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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祭祖憂思立嗣急

第三十二章 祭祖憂思立嗣急

張湯從伍被的交代中得知,劉安已經自刎,劉遷含恨自殺未遂,宮中一片混亂。他忙請宗正持漢節進宮,搜捕余犯。
「事情就是這樣……」張湯很自信地要曹掾記下劉遷的口供。
作為陪審,宗正一頭霧水,他猜不透張湯為什麼要把那麼多人牽扯進來。等劉遷一走,他就屏退左右,迫不及待地問道:「大人果真要為劉遷和劉陵求情么?」
其實,不僅是劉徹,就是公孫弘、李蔡等人也都感到了立嗣的緊迫性,他們常常驚異於歲月會在不同年代夤演出驚人的相似。當年平定七國之亂時,景帝剛剛三十六歲,而當今皇上也是在這個年齡平息了一場內亂。
兒子是紐帶,一頭在皇上手裡,一頭在她的手裡,而在這條帶子上系著的,是三顆相互關愛的心。
「父皇,母后近來要孩兒讀《論語》。」
「據兒!你近來在幹些什麼呢?」
想到豆腐,張湯問道:「在下來到這裏,就聽說壽春盛產豆腐。往年劉安總是作為貢品送給皇上品嘗,其物潔白如玉,入口爽滑,在下今日就請將軍品嘗豆腐宴如何?」
張湯看了看伍被道:「你自來請罪,只要從實招供,皇上會念你戴罪立功,也許可法外開恩,饒恕於你。」
在陵園的周圍,自西向東呈棋盤狀地分佈著故臣的陪葬墓。他們生前為朝廷效力,身後也以能夠陪伴皇上而感到榮耀。
從王太子到階下囚,他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驅使、所掌控,他並不明白,其實這力量就是他對權鼎的慾望。
「何謂五美?」
論起善於揣摩皇上的心思,李蔡絲毫不遜色于主父偃。
接著,從寂靜中傳來太祝令宣讀祭文的祝頌。那字裡行間充滿對先帝豐功偉績的謳歌,對皇后雅操惠德的追念。
劉據雖然年齡小,可履行起祭祀儀式來是一絲不苟,劉徹和衛子夫看著劉據認真的模樣,感到了不盡的欣慰。
丞相老了,他在寢殿里「吉拜」時,手腳僵硬,很長時間都站不起來。
這樣一步一步地審下來,連同內史、中尉在內的數百名官員都被牽扯了進去。可張湯並不滿足,還要繼續追尋叛亂背後的原因。
兩個人剛剛坐定,伍被就說話了:「罪臣伍被前來請罪。」
張湯要劉遷在供詞上畫了押。在被抬出審訊室的那一刻,劉遷回看了一眼張湯問道:「大人果真能……」
「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是為五美。」
不管怎麼說,他都應該抓住這個機遇。
公孫賀笑道:「多謝廷尉大人美意,還是等案子了結了再說吧。」read.99csw.com
衛子夫心中「咯噔」一下,思賢苑乃是太子讀書受教之所,莫非……她沒有讓思路再往下延伸,只是轉臉對兒子道:「還不快謝父皇。」
漢軍很快地控制了王宮各處,上自太子,下到賓客、宮女、黃門數千人,被一一拘押。
「諾!」
張湯聽罷,與公孫賀交換了一下眼色,鄙夷地看了看伍被道:「當今皇上,澤惠萬民,恩及萬邦,威加海內,匈奴震恐,南夷臣服。區區淮南,竟敢覬覦權鼎,這不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么?」
宗正急忙攔住張湯的話頭道:「殿下還是……」
是的,進入這個春天,他已經執掌國柄二十個春秋,他不能再延宕躑躅,給那些劉安式的人物留下機會了……
清和六合,制數以五。海內安寧,興文偃武。
衛子夫的心中充滿慰藉。很久了,她都沒有這樣近的傾聽皇上的呼吸了。
由近兩千人組成的龐大隊伍,在幾位中尉的統率下,從陽陵邑開始,一直部署到陵前,沿途旗幡招展,護衛著德陽廟、闕樓和寢殿。
「罪臣曾多次勸告淮南王父子,只是他置若罔聞,今日血濺壽春,罪臣也是無可奈何。」
