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人的一生來講，二十年之亂確實是個很長的時期，但從悠久的歷史來看，其實真是很短的一瞬。只不過像是預示著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嗖嗖冷風而已。」

世人黑白分，

劉玄德原來打算在此等候孔明回來，在二位結義兄弟的催促下，不得已拜託小童向孔明轉告來意后，從卧龍岡悄然下山。

劉玄德恭敬地說道：「剛才去拜訪先生的草廬，不巧先生不在家，只得悵然而歸。沒想到竟然在此相遇，真是不勝榮幸。」

「孔明的朋友，博陵的崔州平。」

「我當然感覺到了。正因為有這樣的感覺，我的全身才會時時涌動著任重道遠的痛切之感，甚至為此坐立不安。」

劉玄德帶著與上次同樣數量的隨從出了城門，朝新野的郊外走去。這時，灰色的天空中開始下起了霏霏的雨雪。

農夫只是敷衍地回答著，一邊繼續聚精會神地在田地里乾著農活。

「有博陵的崔州平，潁州的石廣元，汝南的孟公威，徐庶等人，總共不到十人。」

「請等一下。」

關羽手指著前方，回過頭對劉玄德說道。

「那先生是……？」

「極有可能。啊，真是太可惜了。只要徐庶不去，老母還可平安無事。一旦他真的去了，老母必然性命難保。」

「將軍有此理想，善哉！但是，世上萬物生生滅滅是沒有終止之日的。請看，自從在這黃土地上滋生了我們黃種人以來，歷經了秦漢政體以及各國制度的建立和其後的轉變，歷史似乎總是在無止境地重複著。萬生萬滅，一滅多生。這也是天理之常吧？若以自然的心態觀察，初生青青的嫩芽，倏成空中飄舞的落葉，這不過是經久不變的平凡小事。」

劉玄德深感失望，彷彿全身的力氣都沒了，他佇立門外，惆悵良久。

和徐庶離別後，劉玄德一時感到非常空虛。

關羽也撥馬靠近劉玄德催他回去，說道：「是啊，不如改天先派人來打聽他是否在家，然後再來也不遲。」

童子突然打斷劉玄德的話說道：「那樣長的名字我可記不住，請再說一遍。」

「不，不，孔明絕不會過分地評價自己。我認為他即使和締造周朝八百年天下的太公望或者打下漢朝四百年基業的張子房相比也絕不遜色。」

劉玄德高興地把司馬徽迎入大堂，一邊為上次的留宿之恩表示感謝，又為近來未及問候順致歉意。

往來爭榮辱。

他這樣想著，突然下馬，向前走了五六步。

「他上哪兒去了？」

烏巾青衣的高士見劉玄德突然下馬，向自己殷勤地施禮，不禁嚇了一跳。他握住手杖，疑九九藏書惑地問道：「有什麼事嗎？我好像不認識你。」

「我對徐庶母親的為人非常了解，她是世上的賢母，絕不會寫出那種愚蠢的書信，把兒子叫到許都去。」

崔州平搖頭婉拒道：「我只是山野的一介儒生，本無追逐世上名利之心，如果我們有緣還會再見的。」

冬天的樹梢筆直挺拔地刺向藍天，百鳥的啼鳴是那樣地婉轉動聽，剛聽得小溪淙淙的流水聲，又猛然看到迎風颯颯作響的一顆巨松。還有那低緩的山坡，秀美的山陰，別緻的溪橋，遠近的風景應接不暇，雖然山路頗長，但置身於山清水秀之中，使人頓時忘了上山的疲勞。

一路上，滿眼都是賞心悅目的田園風光。難得有此閑暇，劉玄德一行徜徉在大自然中倍感心曠神怡。他們在郊外的村道上行走了幾里路，偶爾聽得在田畦、菜園間辛勤勞作的男女百姓正怡然自得地唱著歌。

「如果將軍不為山村的一介儒生放言所怒，我就不揣淺陋，說上幾句。所謂治亂之道，也許是這世上二相中的一相。從古觀之，治極生亂，亂極入治。從今而論，自光武之治至今已有二百多年，一直太平無事。但現在終於發生激變，遍地都是干戈之音，雲空響徹戰鼓之聲，這豈不是治極生亂之時嗎？」

