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G』這個詞對鄒導來說，不代表不滿意，這是他讓演員展現出所有狀態的方式。他選演員都是有原因的，包括喬希寧。他接近劇本里的那個角色，有天賦、勤勉、聰明。他現在只是太緊張。」

「嗯嗯，我是喬希寧的助理。」

我獃獃看著他，半晌后才反應過來，他是在通過我提點喬希寧。

但不知道為什麼，沈欽言演的電影我願意看一看。

他憂鬱，「唉，我的第一場戲就是在黑夜裡看到恐怖景象……壓力好大！」

影評專家說他相貌好是一方面，但不是成功主要的因素。其實，不少演員都會被外貌所累，讓關注太過集中於外貌而忽略演員的內涵。相貌太好的人往往恃寵而驕，不肯修鍊自己——這也就是這樣的人往往不能攀登到事業最高峰的原因。但沈欽言不然，他費了很大的工夫來提升自己，他花大量的時間研究角色，因此能和場景完美融合，他能把自己的特點完全隱藏，融入角色。這個本領和他的努力分不開，和天分也分不開。

「咦？」

我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幾秒，想：不知道他在不在裏面。

雖然他話不多，但人真的不錯，沒趁我回郵件的時候吃掉那條魚。

他一怔，似乎才想起這事，搖了搖頭，「那沒什麼。」

談完工作，我離開房間來到走廊，發現旁邊的幾個化妝間分別是幾位主演的，門上掛著「主演」的名牌。

「正準備回家。」

他是真的很愛歌迷，以前跟他聊天，他說，只要粉絲喜歡，他可以唱到八十歲。雖然不論是我還是他，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為何我總想跟沈欽言說說話。

燈光黯淡，喬希寧的第一個鏡頭就是午夜的街道，他背著吉他匆匆走過長街，進入一棟黑漆漆的屋子，上樓，推開房門，然後發現自己的房間面目全非，頓時面露驚愕。

我聽到他說：「……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找到我的手機號，但請你不要再聯繫我。」

當代希區柯克不是白叫的，這部電影延續了鄒大導演一直以來的風格，鏡頭數極多，有兩千個鏡頭——而喬希寧有三四百個鏡頭，出鏡率算是相當高了。

「哎，歌詞又不一樣！」他哀嘆，「歌詞才幾句！」

他「嗯」了一聲，「這種場合，是這樣的。」

喬希寧前一秒還在擔心今天晚上的戲會演砸，下一秒就對著金髮美女侃侃而談，「能在電影和音樂兩個領域同時取得成功的人並不多。我希望我的音樂和電影可以互相補足。」

我還沉浸在電影帶來的震撼中，等心跳平復了才安慰他，「車到山前必有路，你小時候我可想不到你今日會成為歌星。等幾年後，你拍了若干部電影后再看今天，就會發現現在的緊張毫無必要了。」

我小心翼翼地問：「沈先生，你說我是你的朋友？」

原來是問我這個，我鬆口氣，趕九*九*藏*書快回答：「是的，我叫杜梨。」

結束了訪問，我們沖向電影廠。

喬希寧發愁地看著劇本，哀嘆連連，「我剛給鄒導打電話，他居然什麼都不跟我說，只讓我自己揣摩！」

但也僅限於此，別的信息，幾乎無人知道了。

「我在片子里的角色？這是非常有意思的角色，大家看了電影就知道了……」

我覺得有些尷尬，聽人家的電話總是侵犯隱私，我迅速一笑，跟他點頭打了個招呼後退回了喬希寧的化妝間。

「其實電影和音樂有一定的相通之處，我自己錄歌寫歌時，都會在腦子裡構思一個意境和畫面，有一個完整的故事情節……」

「我早就看了很多遍了……」他努努嘴，指了指茶几上的一疊影片。

我決定幫他找回信心。

「我剛剛在發郵件，」我跟他解釋，「這條魚……沈先生，你吃吧。」

第二封郵件是「Code」大會的邀請函，附贈一串SSL密碼和幾個關鍵詞，破譯掉這串密碼就是入場券。

他對我點頭。

我想他的名字真是取對了，當真是智者寡言，三思而後語。

為了喬希寧有生以來第一部大熒幕作品，唱片公司讓他暫停了別的工作，每天不是去電影製作中心熟悉流程，就是關在酒店苦背劇本。

本想早一點到去觀摩別人怎麼拍戲的，結果唱片公司臨時安排了全球最著名音樂雜誌的一個專訪。

他的手機熒幕亮起來，我看到他低下頭查收簡訊，幽幽亮光映出他深深的眉眼。他這個人，不論在什麼地方，都能改變環境，把周遭場景變成電影中的定格畫面。

他點頭，接過大廚遞來的烤魚。

說起來這是今天第二次看到他了。想起傍晚時的那幕，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下午我不是有心聽你的電話。」

