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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開懷放眼選良才

第四十六章 開懷放眼選良才

「明哉吾皇!」
韓安國心中暗暗叫苦,埋怨汲黯糊塗之至,就是批評皇上,也得找個適當的機會嘛!
朱買臣的緊張心情因為劉徹的豁達而輕鬆了許多,於是他從《楚辭》的形成說到南北詩歌的風格,從屈原的《離騷》說到宋玉的作品;從賈誼的作品說到東方朔的騷體詩歌。他引經據典,摘章引句,信手拈來,滔滔不絕。
嚴助驚道:「皇上真是料事如神!微臣慚愧。」
韓安國、王恢向劉徹稟明了漢軍一路南下,未傷一兵一卒而解了南越之圍的過程,他們都盛讚皇上將閩越國一分為二的英明決策。尤其是讓司馬相如隨軍南行,寫了氣吞山河的檄文,瓦解了閩越軍的意志,使騶郢聞風喪膽。
「因能任官,則分職治;去無用之言,則事情得;不作無用之器,則賦斂省;不奪民時,不妨民力,則百姓富;有德者進,無德者退,則朝廷尊;有功者上,無功者下,則群臣逡;罰當罪,則姦邪止;賞當賢,則臣下勸。凡此八者,治之本也。」
「放肆!」劉徹沒想到汲黯竟然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話語指責自己,一時怒火中燒,臉色大變,「你大胆……」
董仲舒在策對中提出了五點建言,除了重新強調設明堂、置博士等之外,他還直指積弊,針對秦以來推行的土地制度。
司馬相如捧著一卷竹簡,邁著瀟洒的步子來到劉徹面前,他輕輕展開竹簡說道:「啟奏皇上,臣聞皇上為賢良們舉行朝會大典,連夜寫了《英才賦》,謹致賀忱,請陛下允臣當廷吟誦。」
這年年底,劉徹的策問終於告一段落。
「愛卿難道沒有聽見,朕剛才已經說過,朕之不敏,自然是願聞信言了。」
頃刻間,禁衛們的腳步凝固了,汲黯的腳步停滯了。
「臣轉達了皇上的盛意。可南越王說身體有恙,只命王太子趙嬰齊隨臣進京,現在驛館候旨。」
公孫弘的議論更趨務實,讓劉徹看到了當年趙綰的風格。
朱買臣說著便起身大揖,向嚴助求計,說如得富貴,將銜環結草,以報恩德。嚴助急忙扶起朱買臣,告訴他皇上正詔令各郡國舉賢良,要他躋身策對,以求發跡,並且答應會相機向皇上引薦。
年逾六旬的公孫弘站在隊首,以下依次是朱買臣等。他想,這一定是皇上的決定。他這樣做,就是要把這些賢良推到眾位大臣的面前,他被皇上這種重視人才的行為所感動了,臉上呈現出從未有過的肅然,不禁加快腳步走到田蚡的身邊——他今天是以文官的身份參加朝會的。他是繼周亞夫、竇嬰之後又一個出將入相的大臣。
在氣勢恢宏的鼓樂聲中,劉徹從東廂緩緩地進殿來了。大臣們齊刷刷地跪倒叩首,巨大的聲浪和著雄渾的鼓樂,在未央宮前殿激起經久不息的回聲。劉徹登上御座,以少有的沉穩伸開雙臂,面對朝拜的眾臣大聲道:「眾卿平身。」
「然也!然也!」田蚡捻著黃色的鬍鬚,頻頻點頭。
賢良和大臣們也不禁大驚失色。好個汲黯,怎麼能當著大臣的面數落皇上呢?難道他不怕招來殺身之禍么?