走近一看，是個眉清目秀的高士，使人見之會產生一種如遇空谷幽蘭的情愫。劉玄德不由得為之一動：「難道此人就是諸葛亮嗎？」

「啊，先生是說徐庶嗎？可惜他在幾天前已經離開這兒了。」

「孔明是個極其討厭出名的人，他像窮人揣著珠寶一般愛惜自己的名聲。」

劉玄德佇馬而立，試著向一位抬頭望著他們的農夫打聽此歌的作者是誰。

長天如圓蓋，

司馬徽本已拿起藜杖，準備起身告辭，但最後被劉玄德提出的話題所吸引，又侃侃而談道：「這並非偶然。從前有個叫殷馗的人，精通天文，他通過卜算群星的分布區域，預言這兒將是賢人的聚集中心。當地的老人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這件事。總而言之，這兒不但地處長江的中游，又位於當今天下幾大勢力交界的中心，這樣的天時地利，無與倫比。因此，隨著時代潮流的發展，這兒自然成為人才薈萃之地。這些人才在靜觀過去與未來之際，有的潛心學習和鑽研學問，有的則胸懷大志以待時機，每個人都關心著世間的變化。」

張飛聽后從旁勸道：「他不在家也沒辦法，還是趕快回去吧。」

農夫立即明快地回答：「這是卧龍先生寫的歌謠。」

陸地似棋局。

衛兵回答：httpｓ://rｅａd•99csｗ•com「他頭戴峨冠，手拄藜杖，鬚眉皆白，肌膚猶如桃花一般。從其容貌和風度上來看，不像個普通人。」

「這兒的百姓的確與眾不同。」

「看，好像就在那兒。」

他對司馬徽反覆地說道：「一直想在軍務之餘再睹仙顏，孰料反勞大駕光臨，真是過意不去。」

司馬徽說著，從容地走下台階向劉玄德施禮告別。當劉玄德再欲挽留時，他一笑卻之，並仰天長嘆：「啊，卧龍先生，雖得其主，不得其時，惜哉！」

「這也說不準，有時三五天，有時十多天。」

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清澈。松竹茂盛，猿鶴相嬉。卧龍岡山清水秀的景緻給劉玄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程途中，他屢屢回首，流連忘返。

他在茫然和無奈中挨過了幾天。

「孔明這種人是什麼學者、賢人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他最多是個只知道自己狹小的書齋和十幾畝地的傢伙。而現實社會和他的生活環境是完全不同的。如果他敢擺架子說什麼來還是不來的廢話，我張飛就毫不費力地去把他揪過來。」

青衣高士更加驚愕地反問道：「您說什麼？怕是認錯人了吧？請問將軍的大名是……」

「這個我一點也不知道，先生向來行蹤飄忽不定。」

「我有大事求見，請向廬中的主人通報一聲。我是朝廷的左將軍、宜城亭侯、領豫州牧，新野劉備，字玄德。為了與先生相見，親自前來拜訪。」

「我乃是新野的劉玄德。」

劉玄德也覺得有可能，他立即親自趕到內門迎接。豈知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水鏡先生司馬徽。

「你所說的道友都是何等人物？」

「哦，你是孔明先生的朋友。」

「我們是凡夫俗子，不能像高士那樣冷靜地觀察。但是實在不忍心眼看生靈塗炭，千千萬萬的百姓在水深火熱中痛苦地掙扎，逃脫不了無謂流血的宿命。」

「是這樣的。從開始看到亂兆到現在已有二十年了吧？」

時值十二月中旬。朔風勁吹，侵人肌膚。雪越下越大，幾乎遮蓋了行進的道路。

「是的，就是那個孔明。徐庶在離別時曾經大力推薦過他，我這就去拜訪他吧？」

「好！好！」司馬徽呵呵地笑道，「只要有這種感覺，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將軍就在這兒長期待下去，好好乾吧！」

