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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月夜遇刺蒙虛驚

第三十三章 月夜遇刺蒙虛驚

馬思邊草,將戀盔甲,沒有仗打,他覺得渾身都不舒服。這天下午,他再也在大將軍署中待不下去了,在期門營中與將士們演了一場軍陣之後,他才感到痛快了許多。
這兩人一個是刺客遊俠,一個久經戰陣的將軍,就在這黑夜裡殺將起來。刺客一個「撩」法,破了衛青的招,又一個「泰山壓頂」,從空劈下,衛青並不慌忙,使出「架劍」,奮力將敵手的兵器撥向一邊,那力量如同崑崙崩壁,震得刺客手腕發麻。
「這與恃權弄威有何關係呢?夫君是怕朝臣嫉妒吧!他們有什麼好嫉妒的?讓他們領上千軍萬馬,去提著匈奴人的頭顱回來,也向皇上討個大將軍做做?」長公主嘴唇間露出一絲鄙夷,「只恐怕他們沒有這個膽量,也沒有這個能耐。」
衛青並沒有給兒子們一絲笑容,反而加重語氣道:「無論何時都不可忘記,為父也是牧羊出身,也曾做過苦役,你欺負百姓就是藐視為父。」
「啊!」長公主抿了一口茶水,喜悅都寫在了嘴角,「如此,皇後送的玉就越發珍貴了。」
在劉徹眼裡,這些年年歲歲相似的風景,早已司空見慣,只不經意地瞥上一眼,就匆匆離去。
刺客心中暗驚,平日聽說衛青勇冠三軍,看來確無溢美浮夸之嫌,他自然不敢掉以輕心。於是騰身後退一步,躲開攻勢,隨之弓步格擋,卻被衛青死死壓住不能脫身。雙方怒目對視,相持良久,刺客的呼吸明顯地短促了,試圖從衛青的劍下抽出自己的兵器。未料衛青借力發力,賣出一個破綻,刺客不防,踉蹌幾步,一個撲空,險些撲倒在地,還沒有等他回過神來,衛青的劍鋒就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知道了!朝會上沒有爭議。」衛青已換上深衣,端著一碗茶席地而坐。
長公主正在興頭上,並沒有聽出衛青的弦外之音。
衛青嘆了嘆氣道:「上谷太守郝賢從邊關傳書來說,近來匈奴人又在上谷一帶搶掠,要我稟奏皇上,因此今夜又得晚睡了。」
「哦!」這對姑嫂之間的不快,終於在元狩元年的春天得到和解,這讓衛青多少有些欣慰。但衛青清楚,她們和解的原因,是因為皇上馬上就要冊立太子了。
不等衛青說出下面的話,陝寒孺就接上話茬道:「大將軍不必費心,我仰慕將軍已久,只是系江湖遊俠,受人之託,不意被擒,也死而無憾了。」說罷,他雙手用力握住衛青的劍刃,猛力向咽喉刺去,只聽「噗」的一聲,一股熱血噴出體外,他九-九-藏-書便氣絕身亡。
皇上特意傳他到宣室殿表明了立劉據為太子的意向,要他嚴格約束自己和家人,千萬不能因此而讓朝臣議論。
「夫君怎麼樣了?」
他卻沒有聽見回答,只有兵刃相撞的鏗鏘聲。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劉徹道:「朕閱看奏章累了,愛卿就陪朕到殿外走走如何?」
「愛卿所言極是。此事就由愛卿協同大將軍去辦。」
「微臣遵旨。」
這是從吳楚七國之亂后從來沒有過的局面。
聯繫到近來關於冊立太子的廷議,他頓時感到了此案的嚴重。
衛青聽得出來,長公主很希望這個夜晚屬於他倆,但有一封前方的戰報在心頭擱著,他能貪戀兒女之情么?
劉徹當然明白,他們之所以如此逢迎朝廷,就是為了自保。但能夠震懾諸侯,也正是他要達到的目標。
一進前廳,衛青就看到放在案頭的一對和田玉雕葡萄,這不是張騫從西域帶回來送給皇后的么,怎麼現在到了自己的家裡?
那個在京城被捕的劉陵自不必說,就說衡山王劉賜的女兒無彩吧,說起來她也算是皇上的同宗皇妹,先是在夫家不守婦道,後來回到娘家,又與門客通姦,她們還有資格自稱高皇帝的後人么?
