所料,父親競拍到了弗洛伊德手稿,殺手便冒充台灣心理研究學會的人,和他商談,希望合作研究這卷手稿。不料父親實在太聰明,剛一見面他就嗅出了危險。他居然借口去取手稿,將手稿寄存在拍賣行,然後企圖逃走。那個殺手……」
科蒂:「你們奧地利人從中世紀起就喜歡來義大利度假,這裏離奧地利不到五十公里,很多奧地利人光顧,我也說不清楚弗洛伊德有沒有來過。」
馬駿望了杜若半晌,忽然嘆了口氣:「沒什麼。我想和你以及郎周合作。」
勃拉姆驚訝地看了看他,又掃了鍾博士和沃爾夫一眼,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是的。」
「誰?」郎周問。
郎周呆住了,重重地坐到了沙發上,使勁兒揪自己的頭髮,過了好半晌才悶悶地說:「我說了些什麼?」
「俄狄浦斯是古希臘神話里的英雄,底比斯國的國王。底比斯國瘟疫盛行,天神宣告,只有殺害前王拉伊俄斯的兇手伏法,才能消災祛禍。前王外出,與衛兵一起遇害,至今不知兇手是誰。國王俄狄浦斯嚴厲詛咒兇手,並號令全國追查。先知卻說,兇手就是俄狄浦斯本人。他一出生就有預言家預言,說他命中注定會殺父娶母,他的雙親就讓牧羊人把他拋棄在野外。不料他卻被人收養,活了下來。他以為收養他的人是親生父母,為了逃避殺父娶母的預言,他離家流浪,流浪時,因為一個老人侮辱了他,他將那個老人打死了。後來他輾轉來到底比斯國,當時底比斯國正籠罩在獅身人面妖的恐怖之下。獅身人面妖出了個謎語,凡是猜不出來的人統統被它殺死。俄狄浦斯猜出了謎語,拯救了底比斯國,國人擁戴他做了國王,因為老國王新喪,他娶了王後為妻。後來真相終於查明,原來俄狄浦斯殺死的那個老人就是底比斯的國王,而國王和王后就是曾經拋棄他的親生父母。他始終逃不出殺父娶母的悲慘命運。王后羞憤自盡,俄狄浦斯刺瞎雙眼,拄著手杖自我放逐。」郎周默默地聽著,臉色慘白,身體彷彿一根隨時都會折斷的枯枝。鍾博士說:「從這個神話中,弗洛伊德研究出了男人都具有一種弒父情結,他稱之為『俄狄浦斯情結』。他分析蘭克,指責他弒父,就是這個意思。」
沃爾夫發動了汽車,他們駛出拉瓦羅內。鍾博士說:「我一說你就明白了。弗洛伊德是個很具有父性權威的人,他把他的弟子當做兒子一樣看待。他經常戴著一枚金戒指,上面嵌著一隻古希臘凹雕,後來他向他的六名得意弟子每人送了一隻這樣的凹雕,而這六個弟子也把凹雕嵌在金戒指上。這就是著名的『七隻戒指』。後來,美國心理學家弗洛姆曾說:弗洛伊德搞得自己的組織帶有很強的政治性和宗教性。」
鍾博士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是他媽的!你問這幹什麼?這跟克利斯朵夫有什麼關係?」
鍾博士重重地嘆了口氣。沃爾夫忽然用英文說:「鍾,你看是否可以採用催眠的方法?」
「2003年4月3日?」郎周詫異地問,「馮之陽,你是在那一天的拍賣中刺殺父親的嗎?」
兩人吃了一驚,一回頭,只見蘭溪從樓梯口慢慢走了上來,她裹著一條單薄的毛巾,臉色蒼白,身子在夜風中瑟瑟發抖。蘭溪看也不看郎周,盯著杜若說:「我不管你和馬駿達成了什麼協議,但這和我沒有關係。我只是在尋找自己的幸福,從一棵樹攀到另一棵樹,只是在找一棵能夠遮風擋雨的樹。你們可以按照自己的利益去聯合對方,但是這跟感情沒有關係。我的所作所為只為了我自己。」
「不,你不能說!」身後忽然有人說。
「非常榮幸,請跟我來。」勃拉姆做出邀請的姿勢。
「哦,我忘了介紹了。」郎周說,「這位鍾博士是我的……醫生。這位是沃爾夫·迪特里希先生,在薩爾斯堡教心理學,是我的翻譯。」
「勃拉姆先生,請您帶我們過去吧!」鍾博士急不可待地說。
郎周咬著牙問:「弗洛伊德手稿是你們拍賣的?原來父親在這裏被槍擊又是你們乾的!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非要殺了他才甘心?」
蘭溪急匆匆地下了露台,順著樓梯直接下到一樓。郎周剛剛追到大廳,忽然前面的蘭溪抬頭一望,「啊」地驚叫一聲,聲音凄厲、恐怖,在陰暗的大廳里驚起綿綿的迴音。
鍾博士關切地說:「郎周,你還是休息一下吧。身體要緊。」
沃爾夫不知道「蒲松齡」是誰,用中文說:「鍾,你不知道,我們最信不過義大利人,你如果找個義大利人問路,他會開著車把你送進妓院。義大利的小偷世界聞名。」
沃爾夫請鍾博士為他翻譯了一下,說:「是的,這個謎語弗洛伊德引用過,你曾經問過我。嗯,耶穌基督在英語和德語里都是Jesus Christ,顯然無法當做密碼,那麼克利斯朵夫呢?英文和德文也都一樣,是Christophe。弗洛伊德的英文是五位數,如果加上他的名字西格蒙德,那就太長了……」
「他受了傷,警察很快趕到,將他保護了起來,送進了醫院。警方調查槍擊案,我們才發現根本不存在那家台灣心理研究機構,看來是兇手為了搶劫手稿製造的謀殺案,黃教授跟他會面后覺察出了危險,這才將手稿寄存在拍賣行,可是他還是受到了槍擊。這個案子最終沒有破獲,因為黃教授在醫院里住了幾天就失蹤了。」勃拉姆說。
劉漢陰嚇了一跳,訥訥地說:「我……我只是讀《聖經》而已,主……主會救贖我。」
郎周沒什麼主張,他什麼也不想,跟著鍾博士上了車,掉頭回到山坡后的拉瓦羅內。拉瓦羅內風景秀麗,是個療養度假勝地。他們找到市政廳,詢問之後驚喜地得知,這座小城居然有一座歷史文化博物館。
鍾博士頭也不抬地說:「我知道,但是弗洛伊德寫的是德文,你們不允許沃爾夫進來,我的德文水平看弗洛伊德的手寫體實在很困難,雖然來奧地利之前溫習了一下……嗯,在這封信里,弗洛伊德分析了一個孩子的夢。」
「是聖·克利斯朵夫,我應該想起來的!」沃爾夫哭喪著臉,「它在義大利,在義大利和奧地利的交界處。它是個小鎮,在多洛米蒂山的山坡上,和它隔了一座山坡有座小城叫拉瓦羅內,5月份剛剛在那裡舉行過摩托車障礙賽,我還去觀看了。他……他什麼的?這我竟然沒能想起來!」
鍾博士輕輕地問:「郎周,現在你看到了什麼?」
「不用。聖·克利斯朵夫沒有別的意義,只是為了提示我們去注意這段歷史。」鍾博士說,「密碼我已經破解出來了。實在簡單,郎周,任何人都能夠破解,只要對弗洛伊德的生平有一點點了解。你當時肯定就是這樣破解的。」
郎周剛一進去,就聽見二樓陽台上有人在叫著他的名字。郎周抬起頭,看見杜若搖晃著手臂激動地喊著他的名字,蘭溪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郎周飛奔進去,九九藏書在樓梯口和杜若相逢。他一把將杜若抱了起來,急切地問:「你沒事吧?」
進來之前,杜若和郎周等人想過千萬種可能,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居然是馬駿持刀殺人,把馮之陽逼上了絕路。
「不……不知道。」郎周聲音顫抖地說,將頭埋了起來。
「沒事。」杜若開心地笑著,「我還以為你會遇上什麼危險,擔心死我了。」
「什麼?」郎周震驚了,「後來呢?黃教授有沒有事?」
勃拉姆先生神秘地一笑,說:「當初拍賣弗洛伊德手稿的人,他已經在這裏等了快一個小時了。」
馬駿傲然瞥著他:「你可以見到杜若完整的軀體。」
郎周拿出黃教授的信,三個人把信攤在車頂討論了起來。那個義大利人好奇地問:「你們在討論什麼?」
鍾博士恍然大悟:「沃爾、郎周,我明白了!我們破解出了布洛斯密碼!」
沃爾夫給他撥了個電話,鍾博士和郎周都不懂德語,不聽他嘰里咕嚕地說,只把眼睛盯在他的臉上,看著他的表情變化。才說了幾句,沃爾夫瞪大了眼睛,惱怒地嘀咕了幾聲,掛了電話。
沃爾夫問皮蒂安:「皮蒂安先生,1923年弗洛伊德確診得了上顎癌,他在這裏度假,有沒有什麼事發生?」
匕首定在了郎周的眉梢前。郎周慢慢睜開眼睛,被刀尖的寒氣沖得打了個寒顫。馬駿彷彿不認識蘭溪,奇怪地盯著她,嘴裏喃喃地說:「蘭……溪……」
「噗——」匕首刺進了前胸。
「什麼?」馮之陽沒聽懂。
聖·克利斯朵夫實在很小,他們繞過幾座鄉村別墅,就到了小鎮最繁華的中心,有一座加油站、一間銀行、一所郵局、幾家旅店,然後是兩三家規模很小的飯店,剩下的就是科蒂先生的咖啡館。
沃爾夫把車停到小鎮上唯一的停車場,然後找到唯一一家旅店的老闆,問:「請問我怎麼找一個住在這座小鎮里的中國人?」
郎周重重地吐了口氣,說:「那就是說,父親給杜若寫這封信,讓她找到聖·克利斯朵夫,不但是要告訴她布洛斯拍賣行的密碼,還要告訴她槍擊案的兇手?」
