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母親！」

徐庶到京后立刻前去丞相府，說明自己到許都的來由。曹操命荀彧、程昱二人鄭重其事地迎接他。第二天，曹操又親自接見了徐庶。

今天他更感念劉玄德的恩情，忍不住屢屢掉首回望。但他一想到被囚禁在許都的母親，又恨不得如利箭一般飛快地回到母親的身邊。

這時，他似乎聽到了外面傳來「童子！童子！」的叫聲，終於發覺門外有客人站著。

「在盡孝上，你眼睛睜得雪亮；但在盡忠上，你卻像個盲眼之人。你的修養只能算是獨眼龍。現在的劉玄德大人乃帝王之胄，身具英才，受到萬民的仰慕。被這樣的仁君招攬是你的大幸，我做母親的也感到風光，時常悄悄地為你的忠義祈禱上蒼……唉！……想不到你是個不忠不義的匹夫……」

「她就在裏面。」

徐庶緊抱著母親已經冰冷的屍身，發出了男人特有的哭叫聲，當場昏了過去。

徐庶趕緊叫道：「喂，童子！趕快開門！先生在嗎？我徐庶來了，請快向先生稟報。」

望著徐庶通過園內的小徑快步走向草廬的身影，童子口齒伶俐地說道：「元直先生現在怎麼突然變得這樣漂亮了？這劍，這衣服，這馬鞍都好華麗喲。」

「只是偶然的一朝之緣吧。我不過是在放浪形骸的時候，無意間在新野被劉玄德招攬過去的。」

孔明抱膝而答：「為了準備過冬，我已經砍了很多柴薪。」

古時候，有位國君想延攬莊子，特派使者前去迎接。莊子對來使這九_九_藏_書樣回答：「你沒有見過作為犧牲的牛嗎？剛開始不僅首飾錦鈴，而且飼以美食。但是一旦拖上大廟祭壇當做供獻的犧牲時，不都是在刀斧之下鮮血淋漓、粉身碎骨嗎？」

孔明率直地問道：「徐兄，你今天來此，不知有何要事？一定是為了什麼事才光臨亮的草廬吧？」

一路風塵，幾經時日。當徐庶趕到許都時，已經完全進入了冬季。時為建安十二年的十一月。

在冬天凜冽的寒風中，許都郊外的南原上，建起了一座豪華氣派的墳塋。這是老母死後，曹操為了撫慰徐庶而贈送的禮物之一。

「啊……這個……不是您老人家寫的親筆信嗎？」

「是在書齋嗎？」

徐庶把馬系在旁邊的樹上，又問：「先生在嗎？」

儘管外面的客人不斷地叫著，童子似乎仍未聽見，繼續唱道：「榮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陽有隱士，高眠卧不足。」

「那你說說看。」

徐庶深感責任重大。他為了劉玄德，一路上苦苦地思索著。

不久，他看到了那道卧龍岡。山岡以形似卧龍而得名。

「你剛才唱得真好聽。」

不料，剛才還一直半睜著眼睛，靜靜地傾聽著的孔明聽了徐庶的一番話后，倏地勃然變色道：「徐兄，你打算把我當做祭祀的犧牲嗎？」

徐庶被童子這麼一說，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曾經破衣、孤劍的窮極潦倒的形象。而現在馬上要面見儉樸的主人，不知為何，還未見面心裏就產生了莫名的羞怯感。

徐庶在孔明read.99csw.com居所的門前下馬後，立刻叩擊那扇柴扉，並大聲地叫著主人的名字。

徐庶策馬飛馳，心中感嘆道：「骨肉的離別，相思伴侶的離別，當然都會令人悲傷，但作為男子漢大丈夫，君臣的離別也同樣令人肝腸欲斷……啊，今天我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這不是好事嗎？你現在當了官，無所不能，還是先去安慰一下老母吧。」

賓主在書齋里談話。

「是。」

帶路的侍從用手指了指方向即告離去。徐庶定睛一看，只見清雅的園子一角有一棟華屋。他頓時感到熱血沸騰，內心狂跳不止。朝思暮想的母親就在眼前，母子相會的時刻終於來到了。徐庶來到華屋前，拜伏在堂下：「母親，我是徐庶，我來看望您老人家了。」

「我母親現在住在哪兒？希望丞相能同意儘快地讓我們母子團圓，讓我母親能親眼看看我這個遠道而來的不孝之子。」

「請他出山之事恐怕難以奏效。」

童子飛快地過來開啟柴扉，一見來客便稔熟地說道：「哦，原來是元直先生呀。」

「唉，但願有機會向他道歉。」

在此，讓我們再次把時間和場所倒回到先前劉玄德和徐庶告別的路上。

童子一邊唱，一邊仰望著樹梢上的鳥巢。

「咦？！母親這樣說讓我好生奇怪。不是您託人捎信要我來許都的嗎？我接到母親的來信后就立刻向主公請了假，日夜兼程地趕到這兒來。」

徐庶不得不神情黯然地離席而去。出門一看，只見黃read.99csw.com昏的天空中飛舞著落葉，使人聯想到冬天快臨近了。

在學歷和年齡上，徐庶是孔明的前輩。但他現在稱孔明為先生，確實是從內心尊敬他。可是徐庶也很清楚，這件事很難解決，要孔明立刻痛快答應也似不可能，所以他想先以自己的真情打動孔明，然後再因勢利導地說服孔明接受自己的推薦。