韓安國言辭不善鋪張,但劉徹還是笑了:「朕沒有看錯人吧!司馬相如的刀筆可敵千軍啊!」
「朕的那位皇叔怎樣呢?」
「這個朕心中有數。」
「然也!然也!」田蚡笑容可掬地回答,忽然覺得自己過於外露,忙改口道,「此乃皇上聖明,皇上聖明!」
「謝皇上隆恩,臣當肝腦塗地,效忠朝廷。」話雖如此,但朱買臣的心緒read.99csw.com並沒有從驚喜中轉換過來,剛才還談鋒甚健的他,此刻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賢良中有人已年過六旬,有人已逾不惑,有人尚涉世未深,但此時此刻,他們的心境已經超越了年齡的界限而匯成一個共同的心愿,那就是忠於漢室,鞠躬盡瘁。
韓安國就是這樣,在任何時候,都能心胸開闊地看待一切。一進塾門,他就很謙恭地向田蚡行了謁見之禮:「丞相先到了。下官慚愧,晚來一步,還請丞相見諒。」
讀到這裏,劉徹生氣道:「這個呆儒,六年的江都相白做了。看看,他都說些什麼?」
「臣奉皇上御旨,此次到南越國宣諭。南越王趙胡頓首感謝皇上隆恩,他說天子興兵誅閩越,他死無一報。」
兩人坐下沒有一盞茶的工夫,京城兩千石以上官員和賢良們就紛紛到了,大家紛紛拜見了丞相和御史大夫,感念他們提攜和關心,把平日里朝堂上的爭論和齟齬都暫時地擱置了。
「不過,他未免有點輕看朕了。朕乃大漢天子,又怎會扣留藩國國君作為要挾呢?明日早朝,就宣趙嬰齊來見,只要他們忠於朝廷,朕樂觀其盛。」
「奴才並不知道此人,想來是郡國推薦的吧!」
「謝皇上!」
他又忙令黃門賜酒。汲黯十分感動,接過酒說道:「陛下如此胸懷,大漢之福也。」
大殿里的氣氛緊張極了,大臣們眼光追著汲黯的背影,呼吸幾乎要停住了。就在這時,只聽從御案後傳來沉重的喊聲:「慢著!」
此刻,劉徹的身邊沒有別人,只有包桑。他明白,皇上是要他發表見解。包桑囁嚅了片刻道:「依奴才看來,這些書生的話,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皇上聖明,一定會去蕪存真的。奴婢聽說董博士在江都推行仁義治國,很有成效。江都王殿下素來驕勇,先生以『禮』匡之,贏得了殿下的敬重。」
「諾!臣一定向趙嬰齊陳明皇上的寬仁和厚德。」
「先生果然學識不凡,朕謹受教矣!包桑!」
站在廊廡下的羽林衛應聲上前,扭了汲黯的胳膊,就要向外拖去。但汲黯面無懼色,甩脫禁衛,輕輕地拂了拂肩頭,隨即大笑道:「老子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臣今日既然敢直言不諱,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皇上如此諱疾拒諫,漢室危矣!」說罷,就轉身昂首闊步向殿外走去。
「傳朕旨意,敕封朱買臣為中大夫。」
這是劉徹即位后第一次獨立的、有始有終的、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地完成了一次擢拔人才的過程,他的心情因此而分外快慰。於是,他傳旨由太常寺與太僕寺聯合舉行一次盛大的朝會,向朝野展示朝廷人才濟濟的盛況。
看著三位大臣的身影漸漸遠去,劉徹才迴轉身來向大殿深處走去,他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嚴助,問道:「愛卿有話要說么?」
汲黯一一列舉,然後又道:「臣身為漢臣,光明磊落。況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于不義乎?且臣已在其位,縱愛吾身,奈辱朝廷何?臣的話說完了,皇上若不能容臣,臣雖死無憾。」說完,汲黯跪地伏身不起。
「本來朕是想重用他的,可他如此冥頑不靈,還是讓他待在江都國算了。」劉徹說著,就將董仲舒的策對推到一邊,繼續看其他賢良的文章。
這時候,一位步履矯健的身影進入了韓安國的視線。那是誰呢?原來是汲黯。聽說這位學黃老言、好清靜的汲黯,在東海任太守時,從不苛求于細枝末節九_九_藏_書,竟然轄內大治。他也聽說,這位汲大人為人倨傲,少有禮儀,素喜面折。
劉徹慢慢地從案幾邊站起來,似乎是要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汲黯,你既然敢當著眾卿的面折朕的顏面,朕就給你機會,讓你將所思所想盡數道來。」
現在,他還沒有提出這事,皇上倒先問起來了,真是太好了。
「聖哉吾皇!明哉吾皇!」
劉徹因這篇策對而精神顯得有些亢奮,批閱的速度也明顯地加快了。凡是他認為不太滿意的策對,都在旁邊加了批語,由包桑整理了放在一邊。只要是觸動他心緒的,他也洋洋洒洒地批了許多激|情洋溢的詞語,並且還要對包桑發一番議論。
言及仕途多舛,朱買臣潸然淚下。雖精讀《春秋》,嫻熟《楚辭》,怎奈無緣沐浴皇恩,連妻子都瞧不起他,譏諷說他這樣的書獃子,終餓死溝中,何能富貴?
