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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下健者,豈唯董公

第二章 天下健者,豈唯董公

搜颳得來的錢財珍寶,都運往郿縣,他在那裡修築了巨塢,高厚均為七丈,與長安城等,號稱「萬歲塢」。郿塢屯集了30年軍糧,23萬斤黃金,八九萬斤白銀,還有積如丘山的錦綺紈素和珍寶奇玩,董卓自詡為「事成,雄據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後漢書·董卓傳》)。如此大掠奪,大破壞,必然造成天怒人怨。董卓自以為得計,殊不知種種暴行,累累血債,已經使他變成了天下公敵,反董聯盟很快形成。
陶謙、劉備、呂布先後佔據徐州(今江蘇北部);
劉表佔據荊州(今湖北、湖南);
董卓(?—192)字仲穎,隴西臨洮(今甘肅岷縣)人,出身武將世家。他膂力過人,武藝超群,雙手都能開弓,騎射百發百中。世居羌漢雜居之地,弱冠之年便遊歷羌中,結交羌族豪強,既養成了羌胡人的粗獷豪勇,又積蓄著漢族官僚的詭詐心機和權勢慾望。自青年從軍,「數討羌胡,前後百余戰」屢建軍功,從下級軍官涼州兵馬掾一直升到并州刺史、河東太守。黃巾起義爆發之初,被任命為東中郎將,率部到河北、山東一帶參与鎮壓,兵敗被免職。但不久,西涼地區邊章、韓遂率數萬羌胡鐵騎反叛朝廷,威逼長安,董卓旋被重新起用。六路漢軍中,五路均遭敗績,唯董卓一路全師而還,他一躍而成為西北戰場上耀眼的將星。中平五年(188),韓遂率十萬羌胡鐵騎再度東進,包圍了軍事重鎮陳倉(今陝西寶雞東),朝廷任命董卓為前將軍,與左將軍皇甫嵩聯兵征討。陳倉之戰中,這個西涼悍將擁兵自重、養敵縱敵的政治野心開始暴露出來,引起了東漢朝廷的不安。中平六年(189)靈帝下詔,升任董卓為少府(九卿之一),要他把軍隊交割給皇甫嵩。董卓識破了這一明升暗降、褫奪兵柄的把戲,就以「湟中義從及秦胡兵」皆「牽挽臣車,使不得行」為借口,拒不奉詔。上書中還說,「羌胡敝腸狗態,臣不能禁止」,用恐生兵變威脅當朝。同年靈帝病危,又「璽書拜卓為并州牧,令以兵屬皇甫嵩」,董卓更明確地上書回答說,士卒大小「戀臣畜養之恩,為臣奮一旦之命」,只聽從我一人指揮,我要將他們一同帶到并州。(均見《後漢書·董卓傳》)他公然蔑視劉姓皇權,非但未交出軍隊,而且沒有去并州赴任,反倒「駐兵河東(郡治在今山西夏縣西北),以觀時變」。黃巾起義所鼓吹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雖然沒有把輿論變為現實,卻讓地方豪強打破了「天命」敬畏,滋長起了不臣之心。這一個董卓,就以軍事實力為後盾,變成了東漢末年由蔑視劉姓皇權,進而發展為操縱東漢政權的第一個吃蟹者。
當過關東聯軍盟主的袁紹勢力發展迅猛,地廣人多,擺出一副當今河北捨我其誰的雄略架勢,儼然「天下健者」之魁首。公孫瓚也是一個非凡人物,打敗韓馥,取代劉虞,與袁氏兄弟、特別是與袁紹又勾結又爭鬥,連年征戰不斷。曹操的實力開初既不如袁紹,又不及公孫瓚,然而擅長因勢乘便,穩步擴張,逐步轉化為真正的強者。而在參与鎮壓黃巾起義過程中,只撈到個高唐縣令當的劉備,則憑著投靠昔日的老同學公孫瓚,在平原相任上開始嶄露頭角,以後又得到徐州的陶謙的提攜,由豫州刺史而代領徐州,一躍成為割據一方的地方軍閥。袁紹、公孫瓚志得意滿,睥睨群雄之日,怎麼也未曾料到,十年內外的風雲變幻,他們相繼成為匆促的歷史過客,而曹操、劉備幾經顛躓,反倒在最後笑得最好。