彎弓一樣的新月,懸挂在西邊天際,清幽而又朦朧。
「原來愛卿會審案乃是家傳哦!朕少年時,也曾經做過許多好笑的事情。從被立為太子的時候起,朕就明白,朕不會再有自由自在地生活了。不僅朕,就是太子將來也一樣……」
事實上,這樣的問題也不是他能回答得了的。他十分謹慎地選擇適合的句子:「淮南、衡山密謀反叛已久,上逆天意,下違民心,皇上依律治之……」
劉徹搖了搖頭:「朕記得荀子說過『故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則奸民不懲。』自建元以來,朕倡尊儒術,其間不少諸侯國一方面上表大談禮儀,另一邊卻背地裡卻朋黨比周,一旦事發,牽連無數之人,這豈非朕之過?」
衛伉的臉有些發熱:「自從上次父親訓誡之後,孩兒再也不敢了。」
「臣也以為如此。」張湯深諳皇上需要怎樣的答案,「據大將軍所言,陝寒孺潛入期門軍大營后,因其敬事而被擢拔為什長。故臣以為,軍中必有陝寒孺同黨潛伏,請皇上命人嚴查,絕不可使人漏網。」
衛青跨下台階,朝著廝殺的人群大吼一聲:「你等退下,待本官取此賊首級。」
張湯搖了搖頭:「臣兒時乃一鄉間頑童,常常九*九*藏*書惹家父生氣。」
「你等烏合之眾,竟然圖謀社稷,豈非痴人做夢?供出同黨,本官保你一條性命,否則……」
衛青笑道:「不可,他們之間相差許多歲呢!」
他太專註了,張湯只能隔著幾步遠站著,生怕不慎打擾了皇上。
膠西王更是在他的奏章中要求嚴懲反叛者,以使天下明白為臣之道,不敢再生背叛之意。
他很少有這樣體味愛子之情的機會。他把整個生命都交給了疆場,這樣的幸福時光對他來說真是太珍貴了。
「本官與你並無怨仇,你為何要深夜行刺?」
衛青趁勢就把皇上的意思轉達給她聽:「皇上今天特地召見我,告誡我要以田蚡為戒,千萬不要恃權弄威……」
「宗室至親,疆土千里,列在諸侯,不務尊藩臣職,而剸懷辟邪之計,謀為反叛;又淫|亂後宮,身滅國除,固然其責在己,然也是朕為君之無德啊!」劉徹自言自語著,起身伸了伸胳膊。
各個諸侯國因此而陷入巨大的驚恐中,生怕災難殃及自身。
這話分明將劉徹比作紂王,有要挾的意思。不想卻在淮南國應驗了,正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啊!
此時,一位黃門進來稟奏,說張湯求見,現正在塾門等候。
可就是這短暫的幸福,他也很快地就收進心靈深處,隔幾步遠,他向大兒子衛伉問道:「近日沒有再出去糟踐百姓么?」
「大將軍昨夜遭遇了刺客。」
自統兵以來,他覺得這樣拉鋸式的戰爭持續下去,勢必有一天會使得民生凋敝,國力衰弱。但如何求得邊陲永久安寧,他一時也還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衛青藉著火把打量著刺客,不禁大吃一驚,他不是別人,正是白日午後在期門軍大營中接受他問話的什長王欽。
三子奔出門外,卻怯怯地站在一邊,在父親面前,他們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拘束。
長公主正在欣賞從宮中帶回的禮物,笑嘻嘻地站起來對兒子們道:「快去迎接父親。」
衛青的眼睛潮濕了。
經過平叛,大漢帝國的版圖上已不復存在淮南、衡山兩個諸侯國,而是多了九江、衡山兩郡。
但是,當他將目光投向藍天時,腳步卻挪不動了。
眼見時候不早,衛青鋪開絹帛,剛寫了一個開頭,他忽然覺得窗外似乎有人影晃動,接著就是衛士的喊聲。
張湯緊追兩步,跟上劉徹的腳步:「臣兒時家父任長安丞,他一心只想著讓臣苦讀,待有一天報效朝廷。家父治家甚嚴,從署中回到家中,就查閱微臣的九-九-藏-書功課。故臣早在少年時期,就跟隨家父學寫斷獄文書。臣幼時不曉人事,常對家父多生怨恨,直到臣主持廷尉府後,才真正體味了他的良苦用心。」
果然,在翡翠呈上茶點后,公主就漫不經心地說道:「知道么?皇上要立太子了。」
抬頭看看夜空,東方漸現曙色,啟明星冉冉升空,大概已是寅時時分,寫完給郝賢的信,自己也該上朝了。
從元朔二年推行「推恩制」起,倒下的諸侯王有多少?燕王、齊王、淮南王、衡山王,有哪家王室不是后妃爭寵,導致互相殘殺;又有哪家王室的翁主不亂|倫呢?