「皇上聖明!」
大家轉臉看去,卻是平日里幽默閑散的東方朔不甘示弱地走出來了。他手中捧著作品,搖頭晃腦,吟吟哦哦,亦莊亦諧。人們不僅為他過人的才氣所折服,也為他多變的神采所感染。剛剛落音,人群中已是掌聲如潮了。
「聖哉吾皇!」
就在這次早朝時,劉徹正式敕封韓安國為御史大夫,擢升鄭當時為大司農,封典護軍衛青為太中大夫。本來,在出兵閩越之前,這個任命就已經確定了。只是劉徹當時考慮,經過對閩越的戰役,可以消除朝野某些人對韓安國的不服。
劉徹娓娓道來:「朕此次興兵誅殺騶郢,不僅為南越國解圍,也是藉機向各個藩國昭示,在我大漢域內,是不容許離心叛逆之舉的,趙胡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他是怕朕將他扣在京都,作為人質。」
司馬相如有些不好意思道:「謝皇上體恤微臣。只不過韓將軍剛才過獎了,其實,真正的功臣應當是韓大人。」
「皇上聖明。」
第二天早朝時,劉徹當廷宣示了對南越國的政策,要他們務本興農,歲時朝覲。又賜趙嬰齊金千斤,絹百匹。並令典屬國盛情招待,遊歷長安。趙嬰齊十分感動,宣誓要永遠忠於朝廷,願隨皇上左右。此事在南方諸藩國中一時傳為佳話。
「臣愚鈍,請皇上明示!」
劉徹望了望眼前的朱買臣,雖衣衫陳舊,卻清俊飄逸,便問道:「朕聞先生善治《楚辭》?」
「哦!這個朕也聽說了。」
他遠遠地瞧見田蚡志得意滿的身影,心中就有了一種莫名的不快。但他明白自己此刻的身份,自太皇太后駕崩后,朝廷的職官一直空著太尉一職。除了田蚡,他是唯一位在三公的高官。于公于私,他都沒有理由把對田蚡的厭惡暴露在眾人面前。
劉徹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不悅,問道:「今日朝會,愛卿何故沉默呢?」
至此,朝廷的三公,除太尉一職依舊空缺外,總體的格局算是定下來了。
「皇上,朱買臣乃會稽人氏,臣的同窗,學識淵博,尤其善治《春秋》、《楚辭》。」
董仲舒的陳述,讓劉徹再一次想起韓嫣的奏章。是的,是得對官吏、豪紳佔有土地的數量給予限制了,否則國家稅源越來越少,以後靠什麼去支持龐大的支出呢?讀到這裏,劉徹頻頻點頭,甚至懷念起這位遠在江都的儒生來。
劉徹親自送他們到殿門口,他笑著對司馬相如道:「先生恐怕比其他人更歸心似箭吧?」
當汲黯再次抬起頭時,劉徹已站在他的面前了。他心中的怒火早已被汲黯的諍諍直言所澆滅。自即位以來,劉九*九*藏*書徹第一次聽見大臣用如此犀利的語言指責自己。就是當初擴充上林苑,東方朔等人諫言阻止時,也沒有用這樣的秉直之辭啊!看來,在這樣的諍臣面前,朕今後確實要約束自己了。為了社稷大業,也為了自己的人格。
「比之愛卿如何?」
「奴才在!」
劉徹揮手制止了大家的歡呼,繼續說道:「朕聞昔在唐、虞,畫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燭,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錯不用,德及鳥獸,教通四海,氐羌徠服,星辰不悖。朕自承繼宗廟以來,夙興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淵水,未知所濟。如何才能彰先帝之宏業修德?朕之不敏,此子大夫之所睹聞也,故而朕要郡國舉薦賢良,建言獻策,直陳安天下之良策。朕將量才任官,使爾等各盡其才。望各位賢良勿負朕望,好自為之。」
散朝之後,包桑稟奏,朱買臣已在塾門候召多時了。
劉徹笑道:「如果朕沒有猜錯,他是怕見到朕啊!哈哈哈!」