劉焉佔據益州(今四川、貴州大部及雲南北部);
同一時段內,關中以東、以南的廣大地區,董卓集團無從染指,傀儡「天子」的號令同樣形近於虛設,那裡的軍閥們也爭鬥得不亦樂乎。大致地勾畫一下,在建安元年(196)之前,各地區的主要武裝割據勢力分佈如次:
誅除董卓后,苟延殘喘的東漢政權極其需要順應人心,收拾殘局。然而,王允不過是一個目光短淺的政客,呂布更只是一個反覆無常的武夫,並不懂得化敵為友,共濟時艱。相反地,他們肆意誅殺異己,連受脅迫依附董卓的名儒蔡邕也不放過。董卓部下的悍將李傕、郭氾等人將兵數萬,殺掠無度,在董卓死後各懷驚恐,遣使乞求赦免,王允一口拒絕。於是乎,李傕採納討虜校尉賈詡的建議,串連郭氾、張濟、樊稠等一干西涼悍將,打出了「為董公報仇」的旗號,殺向長安「以死決之」。一路上收集西涼兵勇,比至長安城下,已擁有強兵勁卒十余萬人。當年六月攻進城內,縱兵虜掠,殺死的士民多達萬餘人,呂布倉皇逃跑了,王允不久即受戮。
孫策佔據江東(今長江下游以南);
攪和其間的還有其他一些地方軍政大員,如韓馥、張綉之屬,大多風光一時,未成氣候。如《資治通鑒·漢紀五十二》所說,他們「務相兼并,以自強大」,敵友關係變幻莫測,生滅狀態消長不一。
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
劉虞、公孫瓚佔據幽州(今河北北部)
南線的聯軍首領read•99csw.com雖是袁術,堅決率軍討董的關鍵人物卻是孫堅。先前中平三年(186),孫堅隨司空、行車騎將軍張溫出兵西涼討伐邊章、韓遂時,曾與董卓同僚,即已發現董卓輕上無禮,沮軍疑眾,應|召稽留,建議張溫即斬董卓,未得採納。這一次參与討董,他立即率軍進至魯陽,接受袁術指揮,袁術遂表孫堅行破虜將軍,領豫州刺史。首戰在梁(今河南汝陽西南)東遭遇徐榮所部,失利受創,只帶數十騎潰圍而出。但他毫不氣餒,迅即收拾殘部,重整軍容,在陽人(今河南汝陽東北)大破董卓麾下胡軫、呂布所屬5000人馬,斬其都督華雄(《三國演義》移花接木,將斬華雄之功記到關羽頭上),取得了聯軍第一場勝利。當時有人離間,對袁術說「堅若得洛,不可複製」,袁術疑忌孫堅,不肯補給軍糧。孫堅星夜馳見袁術,以刀劃地,痛切陳言道:「所以出身不顧,上為國家討賊,下慰將軍家門之私仇。堅與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將軍受譖潤之言,還相嫌疑!」袁術理虧難對,才調撥了軍糧。董卓憚畏孫堅的勇猛豪壯,派部將李傕往見孫堅,提儀和親,誘以只要開出孫氏子弟的名單,可以任選刺史、郡守之類的官職。孫堅嚴辭拒絕,厲聲表態:「卓逆天無道,盪覆王室,今不夷汝三族,懸示四海,則吾死不瞑目,豈將與乃和親邪?」隨之繼續率軍進擊,與董卓親自率領的西涼軍短兵相接,大破其悍將呂布,收復帝都洛陽,取得了聯軍第二場大捷。董卓倉皇地退往長安,對其部下說:「關東軍敗數矣,皆畏孤,無能為也。惟孫堅小戇,頗能用人,當語諸將,使知忌之!」