張湯、公孫賀當下將行轅從太子府移至王宮。依照職責,公孫賀派遣人馬,分赴城內大街小巷,張貼安民告示,廣張皇上盛意,要百姓安居樂業;張湯和宗正則專事審問劉遷。
劉徹的眼睛有些酸澀,光陰在不知不覺中流走,驀然回眸,他已經三十六歲了。而父皇長眠在蒼茫的咸陽原上都二十年了。
龐大的皇家車隊到了咸陽原頭,再往前走就是下坡路了。
「那年十月,父王進京朝覲,皇上遣田太尉到灞上迎接。太尉曾對父王說,方今皇上無子,大王乃高皇帝嫡孫,行仁義,天下皆聞。公車一旦晏駕,非父王而誰立者?可父王年長皇上十七歲,要等到皇上百歲之後,豈非笑話?」
那麼,未來的丞相……呀!皇上讓自己去會不會……
劉徹為兒子的聰慧而暗喜,可他還是不滿足,他要聽到兒子是怎麼理解的,於是便問道:「那何謂欲而不貪呢?」
伍被連連叩首,然後遂將造反的來龍去脈一一供出。
與生前的輝煌和威儀一樣,父皇在九泉之下也體現著皇家的尊卑和等級。
不過張湯還是根據劉遷與伍被的供詞,對這場醞釀了數十年之久的陰謀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但張湯並不滿足。
當年他封為膠東王的時候,才剛剛四歲。每次進思賢苑陪太子讀書,總會依依不捨地看著母親。這種情感使他即使在九_九_藏_書登基做了皇帝之後,仍然認為母親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現在,劉徹站在雨中,思緒漫漫:就是這樣一個口是心非的田蚡,卻因為母親的袒護,竟一次次地逃脫大漢律法的追究。
可現在,面對母親的陵墓,他的心境很複雜,很紛亂。他想起前幾日張湯從壽春傳來的消息——已故丞相田蚡當年因為接受淮南王的重金賄賂,竟然出賣了自己的外甥。
「你可知陝寒孺現在何處?」
劉遷像一頭受傷的狼,目光中充滿了憂傷。現在面對死神的催促,他的心被怨憤、被悔恨撕裂出更深的傷口。他恨劉徹,憑什麼萬里江山就駕馭在他手裡;他怨父王,若不是他優柔寡斷,何致今日失敗;他悔當初為什麼沒有殺了劉建,以致讓他告密得逞。
「速拿內史、中尉歸案。待壽春事定,一併解往長安!」
他與張湯陰沉的目光相撞時,內心驟然生出不盡的恐懼,他忽然幻想劉氏的血緣親情能為他帶來一線生機。
接下來,奏《修成》之樂,行「九拜」之禮,劉徹與衛子夫在黃門、宮娥的服侍下兩手著地,拜頭至地,停留一段時間,才慢慢地起身回到原位。
「這話是什麼意思?」
「好!回到京城就到椒房殿去。」長公主就這樣想著。
倘若母后在世,她將會怎樣面對這個嚴酷的現實呢?倘若田蚡現在還活著,他一定會在處置舅父的問題上與太后發生衝突。僥倖的是,他和她都先去了。
也許上蒼早已註定,這是王朝最敏感的時期。而其中最能牽動各方心思的莫過於立嗣。回城的途中,公孫弘就已決定,要督促皇上早立太子。
「也許他們是直接與父王接觸的。可父王……」
劉徹的思緒從雨絲中展開,環繞立嗣的問題而雲絮般地涌動了。
「屬下在。」詔獄使應聲進來。
「事情還得從建元二年說起。」劉遷因為脖頸處傷口的疼痛,不得不停下來喘息。
「大人……」宗正懵了。
他們說著話就下了城頭,只見詔獄使迎上前來說,淮南國中郎將伍被前來請罪。
雖說淮南和衡山兩案的嫌犯未到京城,卻是大局已定。田蚡當年的行徑使他意識到冊立太子的緊迫。
母後生前究竟知道不知道田蚡的作為呢?也許,她也被他矇騙了。
當他的車駕跟在公孫弘後面的時候,就瞧見了他在冠冕下飄飄如雪的華髮。
還有什麼比活著更有誘惑力呢?求生的慾望使得劉遷一步步走進張湯的圈套。他每交代一批人,張湯都緊追不放:「怎麼可能呢?依照大漢律令,諸侯王要發國中之兵,必須徵得相、read.99csw.com內史和中尉的同意,如此舉事,他們怎麼可能沒參加呢?」
