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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竇后鎖眉愁烽火

第三十一章 竇后鎖眉愁烽火

「太皇太后,奴才真的……」包桑雙唇囁嚅,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作為每日不離皇上的中人,這幾個月,他總是千方百計地為皇上排解煩惱,他希望皇上等待時機,重新崛起。因此,當他被傳到永壽殿時就打定主意,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說出皇上的行蹤。
他向府令使了個眼色,然後親自從硯邊拿起筆,飽蘸墨汁,雙手捧到竇嬰面前,那一腔熱腸都在這行動中了。
「直到今天早上,太皇太后才知道皇上外出狩獵了。」
一定又是韓嫣的主意。竇嬰在心裏想。他端起酒爵,一飲而盡,從胸中吐出一股悶氣。
坐落在尚冠街深處的竇嬰府邸,如今是院庭冷落,門可羅雀。當年那些狂熱追隨他的門生故吏,現在都像躲瘟疫一樣地避著他,有些曾經稱他為恩師的人,甚至在車駕路過他門前的時候,特地加快了速度,生怕因為盤桓太久而沾了晦氣。
竇嬰搖了搖頭道:「嚴大人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啰唆這些幹什麼?快吩咐下去準備酒宴,老夫要與嚴大人喝一杯……」
「有事么?」
「大人!寫吧,想說什麼儘管說,下官一定親手轉交給皇上!」
永壽殿此刻卻是一片寧靜,太皇太后正做著到上林苑賞菊的準備。許昌等人的到來,令太皇太后大吃一驚。
許昌也在旁邊催促道:「快說!皇上究竟在何處?」
臣以塵埃之軀,而直諫聖聽;以垂老之體,而縈懷社稷。放言狂語,罪在不赦。然臣忠貞剛直,天日可見。
兩人都有些微醉了,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哀家什麼時候只要他閉門讀書而不早朝了?你等就沒有發現皇上近來有什麼異樣么?」太皇太后越說越氣,問著話就流下了淚水,傷心地自言自語道,「啟兒呀,你當初怎麼就選了這個冤家呀!」
夫人出去后不久,菜肴就上來了。府役在廳中燒起鼎鍋,煮起了酒釀。竇嬰先舉起了酒爵,那話語中帶著濃濃的熱意。
「大概已有數日了。」
「自那日丞相要見皇上,奴才就讓騎郎公孫敖到京畿各縣尋找,最後一次聽說皇上是在戶杜兩縣交界處,現在可能已經到了河水岸邊的湖縣。」
對於劉徹,竇嬰自信要比別人知道得多。自從那次跪雪犯顏直諫之後,皇上就再也沒有罷過朝,孰料現在鬧到這種程度,他的心便不由得沉重了。
太皇太后聽read.99csw.com罷,聲音愈加沉重了,叫道:「看看!看看!身為一國之君,竟然荒誕嬉戲到如此地步,成何體統?」
太皇太后將一腔怒火撒向面前的大臣們。「你等拿著朝廷的俸祿,卻整日渾渾噩噩,不思為政之道。好啊!皇上已經數日沒有早朝,你們竟匿情不奏,該當何罪?」
許昌、石建和石慶第一次見太皇太后對一個中人動如此大刑,一個個心都懸著,暗暗打量著太皇太后。她臉上掠過一絲冷笑,問道:「眾卿以為如何?太后以為如何?」
王娡見狀,忙勸道:「母后息怒!當務之急就是找到皇上的下落。」
「中大夫嚴助求見。」
她憑自己對兒子的了解斷定,徹兒不見臣下,必有重大的舉動,但不至於到了荒廢朝政的地步。好在包桑就在身邊,他一定知道皇上的行蹤,於是王娡大聲問道:「包桑!皇上究竟到哪去了?」