獻帝初平元年(190),關東(陝西潼關或函谷關以東)地區擁有部屬軍隊的州郡長官推舉勃海太守袁紹為盟主,聯合興兵討伐董卓。聯軍總數達數十萬眾,袁紹與河內太守王匡駐在河內郡(郡治在今河南武涉西南),從北面威逼洛陽;豫州刺史孔伷駐在潁川郡(郡治在今河南禹縣),兗州刺史劉岱、陳留太守張邈、廣陵太守張超、東郡太守橋瑁、山陽太守袁遺、濟北相鮑信以及行奮武將軍曹操駐在酸棗(今河南延津西南),從東面威逼洛陽;后將軍袁術以及長沙太守孫堅,從南面包抄洛陽。方其時,黃巾起義軍余部十余萬人,也進入了河東郡(郡治在今山西夏縣西北),呈現可能卡斷洛陽西路的進軍態勢。面臨四面合圍之虞,頗富軍事經驗的董卓尚能應對,決計遷都長安以化解合圍險情,並且憑藉著崤函險固和關中富庶以與聯軍對決。他挾持獻帝西遷長安,把朝政委託給司徒王允暫時處置,自己則回到洛陽坐鎮指揮,布置構建了一個三面環形防線,擺出決戰決勝之勢。同時也作了丟失洛陽的另一手準備,下令燒毀宮廷、官署和洛陽周圍二百里內民宅,洗劫糧食財物,強迫數百萬官屬、民眾一併西遷,來了一個「三光」(燒光、搶光、遷光),不給聯軍任何遺留。又毒殺廢帝劉辯,收斬尚書周毖、城門校尉伍瓊,盡屠太傅袁隗、太僕袁基等袁氏在京親眷五十餘人,連尺口嬰兒也不放過,以打擊聯軍在朝勢力。由於董卓的倒行逆施,西遷路上「積屍盈路」,「二百里內家室盪盡,無復雞犬」,古都洛陽的建築、文物遭到極大殘毀。曹操後來在《薤露》一詩中如實寫道:
一個孫堅便讓董卓心生畏懼,如果聯軍能合力西進,將董卓集團徹底消滅並非完全沒有可能。孰料袁紹卻置討董大局于不顧,竟然趁火打劫,就在孫堅攻佔洛陽的當口,委派周昂為豫州刺史,襲擾孫堅的後路陽城(今河南登封東南)。前有勍敵,後有強兵,孫堅萬般無奈,慨然興嘆道:「同舉義兵,將救社稷,逆賊垂破而各若此,吾當誰與戮力乎!」言發涕下,只好撤軍。時在初平二年(191)四月,一場歷時15個月的關東聯軍討董戰爭,就這樣凄然地結束了。
張魯佔據漢中(今陝西南部)。
你方唱罷我登場,亂世渾如走馬燈,從來就沒有一成不變的「強者恆強」。三國前期風雲變幻,董卓、袁紹者流都曾經貌似強大,不可一世,但到頭來卻被風吹雨打而去,誰知后笑是何人。
一個軍閥混戰,生靈塗炭的非常時期,就這樣地開始了。
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
第二年劉備稱帝,建立蜀漢政權,到263年後主劉禪投降曹魏,這個偏霸之國存續了43年,在三國中命祚最短。而孫權於222年稱王,229年稱帝,孫姓吳國直到280年末帝孫皓投降西晉才告滅亡,存續期達59年,在三國中命祚最長。如果以265年西晉代魏算作三國的截止年代,三國只有45年。如果以280年西晉滅吳算作三國的終結年代,三國也只不過60年。然而,史學界敘述三國歷史,一般認為三分鼎立經歷了一個極為複雜的演變過程,190年關東起兵到207年北征烏桓的群雄紛爭階段,也是曹操、劉備、孫權三大集團的逐步生成階段;208年赤壁之戰到229年孫權九-九-藏-書稱帝,則是魏、蜀、吳三國鼎立局面的正式形成階段;其後的51年,才是三國對峙到逐步消亡階段。所以三國歷史從190年算起,到280年結束,整整有90年(也可虛算兩頭,計為91年)。其中第一階段的關鍵人物,是董卓。
