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經過襄城，來到淯水之畔。

張綉聽了賈詡的一番話后，感到不寒而慄。

現在軍師賈詡臉色的陰晴變化，成為張綉唯一的心理依靠。賈詡胸有成竹地回答道：「沒問題。」

正月，他上朝覲見天子，祝賀新年後躊躇滿志地說道：「今年我們還必須進行西征。」

曹軍懷著悲憤的心情加緊追擊殘敵。這時——又傳來了許都危急的急報。這好似曹軍的宿命，總是在只差一次攻擊戰就能直搗敵人心髒的關鍵時刻，突然的變故敗壞了奮戰的心情。急報上說，「河北的袁紹趁許都空虛之際，發布全軍動員令，企圖進犯許都。」

曹操已有四十幾歲了，他威容、人品兼備，霸氣和激|情也與日俱增，具有溫文爾雅的貴人風度。他喜歡閑暇時一人看書、作詩，終日不出那個名叫春蘭之室的書齋。有時他還以慈父的面目出現，充滿慈愛地和年幼的兒女們玩著各種遊戲。他聲威顯赫，又身居丞相高位，且已功成名就。但他現在的所為又使人不禁為之生疑：他的頭腦里是否已經忘掉了弓馬劍槍之事？

初夏，曹軍通過麥田小道，意氣風發地踏上征途，孰知到了涼秋八月，曹軍將士帶著滿身創傷大敗而歸。他們含憤忍辱的心情實在難以言喻。

「為何說沒問題呢？啊，不！不！只要頑強堅守。我相信宛城不但守得住，而且生擒曹操也決非難事。」

轉眼間，兵力猛增八倍多的曹軍突然從地下冒出來，一下子截住了敵軍的退路，並從前面和側面鋪天蓋地包抄過來。劉表、張繡的聯軍完全亂了陣腳。由於曠野秋草的纏繞糾結，逃跑的士兵個個被扎得血肉模糊。不一會兒，聯軍屍橫遍野。爭先逃命的士兵們不敢在關隘停留，直接逃向山對面的安象城。

曹操說著用手抓住自己的頭髮，另一隻手拿起短劍，從髮根割下頭髮，把它交給了主簿。

張繡的軍師賈詡諫道：「現在追擊肯定會遭到慘敗。」

於是，他指揮軍隊在山上布陣。曹軍的行動從黃昏到次日黎明之間悄悄地進行，在沒有山路的山上開挖了一條秘密的通道，並將百分之八十的軍隊隱藏在山背面的盆地里。

「就那麼多吧？」有人點頭附和著。

張綉聽說曹軍到來的消息后，十分驚慌。

不管怎麼說，主將指揮的地方就是主力所在。

騎在搖晃的馬背上，他也吟成了好多詩。即使在逆境之中，他也充滿著嚮往美好人生的不屈精神，而且決不退讓。

守城的一方採用了新的戰術。他們把燒得沸騰的鐵水往聚集在城牆下的敵軍士兵身上傾瀉，接著又從城頭上如蚊蠅一般大量地拋下不知是鐵渣還是人屍之類的污穢物，把城牆下乾涸的護城河都填滿了。