「甚矣!汲黯之憨也。」他覺得,此時此刻,只有一個「憨」字,才足以表達對汲黯的認知和讚譽。
一連幾天早朝後,劉徹都在宣室殿聚精會神地批閱賢良們呈送上來的策對,他在眾多的策對中看到了董仲舒和公孫弘的名字。董仲舒不僅重申了他的主張,尤其對興辦太學言辭深切,而且送來了他在江都相任上傾情編著的皇皇巨著《春秋繁露》。
劉徹情不自禁地打量著韓安國,一時心潮起伏,諸多撫慰的話語湧上喉頭,但話到嘴邊,卻依然轉為對眾臣的褒揚。現在內心深處,他已經做好了要與韓安國做一次推心置腹交談的打算。
劉徹點了點頭,司馬相如轉身面向朝臣,吟吟誦道:「夫天之降才,或在九皋,或在草莽,或在陋巷,若夫聲聞于天,必有聖主出,拂塵還珠……」
忽然,他在眾多策對中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名字——朱買臣。此人策對中有許多新的見解,看那字跡,顯然年紀也不算大。為什麼在以往的日子里,沒有聽說過這個人呢?劉徹抬頭便問道:「你可知道太常寺里有一個叫朱買臣的人?」
第一次面見皇上,朱買臣不免拘束,聽黃門高呼皇上駕到時,他低頭便拜,許久不敢抬頭仰視。直到劉徹要他平身時,才戰戰兢兢地站立一旁。
可當他繼續讀下去的時候,眉頭卻越發緊蹙了。這個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仍然固執地以為「凡災異之本,盡生於國家之失。國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災害以譴告之。譴告之而不知變,乃見怪異以驚駭之。」
眾人魚貫入殿,一起向劉徹行大禮。
緊跟在田蚡後面的是韓安國。作為朝廷最高的諫官,他監督了整個策對的過程,雖然因南征而回京很晚,對田蚡在此過程中的所作所為還不清楚,但他相信,皇上這次發起的策對,已完全不同於建元元年,它的選才範圍和標準都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一種莊嚴的責任感使他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一氣讀完自己的得意之作,司馬相如輕輕舒一口氣,剛要向劉徹施禮,卻聽見耳際傳來聲音:「微臣不才,也做得一『賦』,權且為朝會助興!」
劉徹讀到這裏,禁不住拍案連聲道:「好文章!好文章。經世致用,不尚浮華,此人可用矣。」
元光元年,一道要求郡國舉孝廉的詔書發往各地。元光二年,田蚡就送來了各個郡國推薦的賢良名單。與七年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劉徹沒有當殿策問,而是要賢良們「受策察問,咸以書對。」
「啟奏皇https://read•99csw•com上,微臣略知一二,不敢言善。」
「此次郡國舉薦賢良,丞相功莫大焉。」
劉徹大喜,忙要黃門們收拾了策對:「朕這幾日正想著他們呢!快宣他們進殿。」
田蚡今天顯得很大度,笑道:「彼此,彼此!御史大人來得也不晚啊!」說罷,很親切地挽了韓安國的手臂。
嚴助大喜道:「皇上聖目識才,乃我大漢之幸。臣一定將這個喜訊告知朱買臣,臣這就告退了。」
尤其讓劉徹感慨的是,韓安國隻字不提自己,只把功勞往王恢、司馬相如、會稽太守和南部都尉身上推。這不張揚、不貪功、不諉過的作風,使劉徹想起了十多年前睢陽辦案的往事,那是他第一次見識韓安國的官德和人品。從那以後,無論是在北地都尉任上,還是在大農令官署,抑或是奉命南征,他總是如履薄冰,兢兢業業,很少聽到他矜誇炫耀,這該是多麼的難得。大漢正是有了這樣的股肱之臣,才國運鼎盛啊!