原來,幾朵白雲間飛來一隻色彩艷麗的風箏。
刺客面對兵鋒,臉上並無懼色:「受人之託,必當竭力盡命。既然落到大將軍手中,我也無話可說。只是我並不是王欽,我乃淮南遊俠陝寒孺。」
「哼!這就叫敲山震虎。這就叫瓦解而走,遂土崩而下。」
在宣室殿里,當他一卷卷地翻閱關於淮南、衡山謀反案的奏章和獄詞時,劉徹臉上就不時浮出不為人覺察的笑意。
「沒有女兒,咱有兒子也不錯啊!明日本宮就去找皇后,讓她答應把陽石公主嫁給伉兒。這樣一來,不也是親上加親了么?」
「朕以為,行刺者絕非陝寒孺一人。」
自從進入九卿行列,張湯對皇上的起居習慣有了比較清楚的了解。說是走走,其實就是想尋找個寬鬆的說話氣氛,將想說的話題延伸。
「夫君還有事么?」
衛青便不再說話,好不容易有一個夫妻團聚的氛圍,他不願意此事影響了這種氣氛,於是說道:「世間一切都是緣分,究竟怎麼樣,看他們的造化吧!」
劉徹聞此「呼」的站了起來驚道:「什麼?你再說一遍?!」
劉徹知道,張湯來見必是與淮南王的案子有關,於是便要包桑宣他進殿。
現在,聽馬蹄「嘚嘚嘚」的響過街道,衛青就想起白天里皇上與他的對話。
「夫君是說這和田玉雕?這是皇後送的呀!」
很久,劉徹才回過頭來問道:「愛卿兒時沒有放過風箏吧?」
守衛在門口的衛士看到大將軍,急忙上前迎接。
初生的月牙早已西沉了,府院里里黑魆魆的,幾個朦朦朧朧的影子攪在一起,暗夜中,兵刃的相撞伴隨著呼呼的風聲和人的喘息聲,藉著微弱的光可以看見,雖然四五個衛士將刺客圍住,卻始終不能近身,衛青便知今夜的行刺者絕非等閑之輩。
衛青來不及多想,「嗖」的從身後拔出寶劍,衝出書房。
「刺客九九藏書被大將軍制服,飲劍自殺了。」
衛青驚異地「哦」了一聲,他立即覺得這長安城中,行刺者絕非一人。也許在自己的大營中,就潛伏著具有更大陰謀的人物。
這時,被喊殺聲驚醒的長公主帶著一群丫鬟來了。
有感於刺客的慷慨赴死,衛青命府令為他準備一副棺木,然後好生掩埋。
長公主的話不無道理,目前淮南王謀反之案尚未結束,而冊立太子又在眼前,朝廷暫時無暇北顧。他也只能寫信給郝賢,要他據塞堅守,不要輕易出擊。
在踏進書房的那一刻,他有了一個新的想法,他想請求皇上允准,在期門軍中來一次大索,將與「淮南案」有關的潛伏者一網打盡……
長公主為自己的發現而情不自禁地拉起了衛青的衣袖,急急問道:「夫君以為這樣如何?」
「呵呵!」劉徹不再關注那風箏,而是邁著輕快的步子朝前走去,「說來給朕聽聽。」
劉徹接過茶水,喝了一口,卻沒有對茶的味道作任何評價,而是道:「你說藩國謀叛,是朕之過嗎?」
戰馬在被拉進馬廄的時候,發出悠長的嘶鳴,驚動了丫鬟翡翠,她忙對長公主道:「公主,大將軍回來了。」
一說就是這個!衛青在心裏埋怨她太功利。他從來沒想靠裙帶關係去為衛家塗上任何榮耀的光環。
劉徹的心就跟著那條絲線去了。他想象著這都城的某一個角落,那裡一定有一位掌握著這條線的人,那人的心此刻一定和自己一樣,飛游在藍天白雲間。
這話原本是劉安在《鴻烈》中說給劉徹聽的:「紂之地,左東海,右流沙,前交趾,后幽都,師起容關,至蒲水;士億有餘萬,然皆倒矢而射,傍戟而戰。武王左操黃鉞,右執白旄以麾之,則瓦解而走,遂土崩而下。」
「孩兒記住了!」三個兒子低下頭,不敢再看衛青的臉色。
