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奉了曹操之命，出使來到樊城。

破堰而出的洪水，雖然只一瞬之間便傾瀉而盡，但激流的余勢依然了不得，飛湍的白沫洶湧地直朝岸邊撲去。

蔡夫人代替劉琮，將劉表的印綬和兵符用絲錦包裹著，獻給曹操。

孔明在後面答道：「城頭有凶血之光，看樣子是城內自己人干戈相向哩。不過，我們不可趁亂入城，不如轉道前往江陵（今湖北沙市）。」

曹操非常滿意，隨即向蔡瑁保證：「劉表在世時，曾想受封為荊州王，可惜不及稱王便死去。本丞相一定奏請天子，早晚必封劉表之子劉琮一個王位。」

劉備獃獃地望著眼前的光景，心中痛苦萬分。突然，他站到船舷邊，躍起身，就要往江中跳。

一行人總算無事進入樊城。

待劉備以下全軍渡江到得對岸，天色已經發白了。

曹軍於此處又吃了場敗仗，拋下一片屍山血河。曹仁自身也險些死於亂陣，幸得許褚返身截住張飛，與張飛槍來槍往，大戰數個回合，方才救了曹仁，使他得以走脫。

只見水勢滔天，河水卷著漩渦，排山倒海般向下游狂瀉。這一夜，白河裡不知溺死多少曹軍，人馬相疊，數也數不清。

「哎，轉道去江陵？」

霎時間，江邊百姓慌亂起來，有的愣怔在岸邊不知所措，有的立在船上緊張得哭出聲來，還有的慌亂中掉入江水裡，男女老幼的悲鳴響徹江天，慘不忍聞。

劉備來到城門下，撥住馬頭，朗聲朝城頭叫道：「賢侄劉琮，快快打開城門，救百姓于危急矣！」

最後，曹操才轉身向劉琮，言辭簡慢地對他說道：「你可前往青州，本丞相封你為青州刺史。」

劉封、糜芳早已調度了船隻，等候在那裡。

老將王威被眾多兵士團團圍住，雖奮力拚殺，終於寡不敵眾，連同手下隨從全被殺死，沒有一個生還。

年幼的劉琮嚇得半死，一個勁兒地說：「不去不去。」於是由蔡瑁、張允、文聘三人代表劉琮前往樊城去見曹操。

然而，蔡瑁卻置亂局于不顧，一意孤行，試圖通過與曹操媾和來平息內部的分裂。卻說他來到樊城謁見曹操，獻上重禮，俯首叩拜，舉止言辭之間竭盡諂媚佞偽。

「曹軍敗將，還想往哪裡逃？！不知燕人張飛已在此等候多時了么！」

「我豈是不識人哪？」曹操遠遠聽到后，只是歪了歪嘴，眼睛望著荀攸的方向，擺出一副不屑理論的樣子說道，「我軍兵士皆是北方長大的，擅長山野作戰，水利及水兵之法、兵船的構造和修建等，可以說沒有一人熟知。現在雖命他二人為水軍大都督、副都督，只要不需要了，隨時可以罷官去爵嘛。說到底，荀攸也太不懂得讀人心九*九*藏*書了！」

於是，關羽同糜竺、簡雍等將領一起，將這支龐大的難民隊伍先後裝上舟船，渡江往對岸運送。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繼續拖帶著百姓撤離。