當年袁紹衝撞董卓所說的「天下健者,豈唯董公」,從聯軍討董到群雄割據得到了驗證。自命不凡的「健者」,或者盟友、對手眼裡的「健者」,幾年之間,凡數十計,的確遠非董卓一人。但諸多「健者」當中,究竟哪些是雄才大略,一代英雄,哪些是膽大心野,亡命爭鋒,哪些又是際會風雲,隨波逐流,差別其實不小。甚至如孔融,儘管出身名門,身為大儒,又膺方面重任,卻連參加割據博弈的資格也不具備。造成這樣的懸殊差異,直接原因、間接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共同原因、根本原因終究在於軍事實力。封建宗法性的專制集權政體,說到底,從來就以軍事實力為主要支撐。當中央政權能有效地掌控軍事實力的時候(如東漢時期要麼以外戚為大將軍,要麼由宦官領軍、監軍,都為著這一政治營構),大一統的局面就至少能夠在表面上維持;一旦皇權崩潰,所謂的「天子」形同虛設,什麼人手裡能有效地掌控多大一部分軍事實力,也就有效地在大體相應大的地盤上稱王稱霸了,割據紛爭也就無可避免了。
重新出現大一統局面,也要靠軍事實力,而非什麼有「王者興」。
董卓靠袁紹幫忙(儘管並非通謀合構),逃脫了聯軍懲罰,卻沒有逃脫自取滅亡的可恥下場。他的窮凶極惡,倒行逆施,導致天怒人怨,眾叛親離,將他最終釘上歷史恥辱柱的力量正從他的集團內部聚合。初平三年(192)四月,司徒王允、尚書僕射士孫瑞說動了董卓義子、中郎將呂布,制訂了誅董計謀。當時獻帝有疾新愈,百官會集未央殿表示祝賀,董卓自然裝模作樣要出面主持。呂布派親信騎都尉李肅和勇士秦誼、陳衛等十餘人偽裝成宮中衛士,守候在北掖門內。董卓乘車而入,李肅突施襲擊,一戟刺傷他的臂膀。董卓掉下車,掉頭大聲喊:「呂布何在?」呂布挺身道:「有詔討賊臣!」董卓大罵:「庸狗!敢如是邪?」呂布將他殺死後,又連殺三人,餘眾皆不敢動。一宣布討賊詔書,人們都高呼「萬歲」。緊接著,董氏宗族無分長幼都被殺掉,不少阿附董卓的人也相繼地下獄死。郿塢抄沒,積聚的金銀珠玉、錦綺奇玩堆崇如山,貪殘的董卓再也不能佔有。其屍體暴陳街市,被點天燈,插入肚臍的蠟炬「光明達旦,如是積日」,素來肥胖的董卓油脂溢流於遍地。袁氏門生為袁隗、袁基等人改葬,把董卓殘屍收集起來焚燒一盡,揚灰設祭。長安城裡到處都是燃放鞭炮、歌舞狂歡的士民男女,許多人賣掉珠玉、衣裝酤酒相慶,熱鬧持續達四五天。遙想當年的沸騰景象,足堪比擬者,或者只有1976年10月現代中國人比肩歡慶打倒江青、張春橋、王洪文、姚文元這禍國殃民的「四人幫」。刊鐫于竹書,永昭于天下,足以警示古往今來的一切國賊民賊,無論其得勢時何等地不可一世,一旦失勢被執,都將難有好下場。縱然不至於都像董卓一樣被點天燈,焚屍揚灰,遺世的名聲也會註定有似於斯。
討董聯軍三條戰線中,以東線人馬最多,本來可以乘勢挺進。
機會總青睞有準備的人,很快地,董卓的機會便從天而降了。