這讓他有些寒心,然後又是自嘲的釋然。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他看得很清楚。臣僚們改換門庭,說好聽些,便是良禽擇木而棲,說破了,就是奔著太后而去的。
同樣是罷官在家,但他聽人說,田蚡就不一樣了。他的府邸整日高朋滿座,依舊花天酒地。當初那些在自己面前「恩師,恩師」叫得何其甜蜜的人,現在都跑到他府上去了。
「那皇上還是睡得很晚么?」
嚴助放下酒爵,長嘆一聲:「自丞相、太尉去職以後,朝廷諸事悉決于太皇太后,皇上的心情很鬱悶。不過早朝每天還照常進行,但每逢遭遇大事,許昌總是抬出太皇太后,皇上也無可奈何。」
許昌嗡嗡回道:「皇上說,他要閉門讀書……」
「哼!你們是成心合夥欺騙哀家是不是?」太皇太后聞言怒極反問道。
太皇太后不滿道:「難道你現在還不肯說么?」
竇嬰忽然覺得,事情遠不像想象得那麼簡單,他的心就惴惴不安起來,向嚴助勸酒的速度也明顯遲滯了。
「皇上說,他要親自稟奏太皇太后。」
「大胆!事到如今,你還要隱瞞?」太皇太後由于盛怒而發出斷斷續續的喘息聲,「身為黃門總管,不悉心伺候皇上,已屬大罪,如今又隱情不報,其心可誅!」
這聲音讓嚴助吃了一驚,疑惑道:「大人這是……」
竇夫人道:「老爺雖然賦閑在家,可一顆心何曾有消閑過呢?read.99csw•com有時候,夢中醒來,倒問起妾身是不是上朝的時間到了。今日嚴大人來了,就好好勸勸他,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既然沒了冠冕,就當頤養天年才是。」
等處理好這一些事情,大家再回頭請示太皇太后,卻發現她已昏昏欲睡了……
「諾!」竇宇一轉身便匆匆離去。
竇嬰苦笑著放下手中的卷冊,就看見府令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外了。
竇嬰很詫異,驚道:「竟然有這等事?」
「老夫有話要對皇上說。」竇嬰彷彿又回到新政開局的日子。
「你真的這樣認為么?」
包桑已被打得皮開肉綻,臉色慘白,汗水和淚水攪在一起,往日尖細的嗓音也變得十分微弱:「奴才謝太皇太后、太后不殺之恩。」
「你等啦!」太皇太后一下子跌坐在榻上,蒼老的臉頓時陰沉了,「太後知道此事么?」
竇嬰一邊寫一邊感慨,嚴助在一旁唏噓不已。一篇寫罷,但見夕陽的餘暉從門外灑進來,落在絹帛上。
包桑的每一聲慘叫,都牽動著王娡的心。倒不是她的心承受不了,當初對栗姬動手的時候,她的冰冷和殘酷絲毫不遜於眼前的這位老太婆。只是如今她心裏明白,太皇太后的刑罰,雖然打在包桑的身上,實際上是指向她和劉徹的。
包桑抬起頭,望了望王娡,斷斷續續地說道:「皇上……以平陽侯的名義……出宮去了。」
「只是什麼?」
「皇上近來可好?」
正說著,王娡就在包桑的陪同下到了。太皇太后一聽見王娡的聲音,怒火就從心底燒起,喝道:「快說!皇上到哪裡去了?」
陛下正當盛年,大略在胸,奇偉俊貌,聖光耀之四海,聖威及於九域。當善班治人,善顯設人,善藩飾人,善生養人,四統者具,四海歸之。然則,今陛下偶挫其鋒,而合光息銳,何負于先帝重託,何失於群黎之望。今閩越狂傲,無視朝廷,擅興兵戈,東甌告急,臣祈陛下,弔民伐罪,以安四邦,恩惠九州。延宕猶豫,則大漢聖威危矣。
令他不解的是,皇上就算要韜光養晦,也不必私自外出啊!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太皇太後會不會一道懿旨,讓先帝的其他皇子取而代之呢?要知道,先帝還有十三個皇子呢!更何況那個劉安,每年進京朝覲,都要贈予太皇太后厚禮。