徐庶趕回去向曹操復命了，這廂劉備卻不得不再次丟棄樊城，攜兵士和百姓另尋安全的去處。

第二天，曹操命令所有人馬進入襄陽城。蔡夫人領著劉琮，親自到江邊渡口跪拜迎接，並一路引至城內。

蔡瑁和張允一回到襄陽，立即向蔡夫人和幼主劉琮回稟：「曹丞相大喜，準備向朝廷上書，保奏授予主公王位。」將面見曹操的經過一一細說與兩人聽。

「想不到離別經年，竟能在這裏與先生相見。」劉備欷歔著說道，闊別之情言語難以盡表。

這時候，城頭上有一員大將眼見如此無情，不由地義憤填膺。此人姓魏名延，字文長，只見他猛地躍身而起，高聲叫道：

劉曄不假思索答道：「徐庶最合適。」

對於孔明的建議，劉備自然毫無異議，不過他還是顯得有些遲疑不決：「那些信賴我，追隨我一同來此避難的眾多百姓怎麼辦？」心裏不由地為百姓擔憂起來。

雖然眼看擒到手的大魚逃脫了，張飛還是很快活：「呀嚄！心中好久沒有這般暢快了。讓你好好領教領教俺張飛的厲害！」

曹操立即命幕下一名小將，去將徐庶喚來，向其正式下達軍令。

眼下的處境真可謂是燕巢飛幕，眾將士們的性命岌岌可危且不說，何況還拖帶著數萬難民百姓，一旦有敵情，根本無法招架。

接下來，又封五名舊臣為列侯，王粲和傅巽也被封為關內侯。

「噢，那就快快去吧！」

「死不難，活下去卻是不易，人生要堅持下去，本來就像一場艱辛的決戰。主公難道就眼睜睜拋下這麼多追隨你的百姓，自己一個人先走了么？」

卻說劉備這廂，帶著數萬百姓徑往江陵而去。無奈一行中既有病人，又有腿腳不利落的婦人，扶老攜幼，連家當一併拖帶著，車駕擔輿混雜在一起，怎麼也行不快，一日最多也就走個十里路。

劉琮面露悲戚之色哀求道：「我不貪圖官爵，但求能一直留在亡父墳墓所在的這個地方。」

不料此話傳到蔡瑁耳中，他暗中派人打探，原來進言的是王威。

「劉玄德乃仁義之人。如今故主墳頭泥土未乾，你等卻已向曹操乞降，賣國之賊，你等所為還不夠卑鄙無恥么？！等著，魏延這就去打開城門，放劉玄德入城！」

劉備也上了船，正準備渡江，忽聞曹操手下一隊人馬已經奔襲至樊城城下。只見五萬余敵騎，從樊城外直往江邊追來，揚起滾滾一片塵煙。

蔡瑁不敢有半點隱瞞九九藏書，趕緊回答：「騎兵八萬，步卒二十萬，水軍十萬，另兵船約七千余艘。金銀錢糧大半存儲在江陵城，其餘各城也均常備有約一年的軍需。」

「馬上撤離樊城！可先往襄陽一避，那裡比起樊城來，更加利於防守禦敵。」

這天曹操心情特別愉悅，於是趁興封蔡瑁為平南侯、水軍大都督，又封張允為助順侯、水軍副都督。

聽了孔明的話，劉備也只好同意：「那就如此吧。」隨即命關羽即刻做好渡江的準備。

關羽在江邊備好舟船，將百姓召集在一起，大聲宣布：「願隨我等一起者立即渡江，不願者就地留下，或者返回老家，安心耕田種地。」

就見魏延覷准對方個空檔，殺開一條血路，渾身血跡，抽身逃往城外。只是這時劉備的人馬早已走遠，他只好獨自奔往長沙，後來棲身於長沙太守韓玄手下。

箭矢在百姓頭頂上如雨一般墜下，登時響起一片慘叫聲和慟哭聲，人群也狂亂地四下逃散躲避，一時間，大地和天空都籠罩了一層陰霾，凄慘之狀彷彿地獄般。

徐庶臨走又依依地回身道：「劉使君逆境不絕，想必對目下的處境深感不安罷。不過，如今已不同於前，劉使君身邊有了諸葛先生，一定能輔佐使君成就霸業，相信今日之窘境定會很快過去。我現雖老母已故，又身不由己不能為世間出謀劃策，也一定會在心裏暗暗為劉使君祈禱，祝願使君霸業早成。」

「丞相放心。劉備與徐庶的交情乃天下人盡知，正因如此，徐庶若是背棄主公對他的信賴，棄使不歸，豈不是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嗎？除了徐庶，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城外的張飛、關羽等人正欲拍馬馳入，但覺得城中好似一口煮沸的大鍋，喧騰異常，料想事情有異，於是勒住馬，喝令兵士止步。

「如此甚好。對劉琮，後日定有重用。」

城上沒有回答，隨著喊話，城樓箭垛上閃出許多弓箭手，朝著城下密密麻麻地放箭射來。

「哎喲，徐庶奉曹操之命來樊城了。」

「這可如何是好？無辜的百姓皆是因為追隨我的緣故，才被捲入這無妄之災禍，假使沒有我……」

「且慢！」

蔡瑁大吃一驚，立即命令張允：「給我誅殺叛逆者！」

入得城中，曹操立即命人將一封書信送往襄陽，書信中稱：「欲一會幼主劉琮」。

然而劉備卻全然不管：「這些百姓出於對我仰慕才追隨我而來，就像小兒仰慕父親一樣，我怎麼忍心拋下他們不顧？國家須以人為本，如今玄德已經家破國亡，所幸還擁有這些國家之本，玄德願與百姓同生共死！」

