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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為卿憔悴欲成塵 六、破碎

第三卷 為卿憔悴欲成塵

六、破碎

蜂兒生得太早了
花兒又開得太遲了
緣分淺薄的情人啊
相逢實在太晚了
太陽照耀四大部洲
繞著須彌山轉過來了
我心愛的情人
卻是一去不再回頭
人像木船的馬頭昂首張望
心如旗幡獵獵飄蕩
情人啊莫要憂傷
我倆已經注在命運冊上
遭遇是何其的相似,卻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這一次倉央嘉措無比平靜,因為他知道縱是天翻地覆,也不能將結局改變。這些年,他已經學會了隱忍,只是被愛割傷的心,流血不止,已不忍碰觸。他失魂落魄地遊盪在拉薩城的街頭,今夜,他是一個真正的浪子,懷揣一份斷腸的心事,無人訴說。他是活佛,不能光明正大地趕去瓊結,帶著達娃卓瑪情奔天涯。天亮之後,他將帶著傷痕回到布達拉宮,從今後,日夜濡血自療。
夜色從來都是那樣傾城,人只有在夜晚才可以放縱自己,並且不需要為自己狂妄的行為,背上沉九_九_藏_書重的包袱。白天是給那些有準備的人的,夜晚則是為了讓靈魂得到暢意的釋放。拉薩城裡那麼多年輕的歌者如潮水般湧向這裏,喝著醇美的酒釀,唱著動人的情歌,只為了老的那一天,可以告訴別人,青春無悔。
女店主的話他還記得,自從他離開了酒館,街上就有太多關於他的傳聞。而達娃卓瑪每日依舊痴痴地將他等待,她堅信,她的情郎會回來,會帶她攜手戲紅塵。誓言成了漫舞的飛雪,遇水則化。不知道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劊子手,何以就那樣殘忍地舉起刀,斬斷本該美好的情緣。他們的心就真的一點也不疼么?冷風拂過,倉央嘉措發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倉央嘉措脫下了僧袍,換上久未穿著的華麗服裝,戴上長長的假髮。鏡中的他還是那般的俊美,只是比往日清減了許多,他的神情有期盼、有喜悅、有恐慌,也有惆悵。他終於可以見到日思夜想的姑娘,只是這一次相見,真的會是永別嗎?過往的盟約,他該拿什麼去兌現?不能再想了,此時倉央嘉措只想儘快下山,去瑪吉阿米的小酒館,和美麗的瓊結九九藏書姑娘開懷暢飲。只要一夜傾城,一夜,便好。
無從怪罪,只嘆緣薄。就當作是人生中的一場意外,意外地相愛,意外地別離。但命運冊上,一定會有一個角落,並排地寫著他們的名字,無論他們是否有一天還能相遇,宕桑汪波和達娃卓瑪的名字,會永遠在一起,在一起。
這一晚,倉央嘉措向桑結嘉措提出了要求,許他去拉薩城的八廓街一次,僅一次,以後只伴隨於佛的身邊。桑結嘉措答應了他的請求,他要讓他徹底斷了痴念,從此只安心住在布達拉宮,繼續聽從於他的安排。倉央嘉措不會知道,在不久前,桑結嘉措就派人秘密去了小酒館,將達娃卓瑪送回了瓊結。命令她的父親,為她物色對象,儘快嫁出去,否則將給整個家族帶來厄運。桑結嘉措的做法,就是為了徹底擊碎倉央嘉措在紅塵的最後一絲希望,不是因為他殘忍,而是局勢逼人。拉藏汗的刀劍隨時都會朝他們的心臟刺過來,任何的慈悲與鬆懈,都是對自己的不負責。