科蒂:「小鎮的名字由來是基督教里的聖者克利斯朵夫,但是叫克利斯朵夫的人很多,這不是一個很顯赫的姓氏,歐洲各國都有,如果它是指一個人名的話……很抱歉,鎮里沒有姓克利斯朵夫的,叫這個名字的人也沒有。那位中國的教授為什麼會寫這樣一個謎語?」
「是的。」沃爾夫說,「我認為他失去的記憶只不過被壓抑在了他的意識深處,在催眠的狀態下,他的潛意識不再受到約束,肯定可以回憶起那些往事。不過……這些我們必須徵求他的同意,你可以勸一下他。」
「我上次來找您,了解到的就是這個情況嗎?」郎周問。
我蘸一點餅給誰,就是誰。
工作人員很快打過電話,說:「勃拉姆先生很高興立刻見到你們。」
「救贖?」馬駿「嘿嘿」笑了笑,不再說話。
勃拉姆微笑地望著他:「請問您是……」
「黃教授設置的密碼是七位的,請把您的密碼輸入這七個方格里。」勃拉姆說,「如果取出了密碼箱,你們只能在這座全封閉的大廳里觀看。請不要嘗試把手稿帶出大廳,因為進門時計算機已經記錄了你們的體重,精確到了毫克,哪怕你們只帶一片紙,整座大廳都會自動封閉。」
「嗯?問吧。」郎周說。
「蘭溪……」郎周訥訥地說。
鍾博士勉強能聽懂幾句義大利語,頓時喜上眉梢:「看來這是個蒲松齡式的人物,問他肯定會有收穫。」
「當然。」馮之陽說,「他讓杜若來看這東西,肯定會在裏面暗示出來。」
鍾博士大驚失色,急忙湊到郎周耳邊,溫和地說:「郎周,你是在做夢,你可以醒來了。醒來吧,睜開你的眼睛。」
「我們可以去看一看吧?」鍾博士嚇了一跳,卻仍不死心,「小鎮里的咖啡館不至於有妓|女吧!」
那義大利人居然來了興趣,強烈要求把這個謎語說給他聽,沃爾夫念了一遍,說:「這是中國的一位教授寫的,他就居住在這個謎語的謎底里。」
杜若嘆了口氣:「郎周,我還是告訴你吧。其實蘭溪是——」
鍾博士說:「你最後只說了『我到了克利斯朵夫』,然後催眠就無法再進行下去了。」
「馬駿!我是蘭溪啊!」蘭溪撲過去擋在郎周身前,衝著他大喊。
鍾博士倒不在乎他那自責的模樣,快活地說:「看來咱們還真是找對了,說不定到那裡就能找到黃教授。」他熱烈地抱著郎周,「啊哈,郎周,用不了十天,你就可以救出杜若啦!」
鍾博士問:「他輸入的密碼是什麼?」
鍾博士搖搖頭,臉上露出堅決的神情:「他寧願為之瘋掉,因為尋找已經是他的生命,就看他能否戰勝自己了。」
「郎周,」鍾博士說,「這不是2003年,而是1903年。1903年以前弗洛伊德和弗利斯的友誼已經出現了巨大的裂痕,這一年就是他們最終決裂的時候。按照歐洲的寫法,03,04,03。應該是指1903年4月3日。我看看有沒有這天的信箋。」
工作人員打了個電話,告知他們:勃拉姆先生很高興約見他們。然後帶著他們順著大廳里的旋轉樓梯上了二樓,進入一間會客室,說:「請在這裏等待幾分鐘,勃拉姆先生正在接待客戶,稍後會出來見你們的。」
「然後呢?」
門劇烈地一響,馬駿猛然回頭,一看見這麼多人,獃滯的眼睛里立刻閃出冰冷的凶光。他此時的模樣與白天的神采飛揚、表情懶散判若兩人,他姿勢僵硬,行動起來極端機械,臉色灰敗,彷彿冷凍狀態下的死肉,神情和目光無比獃滯,似乎喪失了意識的殭屍。
馮之陽趕緊閉上了嘴,這種時候,他也害怕了,像個孩子一樣膽怯。
周圍是別墅的尖頂和煙囪,維也納森林吹來微涼的風,從屋頂掠過。今年的奧地利是個暖冬,不算冷,甚至連阿爾卑斯山的滑雪場都因為沒有積雪而封閉。他們裹著羽絨服抱在一起,倒也暖洋洋的。
鍾博士哈哈大笑:「這個沃爾夫啊,他總是發不出漢語的『周』字音,我教他念『諾亞方舟』,他非要念成『諾亞方狗』,事情也碰巧,你偏偏叫『郎周』,那不就成了『狼狗』嘛!沒關係,回頭我儘力讓他糾正過來。嗯,你感覺怎麼樣了?」
蘭溪轉過頭,笑了笑:「這些日子我和馬駿之間雖然在做戲,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但是我覺得和他在一起很快樂,真的。沒有什麼壓力,他很能讓人快樂起來,在他身邊,我從來不會感到寂寞。馬駿跟我說,他將他的秘密身世告訴我之後,整個人也輕鬆了許多,說我很堅強,心理承受力很好,能夠和他分擔這個可怕的秘密,也不因他是個篡奪別人家產的實驗品而鄙視他。他已經向我求婚,說等尋找父親這件事結束后就會娶我。」
鍾博士仔細回想著那個謎語:
郎周驚惶地望著他們:「你們……你們在說什麼?」
「這裡是維也納綜合醫院。」鍾博士望著他,「弗洛伊德的事業就從這裏開始。你上午在參觀弗洛伊德故居時昏倒了,沃爾夫把你送了過來。醫生為你做了檢查,說你只是壓力太大,身體沒有什麼毛病。」
三人坐上汽車,順著環城馬路往南,經過維也納大學和議會大廈,在特蕾莎廣場外停了車,前面就是布洛斯拍賣行。沃爾夫說:「布洛斯拍賣行是歐洲最古老的拍賣行,至今已經有二百九十多年的歷史。金銀首飾、古董、瓷器、名畫、樂譜、傢具,甚至汽車,什麼都可以在這裏拍賣。」
三個人面面相覷,這時候沃爾夫已經知道了郎周此行的目的,對弗洛伊德手稿也充滿了神往,說:「狼狗,密碼是什麼?」
「如果……如果蘭溪仍然愛著你,你會怎麼辦?」
鍾博士露出猶豫的表情,卻遲疑著不願放棄。突然,郎周喊了一聲:「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我……我到了克利斯朵夫!」然後他在睡夢中抱著頭翻滾起來。
「郎周,」馮之陽臉上青腫,不過表情相當得意,「密碼是什麼?」
沃爾夫急忙把這句話翻譯了過去,科蒂沉思了半天,搖了搖頭。鍾博士問:「郎周,難道你想起了什麼嗎?」
蘭溪說完,轉身往下走。杜若急忙站了起來:「蘭溪姐,你聽我說。」
「你確定嗎?」沃爾夫問,「他大概是好幾年前就住在這裏的。」
馬駿被子彈巨大的衝擊力擊得向後摔倒,匕首順勢拔出了蘭溪的胸口,兩人摟抱著撲倒在地。警察團團圍了上來,用槍口指著馬駿。這一槍擊中了馬駿的前胸,形成一道貫穿性的傷口,鮮血汩汩流淌。
「我才擔心你呢。」郎周鬆了口氣,「一直怕無法完成馮之陽的任務讓你受到傷害。」
「對。」鍾博士說,「這樣的話,杜若自然就會提防馮之陽等人了。如果不出所料,他的藏身地址應該就在那隻保險箱中。咱們很快就能找到他了。」
——03,04,03。
「不要逼我!」郎周幾乎歇斯底里了,衝著鍾博士瘋狂地揮舞著拳頭,「難道我不想回憶起來嗎?難道我不想救出杜若嗎?難道我不想找到父親的下落嗎?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縮在牆角「嗚嗚」地哭了起來,「直到現在我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處於幻覺中。難道我真的來過維也納嗎?可是我為什麼沒有一點印象?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
「砰。」馮之陽優雅的臉上又挨了郎周一拳,身子頓時倒在沙發上。勃拉姆頓時驚呆了,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看出事情很嚴重,急忙問:「先生們,希望你們尊重維也納的法律,否則警察會幹預的。」
郎周也笑了笑:「勃拉姆先生,我希望再一次去保險庫,我們已經知道了密碼。」
蘭溪倒在馬駿旁邊,她受傷稍輕,掙扎著爬過去,喃喃地喊:「馬駿……馬駿……」
裏面起居室的門虛掩著,隱約可以聽見彷彿野獸般的哀號和喘息聲。這時郎周和鍾博士等人也都來了,杜若膽子大了一些,拎起一把椅子朝起居室的門砸了過去,砰一聲,門被撞開了。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沃爾夫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沉默了。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穌基督,
「是什麼?」郎周仍然不解。
沃爾夫問:「您剛才看過這個謎語,克利斯朵夫當時何處立足,這句話怎麼解釋呢?」
義大利人搖了搖頭:「你們還是去找科蒂先生吧,他是小鎮上最博學的人。他開了一間咖啡館,專供人聊天。」
蘭溪聽著並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可是這番話在郎周的心裏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想起在布洛斯拍賣行看到的那捲弗洛伊德手稿,強烈的恐懼充滿了全身。
可是克利斯朵夫當時何處立足?