每個人都沉浸在那種肅穆的氛圍中。上蒼的澤惠,天地的清和,四海的一統,國家的強盛,像陽光一樣照耀著帝國的大地,滋潤著每一個人的心。
想起進城幾天來的所見所聞,張湯進一步領略了皇上削藩的英明。別的不說,這劉安硬是把壽春城建成了小長安。淮南百姓只知劉安而不聞皇上,就連他喜歡吃的江團,老百姓也稱為淮王魚。至於用度的豪華,更是琉璃做碗,象牙做盤,就連吃豆腐,也是金瓶銀匙。像這樣的國中之國,若不早除,總有一天要危及社稷的。
居高遠矚,南山在雨後陽光的蒸騰下,山嵐繞峰,一片清新。在這些景物的旁邊,是秦王宮闕的敗落。
不管怎麼說,劉據都是自己的侄子,衛青的外甥,就是他做了太子,最終還必須依靠衛青才能登上皇位。她相信,任憑宮廷鬥爭如何雲譎波詭,但衛青在朝廷的地位是無人取代的。
當這個想法一旦主宰了情感,長公主馬上就感到一陣燥熱,頭上滲出津津的汗珠。她在心裏問自己,這兩年來對皇后的報復是不是一種失誤,會不會在太子和她之間造成一道鴻溝?
劉徹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你現在還只是了解些大義,將來還要深究。朕若是為你擇一嚴師,定可日新日進了。」說著劉徹又看了看衛子夫道,「看來,他該進思賢苑了。」
「下官也是為皇上效忠,若不除惡務盡,來日將後患無窮。」
劉遷沉思良久,竟然說出了一段令張湯和宗正都不得不目瞪口呆的往事。
「何謂四惡?」
所有這些,都使得劉徹更加堅定了立嗣的決心。他決不能讓亡秦的悲劇在自己身後重演……
後土富媼,昭明三光。穆穆優遊,嘉服上黃。
劉據不假思索道:「欲仁而得仁,又焉貪?」
時當正午,太宰令依照禮儀獻上「太牢」。這時候,樂人只唱頌歌,顯示著儀式的莊重。
他一定要趕在其他朝臣之前把奏章送到皇上的案頭,而且他要明確提出,劉據就是太子的最佳人選。無論從祖制,還是從衛青、霍去病的地位來說,都是毫無爭議的事實。
「父皇,這是孔夫子回答他學生問題時說的話。」
李蔡覺得身上的血流驟然加快了。如果不是朝廷嚴格的行車秩序,他會催促馭手快馬加鞭,好讓他早點鋪開竹簡,去迎接機遇的召喚。
「這就是說,淮南王知道他們的行蹤。換一句話說,就是他們參与了淮南王的行動。」
而此刻的咸陽原,在斜陽照耀下,每一處都呈現九*九*藏*書出春雨之後的鮮亮……
皇上帶著劉據祭祀陽陵,這就是一個鮮明的象徵,這讓他強烈地感覺到,冊立太子很快就會被提上議事日程。
「罪臣亦不知他的去向,自他離開壽春后,就沒有消息了。」
「比起大漢社稷,孰輕孰重?」張湯說罷,對外面喊道,「來人!」
「你就說吧,父皇不怪罪就是。」
祭祀儀式是莊嚴而神聖的,氣勢格外恢宏。
緊跟在後面的是七歲的劉據,被包桑和春香攙著,跪倒在祖宗面前,引頭至地,稍頓即起。
劉遷的劍傷很深,雖經治療,但尚未好轉。他被人抬進審訊室時,面色蒼白,目光暗淡。
劉遷懷著這樣的心境,對所犯的罪行沒有絲毫隱瞞。他的聲音很低,常常不得不在張湯的追問下複述某些事件的細節;他不善於言辭,話說得很零碎混亂。
作為兒子,他無法給已經長眠地下的母親一個明晰的評價。
劉據看了看衛子夫道:「孩兒怕說不好。」
兒子祭祀祖先稚嫩而莊重的舉止,喚起了劉徹童年的回憶。
依照程序,宗正先向劉遷出示了漢節,表明他們是秉承皇上的旨意前來查案的。
父皇與他曾寵幸的兩個女人有著複雜的情感糾葛,曾演繹了一場廢立太子的風波。如今他們都已作古,靜靜地躺在這裏,望著渭水從眼前滔滔東去。
車駕緩緩地下了咸陽原,橫橋在望了……
一連數日,漢軍在伍被的引導下,搜遍了王宮的各個角落,獲得了劉安父子謀反的大量證據。
劉遷不再說話,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劉徹不明白,當年身為太尉的田蚡,為什麼要詛咒自己無後,去討好一個心懷異心的諸侯王呢?