司馬徽搖頭道：「老朽是個無常性的人，此次前來並不僅是為了問候將軍，而是聽說近來徐庶到此投奔將軍，所以順路來到城裡，想和他見上一面。」

「也許吧，你不妨把治亂之道說來聽聽。」

「難道先生對此有何九*九*藏*書懷疑嗎？」

不一會兒，使者回來並報：「聽說這一兩天孔明確實已經回家了，由於馬上還要出去，所以這幾天他一直在草廬閉門不出。」

「他的學問不高不低，只是胸懷雄才大略。總的來說，他善於抓住天下大局，任何難事都能迎刃而解。」

「不，」劉玄德微笑道，「他說的只是他們那些人的真理，不是千萬百姓的真理。這個大地乃是億萬百姓賴以生存的空間，而像他這種高人、隱士，只不過是區區可數的幾個人。真理豈可讓寥寥數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但他們盡可以對理想高談闊論。」

「哦，是您哪。」

「錯了，錯了。我和孔明有著烏鴉和靈鳥之別。」

劉玄德也站起身，向崔州平邀請道：「先生和我劉備一起回新野如何？我還有很多事想聽聽先生的高論。」

「嗯。」童子愛理不理地點了點頭。他瞪著棗子般大的眼睛，望著劉玄德身後的關羽、張飛等人。

劉玄德對左右的隨從們感慨地說著，又繼續催馬走了三四里路，終於順著鄉間的小道來到了山岡下。

「您說得很有道理。按照先生的說法，我終於對自己所處的地方有了更深的認識。」

「沒有，確實沒有。但我渴求那些能讓我聽到自己獨特見解的人。我之所以一心追求那個尚未謀面的孔明，也就是想聽到他的見解，這就是我的真理。」

「這或許是英雄自尋的煩惱。將軍尋找孔明，是想叫他去改變宇宙的天理嗎？即使他有斡旋天地之才，即使他有補綴乾坤之力，最後也一定不能改變宇宙的天理，消除世上的戰爭。再說孔明也沒有那麼健壯的身體，難道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有限的嗎？哈哈哈！」

前面是一座寧靜的院落，四周圍著竹編的籬笆牆。劉玄德一行來到籬笆牆的柴門前面，只見裏面有位童子正在和一隻小猴玩耍。那隻小猴一見到陌生的人馬，突然尖叫著從籬笆牆躍上一棵樹的高枝，並不斷吱吱地叫著。

「什麼？是被囚禁的母親寫來的書信？我實在不能理解。」

高眠卧不足。

「你所看到的前面那座山的南面有一道狹長的山岡，叫卧龍岡。山岡的低洼處有一片樹林。走入林中，你就能看到先生的柴門和草廬了。」

劉玄德趕緊挽留他，並順著剛才的話題繼續問道：「以荊州襄陽為中心，為何會聚集這麼多的名士和賢人呢？」

「所以，我要求得真正的賢人，使萬民免於災難，或者努力把災難降到最低程度。我劉備深信這就是我的使命。」

「難道來者就是孔明嗎？」有人猜測道。

崔州平站ｒｅａd•99cｓｗ•ｃoｍ起身，搖頭道：「不，不知道。其實我也是來孔明家拜訪，所以才走到這兒的，如果他出去的話，我也只能回家了。」

那天就這樣平淡無奇地過去了。回到新野，又過了幾天，劉玄德派人去打聽孔明是否在家。

南陽有隱居，

劉玄德點點頭，立刻下馬步行。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一天，終於忙中得閑，劉玄德帶著關羽、張飛，還有少數幾個隨從穿著儉樸的行裝，抱著諸事順遂的美好願望向隆中走去。

「你這樣胡亂作為，只會吃閉門羹。還是打開書本，好好讀讀孟子說的話，再來發表意見吧。」

「噢，關於這事我可以對你大致說一下。我們先到那塊石頭上坐下來慢慢談談好嗎？我有點累了，想坐一坐。」說著，他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上，又道，「我拜訪孔明先生，是為了尋求治國安民之策，除之此外沒有他意。」

司馬徽再次哈哈大笑著飄然而去。

崔州平大笑道：「這當然是件好事。但以我看來，將軍好像不懂得治亂的道理。」

「那麼我們今天就去。」

「哦，是先生您呀！」

「在你們的道友中，孔明的學識位居上乘還是屬於中游？」

「真不湊巧，先生一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徐庶在乞假告別之時，曾向我推薦過隆中的諸葛孔明。由於在離別的路上，我也沒有詳細地詢問，不知先生是否熟悉此人？」