賈read.99csw.com詡的胸中究竟藏著什麼妙計？

士兵耳聞目睹此情此景無不悚然，並以此警戒自己。

正在行軍的士兵也顯露出對水的渴求。

忽然聽得轟的一聲，四周燃起了熊熊大火。

「請務必做我的後援。」

他憂心忡忡地問賈詡道：「你告訴我，荊州的援軍什麼時候到達？宛城快守不住了，還來得及嗎？」

「請主公把這事交給我來辦吧。」

曹操快意地笑了：「太可笑了！他們中了我的計。守城的士兵都趕到西門去了，看來他們真的不知道啊。」

那些渴得奄奄一息的士兵們聽了曹操的話后，齊呼：「我們要吃青梅。」

不堪回首，連呂虔和于禁等心腹大將都負了傷，無數的輜重都被迫丟棄在敵方陣地——啊，曹操仰天長嘆：暮山已昏，烏雲蔽日！

「還沒問題嗎？」

但是，這次失敗畢竟太慘烈了，就連曹操這樣的英雄在大敗后的歸途中也終日緊鎖愁眉，面容慘淡。他作詩嘆息道：「梅酸心酸，敗戰心酸，形異性同，心舌猶甘。」

「哦，原來如此！」

「如果真有這樣的事發生，我也早已有所準備了。」曹操對此顯得非常鎮靜，他對荀彧的信使說，「不用擔心。」

「嗯，是嗎？春秋時期也有這樣的古例嗎？要不我就割下父母賜予的頭髮，權當斬首之刑，作為我伏法的證據。」

天子坐著鑾駕，親自把曹操送到許都城外門的大路上。

聯軍根本不把曹軍放在眼裡，大模大樣地接近了曹軍的陣地。

「哦，是我們的急使。」

「這兒是不是淯水？」

將士們看到了曹操充滿人情味的一面，為他對典韋的深情所感動，也相繼祭拜。

曹操勒住馬，疑惑地環視四周。

賈詡謙虛地笑答：「像我這種程度，只不過是兵法中最初級的水平了。第一回追擊時，因為敵人早就料到會被追擊，所以肯定授計留下強兵斷後。這是退卻兵法中的常識，然後當你們第二回追擊時，情況就不一樣了。對方會認為追兵不會再來，結果就讓強兵做前鋒，弱兵當後衛。自然戰鬥力和士氣大減，這時乘虛追擊肯定能獲大勝。我的話之所以靈驗，只不過是深信這些道理罷了。」

曹操突然停住馬，一邊低首徘徊，一邊「啊」地失聲痛哭，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滾滾而下。

「是的。」

建安三年。新年。

眾將士們看到眼前的情景一時愕然無語。曹操的左右慌忙勸阻了他。

此時，河邊的楊柳長枝低垂，河水已帶著秋天的寒意，黑色的八哥鳥在空中來回飛鳴——全軍將士痛哭不止。

在此危難之際，曹操又聽到了更壞的消息：「荊州的劉表突然出兵截斷了我軍的退路，並作出攻擊許都九九藏書的姿態。」

儘管是走回頭路，但看到賈詡這樣自信的鼓勵，兩人再度率軍追擊。雙方一交戰，勝敗立判，結果取得了重大的勝利，聯軍高唱凱歌得勝歸來。

大軍過後的地方，汗水濡濕了地面。山上的草木都蒙上了厚厚的塵土，山道上的紅色沙石猶如被大火燒過一般。山上見不到一滴水，許多士兵昏倒在地。

來人是留守許都的荀彧派來的信使，他給曹操帶來了一封密信。

大軍士氣高昂，軍紀嚴明。

但是為時已晚。

「奇怪！那邊的人怎麼這麼少啊？」有人小聲地嘀咕著。

曹操的大軍緊跟著打到城下，完全封鎖了宛城的四座城門。

曹操接過信后急忙打開一看，只見信中寫道：「荊州的劉表已出動兵馬，準備配合張綉在我軍歸途的安象附近進行阻擊，請務必加以警惕。」

曹操說著下了馬，把馬系在河邊的柳樹上，並且命人在河灘的小土包上壘起一堆石塊，接著斬牛屠馬，為愛將典韋舉行了招魂儀式。曹操親自上前祭拜，最後忍不住放聲大哭。

沒想到意外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我真想喝水。」

大軍嚴格地執行曹操制定的軍紀。當兵馬通過麥田中間的狹小通道時，士兵們一手勒緊韁繩，一手分開麥穗小心地走著。

古今戰將中，越戰越勇，連獲大勝的大將很少，但像曹操那樣經常遭遇如此慘烈失敗的大將也很少。

兩人不聽苦勸，繼續領兵追擊。果然不出所料，半路遭到曹軍強兵的伏擊，結果大敗而歸。

張繡的防守兵力也將用盡。

曹軍來到安象地界后，果然不出所料，發現由劉表的荊州兵和張繡的軍隊組成的聯軍把住了道上的險要關隘。

隨著地動山搖的吶喊聲，黑暗之中到處布滿了敵軍。

西征的目標非常明確：討伐張綉！

特別是大軍翻越河南的伏牛山脈時山路極其難行。

曹操發動的戰爭，總而言之，就是曹操創作的詩歌。如同酷愛作詩一樣，曹操也非常熱衷於作戰。

面對這樣的情況，曹操騎在馬上，突然用馬鞭指著前方大聲叫道：「快到了！翻過這座山，就有一片梅林。早去的人可以在樹林的樹蔭下休息一會兒，還可以盡情地吃青梅。那兒青梅多極了，只要敲敲青梅樹，青梅就會落得滿地都是，准讓你們吃個夠。」

南陽宛城的守軍很快看到了曹軍翻越伏牛山時揚起的煙塵。

那天夜晚，曹操一邊命令軍隊虛張聲勢地向西門發動總攻，一邊偷偷地把更強的兵力轉移到了巽門。曹操率先帶頭，躍過木柵鹿砦，直接迫近城牆。在此次偷襲中，沒有發現迎戰的守敵。

