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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漢皇韜晦待崛起

第二十九章 漢皇韜晦待崛起

「嗯。不過此次出行,朕要從騎射營中抽調精壯之士隨行。你要記住,出了長安,朕便是平陽侯了,你不可再稱朕為皇上。」言畢,劉徹又叮囑包桑道,「自即日起,朕要埋頭讀書,沒有大事,不再早朝,明白么?」
「玩什麼呢?」
「就玩射覆吧!這樣正可以試試東方朔的機敏。」
「臣明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這樣說來,臣就是侯府府令了。」
劉徹馬鞭指向前方,道:「池陽。」
包桑猶豫了一下道:「既非地龍,亦非蟋蟀,必是『僵而不死』的百足之蟲。」
韓嫣在一旁看了,暗地向署令使了一個眼色,署令會意,立即鑽進人群,拉了拉東方朔的胳膊小聲道:「皇上要召見先生,先生卻在這裏打賭,成何體統?快隨本官去吧!」
東方朔捻須略思片刻,便脫口而出道:「此乃窶籔也。」
皇宮中,東方朔在包桑的引導下進了殿門。劉徹一看到他,就想起來了。哦!這就是東方朔,在策對時言辭狂放,不可一世。不過當他穿一身待詔冠服,寒酸地出現在大殿時,劉徹仍無法將他與那個狂徒聯繫起來。他遠不似劉徹想象中那麼飄逸俊秀,玉樹臨風,反倒看上去有幾分猥瑣。那雙小眼睛、凹鼻樑,處處透著調侃和幽默。
回望長安,城樓宮殿在晨曦中影影綽綽,分外雄偉;舉目遠眺,咸陽原上的皇家陵冢,松柏蒼蒼。
出了未央宮,韓嫣直奔公車署。官居上大夫的韓嫣對公車署的士子向來是不大待見的。這不僅因為公車署的級別低,而且在這裏待詔的多是懷才不遇之士。性格乖張,放蕩不羈。不過今天,為了討皇上高興,他不得不親自前往了。
「令壺齟,老柏塗,伊優亞,狋吽牙,何意?」
東方朔搖了搖頭道:「舍人的鞭子是挨定了。」
一提起東方朔,公車署令就一個勁地搖頭嘆道:「大人有所不知,這東方朔雖是待詔公車,可誰管得了他呀?他經常清read.99csw•com晨出去,夜半歸來,甚至夜不歸宿。下官說他一句,他能回上十句,諷刺挖苦,尖酸刻薄,下官真怕他了。這不一大早又不知到何方去了。」
大家見皇上高興,氣氛就漸漸地活躍起來。接著往下玩,每每都是東方朔猜中,於是皇上的賞賜便都歸他一人了。
又一位黃門說道:「必是蟋蟀無疑。」韓嫣擺了擺手。
韓嫣聽到這些話,心裏就老大的不樂意了。但射覆的主意是他出的,人也是他舉薦的,縱有千般不滿,他也只能先忍著。哼哼!待日後有機會再與這狂生計較。想到這,他連忙催促馭手追著東方朔的背影而去。
郭舍人被剝去上衣,連打數鞭。他疼痛難忍,撅著屁股,嗷嗷大叫,東方朔在旁見了,笑著又是一套俚語脫口而出:「口無毛,聲謷謷,股益高。」
一個年輕黃門猜道:「盂中是地龍一條。」韓嫣微笑著搖搖頭。
東方朔晃著腦袋,吟吟哦哦道:「口無毛者,狗竇也;聲謷謷者,鳥哺轂也;股益高者,鶴俯啄也。」
那卜者被說得滿臉通紅,卻又不願意當眾服輸,賭氣道:「你如此輕看在下,想來必是卜筮高手,那就請你為在下卜一卦,倘若說准了,在下就將這龜板當面燒掉;倘若你輸了,那就從在下胯|下鑽過去怎麼樣?」
東方朔揮手將署令推到一邊,笑道:「哈哈哈!署令這謊話編得何其笨拙,如東方朔這樣的閑雲野鶴,皇上怎會召見?」說罷,他從腰間拿出酒壺,仰起脖子,滿滿地喝了一口。
「小臣樂與皇上分憂。只是臣一人戲之,甚無樂趣,請皇上允准眾人都來嬉戲,不中者罰酒,不知可否?」
韓嫣還是不能理解。皇上出行,羽林衛、黃門和警蹕動輒成百上千,怎麼可能銷聲匿跡呢?他茫然地搖了搖頭。劉徹從腰間解下一個「門籍」,放到韓嫣的掌心。