作為一個深受羌胡文化熏染的關西軍閥,董卓比之於后之曹操,又有他野蠻性、掠奪性、破壞性的另一面沉痾痼疾,註定他變不成成熟的政治家。殺人奪權,痛快淋漓,不愧為在實質上最終確定劉姓漢室「蒼天已死」的清道夫,卻不會穩定人心,恢復秩序,註定他雖有另立「黃天」的政治野心,但很快就充當了自己政治生涯的掘墓人。東漢將近200年皇業積聚,京師貴戚宅第相望,財賄殷實,本來是他從未遇到過的可資更圖發展的雄厚物質條件,他竟全然不知珍惜。進入洛陽后,他就放縱他的西涼軍大肆燒殺搶掠,謂之「搜牢」。按《後漢書·董卓傳》引李賢注,「搜牢」就是「言牢固者皆搜索取之也」。連帝后陵寢、公卿冢墓也不放過,公然發掘,掠取其隨葬珍寶。西涼軍都如餓虎一般兇殘,隨處姦淫|婦女,就連宮中的公主和侍女都不能倖免。董卓還下令,將看社戲的民眾盡行屠殺,男人割下頭來計軍功,女人擄回軍中作營妓。又下令椎破秦時所鑄銅人、鍾,毀壞漢時所鑄五銖錢,更鑄為小錢,直接導致物價騰飛,一斛谷價漲至數十萬,居民基本生計蒙受巨大的損失。
按改朝換代定三國時期,當從220年算起。那一年,為東漢最末一個傀儡皇帝獻帝的建安二十五年、延康元年,十月禪位於魏,劉協去當山陽公,曹丕改元為黃初元年。從當年曹丕稱帝,到265年司馬炎廢陳留王曹奐建立西晉政權,曹姓魏國存續45年。
當是時,董卓除了搶有迎奉皇帝之功的政治砝碼,並不佔據實力優勢。隨他抵達洛九_九_藏_書陽的部眾,只有三千輕騎,既比不過袁紹接掌了原先「西園八校尉」指揮權的京城禁軍,也超不過同應何進之召趕來的濟北相鮑信的山東兵、執金吾丁原的并州兵,何況丁原麾下還有悍勇過人的驍將呂布。要改變這種不利態勢,便要充分發揮權謀詭詐的政治訣竅,而這方面,袁紹、鮑信、丁原無一可以企及。董卓認準其他人還來不及辨其虛實,入京第一手,就玩起了瞞天過海的鬼把戲。每天深更半夜,他的部眾便潛出城外,次日一早又旌旗飄揚,戰鼓雷動,浩浩蕩蕩開進城裡,造成了後續部隊陸續抵達的假象。如此一連十幾天,朝野上下全都摸不著頭腦,誤以為他兵馬眾多。鮑信對袁紹說,董卓「擁強兵,將有異志,今不早圖,必為所制」,不如乘其士卒疲勞,襲擊勝之。袁紹怕董卓兵力強盛,下不了決心,鮑信只好引兵而去。董卓又使出離間分化之招,收買呂布,殺掉了丁原,先前守衛京城的并州部隊全部轉到他旗下。何進的一些家兵,也相繼投靠董卓。至此,只剩下一個袁紹,董卓認為可以施行廢立計劃了,便對袁紹宣明己志:「天下之主,宜得賢明,每念靈帝,令人憤毒!董侯(指劉協)似可,今欲立之,為能勝史侯(指劉辯)否?人有小智大痴,亦知復何如?為當且爾,劉氏種不足復遺!」對劉氏二子,均不稱王稱帝而稱侯,並且對「欲立」的劉協也懷疑其「小智大痴」,表示權且讓他試當一回皇帝,驕狂自專之霸氣簡直溢於言表。袁紹委婉地說:「廢嫡立庶,恐眾不從公議。」董卓立即翻臉,按劍叱責袁紹道:「豎子敢然!天下之事,豈不在我?我欲為之,誰敢不從?爾謂卓刀為不利乎!」公然威脅要殺掉袁紹。鎮住了袁紹,也就鎮住了滿朝公卿,董卓搞的是「擒賊先擒王」。袁紹自然不能夠當場服軟,於是勃然變色道:「天下健者,豈唯董公?」意思就是說,普天下之大,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豪傑不計其數,難道只有你董公刀才利嗎?一邊說,一邊拔出了佩刀,橫刀一揖,揚長而去。(見《資治通鑒·漢紀五十一》)脫身之後,袁紹趕緊逃離了關中是非之地,董卓於是吞併了西園禁軍,獨霸洛陽,進入了為所欲為的境界。
袁紹佔據冀州、青州、并州(今河北中南部、山東東北部和山西);
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