「你仔細想想。」鍾博士微笑地看著他。
三個人上了車,開了十幾分鐘,一座濃郁的義大利風格的小鎮出現在山坡下。郎周問:「咱們下一步怎麼辦?」只要身邊有人,他的依賴心理就佔據上風。
沃爾夫點點頭:「我有同事是旅行家,他曾經開著汽車到過南非。」
沃爾夫翻譯過去。這個工作人員接過信封看了看:「是的,先生。這是拍賣行使用的特製信封。」
馮之陽捂著鼻子朝他擺擺手,說:「沒什麼,勃拉姆先生,我們之間只是有些小小的隔閡。現在您可以帶我們去保險庫嗎?」
沃爾夫點點頭:「他……他什麼的?」
腳踝彷彿扭了。杜若也顧不得疼痛,爬起來就跑。明天就會飛赴維也納,她只有這個機會了,無論如何,也要逃離馮之陽那個魔鬼的掌控。
「嘀,嘀,嘀——」保險庫里的紅燈開始發出刺耳的尖叫。擴音器里響起勃拉姆先生的聲音:「先生們,時間到了。請按照我說的方法,把手稿放進保險箱里。」
馬駿的面部表情劇烈地扭曲,彷彿有種東西在他體內掙扎,劇烈地衝突著,一會兒閃過一種柔情,一會兒又閃過一絲茫然,但很快,又被那種猙獰可怖的表情代替了。他殘忍地笑著:「我知道……你們都知道了……凡是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必須死!」
馬駿彷彿沒有看見一樣,繼續朝他們逼近。一個警察拿著擴音器喊話,剛喊了幾句,鍾博士說:「警官,他不懂德語。」
杜若剛剛跑了二百米,別墅的燈光全亮了起來,馮之陽、馬駿、劉漢陰等人怒罵的聲音響了起來,十幾個人追了出來。這一帶全是別墅區,地勢一覽無餘,杜若咬著牙,往前跑了幾百米,馮之陽等人已經追了過來。杜若繞過一條幽靜的街道,左右看了看,往珠江邊跑了過去。珠江邊是座正在修建的濱江花園,有些地方已經綠化,移植過來的綠化樹種錯落有致,還有些地方則堆著高大的土堆,還是一個大工地。
「黃教授的智慧是不可想象的。咱們原來判斷克利斯朵夫是指他自己,其實它還有另一層含意——克利斯朵夫當時何處立足?他就立足於克利斯朵夫!」鍾博士問沃爾夫:「奧地利有克里利斯朵九九藏書夫這個地方嗎?」
「是啊。」鍾博士興奮地拉著他,「咱們這就走。」
皮蒂安莫名其妙,他轉頭看了看,沃爾夫和郎周也是莫名其妙。鍾博士說:「沃爾,黃教授真是太偉大了,我一說你就明白了。當時在聖·克利斯朵夫開會的精神分析學會的核心委員會成員是弗洛伊德最親密的六個門徒——亞伯拉罕、艾廷岡、鍾斯、蘭克、費倫奇、薩赫斯!明白了嗎?沃爾?」
「我採用自由聯想的方法,讓他對噴水壺進行聯想,他想到了人的嘴。那麼事情就很明白了,他是在害怕一種斥責,他做了違反道德或者規則的事,這種斥責使他無地自容。大人斥責時嘴裏的唾沫有可能落在他臉上,引起冰冷的感覺,這種感覺其實取代了斥責的內容。不是水滴或者唾沫讓他渾身赤|裸,而是斥責的內容使他渾身赤|裸,羞於見人,於是心理保護機制使他痙攣,昏厥。於是,所有能像人的嘴一樣噴出『唾沫』的東西,都讓他感到恐懼。這是一種潛抑作用下的轉移……」
郎周忽然問:「科蒂先生,這個小鎮上是否有關於心理學的東西?」
「你認為這行數字是頁碼?」馮之陽問。
沃爾夫無奈,只好聳了聳肩,坐在了沙發上。
郎周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頭顱,大吼一聲:「我想不起來!」
勃拉姆聳了聳肩:「我接觸過的中國人十分有限,對您印象很深刻。」
郎周沉默不言,過了半晌才問:「父親告訴我們的密碼究竟是什麼?」
「您連這些也忘了嗎?」勃拉姆吃驚地看著他,「2003年冬天,本行即將舉行一場拍賣會。拍賣物中有一份是弗洛伊德先生在19世紀寫給他的密友威廉·弗利斯醫生的一卷書信,這批手稿從來沒有發表過,記錄了弗洛伊德在心理學上的一個重大發現,因此引起了全世界心理學家和學會的極大興趣,當時黃教授就是因為這批手稿來到了維也納,他希望參加競拍。是我為他辦的競拍手續。」
「您見過我嗎?」郎周又問,還抱著一絲僥倖,「……我們面對面地接觸過嗎?」
「可是我們只有八分鐘了。」馬駿看了看手錶,惡狠狠地盯著郎周,「你必須在這八分鐘內找出線索,否則就讓你見到杜若的一根手指。」
郎周說:「希望能見到他。」
郎周如釋重負,身子癱在了沙發上,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呆怔了片刻,仔細瞅了半天,才看清了面前的人影,喃喃地問:「我……我剛才怎麼了?好像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杜小姐,沒想到吧?」馬駿轉過身朝她微微一笑。劉漢陰沒有說話,專註地開車。
「馬駿,你……你在幹什麼?」蘭溪驚叫一聲,撲了過去。
杜若問:「你既然不打算尋找父親,幹嗎還要找郎周?甚至派劉漢陰到北京殺人綁架?」
鍾博士滿臉興奮,抱著皮蒂安先生:「感謝您,皮蒂安先生,您幫了我們的大忙。」
「你們……」杜若深深吸了口氣,鎮靜下來,平靜地問,「你們究竟想幹什麼?」
郎周憤怒地望著他:「八分鐘?你連一片口香糖都嚼不完,我能幹什麼?」
義大利人好像無法容忍被奧地利人懷疑,怒沖沖地說:「中國來的旅行團像亞得利亞海的魚群一樣多,可是他們只去羅馬和威尼斯,在聖·克利斯朵夫,我從來沒有見過中國人。這座小鎮里的每個人我都能叫得出名字,根本沒有中國人,連黃皮膚的亞洲人都沒有。」
「不……」馬駿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掌一把抓住她,虛弱地說,「聽我說完!聽著,你儘快離開這裏,回中國。不要再去尋找我父親了,太危險,太可怕,我已經知道了,父親在跟我們玩一場遊戲,每個人都要死的。我們……我們陷入他的圈套中了。聽我說完……」
「中國人?」這個肥胖的義大利人很快就搖頭,「這座小鎮上沒有中國人,只有來這裏度假的奧地利人。」
鍾博士拍了拍郎周的肩頭:「郎周,還是得靠你來想,人的記憶總是很奇怪,它就像雪花一樣,夜裡還鋪滿了大地,白天就在太陽下融化。可是它並不會消失,只不過滲透進了你心靈的地下。你需要像一個園丁一樣,用鏟子將那些積年的泥土剷出來,才能看見昨天的雪花。」
透過稀疏的女貞樹樹葉,月光斑駁地灑落在杜若的臉上。她警惕地望了望,草叢裡傳來若有若無的蟲鳴,有風掠著草坪沙沙而過。遠處的南浦別墅沉浸在黑暗的睡眠中。杜若不再猶豫,輕輕地攀上別墅的鐵柵欄圍牆,閉著眼睛跳了下去。
郎周點點頭,盯著鍵盤一動不動,過了半天,鍾博士問:「有線索嗎?」
兩個警察飛撲上去,可是仍然遲了一步,蘭溪已經到了馬駿面前,匕首迎面刺下。蘭溪慘笑一聲,對刺來的匕首熟視無睹,喃喃地說:「你說過……要娶我的……」
「我們在猜謎語。」沃爾夫嘻嘻笑著,「看看克利斯朵夫在何處立足。」
馮之陽的房間是個套間,外間是個會客室連著間小卧房,再裏面還有個起居室。胡秘書平時就在這個小卧房內休息,馮之陽則住在裏面的起居室。
三人面面相覷。沃爾夫問:「還有什麼可能?狼狗,你要戰勝自己。黃教授他自己的生日呢?」
「一切都結束?」郎周頓時茫然了。這個問題郎周還沒有想過,在他的意識里,尋找父親已經成了一種生活的慣性,他沒想到它會結束,也沒想過自己會有找到父親的那一天。如果這種慣性消失,他會怎樣?