沒有看到達娃卓瑪美麗的身影,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身影,為什麼在今夜銷聲匿跡?酒館的女店主亦知道宕桑汪波的真實身份,但她不九九藏書拆穿,只悄悄告訴他一個消息。他的達娃卓瑪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半月前,她被人從酒館帶走,那麼倉促,沒能留下任何的話語。前幾日,聽人傳言,達娃卓瑪的父親已經為她物色好了對象,不久后,她就要做別人的新嫁娘。
沒有你的時候,歲月荒廢了三百年,三百年,多少次鶯飛草長,多少次雪蓮花開,只是你真的走遠了。你離開之後,酒館依然開著店門招呼來客,依舊歡聲笑語,高朋滿座。雖說人生寂寥,但生者終究歡愉,唯有死者沉默無聲。悲傷是短暫的,我們可以懷念,卻沒有誰永遠地為之沉淪。這並非是無情,而是生存的法則,每一天,都有不同的人來來往往,我們無須記住許多,只要平和地相處,微笑地別離。
背上行囊,我還在遠方,心靈的遠方,夢境的遠方。我知道,這裏每一寸的土地都不屬於我,無論我多想珍惜,把它當作我的國、我的城,但終究只是一廂情願。天亮之後我就要離開,離開八廓街的這間小酒館,明天的太陽與我無關,因為我是天涯的異客。在這裏,我沒有留下任何的蹤跡,我不希望日後有那麼一天,某個來者叫出我的姓名,而後read.99csw.com不經意地成了他生命里所惦記的人。我不願意,我是匆匆過客,飄動的衣袂,分明顯露出我從容淡然的心。
倉央嘉措,終究只是桑結嘉措和拉藏汗之間那枚至關重要的棋子,他困於他們的鬥爭之間,煩悶得近乎窒息。每一天,他都在等待機遇,希望自己可以逃離布達拉宮,去往拉薩城那座叫瑪吉阿米的小酒館。倉央嘉措相信,他心愛的姑娘還會在那裡等著他回去,她不會輕信世俗的流言,他們有過山盟海誓,說好了一同攜手戲紅塵。只是,他終究還是要將她辜負,做不了街頭的浪子,他心痛難當。
從扎什倫布寺回到布達拉宮,倉央嘉措更加沉默。每日他除了誦念經文、打坐參禪,就是立於寢殿的那扇小窗口眺望遠方,看山巒起伏、白雲悠悠。這一生,他已沒有多少渴望,扎什倫布寺還俗失敗,也粉碎了他最後的夢。多少人紅塵夢醒,希望叩開佛門,從此清淡度日、拈花微笑、執葉歡喜。而他卻想逃離這佛國的囚籠,和故鄉親人過放牧的生活。他無法抑制地想念哺乳過他的母親、與他嬉戲的夥伴,還有親吻過的姑娘。太遙遠了,遙遠得就如同隔了幾世,眼前的一切都印證了九九藏書他的一無所有。
走進小酒館,倉央嘉措看到這一群正在狂歡的青年,唱著自己寫的歌。一切光影有如昨日重現,儘管他們沉迷在自己的歡樂里,依舊有人看到風流浪子宕桑汪波的到來。此時他們已經知道宕桑汪波的身份,明白他就是布達拉宮尊貴的活佛。他們給他投來熱烈的目光,但是沒有人向他朝拜,在這裏,他只是一個浪子,是和他們一起遊戲人生的過客。這些視人生如戲劇的年輕人,根本不想去介意誰的身份,他們要的,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意。
何時攜你戲紅塵。我彷彿聽到三百年前倉央嘉措對瓊結姑娘達娃卓瑪無奈地嘆息。他握緊她的手,深情道:「相信我,有一天一定會攜你戲紅塵。」那時候,他們還在酒館的一間小卧房裡纏綿。他最終都沒有告訴她,他是布達拉宮至尊的活佛。當謠言紛飛的時候,她已明白,躺在身邊像孩子般的男人,其實就是她曾經朝拜過的佛。她不說,不說。只想著,愛得了一日是一日,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有一天他會徹底離開,去那個屬於他的國、他的世界。她無悔,因了今生這段與佛的邂逅。何時攜你戲紅塵,只是這個心愿,今生還能了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