他又想起另一件令他擔心的事來。那就是臨別時自己向劉玄德推薦了諸葛孔明，他知道主公一定會在近日前去拜訪，但是孔明自視清高，豈肯隨意出山？

徐庶在門外佇立片刻后，忽聽得裏面傳來一個童子的歌聲：「蒼天如圓蓋，大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

「這個，」徐庶終於找到了說話的由頭，「其實，我還沒告訴先生，我先前已經投奔了新野的劉玄德。」

誰知院內竟然一片靜寂，只聽到落葉的沙沙聲。

「好吧，這就順道去一次隆中，好在離此地很近，也不必繞道，去和孔明道別吧。自己要親自拜託他，如果主公懇請他出山的話，請他務必應|召而去。」

祭祀的犧牲？

徐庶對孔明說的這句話甚感愧疚。他絲毫沒有要把自己素來敬畏的好友當做祭牛出賣的意圖。萬沒想到自己一言不慎，竟使難得的至交當場反目，這使他痛悔不已。

徐庶幾次欲言而止。

「沒想到我留在鄉下的老母親卻被曹操的部下抓捕，現在一個人被囚禁在許都。最近我收到了母親託人捎來的書信，她在信中吐露了自己孤苦寂寞的九_九_藏_書心情。我不得已向主公告假去許都探視母親，現在正是在去許都的路上。」

「在。」

不久，徐庶心中有了主意。

「啊，是嗎？」

「我有一事不明。像你這樣的賢士既孝心誠篤又達見高明，為何要投奔劉玄德？」

童子在一旁煮茶。

徐庶道：「秋已深了。」

「咦，是誰來了？」

徐庶羞愧地低垂著頭，母親的嚴誡使他猶如萬箭穿心，噬臍莫及。他悔恨自己的不察，長跪著不敢抬起頭來。突然，他聽到堂中帳帷後面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音。徐庶驚愕地趕緊衝進堂內一看，只見老母已經自殺身亡。

徐庶縱馬登上山岡。雖然許久未來，但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砂一石如同舊友重逢一般，令人懷念。

話音甫落，孔明拂袖而去，徑直走進草廬的內室。徐庶見情況突變，一時不知所措。

曹操親切地說道：「你就是徐元直嗎？令堂目前平安無事，你盡可放心。」

「不過……這封信……」徐庶惶恐地囁嚅著，取出那封出發之前在新野收到的書信，交給母親驗看。

「你胡說什麼？！你從我肚子里出來也有三十多年了，難道你還不明白我會給自己的兒子寫這種信嗎？」

母親看后頓時氣得變了臉色。她端坐著，大聲怒叱：「元直，你給我聽好了。你自幼飽學儒學詩書，又在外流浪十幾年，世上的艱難、人間的辛苦你都嘗到了，看到了。在如此困難的情況下，你還是自強不息，為娘的我不思自身的孤獨，常在暗地裡為你高興。但我萬萬沒有想read.99csw.com到，你收到這種偽造的書信后竟然不辨真偽，急忙離開英明的主公跑到這兒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哎呀，那不是元直嗎？聽說你最近在新野幫劉玄德做事，我為你暗暗高興，……你為何要來這兒呢？」

徐庶這樣想著。他急忙改變道路，朝著襄陽的西郊飛馳。

他突然想起了一則故事。

「謝謝你的大恩大德。」徐庶首先拜謝道。

「其實也沒別的事。今天，我的主公親自送我到很遠的地方。臨別時，我特意向主公推薦了先生。我知道這也許會為難你，但還是懇請先生，如果不久后我的主公上門來拜訪你，就算答應他的邀請有點委屈，請務必不要拒絕。看在我們老朋友的情誼上，你能答應嗎？」

彼此若無其事地閑聊了一會兒。徐庶得到曹操的同意后，就去丞相府的後堂拜見自己的母親。

「承蒙丞相的厚愛，我徐庶實在愧不敢當。」

徐庶心亂如麻。

曹操頻頻點頭，表示同意。他道：「令堂經常由程昱看護，她朝夕生活安樂無虞，今日知道你來這兒，我已命人將令堂迎入丞相府，稍後便能母子相見，暢敘家事。從今以後，你要長期陪侍令堂大人，以盡人子之道。我也會經常到你那兒傾聽高見。」

時近晚秋。楓葉如火，漫山紅遍。孔明的居所難得有人拜訪，草廬的屋頂上飄滿了落葉。

母親聽到徐庶的聲音后頗感意外地凝望著堂下兒子的身姿。

「謝謝，我這就去看母親。在臨別的時候，我想藉此機會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是否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