「我……我破譯了密碼?」郎周目瞪口呆。
在克拉根福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他們便順著兩國交界的卡爾尼斯山向西進入了義大利邊境。歐洲的邊境並不嚴格,在錫利安檢查站,郎周一亮奧地利的護照,就放行了,鍾博士本身持有的就是義大利護照。往南行駛了不到五十公里,他們就進入了多洛米蒂山區。
「大約四個小時,不過大部分時間處於深度睡眠狀態。」鍾博士說。
郎周沉默了片刻,說:「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鍾博士咧了咧嘴,郎周笑笑:「對不起,窩兒,給你添麻煩了。」
蘭溪急忙打斷他:「咱們不說了,醫生……醫生……」
郎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半晌才搖了搖頭,問:「您認識我?」
他緊緊抓著蘭溪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不動了。
郎周把這幾天經歷的事詳細地跟杜若說了一遍。杜若有些詫異:「倒也沒有什麼驚險,害得我擔心了好幾天。」
「喔!」皮蒂安先生驚喜地說,「我想起來了,1923年,弗洛伊德在這裏度假,他的精神分析學會的成員就在聖·克利斯朵夫開會,討論弗洛伊德的病情。因為當時弗洛伊德患上顎癌的消息還瞞著他本人。」
那個警察一愣,說:「翻譯給他聽:你已經被警方包圍了。立刻放下武器,雙手抱頸,蹲在地上……」
「催眠?」鍾博士皺起了眉頭。
鍾博士張了張嘴,嘟囔了一句,接著翻譯:「你認為我的精神分析方法只不過是在騙人,是我強迫病人認同我的想法。難道十年來我所分析的病例不足以使你改變這個想法嗎?就在上周,我剛剛開始治療一個孩子。他有一次在花園裡用噴水壺澆花時暈倒了,隨後就對所有能噴水的東西,噴水壺、水龍頭、洒水車等東西產生了恐懼。他不敢靠近它們,不敢碰觸它們,因為從這些東西中噴出的水滴一旦滴在他身上,他就會產生渾身赤|裸的感覺,彷彿在大街上被人脫|光了衣服,把自己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這種想法使他渾身冰冷,痙攣,甚至引起昏厥。
馮之陽惱怒地哼了一聲:「不是,是在2003年冬天。」
「嘿嘿。」馬駿得意地笑了笑,「你以為我真的和蘭溪上過床嗎?你以為我在去百吉鎮的路上真的因為嫉妒想殺郎周嗎?那全是在演戲!從馮之陽找到郎周那天開始,我就計劃好了這一天,我要和你以及郎周弄得關係僵硬,不可調和,這樣一來馮之陽根本不會防範我和你們聯手,咱們才會有機可趁。」
馮之陽看見郎周進來,笑著站了起來:「歡迎我們的英雄凱旋而歸。」
「俄狄浦斯,就是布洛斯拍賣行保險箱的密碼。」鍾博士說,「在英文里,俄狄浦斯是Oedipus。正好七位數。你再想想那句謎語: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穌基督,耶穌基督又生出了整個世界,可是克利斯朵夫當時何處立足?寓意就是:父親背負他們渡過人生的河流,他們卻把父親壓垮了。當時我一想起聖·克利斯朵夫會議中有蘭克和費倫奇,就想起他們背叛后弗洛伊德對他們的指責:弒父。弒父情結在心理學上就是俄狄浦斯情結。對於黃教授來講,Oedipus他太熟悉了。如果我所料不錯,當時在布洛斯拍賣行槍擊黃教授,企圖搶奪弗洛伊德手稿的,必定是馮之陽等人。所以你父親以『俄狄浦斯』作為密碼,就是指責,或者說在告訴杜若,他們在弒父!」
勃拉姆詫異地望著他:「憑空消失?這是什麼意思?他是在醫院的草坪上散步時不見了,可能自己走掉了。因為醫院報了警,警方找到了目擊證人,有人看見他一個人走出了醫院的大門,沒有發現任何強迫的痕迹。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聽說過黃教授的消息。」
杜若閉上了眼睛,幽幽地問:「我能夠選擇嗎?」
臨近黃昏的時候,他們回到了維也納。沃爾夫開著車駛上環城馬路,將車子停在了布洛斯拍賣行門口的停車場。鍾博士笑著問:「郎周,等到這一切都結束以後,你打算做什麼?」
「馬駿——」蘭溪失聲痛哭,一口氣沒緩過來,昏厥在馬駿的屍身上。
杜若驚魂未定,打量著司機和救他的人。頓時驚叫一聲,方才救她的人竟然是馬駿!而開車的司機赫然是劉漢陰!
到底是什麼人乾的?怎麼馮之陽的保鏢和秘書統統被殺?
「他在說什麼?」鍾博士戰戰兢兢地說,「難道是他的身世的秘密?可是我們早就知道了……」
鍾博士默默點點頭。沃爾夫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問:「狼狗,你真的要去嗎?」
「哦,是中國人的話……只要不是遊客,或許勃拉姆先生會有些印象,他是客戶部經理。」工作人員彬彬有禮地問,「請問是否需要約見勃拉姆先生?」
蘭溪勉強笑了笑,走過去挽著馬駿的胳膊。馬駿似乎想著什麼心事,神情有些頹唐。
馬駿張張嘴想說什麼,臉上忽然現出一種怪異的表情,深深地喘了口氣,沒有說話。馮之陽讓鍾博士把手稿放進保險箱,保險箱開始掃描,隨後緩緩縮進了牆壁內。厚厚的不鏽鋼門打開了,五個人魚貫走出,進入電梯回到了二樓。
這回輪到沃爾夫無話可說了。
杜若吃了一驚:「你……你們不是和馮之陽合作要找到父親嗎?」
杜若仔細傾聽著周圍的動靜,那些人暫時還沒搜索到這裏,她休息了片刻,匍匐在地上,悄悄鑽過一個花圃,在一叢銀杏林中躡手躡腳地往前走。走了幾百米,她才開始飛奔,不料地上到處都是碎磚頭、破石塊,腳下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鍾博士想了想:「我們還是到拉瓦羅內問問吧。任何一條線索都不能漏掉。」
兩人互相凝視著,一種異樣的情緒在胸口間翻滾。杜若把頭埋在他懷裡,說:「我問你一個問題。」
鍾博士耐心地說:「沃爾,你了解得太多會有危險的。我向你保證,這個危險由我來承擔,但是無論我獲得了什麼,都與你分享。」
鍾博士顯得很開心,和沃爾夫說說笑笑地走進了布洛斯拍賣行。到了大廳,鍾博士找來一個工作人員,告訴他,郎周先生希望約見勃拉姆先生。
過了片刻,操作台下方,光滑的金屬牆壁上咔嗒一聲出現了一個暗格,暗格緩緩推了出來,一個銀灰色的金屬箱子出現在他們面前。馮之陽取出金屬箱子,放在操作台上打開,裏面是一沓厚達半尺的信札,用一層泛黃的桑皮紙包裹了起來。桑皮紙上用鋼筆寫著幾行漢字:
裏面的沙發上坐著三個人,兩個人正襟危坐,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嚼著口香糖。郎周一看就驚呆了,居然是馮之陽、馬駿和劉漢陰!弗洛伊德手稿居然是他們拍賣的?
馮之陽一把搶過信箋,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卻一個字都看不懂。他又遞給鍾博士:「這上面都寫了什麼?」
「催眠?」郎周不明所以。
「出賣與弒父。」鍾博士嘿嘿地笑,「原來黃教授將你們比做了猶大。」
「去了……去了……」郎周的表情開始猶豫,似乎內心正在經歷痛苦的掙扎,「去了布洛斯拍賣行……」
郎周彷彿坍塌了一樣縮在沙發里,訥訥地說:「可能……可能我的記憶力出了點問題,您能給我講講咱們見面的經過嗎?」
沃爾夫:「他是一個心理學家,喜歡讓人猜不透。」
門口,赫然橫著一具屍體。那屍體令人恐怖地扭曲著,咽喉處撕裂了一個大口子,鮮血汩汩地正往外冒。頸椎和肌肉幾乎完全被割斷,整個頭顱只有幾塊皮肉粘連著。杜若一眼就看出來了:胡秘書!
郎周搖搖頭:「不了,窩兒,你替我謝謝他。咱們下一站是布洛斯拍賣行。」
郎周默默地垂著頭,心裏九*九*藏*書亂作一團,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杜若沉默了片刻,說:「蘭溪姐,我能夠理解你這種痛苦,可是我想,無論最終如何,你應該讓郎周知道你對他的付出……」
勃拉姆帶著他們進入電梯,下到保險庫,然後說:「先生們,你們只有十八分鐘的時間。如果你們看完手稿,這裡有一個紅色的數字按鈕,按數字685,密碼箱會彈出來,請把手稿放進去,電腦掃描無誤后你們才能出去。」說完他離開了保險庫。
「你……你怎麼知道我住在西卡斯貝格酒店?」郎周吃驚地問。
皮蒂安先生說:「我不是研究心理學史的專家,我只是收集跟拉瓦羅內有關的歷史人文資料,在我的記憶里,弗洛伊德好像跟聖·克利斯朵夫沒什麼關係,不過1923年夏天,他在拉瓦羅內度假的時候,被宣布得了上顎癌。」
正在這時,二樓傳來玻璃的碎裂聲,隨即是一個人的慘叫。三人駭得面無血色,郎周問:「怎麼辦?」
三個人正愁沒辦法,忽然科蒂先生睜大了眼睛:「啊,我想起來了,弗洛伊德好像去過拉瓦羅內!上次我在拉瓦羅內的歷史展上看到過!」
主啊,是誰呢?