劉徹釋然,是的,這些中人每日的責任就是服侍皇上和妃嬪們的起居,又怎能知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儒生呢?劉徹不免有點遺憾,剛要埋頭繼續看文章,一位當班的黃門進來稟奏,說韓安國、王恢、嚴助和司馬相如回來了,現正在塾門候旨。
「眾卿一路辛勞,快快平身!」
他悄悄地側目去看身邊的田蚡,先見他眼角露出譏諷的冷笑,繼之干黃的鬍鬚微微顫動,接著,雙手緊握,摩拳擦掌,終於怒不可遏地出列大罵道:「大胆汲黯,皇上待你不薄,奈何你不思圖報,竟敢觸犯龍顏。似你這樣不識時務,留之何用,來人,與我拿下!」
「哈哈哈!朕這位皇叔風向也轉得很快啊!」劉徹一揮衣袖,很瀟洒地將這頁翻過去了。「不說他了!朕不僅觀其言,更要觀其行。」
劉徹更是眉飛色舞,忙令黃門賜酒。在大臣們紛至沓來的朝賀中,劉徹發現唯獨不見汲黯。他的目光穿過大臣們的肩頭,搜尋他的身影,同時大聲問道:「汲黯何在?汲黯來了么?」
劉徹的一番話讓四位大臣十分感動,他們紛紛表示,效忠皇上,獻身社稷是臣子的本分。議論完大事,劉徹眼見天色不早,就起身讓韓安國等人回府。
聽皇上這樣問,嚴助心中不由暗喜。離京前,他在長安街頭遇見待詔公車、經濟拮据的同窗好友朱買臣,因為賒欠店家酒錢太多而險遭毆打。他遂代其付了酒錢,迎至府上,相談甚久。
「論起才識,在微臣之上。」
接下來,朝會進入到祝賀的程序。從田蚡、韓安國開始,自兩千石至六百石秩祿的官員依次出列,奉獻賀辭。有言語質樸,卻意思直白的;也有文采斐然,洋洋洒洒的。這樣的場合,往往是文士們縱橫的時候。
說話之間,劉徹忽然想起剛才看過的策對,遂問嚴助道:「愛卿可知朱買臣此人?」
劉徹彎下腰,幾乎是擁著汲黯從地上站起來,而一種欣慰和喜悅也從他的胸間汩汩而出了。
約摸上午巳時,眾人由謁者引導,魚貫而入,井然有序地站在丹墀內等候劉徹的到來。
「改日朕還要在宣室殿召見他呢!」
一個時辰過去了,朱買臣話音落地,大殿里靜極了,過了好一會兒,這寂靜才被劉徹的掌聲打破,包桑和嚴助隨之也鼓起掌來。朱買臣被這氣氛感染了,頓時淚水盈眶,納頭便拜倒道:「臣一介布衣,不揣淺陋,信口妄言,還請皇上恕罪。」
這讓韓安國想起了許多人——那個曾經面折太皇太后、慘死在刺客刀下的袁盎,那個曾經讓九九藏書先帝懷念不已的晁錯,還有那個殞命于長沙的賈誼。他在心中想到,唯有這些耿介之士,才堪擔當社稷重臣的使命。
「朕素愛辭賦,對《楚辭》亦甚喜愛,先生不妨講來,朕願聞其詳。你不必拘束,平日怎樣,今日亦怎樣。」
韓安國很快發現,今天朝會的排列與往年相比有了新的變化。依照以往的慣例,殿下有郎中夾陛,形成一個甬道;然後是太尉等武官列西方,東向;丞相以下文官列東方,西向。而今天東西兩側的隊列前面站著的卻是賢良的陣容。