然而為時已晚，魏延已經領著部下殺至城門下，將守九*九*藏*書門兵士擊散，放下弔橋，對著城外叫道：

在這些同情劉備的將士中間，最磊落堂堂、敢於公開叫板的當數魏延。而此刻，他被張允、文聘等團團圍住，手下兵士已全被殺死，只剩下孤身一騎在酣戰不息，從巳時一直戰到未時，仍沒有分出勝負。

「嗯，說得有理。」

無奈，劉琮只得跟隨母親蔡夫人，于數日後哭哭啼啼地離開故鄉的國土，踏上了赴青州的旅途。一路上，只有老將王威等幾個人相隨，守護著車馬前行，真是人心炎涼，時勢之常。

這番話比起耳提面命的批評，更加令人羞愧難當。荀攸立時閉口不語，臉色早已赤紅不堪，縮一縮身子躲到別人後面去了。

「丞相如何不識人至此？那樣的奸佞小人，竟以高官相授，還將水軍交與他們指揮？！」

蔡瑁大怒，呵斥道：「多餘這般嚼舌，莫非想蠱惑少不更事的幼主么？！」命人將王威捉來斬首，幸得蒯越竭力勸慰，才算無事。

於是收兵，趕往江邊，與先已到達的劉備、孔明等會合一處。

劉曄的進諫稱得上是高屋建瓴，從大處著眼，方才還怒不可遏的曹操也不得不頻頻點頭。不過他仍有一絲猶豫不決：「如此，誰人可作為使者前往劉玄德處勸降？」

「主公不必多慮。百姓既然仰慕你，追隨你，主公到哪裡，這些百姓定會跟隨到哪裡的。即使是累贅，我等也必須帶領他們一起走。」

——說什麼混賬話！

再說曹操。

曹操說著接過印綬和兵符。文武百官一起高誦萬歲，入城儀式方才完成。

孔明不再堅持，他讓百姓們相互幫助，相互扶持，一個也不要掉隊。與此同時，他叫過關羽和孫乾，吩咐兩人帶上五百兵士：「你等帶上這封書信，快馬加鞭趕往江夏劉表嫡子劉琦處，將情況告之，請他速速率兵往江陵會合！」將劉備的親筆信交與兩人，令其前往江夏搬援兵。

這番話通過孔明之口傳到眾將士和百姓耳朵里，無不感涕淚流，泣不成聲。

兩人返回之後，曹操帳下的謀士荀攸憤憤不平地大聲抗議。

儀式結束后，曹操從荊州舊臣中間將蒯越喚出，對他說道：「今雖得荊州，但我並沒有什麼高興的，而獲得足下相助，才是值得我由衷高興的事情。」於是封蒯越為江陵太守。

這時，謀士劉曄從帷幕後面走出來，將他止住。劉曄進諫道：「丞相的威名和仁德在黃河以北那是無人不曉，然初到此地，百姓恐對您只有畏懼，根本體會不到您的仁愛還有帶給他們的好處啊。所以劉備才能使百姓對我北軍像怕鬼一樣害怕，將男女老幼所有百姓全都裹脅逃向樊城。眼下，我軍若是長驅直追，蕩平新野、樊城九九藏書一帶，盡顯武威，只會使百姓對丞相愈加心存恐懼，對北軍愈加避之不及，而無由體會您的仁德。失去百姓，即便掠得大片土地，也好比是在枯野中采尋芳草——焉能有獲？不如暫且寬忍，派使者前往劉備處，促其降服，才是上策。只要劉備降服，則荊州落入我軍手中指日可待。征服了荊州，再取東吳便易如反掌，天下統一的霸業就在眼前了。故區區劉備的一時觸忤干犯，不值得丞相勞師損兵，卻招致百姓的離反啊！」

話音剛落，數萬百姓不分男女老幼放聲慟哭，口中一面說道：「今後即使劈山為食，斫石為水，我們也願意追隨劉皇叔！哪怕丟了性命，也決不怨恨劉皇叔。」

孔明下令：「所有船隻一律燒掉！」

「劉皇叔！劉皇叔！快快進城！」

「不好，追兵來了！」

「舍卒保車吧！」孔明忍不住向劉備提出勸諫。劉備宅心仁厚他當然清楚得很，可是在戰場上，更需要的是殺敵，仁愛之心對於戰爭的勝敗毫無意義。「看來，即使強忍眼淚，也必須拋下這些已然成為兵士們累贅的老幼百姓，好儘早趕至江陵。倘若再不下決斷，我們只有全軍覆沒，統統成為曹操的盤中之餐！」