鍾博士翻譯了過去,馬駿根本不在意,迎著警方的防線沖了過去。蘭溪渾身顫抖:「不……站住!馬駿,求求你不要過來。」
馮之陽和馬駿正在窗邊廝打,馬駿一隻手掐著馮之陽的脖子,把他的頭狠狠按在窗外,另一隻手裡握著一柄冰冷的匕首,正在緩緩地朝他臉上刺下去。馮之陽的脖子被掐著,幾乎喘不過氣來,臉漲得通紅,兩隻手緊緊托著馬駿持刀的手腕,抵禦著離自己面部不到兩厘米的匕首。
鍾博士沖他笑笑,搖搖頭,然後用英文告訴沃爾夫:「我認為,不能事先告訴他。我曾經為他做過心理諮詢,他的阻抗力太強大了。讓他的意識有了防範,我們的催眠成功的。」
郎周、杜若和馮之陽住在二樓,其他人都住在一樓,他們跑上樓梯的時候,鍾博士、劉漢陰甚至那個奧地利大廚都驚醒了,慌亂地跑了出來。他們也被鐵牙的屍體嚇呆了,異口同聲地發出一聲驚叫,跟著杜若他們跑上了樓梯,彷彿後面有個無形的魔鬼在追趕一般。
「不會的,剛才……睡覺前他還是好好的……」蘭溪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
「砰——」槍聲驚碎了夜色。
「郎周,你現在很平靜,很平和,沒有一點煩惱,沒有一點憂慮。你是個快樂的孩子,你彷彿在雲端里,渾身輕飄飄的,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是嗎?」勃拉姆高興地看著他,「這當然沒有問題。祝賀您,郎先生。不過有幾位先生希望見見您。」
耶穌基督又生出了整個世界,
鍾博士和沃爾夫驚恐地對視了一眼,額頭上冷汗涔涔。鍾博士咬緊牙,努力使聲音平靜下來:「郎周,那是幻覺!雷電平息了,閃電也不見了,烏雲慢慢消散……你看見了嗎?太陽出來了,照耀著你,你的眼睛看到了刺眼的陽光……」
馬駿打斷了他的話:「這話是手稿上說的還是你說的?」
蘭溪驚呆了。旁邊的郎周也湊過來傾聽,內心的震駭無以復加:一個教師,一個校長居然會這樣對待學生嗎?這是怎樣的一種教育啊!馬駿苦笑了一下,血不停地流,蘭溪伸出袖子為他擦掉了血。馬駿說:「我真的一輩子都記住了。當時我彷彿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衣服,以一種最恥辱的方式站在了別人的面前,那種恥辱感讓我瘋狂,想將那一天的天,那一天的地,那一天的人,統統抹去,統統消滅。我哭著將那天發生的一切告訴了父親,父親將我催眠,迫使我忘了那天發生的事情。可是從此後,在我的意識中就開始對像嘴唇一樣能噴出唾沫的東西感到了恐懼,我不願去看別人的嘴,害怕像唾沫一樣的水滴落在我皮膚上,凡是能夠噴水的東西我碰也不碰。童年的那段記憶已經變成了一種潛意識,我完全忘卻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個怪癖……」
馬駿端咖啡的手顫抖了一下,臉上肌肉抽搐,顯然內心充滿了恐懼。劉漢陰默默地埋頭喝咖啡,身子卻在突突地顫抖。
郎周痛苦地搖搖頭:「十天時間,轉眼已經過了兩天,可是一點線索也沒有……我必須救出杜若,你也知道,馮之陽是個瘋子。」
馬駿搖搖頭,臉上猙獰起來:「我對尋找父親不感興趣,我們的合作只有一個目的——除掉馮之陽!」
郎周精神頹唐,彷彿隨時就要崩潰,鍾博士一改往日溫和的口吻,嚴肅地望著他:「郎周,你要知道,第二天就快結束了。」
鍾博士鬆了口氣,知道已經成功地把郎周送進了催眠狀態。他已經失敗好幾次了,差點想使用輔助藥物,但被沃爾夫堅決制止,他只好放棄。其實鍾博士心裏也頗有些不安,因為催眠是個侵犯隱私性的醫療方式,心理醫生的職業道德不允許在未經病人同意的情況下催眠。可是郎周的心理阻抗力太強,在他有戒備的情況下,恐怕極難成功。為了黃教授的「心理克隆計劃」,鍾博士也顧不得許多了。
鍾博士的聲音溫柔、平和,帶著一種妖異的誘惑力:「郎周,你看見了嗎?你的眼前是無邊無際的草原,天空遼闊,白雲就在你的頭頂,你呼吸著清新的空氣,空氣里充滿了青草和野花的香味。你赤著腳踩在草地上,小草帶著露水,打濕了你的腳……」
馮之陽淡淡一笑:「自從兩年前讓你從龍岩逃掉,我還會再犯一次錯誤嗎?無論你們到哪裡,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況且,杜若就在那座別墅中等著你呢。」
「在拍賣大廳里,經過幾輪角逐,最終黃教授以六百萬美元競拍成功,這批手稿歸他所有。我幫他辦完各種手續,他從瑞士銀行轉來所需款項。這時候有一家台灣心理研究機構的負責人希望和他商談共同研究弗洛伊德手稿的事,黃教授委託我將手稿鎖進拍賣行的保險箱,然後和那位台灣人出去會面。過了幾分鐘,黃教授急匆匆找到我,告訴我,他現在遇上緊急的事情,無法帶走手稿,希望寄存在拍賣行。本行有這項業務,可以為顧客提供寄存服務,於是我帶著他去辦了手續,他更改了保險箱密碼,說:『如果有人來取手稿,即使他提供了密碼,也只能在拍賣行里研究這卷手稿,而無權帶走。』然後他急匆匆地走了,十分鐘后,拍賣行里發生了槍擊事件,黃教授倒在血泊之中……」
郎周沒好氣地回答:「父親摘了《聖經》的兩句對話,然後在對話下寫上三組數字,你認為是什麼?最通常的當然是引用的頁碼……鍾博士,你看看這卷手稿是用什麼排序的?」
「然後我見到了勃拉姆先生,勃拉姆告訴我,我父親在這裏寄存了一隻密碼箱。父親……父親……受到了槍擊!他差一點死了……」郎周激動起來,身子在沙發上突突顫抖,「我要找到他,照顧他……」他臉上露出溫柔的表情。
馬駿熱淚橫流:「對不起,蘭溪,我……我恐怕無法陪你了……我告訴你一件事……我童年的事。」有急救人員抬著擔架過來,被他揮舞著匕首粗暴地趕開了。有蘭溪在他身邊,警察怕動粗會傷到蘭溪,一時也無可奈何。
「在我的會客室等著您。」勃拉姆帶著他們進了會客室。
蘭溪的身子停住了,卻沒有轉回身。杜若走到她身邊:「蘭溪姐,我知道你根本不愛馬駿,和他也沒什麼關係。你和馬駿只是在做戲給馮之陽看,讓馮之陽不會想到馬駿和郎周暗中聯手對付他。但是……但是你不覺得這樣你付出的太多了嗎?你不覺得這樣對你來講太不公平了嗎?」
杜若剛要驚叫,那人低聲說:「別說話,我是來救你的。」說完拉著她往前飛奔。四處都是搖曳的黑影,杜若也看不清他是誰,但聽聲音有些熟悉,就不再掙扎,跟著他奔跑。那人帶著她出了花園,路邊正停著一輛車,那人拉開車門把杜若推上車,自己也鑽進車裡,汽車飛馳而去。
勃拉姆鞠了個躬,輕輕地退了出去。
鍾博士找出那條謎語:「這上面會不會透露出密碼的信息?」
他們進了咖啡館,咖啡館里光線陰暗。科蒂先生大約六十多歲,身材挺瘦,戴著副黑框眼鏡,正在跟一個肥胖的義大利人聊天,郎周一看那個肥胖的義大利人,還以為是停車場的老闆的翻版。沃爾夫已經開始詢問科蒂先生。郎周當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見沃爾夫把那封信拿了出來,朝科蒂先生比劃。
杜若等人正在樓下驚恐地望著,一看見郎周和蘭溪下來,急忙問:「你沒事吧?馬駿到底是怎麼了?吃飯時還有說有笑,好好的。」
郎周的目光有些獃滯,搖了搖頭:「我……我真的不知道……別,別問我。」他痛苦地抱著頭,貼著金屬牆壁滑到了地上。沃爾夫吃了一驚:「很抱歉,狼狗。」
「1984年6月21日。」郎周說,「你是說——1984621?這個的確是七位數字。」
「弒父!」郎周渾身顫抖了起來,他忽然感覺到弗洛伊德和父親是多麼相似,這種相似感令他充滿了恐懼。
「是的。」鍾博士說,「因為你失去了一部分記憶,只有在催眠狀態下,才能讓你回憶起來,想起布洛斯拍賣行的密碼。所以……我自作主張,對你進行了催眠。」
郎周不說話了,上了車。鍾博士讓沃爾夫回酒店等著,自己跟著郎周上了車。沃爾夫極其不滿,但是也沒辦法,開著車回了酒店。
「失蹤了?」郎周又想起父親的幾次離奇失蹤,問,「是不是很離奇地就憑空消失了?」
郎周站了起來,問:「勃拉姆先生,我看過手稿后又去了哪裡?」
馮之陽閉著眼睛沉思著,毫不在意地說:「就在維也納,找到父親的藏身處后我自然把杜若還給你。」他不再猶豫,伸手在按鍵上敲進了字母,然後按下執行鍵,保險庫的內部響起沙沙的傳送聲。
這時候他們已經被馬駿逼到別墅外,眼看著馬駿一步步走近,正無路可逃,忽然警笛聲大作,十幾輛警車飛馳而來,在別墅外戛然而止。原來那位最先逃跑的奧地利大廚早就報了警。劉漢陰大喜,急忙跑過去按下了別墅的鐵門開關,鐵門一開,幾十名維也納警察一擁而入,將郎周等人保護起來。探照燈一打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馬駿。
郎周掃視了馮之陽一眼,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不說話了,急忙拿過那張桑皮紙翻來覆去看著這幾行鋼筆字。馬駿半坐在控制台上,盯著手錶。另外三人則緊張地關注著郎周的表情。過了半天,郎周問:「耶穌和門徒的這兩句對話出自《聖經》的哪一頁?」
「馬駿……」蘭溪凄厲地叫了一聲。郎周大吃一驚:「躲開!」他抱著蘭溪試圖用脊背去擋,不料蘭溪推開了他,匕首噗的一聲刺向了她的胸口。所幸郎周拽了她一下,所以刺得不深。