戰後，兩人欽佩地向賈詡請教：「先生的計謀實在高妙。你究竟用什麼方法在戰前就rｅaｄ.９9csw•com知道戰鬥勝負的？」

接著，他對負責執行紀律的行軍主簿說道：「剛才我在無意間觸犯了自己親自下達的法令。我作為大軍的統帥，現在已經喪失了統帥的資格。不管怎麼說，律人先律己，正人先正己，這樣才能使部下信服。我是自己害了自己。為了嚴明軍法，我明白自己該做什麼。諸位，你們不要為我的死感到悲傷，為了天下的百姓，你們須進一步遵紀守法，要一心一意地報效朝廷。」

賈詡看到兩人兵敗后失魂落魄的樣子，驚詫地說道：「你們這是幹什麼？現在正是追擊的好時機，這一去定能取得大捷！」

正當士兵們議論紛紛之時，只見對面一人快馬加鞭地趕了過來。

曹操鞭打著快馬落荒而逃。

「去年，我軍也是在這個地方攻打張綉，由於我的疏忽大意，造成典韋不幸戰死。我為典韋的死而悲傷，不由得想起當時的許多事來。」

曹操聽了大驚，決定不顧一切地日夜兼程趕回許都。

秋霜嚴烈！

「這是怎麼回事？」

曹操說完拔出劍來，眼看著就要自裁。

這時，曹操突然出現在山頭的一角，他大聲地命令道：「盆地里的士兵們，現在到時候了，就像深淵里的蛟龍一般出淵化雲！包圍那些野地里的敵軍，把他們統統殺死，我要親眼看到殲敵的血雨腥風！」

行軍自五月至六月。六月恰逢大暑之時。

「嗯？生擒曹操？！」

所以說，曹操的戰爭就是曹操的創作——既有非常傑出的佳作，也有損失慘重的敗筆。

曹軍把大半兵力集中在宛城的西門，開始了三天三夜不停息的攻城戰。

少頃，曹操對那些戰戰兢兢的村長和百姓說道：「在你們流盡血汗，難得喜獲麥子豐收的時節，我們出動兵馬遠征。這雖是既定的國策，也實在是不得已的舉動。請各位不要擔心，經過這兒的只限於我手下諸大將的部隊。我已下達軍令，絕不容許軍隊的人馬踐踏麥田。另外，如果各個村子發現有掠奪百姓財物的士兵，哪怕是寸金之物，也請馬上向我們告發，我手下的大將一定會立刻把那個違紀的士兵斬首。」

諸將驚訝地問道：「丞相，您為何如此悲傷？」

「你有什麼妙計？」張綉逼問道。

曹操善於把日常閑暇時看書獲得的知識隨機發揮應用，後世的兵法家將此作為曹操兵法之一加以研究，認為這是曹操在酷暑之下，為解除士兵行軍口渴的焦慮而想出的妙計。

「讓我們加把勁兒，快快趕到梅林去！」將士們叫喊著，陡然增添了行軍的意志和勇氣。

拂曉，晨霧剛散。劉表、張綉聯軍的士兵們手搭涼棚，眺望著曹軍的陣地。

總之，他是個好戰之人。正因為好戰，所以即使遭受慘敗也reａd•9９ｃsw.cｏm絕不會委靡消沉。

賈詡主動地向張綉請戰。

「完了！」曹操轉身對著後面跟進的軍隊發出了絕望的叫聲，「這是張繡的誘敵深入之計，快撤！快撤！」

曹操索性一舉攻開城門，直接向城內衝去。

「您一定以為我在吹牛。其實只要相信我的話，曹操那條命一定是您的掌中之物，您看著吧。」

這一戰，曹操隻身倖免，那晚在巽門口被消滅的曹軍不計其數。

其中一人說道：「請您等一下，《春秋》上說，『法不加於尊』，丞相是大軍的統帥，丞相的生死就是全軍的生死。如果您愛護我們，請務必不要自害。」

接著，他借口「退卻也是兵法」，率軍轉向，返回許都。

「水沒有了嗎？」

「丞相，您千萬不可如此！」

曹操道：「敵人有他們的地理優勢，我們也必須爭取我們的地理優勢。」

曹軍採用了諸如架設與雲梯一般高的箭樓、堆土包、填埋護城河、放亂箭、士兵吶喊、投擲帶油的柴草、投擲燃燒著的松明等各種方法反覆攻城。

——令人奇怪的是，城內一片黑暗，看不見一點篝火，四周靜得可怕。

「在這段時間里，曹軍已有五萬人戰死。且兵敗撤退後，還要長時間地艱難行軍，途中一定會不斷出現逃兵，並會丟棄大量的傷病員。所以能活著回去的人就不會很多了吧。」

但是張繡的這種卑劣的方法並沒有嚇倒曹軍。曹操親自來到前線，命令道：「必須拿下宛城！」

他派快騎向荊州的劉表送去請求救援的信函，然後留下軍師賈詡守城，自己則率軍出城迎敵。他故作強硬地說道：「敵軍兵馬不過是疲憊之師，他們號稱大軍，我倒要看看有多了不起。」