《空間》是鄒小卿去年的作品，沈欽言憑藉這部電影獲得影帝尊榮。

半晌后他開口，「你是喬希寧的助理？」

事情不會這麼巧吧？

我想他的名字真是取對了，當真是智者寡言，三思而後語。

「寧寧，我們愛你！」

他沒有搭話，卻靜靜側頭看著我。我一陣緊張，難道他嫌我話太多？

喬希寧和他較熟，忙問怎麼了。

「祝你的電影成功！你的演技一定很好！」

他坐在我身邊卻餐盤空空，我給他出主意，「不然，沈先生你等魚的時候可以去吃點其他的，旁邊扇貝也很好吃。這家酒店的食物真是不錯，比我去過的所有酒店都好。」

我去看他的時候，他一副抓狂的樣子，抓著我說：「我多少年沒背過書了！」

對的，他這樣的場面見得太多了，我正要開口說話，眼角的餘光卻瞄到安露朝我們走了過來，連忙跟沈欽言說：「安小姐過來了。」

但以我和喬希寧這麼多年的交情，這種事情也是分內之事。

啊，真是為數不少，我翻九-九-藏-書了翻，不少經典之作，其中鄒小卿導演的作品最多。

趁他化妝，我去找劇組的負責聯繫演員的製片。之前都是郵件聯繫，現在見了面，才知道是個超級幹練的女人，比我也大不了幾歲。

嚴謙緩過勁，拍著大腿感慨道：「一會你就感受到了，難啊，真難啊，在鏡頭下居然完全不知道做什麼。」

「是的。」沈欽言答了我一句，「味道很好。」

我看著他端起餐盤送到餐具回收處，隨即往大廳中央走去，先和鄒小卿大導演說了幾句話，又側過身，和顧持鈞寒暄，怎麼看都是很得體的。

作為當紅小天王，劇組給他安排了一個小化妝間，和另一位影視新星嚴謙共用。我們到達的時候，他剛剛結束了一天的戲份從攝影棚歸來，面如土色。

她穿晚裝的樣子比平時的套裝更加姿容嫻雅，我連忙說：「安小姐。」

現在季節是晚春，空氣逐漸悶熱，不斷爬樓讓喬希寧汗流浹背。多次NG之後，我幫他擦了擦汗，化妝師又上去補妝。

「我想看看他是怎麼拍戲的。」喬希寧說，翻出了《空間》。

他搖了搖頭。

他可不是什麼新人，居然會發出這種感慨，喬希寧臉色更白了。

他一身白大褂，戴著薄薄的眼鏡，上了妝，滿臉嚴肅。

「木土杜，梨樹的梨。」

我當了三個月助理，也很清楚，圈子裡的人大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他這樣外冷內熱的人真是不多，明明和喬希寧並無深交，還是樂意提點。我真是感激他。

我忍不住感慨，他在我面前總跟小孩子似的，但是面對媒體時卻從容不迫，頗有大將之風。

「躲這麼遠做什麼？鄒導在找你呢。」

「啊，沈先生。」

大廚則是畢恭畢敬地點了頭，「是，安小姐。」

《空間》這部電影很驚人，鏡頭錯落旋轉，剪輯神乎其技，沈欽言在被改變了無數次的世界中尋找妻子的下落，然而人死不能復生，不論怎麼糾正。最後證明一切徒勞無功時，一直冷靜的他忽然崩潰，捶地大哭，那幕場景感動了無數人。