「翻譯出來。」馮之陽冷靜地說。
馬駿的匕首又一次惡狠狠地刺了過來,郎周不再考慮,拽著蘭溪衝到門口,把她推出門,自己一側身,匕首刺在了門上。郎周趁機閃出門口,猛地把門關上。拉著蘭溪跑下了樓。
三個人坐在沙發上等待,郎周掃視著會客室,默默不語。過了片刻,裏面鑲滿花紋玻璃的門開了,一個帶著眼鏡的維也納老頭兒走了出來,他身材瘦削,頭髮半禿,一看見郎周,臉上露出笑容,遠遠地就伸出手來:「歡迎你,郎先生。」說的是英語,沃爾夫和鍾博士都能聽懂。
「有克利斯朵夫這個地方嗎?」鍾博士問。
「俄狄浦斯。」郎周冷冷地盯著他。
四個小時,也就是說現在是下午了。郎周想了想,一擺手:「咱們走吧。窩兒呢?」
「咚」的一聲響,杜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還沒等爬起來,別墅里巡夜的保安聽見了響聲,飛快地跑了過來:「誰?」
「我承認,當時我們三人都被嚇壞了,內心充滿了對父親的敬畏,他究竟有多少神秘的力量?結果劉漢陰本來想殺了郎周那孩子,卻被我和馮之陽阻止了。因為我們不明白父親的意圖,他拋棄郎周肯定是有目的的,既然他敢把郎周一個人留下來,就不怕我們殺。」馬駿嘆了口氣,說,「但是既然殺機已露,我們只好橫下一條心幹下去,於是四處尋找父親的下落,終於查出來五號目標就是蘇兒,於是我們一直監視著蘇兒,知道有一天父親肯定會讓你代入蘇兒的角色,找到了你就等於找到了父親。不料我們沒等到你代入蘇兒的角色,蘇兒自己的感情卻發生了問題,居然毒死了那個……陸什麼,自己也上吊自殺。這一來我們只好碰運氣,布下一張網,等著父親來查看蘇兒的死因。父親果真來了,雖然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我們的圈套,但是卻被我們跟蹤到了龍岩。可怖……可怖的事情又一次發生了……」
郎周仍舊不明白:「這跟我父親有什麼關係?」
鍾博士贊同這個提議,說:「郎周,你認為最大的可能是什麼呢?對黃教授而言最有意義的。」
馬駿突然睜大了眼睛,拚命張大嘴:「快走!快走!父親想讓我們死……他在玩我們……回到中https://read•99csw.com國……為了娶你,我給你留了一大筆錢……好好活著!」
她轉過頭衝著郎周微微一笑,閉著眼睛轉過了頭,然後匆匆走下樓梯。
「什麼他什麼的?」鍾博士茫然不解。
三人立刻趕到博物館,找到博物館館長。館長叫皮蒂安先生,也是個胖胖的義大利人,不過這回郎周不會再將這個胖胖的義大利人跟那個停車場老闆搞混淆,因為皮蒂安明顯要老多了。
勃拉姆露出憐憫的表情,望了望他手裡的照片:「我深表遺憾,郎先生。剛才我聽工作人員說過,您是來找黃教授的,我不明白您為什麼又一次來找他。2004年的9月份,您曾經拿著他的肖像畫來拍賣行找我,我向您提供了黃教授的情況,然後您破解了保險箱的密碼,就離開了……」
科蒂聳聳肩,無言。
馬駿鐵青著臉,將咖啡一飲而盡,說:「他居然在一個封閉的屋子裡又一次憑空消失!這一次我們三人徹底陷入了極度恐懼之中,誰能夠奈何一個有能力隨時在你眼前消失的人?我想,夢魘就夢魘吧,反正我是真的恐懼了。我寧願好好地享受自己的生活,不再與父親為敵,過一天是一天,如果父親有一天要收回我的一切,那也沒關係,我的一切都是他給的,我也享受了這麼多年,媽的,值了。我和劉漢陰的感受一樣,於是我們和馮之陽決裂,我有能力保護自己,但劉漢陰沒有,我就給他一大筆錢讓他在九江隱居下來。這些年我過得瀟瀟洒灑,過一天算一天,即使午夜被父親帶來的噩夢驚醒,也只當看恐怖片了。他媽的,沒想到……沒想到……」
郎周點頭。三個人和醫生告了別,走出維也納綜合醫院。
「很好。馬車帶著你去了哪裡?」
「哦,昏倒了。」郎周坐起身,使勁閉上眼睛,弗洛伊德診室里的一幕又出現在他眼前,「我昏迷了多久?」
「哦?」沃爾夫和鍾博士仔細思考了一下,「那麼弗洛伊德跟聖·克利斯朵夫有什麼關係?」
可是馬駿充耳不聞,臉上露出獃滯的笑容,猙獰的眼睛里,充滿了殺戮的興奮和毀滅的狂熱。那個警官大喊:「放下武器,站在原地,否則我們會開槍的!」
沃爾夫:「那麼……這個小鎮跟弗洛伊德有沒有關係呢?」
杜若魂飛魄散,剛要爬起來,一個人突然撲過來拽住了她。
沃爾夫急忙問:「科蒂先生,您聽說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嗎?」
「我在解釋兩性同體概念啊。」鍾博士說。
西卡斯貝格大酒店。窗帘被拉上了,房間里昏沉陰暗,郎周半躺在沙發上,鍾博士手裡拿著一顆晶瑩的水晶球懸在郎周的眼前。郎周獃滯地望著晶瑩剔透的水晶球,混亂的思緒慢慢趨於平靜,眼皮也沉重起來。沃爾夫坐在一邊,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
「閉嘴!」杜若狠狠瞪了他一眼,「別激怒他。」
郎周臉上的肌肉慢慢平靜下來:「我看見馬車夫帶著高高的帽子,駕著馬車,他在我身邊停了下來。我坐上了馬車。」
郎周的身體抖動了一下,努力閉緊了眼皮,彷彿真有陽光射在他臉上。鍾博士心裏放鬆了一下,溫柔地說:「現在,你到了維也納,你在環城馬路上遊逛,你看到了白皮膚黃頭髮的外國人,他們吃著香腸,在你身邊說說笑笑。你看到了金碧輝煌的歌劇院,聖史蒂芬大教堂的塔樓聳立在你眼前,直插到了雲霄……你還看到環城馬路上的電車晃蕩著從你身邊駛過……郎周,你還看到了什麼?」
馬駿氣得一躍而起:「只剩下三分鐘了,你他媽的居然在給我們講課!老子不想聽課,只想知道信裏面說了些什麼,有沒有地方暗示出父親的所在地!」
勃拉姆一攤手:「這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
「你——」郎周勃然變色,一躍而起,照著鍾博士臉上就是一拳,吼叫,「你憑什麼對我催眠?我不是你的病人,不是你的囚犯,我是否失憶關你什麼事?」
工作人員看了看照片,問:「是日本人嗎?」
馮之陽租用的別墅在維也納西北的德布靈鎮,這裏屬於維也納森林的邊緣,景色秀麗,空氣清新。弗洛伊德時代這裏還算郊區,只是市民來維也納森林度假時所住,現在交通發達,早已跟維也納連成一體,房租也貴得驚人,僅僅一套兩室的房子,每月租金就在一千美元以上。馮之陽租的別墅臨近土耳其壕溝公園,他們離開環城馬路,順著韋靈街向西北方向開去,不到十公里就進了維也納森林。
沃爾夫沒有到過聖·克利斯朵夫,他把車開到了拉瓦羅內。拉瓦羅內也是個小城,他們向一個開旅館的義大利人打聽,義大利人指著高聳的多洛米蒂山:「噢,聖·克利斯朵夫嘛,它就在您的眼前。順著這條公路,爬過山坡就到了。」
手指按了下去,屏幕上彈出紅色的警告框:密碼錯誤。
「不,是中國人。」
郎周一把拽住她:「他瘋了!」
「可是……咱們不用再回聖·克利斯朵夫了嗎?」郎周不解地問。
郎周茫然地看著他們,正要問,鍾博士拉著他向皮蒂安告了別,匆匆回到車上,說:「咱們趕緊回維也納,邊走邊說。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杜若驚慌地說:「是……是馮之陽的保鏢,鐵牙。每天夜裡他都在馮之陽的卧室周圍巡視,怎麼……怎麼會弔死了?」
他們離開布洛斯拍賣行,夜幕已經籠罩了維也納,環城路上燈火輝煌,一座座建築彷彿是鑲嵌在這座城市裡的巨大水晶,色彩斑斕。
馬駿嘴角掛著猙獰的笑容,踩著滿地的鮮血,一步步朝他們逼了過去。劉漢陰首先大叫一聲,驚慌失措地推開鍾博士跑了出去。這個屍體藝術家居然對死亡如此恐懼。那個奧地利大廚早就跑得無影無蹤,鍾博士衝過去拉住杜若,也跌跌撞撞地逃出門外。蘭溪還在掙扎,馬駿已經敏捷地跳了過來,一刀朝郎周劈了下去。刀光映上了蘭溪的臉,她頓時放棄了掙扎,驚呆了。
他無奈地看著杜若:「沒想到你居然找到了郎周!而馮之陽跟我通氣,說郎周去過維也納,肯定知道父親的下落。他要求合作被我拒絕了,但我知道,這回我逃不過了,所以我必須首先找到郎周。」
他說的是德語,沃爾夫翻譯了一下,然後和鍾博士都看著郎周。郎周遲疑了一下,掏出黃教授寄的那封信,將信封遞給他:「這封信是從你們拍賣行寄出去的嗎?」
鍾博士和沃爾夫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
「而且為了郎周寧願壓抑自己的感情,犧牲自己在愛人心目中的形象!」馬駿嘖嘖稱讚,「這女人,真是了不起。當我一說郎周現在處境極端危險,她只有和我做戲才能救他,她立刻就答應了。」
杜若瞠目結舌:「你是說……蘭溪仍然愛著郎周?而且……」
「俄狄浦斯——Oedipus。」郎周憎恨地望著他,「也就是——弒父!」
馬駿慘笑一聲。「知道嗎?我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幹掉馮之陽,沒有人再尋找父親,我還可以得過且過;另一個是搶先一步尋到父親,向他懺悔,祈求他的原諒。嘿嘿,憑著父親的智慧,第一個怎麼也要比第二個簡單吧?所以我必須比馮之陽先找到郎周。至於派劉漢陰到北京,綁架郎周倒是我授意的,可他媽的這傢伙,」他瞪了劉漢陰一眼,「這傢伙在這麼多年的恐懼的煎熬下,居然以殺人剝皮為樂,一出手就致人死命,弄得我沒法收場。」