半路上，又接到最新情報：「劉表聽說自己一旦出動大軍，東吳的孫策就會調集兵船，溯江而上，荊州將面臨受襲的危險。因此心生怯意，目前是否出兵尚未決定。」

百姓們聽了曹操這席話后，無不歡欣鼓舞。大家一傳十，十傳百地互傳喜訊，紛紛趕到田頭，甚至連老人和婦女也出來站在麥田四周，放心地歡送著過往的大軍。

「袁紹這個混蛋！」

他對張綉如是說道：「在這次戰鬥中，我曾偷偷地登上城樓觀察敵情，發現曹操在攻城之前曾繞城三次觀察四座城門的堅固程度，其中最引起他注意的似乎是東南的巽門。他為何注意巽門呢？具體說來，那兒鹿砦的木柵已經非常破舊，城牆雖然剛修整過，但城磚是新舊混砌並不一致，……總之，他看到了巽門在防守上的弱點。」

雙方進入了攻城和守城的相持階段。

曹操面容慘淡，他咬牙切齒地在落敗的戰場上憤恨地說了句：「走著瞧！」

「所以我敢斷定，目光犀利的曹操心中已決read.99csw.com定把巽門當做攻城的突破口。——巡視后的第二天，且開始向西門布置攻城的主力，他自己親臨現場，指揮軍隊拚命攻城。」

曹操的坐騎不知什麼原因，偶然聽到野鴿子的叫聲后受了驚嚇，突然狂跳不已，一下子衝進麥田，踐踏了不少麥子。

接著，曹操又祭祀了其長子曹昂之靈，又禮佛超度了侄子曹安民。

不僅如此，由於對方識破了曹操的佯攻之計，曹軍在西門的攻城部隊也被張綉打得狼狽地潰敗。一戰不利，全線動搖，隨即破綻百出，軍心大亂。到了五更時分，戰局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曹軍反受到張綉部隊的追擊。直到天明太陽升起之後，曹軍已退到距宛城二十裡外的地方。經盤點損失，曹軍一夜之間折兵多達五萬餘人。

昏倒的傷兵這樣呻|吟著。

就這樣，在無意識之中，士兵們想象著青梅的酸味，不由得口中生津，從而忘記了乾渴。史稱：望梅止渴。

「把那座縣城也給我燒掉！」

敵軍的吶喊聲最後歸為一句話：「活捉曹操！」

「這就是曹操的聲東擊西之計。他的如意算盤是通過攻打西門，把我軍的守城主力吸引到西門來，然後趁我方不備，突然攻破巽門，全軍一舉殺入，這樣就徹底葬送了宛城。」

時值初夏，麥子已經成熟，大軍從許都郊外穿過鄉間小道時，許多在麥田裡勞作的百姓嚇得爭相逃命，躲藏起來。

曹操似乎想起了什麼，立刻發出命令：「全軍停止前進！」

那些將領們也許出於這樣的考慮，沒過多久就率軍走出關隘。大量的士兵黑壓壓地在野地里奔跑著開始襲擊曹軍陣地。

其實，曹操早就知道宛城內有一個叫賈詡的軍師，至於賈詡是何等人物，他不甚了解。

那種熱情，那種構想，就如同詩人將金玉之辭和著自己的心血創作詩歌，兩者十分相似。在戰爭中，曹操將此付諸實踐，這就是曹操的戰法。

不僅如此，像曹操那樣的智者也往往會認為他人的智力不如自己。

南面的淮南，經過去年一年的討伐，袁術只能偏安一隅苟延殘喘。

曹操見此情景，立刻下令：「快去把庄頭和村老叫來！」

「看，有人來了。」

「既然他自己暗中決定將東南的巽門作為攻城突破口，為何還要指揮主力部隊如此急切地攻打西門呢？」

說起西面，他當下立刻想起最近在南陽至荊州之間蠢蠢欲動的張綉。

果然，這年的初夏四月，丞相府發出了西征的命令。一夜之間，大軍開始了向西方討伐的軍事行動。

但是，自己手下的勇士張先最先開始和曹操的部下許褚交戰，結果一敗塗地。張綉不敢再吹牛，趕緊和倉皇的敗兵混在一起，狼狽地逃回宛城。

張綉和劉表見曹操如此慌張，便掉轉頭追擊曹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