所謂的「Code」大會，說白了就是黑客大會，全球頂尖的計算機高手的年度盛會，大家歡聚一堂進行交流。在此你可以看到縱橫二進位信息世界的各路神仙。

「你不是也背歌詞？」

他點了點頭，說：「很好。」

他語氣平靜且強硬，冷漠之氣撲面而來，我從來沒聽過他這樣說話，真是意外。

去年他拿到了影帝，可以說攀登上了人生的新高峰。

他穿著襯衣牛仔褲，負手而立，卸了妝看上去很是年輕。他真的算是少數卸了妝之後更英俊的演員。我聽化妝師說過，他的可塑性極強，一旦上妝，就活脫脫是電影里走出來的角色。

「沈先生，慢走。」

我看了那串密碼幾秒，不自覺手指發癢，略一遲疑，遠程控制家中的電腦開始破read.99csw.com譯。隨後回了肖揚幾個字說「肯定要去」，又問他要不要一起訂機票。

攝影棚和我一個星期前見到的已經截然不同，搭建好了若干場景，其中有一條幽暗的長街，彷彿把二十年前的街道搬到了現在。

「鄒導極少說戲，也不會給演員指導。」

喬希寧演這段戲的時候，我在攝像機后觀察。

喬希寧化妝的時候是我最舒心的時候。

「雖然和幾大影帝同台演戲，可不要輸給他們哦！」

其實，喬希寧首次觸電大屏幕這則消息算不上頭條，關於《眾里尋他》這部電影的最大頭條不是這部電影的巨額投資，不是沈欽言再次成為鄒小卿的男主角，也不是張維安為這部片子作曲，而是顧持鈞復出一事。

我緊張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會怎麼回答。

他靜了一瞬，又道：「我只是演電影的普通人。」

大抵是我語氣中流露出了一點點羡慕之意，他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忽然說：「鄒導喜歡看演員自己表演。」

「這種魚味道不錯吧？」看著他幾分鐘把魚吃了個乾淨，只剩下一排魚骨，我主動跟沈欽言搭話。

他把手機放好，隨即跟我頷首，「車子到門口了，我先走一步。」

這四年他雖然在念書，但外形實在太好，廣告拍了不少，一直也沒有淡出人們的視野。

他抿了抿嘴角，似乎無聲地微笑，細看卻又沒了，就像一個恍惚的夢。

他低頭吃魚，側臉沉靜，眸子深得好像一口井，漆黑長密的睫毛微微上翹，在眼瞼下留下了淡淡的陰影。

我想起那天在Max的演播室，他無聲無息讓我枕著他的肩膀睡覺——敏姐說他性格內斂，實際上卻並不難相處。

劇組本來要給他派一個用於聯繫的專門助理的，但喬希寧拒絕了，說：「我家阿梨就夠了，一個頂倆。」於是硬給推了回去。所以我被敏姐下了命令，每天必須去看他一次。

那之後關於他的新聞統統銷聲匿跡，只有路人甲乙丙丁的說法供人探尋。

下一秒郵件又到，肖揚說他來訂機票，我回復了一個字——「好」，就折回屏幕開始小口吃魚。

此時片場燈光打得足，溫度也比外頭更高，炫目的燈光讓我疲倦燥熱，我悄悄退到攝影棚的角落找水喝，卻發現拐角的走廊里走出來一個挺拔的身影，仔細一看，我連忙笑了。

那天晚些時候我又在攝影棚看到了他。

「我等一等。」他說。

除了對男人的相貌反應遲鈍外，我對任何藝術也都不敏感，比方看畫無法辨認色彩是否協調，受邀聽交響音樂會因為昏昏欲睡被批評是暴殄天物，看電影從來只看有趣搞笑的，藝術電影之類統統敬謝不敏。我的老師就經常說，上帝造人是平等的，一方面才能太出眾，另一方面自然有所短缺。

這段戲大概一分鐘，一句台詞都沒有，卻起碼拍了半個小時。

我和ｒeaｄ•9９ｃｓｗ.cｏm他既然身在同一個劇組，總是少不了碰面的機會。

我說：「沈先生，你的戲一個小時前結束了吧，怎麼還在劇組？」

念頭剛一閃過，那扇門啪一聲打開了，沈欽言一手接著電話，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沈欽言的經歷蠻有意思的，他二十一歲開始演電影，出道的第一部片子就是鄒小卿的《洗盡鉛華》，他在片中閃亮登場，接下來的兩年接拍了四部電影。除了第一部外，其餘都是青春愛情劇，他扮演深情款款的年輕男主角——出場就引得小女生尖叫那種。他當時非常年輕，相貌又俊美得無可挑剔，特別適合大屏幕，一時間風頭無兩。

我輕輕搖頭，他拍MV的時候可不會這麼沒用。

他在國外學過一年街舞，英文相當厲害。

「喬希寧的助理啊，」她重複了這句，臉上浮起一絲不明所以的微妙笑紋，話卻是對著沈欽言說的，「怎麼，也是你朋友？」

鄒導坐在監視器后，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說著「再來一次」。一段樓梯，就讓喬希寧爬了二十次。

然後他回到學校去讀書，念了戲劇系。他是認認真真地在學習，所以有兩年時間沒有拍戲，到了大三時才重新接拍了一部電影，大四又有一部。然後他以優異的成績順利畢業，沒有延期，教授評價甚高。