「先生的意思，那封信是偽造的嗎？」

「你說給人添麻煩？」

「你既然已經明白了自己周遭的環境，接著該走哪一步是非常重要的。你之所以會到這兒來，不是自己意志的驅使，也不是他人的邀請，而是巨大的自然力量所致。這種自然力量就是時代的潮流。你只不過是一個順應著時代潮流的漂泊者。但是，讓你最終留在此地的到底是天意還是偶然呢？你要好好想一想。這兒到處充滿著陽光下百花競放的陽春氣息，對於這塊土地中所蘊藏的生命力，難道你看不見？聞不到？熱血不為之沸騰嗎？」

「都是些知名人士。只有孔明這人我過去從未聽說過。」

司馬徽一邊說著，一邊拄著藜杖站起身來，自語道：「我該回去了。」

「久仰將軍的大名，您今天這樣輕裝簡從，突然造訪孔明的草廬究竟為了何事？」

「是的，是先生親自寫的。」

「先生，請容我再有一事請教。其實，我最近想去拜訪隆中的孔明。但聽說他自比管仲、樂毅，甚感如此矜持是否有點過分？他真的具有像管仲、樂毅那樣的才幹嗎？」

「哈哈！」司馬徽笑道，「自己去了別國，何read.99csw.com必說這些無用的話呢，還要給別人添麻煩，真是個成事不足的人。」

說罷，長揖而去。

途中，關羽騎馬靠近劉玄德的身邊悄悄地問道：「剛才隱士說的治亂之論，大哥認為是真理嗎？」

「你說是卧龍先生寫的歌謠嗎？」

「你說得是，這是我不好。你只要對主人說新野的劉玄德來拜訪就可以了。」

「就是給孔明添麻煩呀。而且對我們這些道友來說，孔明一旦離開的話，我們也會倍感寂寞的。」

「他告訴我接到了母親託人捎來的書信，說鄉下的老母親被曹操抓捕后囚禁在許都，不得已告假前去探視。」

辱者定碌碌。

這是一個寧靜、祥和的冬日。

劉玄德騎上馬，帶著一行人離開卧龍岡，踏上歸途。

劉玄德急忙命人收拾馬具，進行出發的準備工作。

「你是這麼想的嗎？我認為在交談中只要能獲得一言半句有益於救世濟民的金玉良言也就很值得了，所以我能耐心聽著他的宏論。」

張飛走向馬的一側，憤憤不平地對已騎在馬上的劉玄德說道：「大哥為何要三番五次地親自去那個低賤的農夫家裡？讓你手下的百姓見了，不會覺得很可笑嗎？何不派人直接去把孔明叫到城裡來呢？」

正在這時，守衛城門的衛兵突然有些猶疑地前來稟報，「有個老人非常隨性地對我們說『我要面見劉玄德。』」

來到山腳下時，忽見一人身穿藍布衣，頭戴逍遙巾，正拄杖上山。

劉玄德問道：「是什麼樣的老人呢？」

劉玄德深深地嘆息著，他感到像司馬徽那樣的高士也如此盛讚孔明，那其人必然是深淵中的蛟龍，一個深藏不露的真正隱士。於是他對左右的侍臣反覆地說道：「我要儘快拜訪孔明，親自和他面談。」

劉玄德突然想起了孔明，於是趕緊召集身邊的文臣武將，就招攬孔明之事徵求眾人的意見。

「請問卧龍先生的家在哪兒？」

「這樣做太失禮了，像孔明這樣的稀世賢人，我一定要把他迎入我的門下。」

「什麼？他又走了？」

劉玄德走上前去，問道：「請問童子，這兒是孔明先生的家嗎？」

劉玄德自始至終聚精會神地聽著。崔州平講完后，他深深地表示了謝意：「承蒙賜教，非常感謝！」接著，話鋒一轉又回到原題：「今天沒承想得到先生高妙的指點，實在是幸會。只是沒遇見孔明就這樣回去，太遺憾了，先生可知道他去哪兒嗎？」

「既然大哥已明白治亂之理，為何剛才還要長久地聚精會神地聽崔州平喋喋不休呢？」

「但結果不也是毫無所獲嗎？」

榮者自安安，

「難道你不是孔明先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