「我看見……」郎周沉睡的臉上忽然一陣扭曲,滿頭大汗,掙扎著說,「我……我看見天黑了,它被烏雲遮住了,閃電,雷電……天塌了,它崩開一條裂縫!」郎周大叫起來,「有一把鐵鎚,它要砸我!它要砸我——」
「那一年,我十一歲。」馬駿微笑著說,似乎對身上逐漸流失的生命毫不以為意,「我還沒有代入目前這個角色,和父親生活在一起,在一個偏僻的鎮子里上小學。那一年,我們面臨期終考試,校長召集全校師生開動員會,他站在操場的高台上,講到學習方面,說:『有些學生跟我反映,說學的東西太難了,記不住。有什麼難的?有什麼記不住的?誰記不住,舉手!』我們當時還是孩子,青春燦爛,童年無忌,我和一些同學嘻嘻哈哈地舉起了手。不料,卻陷入了一生的噩夢……」說著,又咳出一口血,臉色猶如一張白紙。
郎周的心一跳,陷入了沉思中。鍾博士說:「但是弗洛伊德在學術上對他的門徒們禁錮得很厲害,稍微對他的學術思想質疑,他就認為是離經叛道。這使得很多門徒無法容忍,很多人叛離了弗洛伊德的陣營,甚至他的欽定接班人、他當成兒子一樣的榮格也另立山頭。這對弗洛伊德的打擊很大。1923年,那些帶著凹雕戒指的門徒如蘭克、費倫奇等人還在聖·克利斯朵夫開會討論,是否告訴弗洛伊德他得了上顎癌。但是1924年,蘭克就叛離了弗洛伊德集團,接著費倫奇也聲明退出精神分析學會。蘭克等人的背叛行為令弗洛伊德無比憤怒,他甚至對蘭克進行精神分析,指責蘭克是在弒父,具有俄狄浦斯情結。」
「公平?」蘭溪凄然一笑,「感情也有公平嗎?在我和他相愛這兩年裡,哪一分哪一秒又有過公平?我像一個媽媽那樣全心全意付出著,愛著他,照顧著他,督促著他,可他什麼時候又在意過?他把我的愛當成負擔,我勸他拋棄掉童年的陰影,可他說我漠視他的感受;我勸他不要再沉溺到關於父親的幻覺中,他說我懷疑他的記憶力;我勸他在繪畫上突破自己,他說我不理解他的痛苦;我帶著他去看心理醫生,他說我懷疑他是神經病,不聲不響地就離開了我……這種感情,又有什麼公平可言?」
鍾博士打了個寒顫,低聲跟沃爾夫說了一下,沃爾夫滿臉不高興,抗議道:「鍾,用中國人的話來講,你們這是過河拆橋。」
郎周渾身顫抖,驚恐地問:「那……那是誰?」
「她會仍然愛著我嗎?」郎周苦笑,「她已經投入了馬駿的懷抱,甚至還將我從你身邊誘了出來,送給馬駿和馮之陽。她不會再愛我的。」
鍾博士說:「不多了,但咱們只能明天再來了。」
郎周苦笑:「咱們別費力氣了,如果是這樣簡單的密碼,任何人都可以打開這隻保險箱。」
馮之陽雇了一個奧地利廚師,在這座充滿異國風情的別墅里做了一頓奧地利風味的大餐,幾個人雖然各懷心事,但對尋找父親的事隻字不提,只是熱烈稱讚大廚的手藝。
蘭溪微微笑了笑:「我只是擔心你,你怎麼變成那個樣子了?……你說過……說過要……娶我的。」
這一晚,他們就歇息在別墅里。別墅里房間很多,除了馬駿和蘭溪,基本上一人一間。杜若和郎周生離死別了三四天,兩人根本沒有睡意,悄悄溜到屋頂的一座小露台上說話。
此時正是深夜,沒有人想起開燈,別墅內暗影搖擺,穹廬的窗戶篩下斑斕的月光,異常地清冷、詭異。杜若剛上了二樓,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氣,同時從馮之陽的房間內傳來掙扎與喘息的聲音。杜若慢慢地走到馮之陽房間的門口,房門大開,她剛向裏面望了一眼,失聲驚呼,又馬上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杜若急忙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口,發現只被匕首尖拖了一道傷口,僅僅傷到了表皮。這時,馮之陽一瘸一拐地從門口走了進來,臉上驚怒交加:「馬駿這是怎麼了?瘋了嗎?我正睡覺時聽見胡秘書慘叫一聲,然後他就拎著匕首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要殺我……」
勃拉姆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對郎周增加了一些同情,說:「非常抱歉,鍾博士,他輸入的密碼我沒有可能知道的,完全是電腦操作。待會兒我可以陪你們到保險庫去,根據黃教授的委託,任何人都可以嘗試去輸入密碼,但是一個人只有三次機會,因為輸錯三次,計算機會根據您的指紋進行鎖定。」
郎周驚魂未定:「快,快看看蘭溪,她……她受傷了。」
科蒂:「沒有。對聖·克利斯朵夫來說,中國人遙遠得就像美國的國際空間站,我們只從電視里看到過他們。」
郎周仍在掙扎,身體彷彿在遭受著巨大的痛苦,像魚一樣扭曲著身子。沃爾夫打斷他的話:「他的失憶如果是由藥物和腦部創傷引起,你根本無法讓他回憶起來,只會把他的大腦攪成一鍋粥。他將精神失常!鍾,你不能這樣做!」
「你確定這裏面會留有他的藏身地址?」馬駿問。
勃拉姆鞠了個躬,在前面領路。馮之陽瞅了瞅沃爾夫:「鍾博士,為了你這位朋友的安全起見,我建議你還是不要讓他了解那麼多。」
馮之陽打開桑皮紙,裏面都是德文的信札和筆記,他不懂德文,一個字都看不懂,不禁皺起眉。幾個人都圍過來看,鍾博士的眼睛閃閃發光,興奮得臉上的肌肉都在跳動。馮之陽邊翻動信札,邊喃喃地說:「沒什麼東西啊?除了桑皮紙上這幾行字,裏面跟我拍賣前一模一樣,他藏身的地址到底在哪裡呢?」但是信札太厚,他一時半會兒也翻不完。
沃爾夫把這句話一翻譯過來,郎周的身體一下子就僵硬了,他驚恐地望著勃拉姆,身體突突突地顫抖。鍾博士也驚read•99csw•com訝地望著郎周,不明白為什麼布洛斯拍賣行的經理會認識郎周。勃拉姆發現了郎周的異樣,關切地問:「郎先生,您不舒服嗎?需不需要醫生?」
危急中,郎周抓起會客室茶几上的一隻水果盤擋了過去,「啪」,不鏽鋼的水果盤發出刺耳的聲響,被一刀劈落在了地上。郎周還沒來得及躲閃,馬駿的第二刀又劈來了,郎周看到閃爍的刀光映上了他的眉梢……
不會的,不會這樣簡單的……郎周心裏有個聲音在掙扎著,可是卻釋放不出來,他努力忍受著那種將大腦撕裂般的痛楚,在連綿的山巒與森林中,被寶馬車載著駛向維也納。
杜若鎮靜了一下:「咱們到二樓看看。」說著奔上了樓梯。
「我明白。」郎周點點頭,「用不了那麼久。」
「克利斯朵夫?」郎周茫然地抬起頭,「那不是個人名嗎?我怎麼用『到了』這兩個字……」
蘭溪淚流滿面,不顧一切地走了上去,說:「我是蘭溪,你說過……你說過要娶我的,要和我共同承擔你那巨大的秘密……」
「馬駿……馬駿不會有事吧?」蘭溪六神無主,喃喃地說了兩聲,擔心馬駿的安危,急忙跑向她和馬駿在一樓的房間。她只到房間里看了一眼便匆匆跑了出來:「馬駿不在房間!」
「親愛的威廉,」鍾博士邊看邊說,「我想我已經對你的兩性同體概念作出過最終的表態。」鍾博士抬起頭解釋說,「兩性同體是弗利斯提出的一種狂想,他認為人類不存在百分之百的男性,也不存在百分之百的女性,每個人的內部都存在異性成分,無論是在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弗利斯曾經作了一個數學表格來揭示每個人身上的男女成分的比例。他還提出一個平均數,在70%到80%之間。男子身上的男性成分如果超出這個比例,就會過於熱衷表現他的男性特徵,低於這個比例則會陷入女性模式,女性也是如此。弗洛伊德雖然從這種理論中吸取了一些大胆的見解,但是對這種嚴格的數學劃分不以為然——」
然後帶著他們從大廳的橢圓形樓梯上了二樓,勃拉姆已經在樓梯口迎候了,見他們上來,滿面堆笑地和郎周擁抱了一下:「郎先生,很高興見到您。」
「是……是嗎?」郎周喃喃地說。
「要試嗎?」郎周拿不定主意。
「等等,」這回是郎周打斷了他的話,「勃拉姆先生,您能不能說得詳細點?2003年,黃教授在拍賣行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蘭溪。」郎周急忙追了出去。杜若也匆忙跟了過去。
馬駿已經陷入奄奄一息的狀態,迷離地睜著眼睛,瀕臨死亡,卻仍在不停歇地講著:「可是……可是在布洛斯拍賣行,因為弗洛伊德分析的那個案例,我內心的那個魔鬼又重新浮上來了,它改變了一種形象,不再是一個孩子的恥辱,而是作為一種男人的毀滅與殺戮的渴望。剛才,正在睡覺的我突然被噩夢驚醒,一種毀滅與殺戮的渴望充斥了我的內心。我要殺掉一切的知情者,我要消滅一切知道我童年恥辱的人,只有這樣,我才能繼續把它按進心底,不讓它控制住我。於是……」
「小草帶著露水,打濕了我的腳。」郎周喃喃地說,眼皮重重地垂了下去,「我聽到蜜蜂嗡嗡地叫……」
「刷——」匕首朝她刺了過來。
「沒事。」郎周掙扎著起來,望望四周,「這是哪裡?」