「恕臣直言。」汲黯撩撩衣袖,臉色霎時嚴峻起來,「皇上一方面廣攬人才,一方面放縱自己。如此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
「眾位愛卿,自竇嬰之後,朕罕聽如此諍言。朕今聞之,頓感豁然。朕謹受教矣。」
「朕看了策對,也覺得他是個人才。不妨宣他明日早朝後到宣室殿為朕講述《楚辭》如何?」政事的繁忙併不影響劉徹對文學辭賦的鍾情。
抬頭望了一眼包桑,劉徹問道:「此人所論,在董仲舒之上,朕就擢他為策對第一如何?」
「啟奏皇上,臣在!」
整篇賦鋪排張揚,起承轉合,把朝臣們聽得如醉如痴。紛紛驚異於司馬相如平日里說話口吃,一句話要斷成幾截,憋得面紅耳赤,為何今日讀起文章來卻如行雲流水。
「此次南征,眾卿勞苦功高,朕要重賞你們。傳朕口諭,明日朕要在未央宮前殿設宴,為各位愛卿洗塵。」
「眾位愛卿!」劉徹眸子傳遞出飽滿的熱情,「眾位愛卿!列侯、郡國舉薦賢良之事今日終於告一段落。朕舉行這次朝會,就是要眾卿明白,國之興在人才。他們或少年壯志,或老驥伏櫪,或滿腹經綸,或孝譽鄉里,卻長久以來明珠蒙塵,翹首以待。從今以後,每隔幾年,朕都要列侯郡國舉薦賢良,以使我大漢朝廷英才濟濟,永不絕續。」
此刻,汲黯已經穿過郎中夾陛來到劉徹面前,拱手行禮道:「啟奏皇上,郡國舉薦賢良,俊才雲集長安,實乃我朝幸事。因此眾位大人獻詞朝賀,禮讚陛下聖德。然老子有言:『美言不信,信言不美』,臣斗膽敢問皇上,欲聞信言,還是美言?」
這聲濤衝出未央宮前殿,在長安城頭經久不息。
汲黯再度來到劉徹面前,肅然道:「皇上樂於納諫,乃大漢之幸,萬民之幸。臣之所奏,絕非妄言。臣在東海任太守時,就聽百姓街談巷議,說皇上圖一時之樂,竟然要將宜春、藍田、周至大片農田劃歸上林苑,此非多欲乎?臣又聞聽,皇上仗著體魄健壯,屢欲搏擊熊羆,此非多欲乎?臣還聞聽丞相侵佔民田,與民爭水,致死人命,此又非多欲乎?」
「今日朝會,可是我朝盛事啊!」
「臣將皇上諭意稟明淮南王后,大王盛讚皇上的盛德神威。說雖湯武罰桀,文王罰崇,也不過如此。他說自己愚妄狂言,陛下不忍加誅,還令使者告訴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讓他覺得十分榮幸。」
雖然具體事務是兩寺的主官經辦,可這也是田蚡最忙的日子。這不僅因為他是獨尊儒術的主要推動者,更因為那些剛剛立腳京都的賢良們都對他的引薦感恩戴德,而且在京為官的兩千石都要行拜謁大禮。他十分看重這種場面,樂於享受這樣榮耀的過程。他認為這次朝會之後,會有更多的人拜在他的門下。因此,這一天,他早早地就來到了未央宮外的塾門,等候賢良和大臣們的到來。
「皇上聖明!」
「既如此,他又為何不隨卿來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