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正要說話，就見典屬國進來了。石建、石慶和庄青翟忙起身迎接，紛紛詢問使節的態度。

衛青見了劉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臣衛青叩見陛下！」

此刻，在都城典客署的官衙中，東甌國使節正焦急地等待著皇上的召見。

殊料劉徹卻平靜地擺了擺手道：「難得他們對漢室如此赤誠，你就不要為難了，本侯就隨他們到縣府便是。」

劉徹對他們的行為自然是分外高興，朗聲道：「二位愛民就是忠於大漢，朕回京后定當擢拔你們；你等要恪盡職守，好自為之，切不可辜負了朕的厚望。」

當劉徹和韓嫣返回灃水岸邊的時候，卻看到在狩獵的隊伍中多了不少人。韓嫣眼尖，很快就認出那披著玄甲的正是未央宮騎郎公孫敖，而另外一名身著黑色勁衣的青年就是衛青。

「皇后怎麼就這樣仇恨她呢？」

庄青翟站起來擺了擺手道：「如今東甌國使節還在京城，南國戰事吃緊，各位大人卻在這裏互相埋怨，傳出去豈不讓人恥笑？當務之急還是決定出不出兵吧！」

「這個包桑，怎麼就如此愚鈍呢？」劉徹思忖片刻，便對公孫敖說道，「回去告訴包桑，讓他先瞞著，朕不日回京。衛青留下，隨朕狩獵便是。」

「聽說這小子的姐姐叫衛子夫。」

「這可是當今……」話到口邊，韓嫣打了個結巴，「這可是當今平陽侯曹大人！你們有幾個腦袋？竟敢對曹大人動手？」

「殺了算了。」

一干人頃刻間便奔向平原的深處。

他滿臉痛苦，幾欲流淚道：「大人可知，東甌國已處在四面包圍之中了。我們不甘成為閩越國的魚肉，與閩越軍相持了兩個多月。如今城中糧食殆盡，除了守城軍士尚可得到勉強充饑的食物外，百姓開始吃食草根和樹皮了。現在，我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朝廷身上了，請大人現在就帶本使去見皇上！」

「唉！皇后也是女人，她的心怎麼就……」

衛青一想起自己的命運，就百感交集。當初他隨人到甘泉宮服役時，同行中一位相面的說，他是貴人相，將來必封侯。他當九九藏書時就笑了，只覺得這身負刑罰的「鉗徒」也學會了阿諛。一個奴僕的兒子，一個連身份都得不到承認的牧羊兒，一個靠賣苦力為生的傭工者，只要不被鞭笞不被辱罵就知足了，怎麼可能封侯呢？

記起前些日子，他為排解煩惱，便翻看了先朝的書籍。他從《商君書》中讀到了「憲令著之官府，刑罰必於民心」的箴言，這些話都被眼前的情景賦予新的含義——政之興在民。

「湖縣！」劉徹揚起馬鞭指向東方，「此為朕狩獵的最後一站。」

「這……」

「包公公說，太皇太后那邊傳話要皇上過去呢？」

劉徹笑了笑，隨之嚴肅道：「你覺得能自圓其說么？同是一營所選的士卒，何故本侯的人馬就會強一些呢？莫非你要戲耍本侯不成？」

按說，他們高舉著大漢的律法，為地方百姓仗義執言，本應理直氣壯，可面對皇上，律法也顯得無力。不過這半天的經歷又讓劉徹十分欣喜，因為他親眼看到新制已深入人心。

「起來說話。」

言未盡，他又轉過來批評石慶道：「大人作為內史，掌管京都事務，也不知道皇上的行蹤么？皇上連我們這些人都不召見，總該有些道理吧！」

許昌應道：「這是皇上的事情。現在皇上不見我們，我們能有什麼辦法？」

戶縣縣令舉起堂木，正要拍案，卻被韓嫣制止道：「大人且慢，在下這裡有一樣東西，大人看了再審不遲。」說完便疾步走上前去，將一隻金虎頭鞶遞到縣令手中。兩位縣令一見這隻有皇上才能佩戴的東西，頓時大汗淋漓，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大堂了。

「罷了，起來說話。本侯說過，這遊獵如同打仗，不可視作兒戲。而你卻暗地讓本侯沉湎於虛榮之中，這豈能瞞過本侯雙眼？念是初犯，本侯且饒你這一回，若再如此，本侯就不客氣了！」

公孫敖走了，但劉徹的思緒並沒有從剛才的氛圍中走出來。衛青有什麼財物值得強盜們冒險去打劫呢？那麼多的禁衛，沒有人覺察么？他越想就越覺得其中有蹊蹺，卻又理不出頭緒來，直到遠去ｒｅad•９9cｓｗ•cｏm的馬蹄聲漸漸消失於耳際的時候，才大聲道：「上馬！」