「你等為何不稟告哀家?」
「一個黃門九*九*藏*書總管,死何足惜?只是……」
竇嬰俯下身體,略思片刻,心緒就如滔滔江水都傾注在潔白的絹帛上了。
「你等都是皇上的近臣,怎麼對他的行蹤一點都不知道呢?那東甌國的使節來了幾日了?」
嚴助怎會不理解竇嬰的心境呢?在野言政,非有膽識和勇氣者不能為之。但嚴助更多的是感動,為竇嬰心系天下社稷而感動。
賓主寒暄一番,竇嬰就請夫人出來見客。過去嚴助只聽說竇夫人賢惠,現在一見,果然是雍容華貴,氣度不凡,只是他也從竇夫人的目光中看到了淡淡的憂傷。
這樣推杯換盞,幾巡過後,雙方的話自然都多起來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共同的經歷使他們的話題繞不開新政。
「趙綰一死,竇嬰一去,朝中就只剩大人力挺新政了。請大人滿飲此爵,竇嬰先干為敬。」
王娡的思維急速運轉著,在尋找解救包桑和自己的辦法。她在太皇太后問話的時候,就已想好了應對的辭令:「母后息怒!包桑隱情不奏,是罪當其罰。」
傷心歸傷心,生氣歸生氣,眼前的難題她卻不能不去面對。
「哼!看來你今日成心要與哀家作對了。」太皇太后冷哼一聲,讓一殿人都毛骨悚然,「哀家從侍奉文帝起,還沒人敢如此大胆。來人!讓包公公清醒清醒。」
「依大人之見,這奏章老夫寫得?」竇嬰看著嚴助。
「求見」這兩個字他已經很久不曾聽到了,嚴助是自趙綰事件后第二個登門的在任官吏。第一個是太僕灌夫,他從太守任上調到京城的第一天就來看望竇嬰,這讓他孤寂的心溫暖了多日。現在,嚴助也來了,他的廳堂也因此明亮了許多。竇嬰站起來,就往客廳走。
王娡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只有自己把責任承擔起來,才能化解太皇太后心中的塊壘。她遂轉身對許昌說道:「傳哀家口諭,速派張敺前往湖縣尋找皇上。誤了朝廷大事,斬無赦!」然後又對隨來的黃門命令道,「快扶包公公下去,好生伺候。」
太皇太后不由分說,轉臉厲聲下令:「速傳太後來見!」
「皇上是從何時不再早朝的?」
王娡頓了頓,竭力使自己說話的語氣平和:「只是只有他知道皇上的行蹤,若他斃命,皇上便無可尋找,而東甌國急待朝廷發兵,這豈不誤了大事?還請母后三思。」
臣聞君者儀也,民者景也,九*九*藏*書儀正而景正。君者槃也,民者水也,槃圓而水圓。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君射則臣決。楚莊王好細腰,故朝有餓人。故曰:聞修身,未嘗聞為國也。先帝大業未竟,中道崩殂,大漢國運,社稷安危,繫於陛下一身。
「啊!嚴大人來了。」竇嬰放下書卷,臉上充滿了欣喜。
王娡知道,這話只有自己來問,才能消除太皇太后心中的鬱氣。她走到包桑面前輕聲問道:「公公這是何苦呢?如今南國戰事吃緊,東甌遣使求援,十萬火急,公公隱瞞皇上的行蹤,豈不要誤了朝廷大事?不僅太皇太后不能饒恕你,就是皇上知道了,你也怕難逃責罰。公公還是趕快說出皇上的去處,也免得讓哀家難堪。」
「寫得!」在竇嬰接過筆的時候,嚴助順手鋪開絹帛。
「胡說!」太皇太后打斷了石建的奏議,喝道,「煌煌大漢,皇帝在上。哀家打理國政,傳揚出去,成何體統?」
「大概六七天了,他正等著皇上的召見呢!東甌國已經斷糧,他們盼望朝廷早日出兵。」許昌道。
竇嬰道:「大人能來,老夫已十分欣慰。大人看見了,現在我這府邸,還有誰敢多看一眼呢?」
從殿後傳來包桑凄厲的慘叫:「太皇太后饒命啊!哎喲!啊!……」