「於是,你等就暗中蓄謀取而代之?」
劉據於是就搖頭晃腦地背道:「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
可當她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回頭看時,就看見了衛青的車駕。她的眉宇便展開了,她要藉助丈夫儘快修復與衛子夫的關係。
帝臨中壇,四方承宇。繩繩意變,備得其所。
三百八十多人的祝宰樂人,由太樂令率領,分佈在宗廟或寢殿兩側,演奏著祭祀樂曲,長長的祭祀隊伍緩慢地朝前移動。
他踩著鋪在地磚上的氈,一路朝寢殿走來,舉目環眺整個陵園,那些如煙往事似乎一瞬間都重新泛上心頭。
皇上現在需要的就是朝臣的推動,以表明立嗣乃奉天之舉。那麼,誰來擔當這個責任呢?
皇上與衛子夫母子親近的情景,被坐在另一輛車駕上的長公主看在眼裡,這些變化觸動了她敏感的神經。皇上父子談笑風生意味著什麼呢?
「還有什九九藏書麼,殿下不妨再想想。」張湯要的是他同那些受命到壽春來的兩千石大吏的關係。他有自己的盤算,就是把那些宮女、黃門都審問下獄,也抵不過一個兩千石官員的分量。
劉據趕忙道:「孩兒叩謝父皇。」
他明白,他在丞相位置上不會太久了,他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盡一個臣子的忠心……
「這……」
話音未落,張湯截住他的話道:「連宗正大人都替殿下著急,殿下還有什麼顧忌呢?」
「那大人……」
張湯眉目間浮出一絲冷笑:「如此大案,事關社稷存亡,下官有幾個腦袋敢為他們說情?」
車駕下了咸陽原,就聽見渭水的濤聲,李蔡覺得今天的車速似乎比往常快多了。一路上,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道邊的風景,而一門心思在盤算,在什麼時候,以怎樣的方式向皇上提出立嗣的諫言。
「呵呵!說來父皇聽聽。」
現在的皇上雖然少了當年的瀟洒和浪漫,卻多了成熟男人的穩健和剛毅。而皇上正和藹地與劉據說著話,那聲音恰似細柔的清明雨,絲絲飄進她的心裏。
頂著清明霏霏的陰雨,車駕碾過陽陵邑泥濘的路面,穿越規模宏偉、布局規整的三重闕門,走進景帝與王皇后的陵區。
啊!她禁不住將手貼在怦然心跳的胸口——莫非皇上要立太子了?
「其實本官也知道,王上和殿下都是受了屬下蠱惑才鋌而走險的。如果殿下能夠如實言明彼等的罪行,也許皇上念及宗親血緣,赦免你的大罪。」
高十二丈的帝陵,呈覆斗狀地矗立在雨幕中,在帝陵的東邊,稍靠後就是王皇后的陵墓,順著皇后陵朝北看,東北方那個更小的陵墓內,躺著鬱郁而死的栗姬。
一想到立嗣,劉徹的心迅速地回到了衛子夫的身邊,他很感激衛子夫在進宮后,為自己生下了劉據。可他這些日子,卻因沉湎於與王夫人的鸞歌鳳鳴而冷落了她。
宗正還是不解:「如此,不是有人被冤枉了么?」
「這就要看殿下的造化了……」
兩人急忙來到前庭,只見地上跪著一人,雖然衣衫零亂,卻依稀可見儒雅之氣。他被兩位士卒押著,想來就是伍被。
宗正在一旁聽著張湯的話,很是吃驚。身為廷尉,他怎能誘供呢?他暗地扯了扯張湯的衣袖,但張湯裝作不知道,繼續道:「殿下大概還不知道,劉陵翁主因刺探朝廷情報已被捕。即使你不說,本官依然可以取得獄詞。」
回城的時候,劉徹特意要包桑安排衛子夫母子與自己同坐。
「子曰:『不教而殺謂之瘧;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是為四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