「皇上，若非公孫大人相救，小臣恐怕見不到陛下了。」

「二位縣令不必驚慌，你等奉詔保民，非但無罪，朕還要褒揚賞賜，且站起來說話。傳朕旨意，賞戶、杜兩縣縣令金百斤。」劉徹有條不紊地說道。

庄青翟此時疑惑道：「皇上會不會微服出宮去了？為了不驚動我等，才託辭閉門讀書的？」

劉徹並不知道，在他離京的日子里，七國之亂的餘波在南疆燃起了熊熊戰火……

石慶提議道：「乾脆讓太皇太后發一道懿旨得了！」

劉徹「嗯」了一聲，韓嫣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口誤，忙改口道：「侯爺有所不知，在下所帶人馬，與侯爺的相比較弱，自然要稍遜一籌了。」

可就在昨夜，他在建章宮當班的時候，卻莫名其妙地被人綁架了。他被蒙住眼睛，裝進麻袋裡，橫置在馬背上，他的耳邊只有馬蹄聲和綁架者說話聲。

「大胆！誰敢動手。」韓嫣在旁邊聽到縣尉理直氣壯訓斥著劉徹，早已按捺不住，一聲喝令，身後的子弟們頓時劍拔弩張。

他沒有想到，他的好友——在未央宮擔任騎郎的公孫敖會在此時出現，把他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這不行，那不行，丞相總該有個定奪吧？」

許昌埋怨石建道：「大人身為郎中令，統領宿衛、侍從，卻不知道皇上現在哪裡，叫老夫怎麼說呢？」

許昌沉吟半晌才安排道：「請庄大人速去太后處打聽皇上行蹤；典屬國大人先回去安撫使節，一定要斷了他們投降閩越的念頭；我和兩位石大人現在就去太皇太后那討主意！」

「好了！不說了，不說了。你說，怎麼處置這小子？」

「包公公說，只怕瞞得了一時，不可能瞞得長久。」

劉徹環顧縣府大堂，不僅縣令們魂不附體，就連那些手持法棍的衙役，負責地方治安的縣尉，還有兩縣的縣丞，也都齊刷刷地跪在地上。

「萬萬不可。」許昌否定了石慶的提議，「太皇太后怎能代皇上發詔出兵呢？當年呂后專斷，也不敢hｔtpｓ://ｒｅaｄ•99ｃsｗ.coｍ直接號令三軍。這事且不說違制，傳將出去，匈奴一定會認為我朝發生了變故，這不是引火燒身么？」

「侯爺！」眾子弟跟著韓嫣向前奔去。

「不是讓他說，朕要閉門讀書么？」

「你根本不懂女人的心，皇后能容忍一個漂亮女子每日在皇上身邊轉悠么？」

劉徹將不解的目光投向公孫敖，問道：「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劉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覺得這地方很有意思。四周皆是平原，只有一座丘陵孤零零地坐落於此，上面如棋盤一般平坦，便饒有興趣地問道：「此為何處？」

大約巳時時分，劉徹一行來到戶縣衙門，杜縣縣令也在那裡等候。兩位縣令從堂口看去，但見堂下站著一位十六七歲的翩翩少年，身材高大，器宇不凡。單看年齡，不像是平陽侯。再看跟在身邊的韓嫣，玉面濃眉，一身玄色勁衣，也是英氣勃勃，心裏當時便有些忐忑。但不管怎麼說，踩踏百姓稼禾，就觸犯了大漢律條，身為地方長官，就不能不問。

縣令們益發地受寵若驚，為官多年，他們什麼時候有當面聆聽皇上聲音的機遇呢？他們除了千恩萬謝之外，對為官之道又多了一層體悟。

衛青明白了，綁架他的人是皇後派來的人。那一刻，他有些絕望了，他知道落到皇後手里，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卑職職責所系，請侯爺不要難為卑職，隨卑職到縣府復命便是。」

他盡量讓自己的話平和，帶著不易覺察的歉意道：「使君稍等，依本官看，皇上很快就會召見使君的。」說完這些，他就喚來譯令，要他作陪，而他自己卻匆匆趕往丞相府了。

「有事么？」

衙役們紛紛上前，卻見劉徹身後的子弟一個個弓上弦，劍出鞘，便先怯了。

劉徹的臉上恢復了平靜，道：「既然你們來了，就隨朕一起狩獵吧。」

「這個……」典屬國聲音拖得長長的，因為他無法回答使節的問話。其實他也不知道未央宮發生了什麼事，他唯一的辦法就是為皇上的拖延尋找適合的理由。

公孫敖奏道：「皇上，臣是受https://read.99csw.com包公公之託一路追趕皇上而來的。」

一連數日，劉徹帶著狩獵隊伍，北至池陽，南獵長楊，西至黃山，東遊宜春。常常是他帶領一支隊伍，韓嫣帶領一支隊伍，從不同的方向出發，然後在預定的地點會合。後來，這支遊獵隊伍竟然變成一支名曰「期門軍」勁旅的雛形。