不過,竇嬰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老臣,他把東甌國求援的事情看作成皇上重掌朝政的良機。這事不僅能彰顯大漢的國威,尤其能為皇上施展雄才提供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石建小聲提議道:「依臣看來,太皇太后還是見一見使節吧!」
「好!既然大人這麼說,老夫就一吐為快!」
「這……啟稟太皇太后、太后,皇上正在未央宮讀書呢!」
「是啊!不過,近來皇上忽然傳下話來,說要閉門讀書,要許丞相凡事直接去請教太皇太后,皇上罷朝已有多日。這不,前些日子,東甌國派使節前來求援,可他們竟然不知道皇上的去向。」
「拉下去!」太皇太后沒有任何心軟和動搖。
「諾!」
「嚴大人來了,老夫未能遠迎,還望大人見諒。」
當府令呈上筆墨的時候,他的目光又黯淡了,嘆道:「唉!老夫早已不在朝堂,何必多此一舉呢?」
太皇太后這時候態度反倒變得冷淡了:「劉徹是你兒子,平陽侯是你女婿,你自己看著辦吧!」
對韓嫣的為人,竇嬰不大了解。新政夭折太快九*九*藏*書,他作為丞相還沒有來得及對皇上身邊的人進行考察。韓嫣當陪讀時,衛綰任太傅,他只聽說韓嫣常常與皇上同榻而卧,相交甚好。他曾和衛綰有過書信往來,在談到皇上身邊的近臣時,衛綰尤其擔憂韓嫣。現在看來,衛綰的眼光沒有錯。取悅于上,乃奸佞所為也。
「太皇太后,奴才……」
「你可知他現在何處?」
這些事情時不時地通過府令傳到他的耳里,他都坦然一笑。每日坐在囚籠一樣的書房裡,他手捧著書卷,心卻在茫然地遊盪。他忘不了昔日門庭若市的喧鬧,忘不了朝拜者相望于道的榮耀。當年他曾對這種浮華厭倦之至,憧憬有一天辭官回鄉,過一種平靜如水的日子。然而,當一切真如這樣時,這些浮雲一樣的往事卻讓他揮之不去。
而自己就不同了,自從被皇上召進京的那一天起,他就同姑母分道揚鑣了。沒有了這棵大樹,他就變成了一株獨木,給別人帶不來多少蔭庇,於是大家疏遠他就是自然了。
「奴才真的不知道……」
嚴助勸慰道:「大人何出此言?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大浪淘沙,疾風知勁草也!對那些朝秦暮楚之徒,去一個少一個,倒也落個清凈。」
「太皇太后可知此事?」
想到這裏,他好像忘記了自己早已不在朝堂的現實,朝外面大喊一聲:「筆墨伺候!」
王娡感到很委屈,她確實不知道皇上的行蹤。她問過包桑,可包桑就一句話——皇上在未央宮中讀書,不見任何人。
是的!不管太皇太后如何專權,她的每道旨意,都必須經過皇上這一關才能宣達朝野。只要皇上還在未央宮裡,新政就一定有東山再起的時候,這一點皇上應該明白啊!
王娡對此事茫然不知,如實答道:「皇上不是在宮裡嗎?」
臣竇嬰昧死上疏皇帝陛下:
「臣已讓庄青翟去問了。」
嚴助急忙站起來回禮:「大人如此謙恭,倒讓下官有些無地自容了。大人在朝的時候,嚴助剛剛進京不久,大人提攜之恩,下官沒齒難忘。前些日子總想來拜望大人,卻是瑣事纏身,慚愧!慚愧!」
太皇太后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這一陣她只圖發泄心中的憤怨,卻忘了還有這一茬事在等著。不論怎樣,她是不能出面去接待使節的。她不能出面,王娡自然更不能替代劉徹去應付局面。想到這裏,她命令道:「把包桑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