「哼。」馬駿哼了一聲,「尋找父親?憑他也配!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他的能力任何人都無法想象。他能讓我們一瞬間擁有數百億的財富,難道當馮之陽想謀害他的時候,他就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起初,我突然獲得了馬氏家族繼承人的身份,擁有數百億的財產的時候,也和馮之陽的想法一樣,認為除掉父親,就沒有人能夠再控制我們了,我們就能夠為所欲為,肆意地享受這憑空得到的財富。於是我和馮之陽一拍即合,企圖除掉父親。可是,在實施劉漢陰的代入計劃時,他居然違反父親的規定,沒有秘密處理掉真劉漢陰的屍體,而是堂而皇之將他推下了樓,使得劉漢陰徹底成為一個無法見人的廢品。於是我就知道了馮之陽的野心,他不但要除掉父親,還會除掉每一個實驗品,我也包括在其中。但是此時我已經上了他的賊船,而且我也很希望除掉父親這個巨大的陰影,想到除掉父親之後,我的實力足以和馮之陽抗衡,於是我就參与了他的計劃。我們藉著劉漢陰事件設下圈套,不料父親早就覺察了出來,根本就沒有中計。我們只好搗毀他的實驗室,然後到百吉鎮追殺他。」
「沒什麼,正好使我有機會見見老朋友。」沃爾夫把那個醫生介紹了一下,郎周和他握了握手。
郎周思考了一下,掏出黃教授的照片,這是馮之陽給他的,問:「這封信上的日期是2003年10月份,信是這位黃先生寫的,你對他有沒有印象?」
郎周放下了桑皮紙,幾個人緊張地看著鍾博士翻動手稿,鍾博士直接翻到最底下,然後手指開始顫抖起來:「找……找到了……這封信的下面簽著日期和姓名:03,04,1903。愛你的西格。西格是弗洛伊德的昵稱。」
蘭溪點點頭。馬駿繼續說:「校長看著我們,然後指著我說:『你上來。』我笑著跳上講台。校長說:『站近些……再近些。』我站到他面前。他厭惡地望著我,忽然『呸』的一聲將一口濃濃的唾沫吐到了我的臉上,惡狠狠地說:『誰說記不住?我讓你一輩子都記住!』然後說,『滾!』」
車子在一個咖啡館門前停了下來,馬駿帶著她和劉漢陰進了咖啡館,老闆顯然是他們的人,一言不發地把他們帶進一個包間。三人坐下,馬駿繼續說:「不料到了百吉鎮,我卻聽到了這輩子最讓我恐懼的消息,父親居然拋下四號實驗品郎周,在大雪中憑空消失!」
劉漢陰想了想:「具體我也記不清,是《約翰福音書》13,好像跟頁碼沒有關係。《新約》的第三頁和第四頁都是《馬太福音》,《舊約》的第三頁、第四頁都是《創世紀》。」
沃爾夫問:「小鎮里有沒有什麼跟中國人有關係?」
「郎周,你不用回西卡斯貝格酒店了,和鍾博士一起,跟我們到德布靈的別墅去住。」馮之陽說。
「不——」蘭溪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突然擺脫警察,撲向了馬駿。所有人都驚呆了,那個警官大喊:「抓住她!」
「這是父親的筆跡。」馮之陽臉上的肌肉抖動著,喃喃地說。
「郎周,恭喜你解開了密碼。」蘭溪臉上露出一種凄涼的表情,淡淡地說。
勃拉姆搖搖頭:「當然不止這些。您希望察看一下黃教授留下來的手稿,但是根據黃教授的委託,您只有提供密碼才可以打開保險箱。於是您就開始破譯密碼,我當然不知道您都輸入了什麼密碼,您一開始試了兩次,後來我告訴您,只要輸錯三次,保險箱就會被鎖定,您就沒有再嘗試,離開了拍賣行。大概過了兩個星期,您又來了,這次只輸入一次就破譯了密碼。」
勃拉姆以徵詢的目光看著郎周,郎周點點頭。勃拉姆翻看了一下記錄說:「那是2004年9月17日,您來拍賣行找我,讓我看一幅肖像——就是您手裡相片上這位黃教授,您說他是您的父親,你們失散多年,但是您在中國找到了他去年——也就是2003年從本拍賣行寄出來的信件,因此從中國來到維也納,希望找到您的父親。我接觸過的中國人很少,因此對這位黃教授印象很深刻,就向您介紹了黃教授2003年在拍賣行里發生的事情。因為歸根到底,本行沒有盡到保護的責任……」
鍾博士和沃爾夫吃了一驚,都沉默了。過了片刻,沃爾夫說:「狼狗,要不咱們猜一下吧。密碼是七位,可以找些對黃教授很有意義的詞彙來猜。」
杜若在一叢濃密的紫藤中喘息了半天,這才抬頭察看周圍。她一眼就看見了馮之陽,他站在一座土丘上,身邊是馬駿和劉漢陰,正指揮著手下人四處搜索。過了片刻,馬駿和劉漢陰也跳下土丘,加入搜索的隊伍。
正在這時,二樓的門被打開了,馬駿鮮血淋漓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他僵硬地四處望了望,看見樓下的人,眼睛里閃出一絲幽幽的光,提著滴血的匕首,一步步走下樓梯。眾人驚恐交加,一步步後退。馬駿一邊走,一邊獰笑著:「你們必須死!不只是我一個人,所有人都會記住的……你們永遠也忘不了……你們都知道了……那就必須死……」
鍾博士翻閱了一下,說:「這是弗洛伊德寄給弗利斯的信札,按照日期排序……對!」鍾博士驚叫起來,「這三組數字是日期!」
「是的。這是精神分析史上的一件大事,凡是對精神分析稍有涉獵的人都清楚,每一部弗洛伊德的傳記必然要提到他對蘭克的精神分析和斥責。」鍾博士深深地望著郎周,「你知道俄狄浦斯嗎?」
鍾博士急忙控制他的情緒:「你現在從拍賣行出來了,你站在環城馬路上,你在思考著往哪裡去……思考著如何破解密碼箱的密碼……」郎周開始露出思索的表情,「這時候,你想到了什麼?它跟密碼有關,它可以破解密碼,打開密碼箱,找到你最愛的父親。郎周,你想到了什麼?」
郎周搖搖頭:「我只是懷疑這座小鎮跟弗洛伊德有關,因為父親這個謎語是從弗洛伊德的著作中摘錄下來的,範圍不會更大。」
郎周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在哪裡?」
沃爾夫興奮地跳了起來:「啊哈,明白了。黃教授真是了不起!這個謎語太奇妙了!」
「拉瓦羅內?」三個人面面相覷,即使弗洛伊德去過拉瓦羅內,但這個謎語好像跟拉瓦羅內沒有一點關係。
郎周的臉上又開始扭曲,彷彿有個巨大的禁忌掐斷了他的記憶,他正在與之拚死搏鬥,臉上冷汗滾滾,手腳也躁動起來。沃爾夫急忙湊到鍾博士耳邊,低聲警告:「這樣太危險了,他會瘋掉的。」
馮之陽問:「後面的還有多少?」
馬駿看見這麼多人出現在眼前,臉上露出一種絕望的神情,繼而猙獰起來。他鬆開馮之陽的脖子,僵硬地轉回了身,冰冷的匕首慢慢揚了起來。馮之陽死裡逃生,立刻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起來。馬駿聽見咳嗽,側頭望了過去,馮之陽魂魄出竅,腰部一挺,從窗戶上翻了出去,不料底下空蕩蕩的,「啊呀」一聲驚叫,從二樓摔了下去。不過底下是厚厚的草坪,雖然摔得眼前發黑,但好歹撿了條命。
蘭溪搖搖頭:「為什麼一定要說出來呢?當時,馬駿把我從劉漢陰手裡救出來后,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了,那時郎周和你已經在馮之陽的嚴密控制之下,馬駿跟我說,救出郎周的唯一辦法就是摧毀馮之陽。問我願不願意跟他演一齣戲,騙過郎周,騙過馮之陽,暗中使他和郎周聯合,徹底摧毀馮之陽。我當時根本沒有考慮就答應了,因為這是能夠救出郎周的唯一辦法,我就想,只要郎周能夠平安無事,我的心也盡到了,該走向哪裡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布洛斯拍賣行從外表上看去,彷彿一座教堂,高高的拱門氣勢威嚴,拱門上是四周鑲邊的圓形花玻璃窗,窗戶和欄杆都是精雕細鏤。頂樓上的一座座尖塔直插天空。三人順著台階進了拍賣行,此時並沒有舉行拍賣會,不過展示有一些標有底價的拍賣物品,多數是一些風格各異的沙發桌椅。幾個歐洲人圍坐在一張沙發上正在激烈地爭論。
郎周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周圍是雪白的一片。眼睛上方俯過來一張面孔,鍾博士正驚喜地看著他:「郎周,你醒了?」
馮之陽一邊捂著腿部,一邊搖頭:「不是……我們身世的秘密他並不在意,他只是渴望有人分擔,但絕不至於以這種方式殺人滅口。否則我早就死了。」這時候他才看見掛在二樓欄杆上的鐵牙,不禁呻|吟一聲,「媽的,他連我的保鏢都殺了……」
科蒂:「當然聽說過,他是維也納人。」
出了維也納沒多遠就是山區,奧地利號稱山之王國,山地面積達70%以上。高速公路在一半皚皚一半蒼翠的山嶺間穿梭,風景如畫,奧地利東部的河流密集,公路橋一座接著一座,每過一座橋就變換一番景緻。入夜時分,他們趕到了奧地利南部的大城市克拉根福。
這裏地勢不高,青山環繞,風格各異的別墅成片地點綴其中。賓士商務車在一座巴洛克式別墅前停下,幾個人下了車,胡秘書從別墅里迎了出來,拉開鐵柵門讓他們進去。
兩人出了病房,沃爾夫正和一個身材高瘦的醫生在嘻嘻哈哈地笑著,一看見郎周出來,急忙走了過來:「狼狗,你沒事了嗎?」
「然後呢?」鍾博士問。
科蒂先生露出驚訝的表情,朝沃爾夫聳了聳肩,說了一大堆。鍾博士注意傾聽,搖搖頭說:「他說的和停車場老闆說的一模一樣,這座小鎮根本沒有中國人。」他把兩人的對話向郎周翻譯。
鍾博士扶起他說:「郎周,我知道你不願回想往事,可是……可是你必須想起密碼。你說過,你的生命就是為了尋找父親而存在,這是你唯一的一次機會。不要著急,慢慢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