「謝侯爺！」

「皇上！下一步我們要去何處？」

可就在今年清明那天，阿姐的一曲輕歌曼舞，不僅改變了她的命運，也讓自己得以成為建章宮的一名衛士。

「是啊！聽說他母親還是個奴僕呢！」

公孫敖是從接替衛青當班的衛士口裡得知他被綁架的消息的。精明的他深知宮廷的複雜，他並不想陷入兩個女人爭風邀寵的漩渦，他只要救出好友就夠了。因此，面對劉徹質問的目光，他很快就找到了理由。他說衛青是被一夥強盜劫持到林子里勒索錢財，他正好帶著人馬從那裡經過……

「無須多言，你隨本侯到縣府去，其他人原地待命。」

「不管是誰，都不能違反皇命。」縣尉的態度很堅決。

及至明白事情的原委后，他們心中不禁為剛才的驚慌失措而尷尬，為皇上的胸襟而感動，便覺得與其得了皇上的賞賜，倒不如將之散給百姓。

劉徹眼前一亮：「衛青？你不在建章宮嗎？怎麼到這裏來了？」

丞相府亦是一團亂麻，石建、石慶、庄青翟等都在那裡。這些平日在太皇太後面前鼓舌的大吏們，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事情。他們一籌莫展，愁眉苦臉，誰也拿不出個好主意來。

「諾！」

韓嫣聞言大驚，慌忙滾下馬來，伏地跪拜，惶恐道：「屬下不敢，請侯爺恕罪。」

典屬國道：「現在東甌國內人心浮動，一部分人已主張投降閩越，還請丞相速做決斷。」

「侯爺！」

劉徹聽罷，就要上去看看。於是他縱馬踩過稼禾，向坪上衝去。韓嫣正要號令大家上前，卻聽見不遠處傳來大聲喝問：「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此狩獵，還踩踏百姓稼禾，還不趕快下馬，難道要以身試法嗎？」說話間，兩位身著縣尉冠服的人提刀策馬，頃刻間就到了read.99csw.com狩獵隊伍面前。

從那時候起，他的人生目標就有了新的方向，他兢兢業業守衛著皇宮，精益求精地習武健體，潛心研讀兵家典籍，期待有一天會被皇上發現。也許是因為姐姐的緣故，皇上給予他特別的照顧，使他不斷增強對未來的自信。

縣尉屬地方小吏，且對曹壽也不甚了解，但平陽侯的大名卻是如雷貫耳，於是他們說話的口氣緩和了一些，馬上向劉徹作揖道：「侯爺是朝廷貴戚，絕不會忘記皇上還耕於民的詔命吧？今侯爺狩獵，踩踏稼禾，百姓怨聲載道，侯爺此舉，豈不枉視詔命，欺君害民么？」

「少胡扯！讓皇后聽見了，有你好果子吃！」

石慶性格暴烈，自然對許昌的埋怨不服，反唇相譏道：「若說與皇上關係最近者，恐怕莫過於丞相了。丞相身為宰輔之臣，總攬朝廷大政，每日不離皇上左右，如果丞相對皇上的去向都茫然無知，我等就更不知了！」

這天午夜時分，大家決定到戶、杜一帶的山間狩獵。在隊伍即將分開之際，劉徹向韓嫣問道：「為何你的人馬每一次打的獵物都比朕的少？」

石建道：「這事只有太後知道。」

「謝皇上隆恩！」意外得到賞賜，兩位縣令恍若夢中。

兩位縣令跪在地上沒有動。

其間有一個來自戶縣的子弟道：「此處是望鄉坪。相傳當年周武王在此狩獵，常常登坪回望鎬京。」

韓嫣見狀，忙喝住身邊的人馬，上前道：「你們可知何人在此？」

走出深宮，他們放縱在天地蒼穹、沃野莽林之間，起居都安排得十分隨意。他們往往是披著夜幕出發，天明就到了山腳下，然後隊伍分開，以狩獵的數量決勝負。韓嫣明白，皇上展開這樣的狩獵，不過是為了發泄。因而，他總是暗中叮囑部下少打些獵物。這樣幾次之後，就被劉徹看出了破綻。

「微臣有眼無珠，不知皇上駕到，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本官奉縣令之命，前來捉拿你等擾民毀田之徒。」

他用目光制止了衛青解釋的企圖，把一場宮廷風波化解為普通的打劫事件。

韓嫣遲疑片刻便答道：「皇上……」

「起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