果然,張湯一進來,就向劉徹稟奏道:「大將軍昨夜在府中遇刺!」
「大將軍身經百戰,勇力無比,刺客豈能得逞。」
其實前幾天皇后已表明了這個意思,只是這話從皇上口中說出,分量就不一樣了。
「哦?此人難道就是太僕奏章中提到的遊俠陝寒孺?」
聽皇上如此沉重的問題,包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衛青沒有接公主的話,卻從內心感激姐姐的大度。
那是一隻展翅的「雄鷹」,扶搖奮翮,追著雲彩,尾翼后飄著一條細細的絲線,延伸到目光不可及的遠方。
包桑趕忙道:「皇上聖明,天下之福。」
進了書房,展開郝賢送來的信,衛read.99csw.com青的心就再也無法寧靜了。
劉徹忽然對那種自由十分嚮往。他覺得與威加四海的相伴隨的只有寂寞。就像這當空的太陽被膜拜,可留在天空的,也只有它孤零零的身影。
趙王劉彭祖、膠西王劉端等紛紛上奏朝廷,指稱劉安、劉賜兄弟私刻丞相、御史大夫和兩千石以上官員印璽,離間君臣關係,禍亂天下。
劉徹挺了挺身體,隨意翻了翻案上的表章,思路順著刺客一案,迅速地擴散開來。
衛青輕描淡寫道:「此等獨行之人,除了一死,能奈我何?」說著他吩咐翡翠伺候長公主重新回內室歇息。
「眼下皇上正忙著處理淮南的案子和冊立太子,夫君還是不要分心的好。」
從早朝後,他就在宣室殿全身心地批閱奏章,看著皇上從政務中擺脫了出來,包桑忙奉上茶點,輕手輕腳地來到劉徹面前:「皇上忙了半天,也該喝口茶了。」
雖說衛青遇刺只是淮南一案的餘波,但在議立太子的關鍵時刻,陝寒孺的出現還是讓他吃驚和震怒。自元朔五年中朝外朝分設以來,衛青在朝廷的地位不斷提升,這不僅引起劉姓諸侯王的關注,也成了匈奴人襲擊的對象,難免遭朝里妒賢嫉能之人竊恨。
「怎麼樣了?受傷沒有?」
未及衛青回答,她轉身就怒斥衛士和府役道:「都是你等掉以輕心,致使刺客乘隙而入,倘若大將軍有個閃失,你等擔當得起嗎?」
衛青指著案頭問道:「這個……」
沿著宮殿的復道一路走來,長安城日漸深濃的春色盡收眼底。
夫妻多年,長公主了解衛青的性格,她忙叫來翡翠安排伺候好衛青,自己才依依不捨地回了內室。
長公主自顧自地繼續道:「只可惜,本宮沒有個女兒,要不也會有個金屋藏嬌!」
「刺客現在何處?」
公主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麼?皇上當初不也比阿嬌小三歲么?」
衛青告別軍營,踏著淡淡的月色回府,抬望一眼北斗星,他的思緒立時就回到了塞外的草原。
劉徹慢慢將手中的筆擱在案頭,覺得心頭隱隱作痛。
他正要把皇上與自己的談話說給長公主聽,卻不料她按照自己的思路,說出了一番讓衛青意想不到的話來。
但他的一番話卻觸動了長公主的忌諱,但當著孩子們的面,她又不便發作,只好搪塞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快去睡覺吧,明早還要讀書呢!」
衛青知道再說下去也無益,倒不如暫且擱置爭議,小心地呵護夫妻間的情感,於是他轉移了話題:「夫人累了一天,也該早些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