曹操隨即催動三軍，漫山遍野，直撲新野、白河、樊城一帶，預備大開殺戒，血洗一番。

自有同情劉備而反戈者以及不辭而別者迭出以來，城中上下各執主張互不相讓，文官武將更是爭得面紅耳赤，進而導致不同裙帶利益集團和不同派閥之間產生嚴重對立，荊州統治集團內部眼下已處在四分五裂，風雨飄搖之中。

經眾人苦苦相勸，劉備這才打消了輕生的念頭。

左右慌忙將他抱住。

只見河川、無名的曠野，甚至連叫不上名的野草，全都被染成血紅血紅的—— 一場無情的殺戮就這樣發生了。于禁率五百余名兵士，將蔡夫人、劉琮連人帶車馬砍得碎屍難辨，就像群狼撲食一樣，登時日月無色，天空一片漆黑，凄慘的叫聲沉入河水，傳至曠野很遠很遠。

曹仁、曹洪兩員大將僥倖躲過這場厄難，領著殘兵潰逃到博陵渡口，不料前面又有一彪人馬攔住了去路。

關羽負責斷後，他扶著跑不動落在後面的百姓，保護著老人和孩子，這會兒也過了江。一大撥人總算全都安全到達江北，不容歇息，劉備便命令趕緊朝襄陽城急進。

兩人深深謝恩，欣欣然而歸，對於城國的降服竟無半點難過，反而因為得到曹操的賞識，覺得這是自己的幸運。

曹操眼睛直直瞪著劉曄，差點罵出口來。他嘴唇緊閉，重重吐了口氣，放慢語調問道：「令其前往劉玄德處，他還會再回來嗎？」

曹操坐鎮中軍，率領著九*九*藏*書大隊人馬，從宛城浩浩蕩蕩向樊城進發。

「孔明！孔明！進還是不進，究竟如何好？」

曹操端坐于大殿寶座上，趾高氣揚，兩旁則是心腹大將和近侍武士，將他拱衛在中央。

這時候，幕下有人向劉琮進言道：「如今荊州已經降服，曹操必定驕慢大意，不如出其不意撲搗曹軍，則曹操的首級唾手可得矣。如此，則天下都會依附荊州。這可真是千載難逢的絕好機會啊！」

襄陽城中，幼主劉琮和母親蔡夫人，已經先一步從荊州避居此地。

先鋒部隊的失敗傳至宛城曹操耳朵里，曹操不禁大怒：「諸葛村夫，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何敢如此！」將孔明大罵了一通。

曹操冷冷地搖了搖頭，一口回絕：「不，不，青州是個好地方，離都城也不遠。待你成年之後，本丞相定將奏請朝廷允你出仕為國分憂。你就不必多言，只管聽從好了。」

這日，襄陽城的百姓同荊州的文武百官一起，列隊夾道，從城門一路排到殿前，敬香獻花，恭迎曹操一行。

「雖然路途稍遠，但江陵城乃荊州第一要衝，況且那裡錢糧充足……」

然而徐庶如今已身仕敵國，他寒暄了數語，馬上切入正題：「曹操今日命我前來，表面是向劉使君宣示和睦，其實他的本意並不在此，而是使的奸詐之計，意欲將百姓的嗟怨轉嫁給劉使君。倘若中了其詭計，貪圖一時的安靖，勢將遺恨百世。可惜我現如今身在敵營，老母也已不在人世，假如我趁這次出使機會，脫離曹營，世人必將懷疑我的節操，徒招嘲笑而已，故不得已我只能返回曹營復命。我來就是想告訴劉使君這句話，隨後就告辭。」

因為他很清楚，曹操聽到自己拒絕使者勸降的報告之後，必定竊喜不已：「將百姓拖入戰禍的是劉備」，把罪責推到自己身上，即刻命令百萬大軍如颶風似的席捲而來，對這一帶百般踐踏和蹂躪。

見城下的劉備折返離去，平日仰慕他的城中將士也紛紛離脫蔡瑁，趁著城門口一片混亂，追隨劉備的人馬而去，一時間竟絡繹不絕。

對此，軍師孔明也頭痛不已，似乎一籌莫展了。他眉宇間露出悲壯的神情對劉備說道：「這兒儘是平原，斷無藏身之處，倘若此時敵軍追上來，絕無一人能夠生還。望主公趕快決斷！」

曹操高高在上坐著，倨傲地俯視著蔡瑁等人，隨口問道：

「荊州的軍馬、錢糧、兵船等各有多少？」

劉備聞聽得徐庶前來，立時勾起了舊情，不容耽擱，同孔明一起出門迎接。

張允和文聘等隨後趕到，急忙上前阻攔。

劉琮走後，曹操喚來於禁，交與他一道密令。于禁帶上五百余騎身手矯健的人馬，在劉琮後面星夜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