古今論者中,有人懷疑這一段董、袁較量,拷問袁紹怎麼能、怎麼敢當面抗爭。他們不太了解,從袁紹方面看,至少三個因素使他能為敢為。其一,袁家一門四世三公,勢傾天下。袁紹的高祖袁安、曾祖袁敞、祖父袁湯、叔父袁逢都官至司徒、司空,叔父袁隗更兩任司徒,光熹元年(189)正以太傅之尊,與大將軍何進參錄尚書事,為董卓所面對的東漢中央最高官員。袁紹如此之樹大根深,根紅苗壯,決然非鮑信、丁原所可比擬。其二,袁紹任中軍校尉之前,官至虎賁中郎將,兩個職位都是「比二千石」武官,相當於現今「正軍職」將領。按漢代官儀,將軍不常置,「皆主征伐,事訖皆罷」。通常位比「三公」的將軍,第一是大將軍(有的位在「三公」之上),其次驃騎將軍,其次車騎將軍,其次衛將軍;位比「九卿」的將軍,為前、后、左、右將軍。中郎將和校尉冠名不一,卻是常置,擔當京師內外典衛的重任。在蹇碩死後,「西園八校尉」尚存七校尉,袁紹由位居第二升至位居第一,實際上是禁軍總指揮,確有實力背後支撐,所以他有恃無恐。其三,袁紹其人姿貌壯健,性好遊俠,重名聲,愛死士,決不肯輕易人前充軟蛋。對於行武出身的邊將董卓,他保持著心理優越感,心想要是當初沒有我向何進進言,你這個武夫只配在邊塞嚼羊肉泡饃,哪能出人頭地,躋身中央?我老袁也是「健者」,你老董豈能獨專?所以他能,他敢。而從董卓方面看,立足剛穩而羽翼未豐,對於袁紹還有兵權,袁隗還在位上,袁氏門生、故吏滿天下,暫時還不能不有所忌憚。假若袁紹這一橫揖而去之後,選擇的是立即引禁軍決一死戰,很難料雙方鹿死誰手。只不過歷史從來不會附庸假若,袁紹選擇的是趕緊逃往關東,這就給董卓獨攬朝綱、禍亂西京掃除了障礙,提供了方便。
「四人幫」內部,以及他們與其他西涼軍閥之間,還不時地交相攻殺,激烈火併。僅據《後漢書·董卓傳》記載,興平元年(194)韓遂、馬騰率眾攻長安,李傕派郭氾、樊稠領兵對決,戰而勝之,即「斬首萬余級」。韓遂使用離間計,陣前與樊稠「駢馬笑語」,引發李、樊互相猜疑。當時的長安城中,西涼兵「白日虜掠」,「侵暴百姓」,李、郭、樊「三分城內,各備其界」,出現了「谷一斛五十萬,豆麥二十萬,人相食啖,白骨委積,臭穢滿路」的空前慘狀。第二年,李傕派人刺殺樊稠,引起了李傕、郭氾兩部「理兵相攻」。李傕「以車三乘迎天子、皇后」,把劉協夫婦扣在自己軍營當中,又縱兵抄掠宮人什物,轉移御府金帛、乘輿、器服,「火燒宮殿、官https://read.99csw.com府、居人悉盡」。郭氾也不甘落後,扣留了太尉楊彪、司空張喜等十餘人作為人質。「一人劫天子,一人質公卿」,質諸垂2000年中國封建歷史,如此荒唐事前後均未有。李、郭連月相攻,死者又逾萬數。這樣的混亂舉不勝舉,直到郭氾為其部將所殺,張濟死於攻穰(今河南鄧縣)戰事中,建安元年(196)獻帝劉協為關東將領董承、河東將領楊奉、徐晃等護送到洛陽,才姑算了結。獻帝西遷時的「三輔戶口尚數十萬」,自李、郭相攻之後,「長安城空四十余日,強者四散,贏者相食,二三年間,關中無復人跡」。三國歷史第一章,就是由這些擁兵自雄的軍閥們,用刀與火蘸著鮮血寫出來的。