「好!」人群中一陣高呼。
郭舍人遭到奚落,惱羞九-九-藏-書成怒道:「好一個東方朔,竟敢欺負天子從官,按律當棄市。」
於是,包桑捧來一個缽盂,由韓嫣事先驗過,然後讓大家猜缽內所置之物。
這時候,人群中走出一位中年人,一臉的不服和不屑。原來是以滑稽博得皇上高興的郭舍人站出來了,他必是想與東方朔一搏。看來,今天有好戲看了。大家都在心裏默默地念到。
「那是什麼意思呢?」
「呵呵!」東方朔手舞足蹈地說道,「先生十卜九錯,何來卜者之譽?占吉而實凶,占富而實貧,豈非欺世盜名,不就是想騙幾個錢花罷了。」
眾人紛紛為東方朔的詼諧和敏捷而傾倒。特別是劉徹,一直聚精會神地聽著雙方的舌戰,東方朔的詭譎和狡黠、藏鋒于諧的辯才,讓他見識了另外一種士者風采。他不似司馬相如那樣的瀟洒飄逸,卻有著比司馬相如更令人快慰的可愛;他沒有似司馬相如那樣的清詞麗句,卻有著比司馬相如更讓人吃驚的奇巧。
郭舍人不服,對劉徹說道:「臣願再問東方朔隱語,如果他不知道,也該挨鞭子。」
韓嫣聽完,就無奈地笑了:「這個人還真是行為詭異,令人捉摸不透啊!好!既然已知去向,你就快帶本官前往。」
韓嫣不解地看著劉徹,猜不透他究竟想幹什麼。劉徹拍了拍韓嫣的肩膀道:「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朕是不想讓人知道。」
「諾!」
「朕今日閑暇,欲與卿作射覆一戲,不知可否?」
這公車署本是士人等待任用的驛館,俸祿不高,到了這裏,等於是坐了冷板凳,皇上是很難想起的。如果不是韓嫣提醒,劉徹倒真想不起這個人了。
郭舍人接過缽盂,便去了廊廡,不一刻就回來了。他道:「盂中物為樹上寄生,請東方大人猜猜此為何物?」
朝廷現在看起來十分平靜,早朝依舊按部就班進行。不過劉徹再也聽不到尖銳的諫言了,只有許昌、石建、石慶等人轉達太皇太后的一九*九*藏*書些旨意。特別是那個石建,最喜歡人後奏事,到了朝堂反而沒有話說了。
郭舍人不以為然。
「對!」
可供廷議的事情一少,早朝的時間就大大縮短了,空閑的時間一長,劉徹便覺得分外無聊。這時候,韓嫣總會想出一些讓皇上高興的主意。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從朕起一定要消除後宮干政的陋習。劉徹駐馬東望,隴原盡頭剛剛升起朝霞。然後,他狠甩一鞭,催動坐騎沖入晨光下的曠野。
「明白!但如果太皇太后那邊有人來傳呢?」
「平陽侯?皇上是要以平陽侯的名義出行?」
劉徹也幫腔道:「舍人既已認罰,愛卿為何嬉笑之?」
劉徹聽罷,禁不住哈哈大笑,撫著東方朔的肩膀道:「愛卿好一副伶牙俐齒,郭卿認罰吧!」
韓嫣一聽就急了,道:「那你還待著幹什麼?快去找啊!」
劉徹哈哈大笑道:「還是韓愛卿知道朕的心思。」
韓嫣緊緊追在身後,問道:「侯爺,這是要去往何方?」
劉徹不禁為自己得到這樣一位人才而感到僥倖,當下就任東方朔為長侍郎,這樣他就可以早晚與司馬相如一起談詩論詞,倒也悠哉。
果然,只見郭舍人走到劉徹面前奏道:「皇上,臣以為東方先生乃僥倖而已,並非實才。臣請皇上令其復射之,如果他猜中了,臣甘領鞭笞。若是不中,請皇上賜臣金帛。」
署令急忙安排署中眾人四下去尋找。其中有一位士子,平日與東方朔交好,聽說皇上要召見他,就對韓嫣道:「東方先生晨間出門時提過一下,他今天要到『卜肆』去轉轉。」
郭舍人不服,又連出數句,東方朔應聲輒對,變詐鋒出,亦莊亦諧,插科打諢,調侃嬉戲,凡難皆對,凡對皆奇。
東方朔又是一陣嬉笑:「呵呵!那不是專討皇上歡心的韓嫣么?」雖然他嘴裏還在這樣說著,可心裏早信了十之八九。他隨即對卜者道,「皇上要召見在下,待明日再來與你理論。」