他的第一場戲是在這周六，起初他興緻滿滿，隨著周六的來臨，他越來越緊張，狀況一日差過一日，後來簡直到了心煩意亂的程度。

「我媽媽說她懷著我的時候特別喜歡吃梨，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喬希寧的眼睛開始發光，歌迷發自肺腑的喜歡總能叫他精神振奮。

「啊，沈先生，謝謝你。」

「哪兩個字？」

我連忙擺手，「不不，絕對不是的……我只是，太受寵若驚。」

顧持鈞息影之後去了瑞士，很快結了婚，選擇了做學問的道路，五年前的新聞說他是瑞士著名大學的副教授，現在或許已經是正職了——這事兒讓他的影迷更愛他，說這才叫上得廳堂下得講堂。他現在有三個孩子，長子是對雙胞胎，據說特別可愛，還有個四歲的小女兒——這則消息來自於他的某位學生在論壇上的爆料，可信度很高。

其實喬希寧做的遠比說的好。他的第一場戲是本周末晚上九點開拍，我們傍晚才到。

他一化妝通常就是幾個小時，我可以在這個寶貴的時候寫寫程序、看看技術論文或者打個盹；敏姐對我也很客氣，從不讓我做端茶送水的工作。

於是我打開電腦，讓他看官網、論壇的留言——

「噢……」我獃獃地看著他。

我說：「……那，你好好揣摩，導演的話都是有道理的。」

哪怕只看小屏幕的電腦，我也覺得這一幕非常震撼。

沈欽言沒看我，簡單道了句「是」，又說：「鄒導那邊，等我吃點東西就過去。」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安露姍姍read.99csw.com離開后，我都沒怎麼反應過來，沈欽言說我是他朋友。

「不過，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你說這麼多話。」我說。

安露走近后拍一拍沈欽言的肩膀，用親昵的語氣略帶責備地說完這句，又別過視線看我，莫名地笑了一下，「你？」

專題和新聞回顧了顧持鈞息影之前的電影作品，他出道十年，作品很多，經典之作更是多達六七部，他最後的電影作品《約法三章》堪稱教科書級別的電影；但就在他拿到最佳編劇、攀登到了演藝生涯的最高峰時，忽然宣布息影——那年他三十二歲，人生盛年，正是聲譽日隆、事業如日中天之時，他卻脫俗而去。

很難相信他已經三十二歲了，那麼年輕，那麼俊美，每個側面都是一幅畫，好像時間從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真好啊，」我呼出一口氣，站到幾步外的通風口去透氣，「我們可能要晚一點。喬希寧他啊，好像要拍到很晚……」

說完他站起來，「我先走一步。」

說話間我的手機響起來，提示有郵件到。本來不想看，又怕有什麼要緊的事，於是頗無奈地翻開屏幕低頭查看郵件。郵件有兩封，一封是肖揚的郵件，通知我說今年的「代號」大會即將召開，問我是否參加。

敏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正在準備工具的化妝師寒暄去了。

二十七歲他大學畢業，又以一年大約兩部戲的速度拍戲，鄒小卿的每部戲都請他做了主角。他今年三十二歲，共有十二部作品，大部分作品的口碑票房都很好，這讓他成為最熱門的男影星之一。

「我們都很期待你演唱的主題歌！」

「這種魚叫小狗魚，只長在十攝氏度以下的淡水中，」我說，「刺非常少，但個頭卻永遠長不大，幾年前我在阿拉斯加吃過一次，一直惦記到現在。」

抬起頭時，我看到沈欽言正看著我，而我的餐盤裡放著烤好的第二條魚，熱氣騰騰。

沈欽言驀然抬頭看我，似乎也是一怔，大抵也沒想到在走廊里看到我。

沈欽言回身站起，語氣溫和地跟她說：「她叫杜梨。」

他靜靜聽我說話。

「也好，」安露不置可否，抬起頭跟大廚道，「魚少抹辣椒，他胃不好。」

心裏有點忐忑，不知道他回不回答我。我認識的明星並不多，說到底只有喬希寧一個。他是那種有了快樂巴不得全世界跟他一起分享的人，沈欽言絕不是此類。如果我不說話，肯定會冷場。

「但大家好像都不吃，真是可惜。」滿大廳都是端著酒杯推杯換盞的人，真正吃東西的人可不多，我搖頭感慨，「每次看到這麼多美味的食物浪費掉，總覺得很可惜。」

「演得真好，」喬希寧盯著大屏幕，表情很凝重，「我跟他還有不少對手戲……唉，怎麼辦啊？」

他側頭看我，表情里什麼都看不出來，「你覺得不是？」

我好笑地戳戳他，「看看別人是怎麼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