東方read.99csw.com朔笑道:「舍人儘管道來,在下若是回答不出,甘願受罰。」
「皇上要去何處?臣安排就是。」
「不用安排,朕只帶你一人。」
公車署令見上大夫來訪,自然畢恭畢敬,急忙吩咐下人煮茶備酒招待。韓嫣一邊擺手一邊說道:「免了免了,皇上正急著召見東方朔,快讓他出來跟本官進宮去吧。」
「真的!這回真是皇上召見,先生就是給下官十個膽,也不敢拿皇上的詔令瞎編啊!」署令說完拉著東方朔的衣袖,指了指韓嫣。
「諾!」
東方朔也大叫一聲道:「這有何難,咱們擊掌為誓!」
眾人被他煞有其事的模樣逗得忍俊不禁,但懾于皇上的威嚴,又不敢大聲笑出來。倒是韓嫣聽了東方朔的解說后,頻頻點頭。劉徹見此便分外高興,當場賞賜東方朔帛十匹,又罰未猜中者每人酒一爵。
劉徹又對東方朔道:「愛卿可敢應搏?」
「令者,命也;壺者,所以盛也;齟者,齒不正也;老者,人所敬也;柏者,鬼之廷也;塗者,漸洳徑也;伊優亞者,乃辭未定也;狋吽牙者,兩犬爭也。」
東方朔邁著八字步,緩緩地繞著缽盂走一圈,然後面對眾人說道:「生肉為膾,干肉為脯。著樹為寄生,盆下為窶籔。」
韓嫣道:「太皇太后可以安穩入夢了。」
郭舍人很自負地笑了:「哈哈!下官早知道大人是猜不中的。這金帛下官是得定了。」
眾人散去之後,劉徹向韓嫣問道:「愛卿以為太皇太後知道這事後會怎麼想呢?」
可是,射覆的遊戲偶爾為之尚覺新鮮,玩過幾次劉徹便厭倦了。這一天,劉徹對韓嫣道:「朕近來想出去散散心。」
東方朔並不說話,只是笑著點頭。
「你看看這個。」
也許是心境的緣故,路過安陵的時候,劉徹勒住馬頭,久久地望著坐落在陵園前的寢殿,一時萬千思緒湧上心頭。當年堂祖父惠帝登基的時候,呂后不也像太皇太后這樣專權么?
「愛卿可知,九_九_藏_書君前無戲言?」
「真有這樣一個人么?朕怎麼沒有印象?」
東方朔回道:「臣不敢詆毀舍人,那不過是幾句隱語而已。」
東方朔五短身材,其貌不揚,但說起話來卻聲若洪鐘,隔很遠都聽得清楚。
「好!韓嫣,將缽盂交與郭卿。」
東方朔擠了擠眼睛,不無神秘地自言自語道:「臣曾研讀過《易》書,必會中之。」他遂捧起缽盂,時而搖搖聽聽,時而置於階下,時而圍著缽盂遊走,然後又用龜耆在案頭卜起了卦,那做派惹得黃門們掩口而笑。
「卜肆」地處長安東市,一行人沿著杜門大街一路疾走,就遠遠地看見東方朔正與一位卜筮者理論,也許是因為東方朔說話幽默,圍觀的人群不時發出陣陣笑聲。
可東方朔卻旁若無人,口中念念有詞道:「臣以為此物,是龍卻沒有腳,是蛇又有足;它的習慣是攀緣牆壁。所以,盂中之物若非守宮,那就是蜥蜴!」
「你就說朕在研讀《鴻烈》,撰寫心得呢!」
「正好君臣同樂。」
「好主意!既然愛卿說東方朔滑稽有餘,機智過人,朕今天就試試他。」
這天,他又出主意道:「當初皇上舉賢良時,策對者中有一個叫東方朔的,因文辭不遜讓皇上反感,令其待詔公車。據說此人詼諧幽默,皇上何不傳來解解悶呢?」
一連十數人過去,竟然沒有一人猜中,韓嫣遂將目光移向包桑道:「包公公何不來射一射呢?」
劉徹十分吃驚自己會想到這些往事。是因為自己目下的處境與惠帝當年的遭際相似么?不!他不是惠帝,正因為如此,他才決定微服出行,要給太皇太后一個對朝事淡然的印象。只要是瑣事,他都任許昌等人去太皇太后那討主意,他只要在詔書上蓋上玉璽即可。韜光養晦——這是目前唯一能拯救自己的辦法。
韓嫣拊掌大笑道:「看來只有東方先生來猜了。」
次日黎明,長安城門剛剛開啟,一隊人馬就披著秋日的晨露,悄悄出了橫門,匆匆朝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