189年靈帝劉宏病死,大將軍何進立其外甥劉辯為帝;劉辯時年14歲,稱少帝,其母何太后(何進之妹)臨朝,改元為光熹。何進以大將軍參錄尚書事,把持朝政,迅即與以蹇碩為代表的宦官集團擺開決戰架勢。在此前一年,靈帝設置「西園八校尉」統領禁軍,以宦官蹇碩為上軍校尉,中軍校尉袁紹、典軍校尉曹操等七校尉統歸他指揮,連大將軍何進也要受其領屬,這就加劇了宦官、外戚兩股勢力的權力角逐。靈帝一死,蹇碩便與趙忠、宋典等商量,打算要捕誅何進,泄密后反被何進先誅殺。為盡除宦官,何進聽從袁紹的建議,多召四方猛將領兵入洛陽,脅迫何太后允許他們清除政敵。當時曹操說,治宦官之罪「當誅元兇,一獄吏足矣」,「欲盡誅之」必招禍敗,何進置若罔聞。光熹元年(189)七月,何進召董卓率軍到京師助其成功,董卓大喜過望,立即領輕騎三千,向洛陽兼程進發。董卓所部還沒有趕到,何進已被宦官張讓、段珪等設伏殺于宮中。何的部將虎賁中郎將袁術等領兵攻打宮門,張讓、段珪急忙挾持少帝劉辯、陳留王劉協向小平津逃跑,張讓於途中被迫投河自殺。袁紹、袁術等引兵搜捕宦官,不問老少一概殺死,共殺掉兩千多人,有的無須者也冤枉被殺,洛陽城中一片火海。董卓未及入城,趕緊引兵向北,終於在北邙阪下遇到少帝一行。隨從的官員要董卓「卻兵」,董卓說:「公諸人為國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國家播盪,何卻兵之有!」與劉辯說話,十四歲的小皇帝語不成聲,辭不達意。掉頭與劉協問答,九歲的陳留王倒是一五一十,將禍亂由起說得清清楚楚。董卓當即對劉協另眼相看,又以劉協生母王美人系被何皇后鴆殺,後由董太后收養,自己與董太后攀得上一個同族,遂產生了廢留之意。當時雖未說,過後很快便付諸實行,翻開了他政治生涯新的一頁。
公孫度佔據遼東(今遼寧);
李、郭、張、樊「四人幫」皆為將軍,共秉朝政,獻帝劉協由董卓一人的傀儡變成了這個「四人幫」的傀儡。這個「四人幫」較之董卓,野蠻性、掠奪性和破壞性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王允是并州人,就遷怒於并州人,把軍中的并州人男女老少凡數百口全部斬首。西漢四百年間積聚珍藏在古都長安的簡策帛書,不是被焚毀,就是被西涼兵改製成了帷布囊袋,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重大損失。
董卓隨之採取了一系列雷霆手段,演出了一系列自西漢開國400年來,地方軍閥入主中央,挾天子以令天下的暴虐活劇。第一手,于當年九月會集百僚,徑直宣布要廢少帝劉辯,立陳留王劉協,「敢沮大議」者「以軍法從事」。公卿以下莫不被他震懵了,是也不敢說,不是也不敢說。尚書盧植憑著老資格,勉強說了幾句不當廢立的話,就差點被殺,結果免官歸隱上谷。位極人臣的太傅袁隗不但「如議」,而且不恥扮演幫凶的角色,在崇德殿上解除劉辯的璽綬奉給劉協,並扶劉辯下殿北向稱臣。九歲的劉協上台,是為獻帝,改元為永漢。這個事實上的「兒皇帝」先受制於董卓,后受制於曹操,一直當到曹魏代漢,其在位充當任人玩弄的傀儡之日,劉姓漢室的「蒼天」實際上已經「死」硬了。第二手,鴆殺何太后,清除何氏家族勢力。這就拔掉了東漢末年官僚士大夫以及「清流」名士們所依附的政治旗幟。加上先前二袁已誅除宦官,至此,貫穿東漢一百多年歷史的外戚、宦官兩大勢力交替專權的局面宣告土崩瓦解,而代之以軍閥專權,割據紛爭。第三手,把朝政大權高度集中到自己一人手裡。改元之始,董卓就自封太尉,晉爵郿侯,握住了軍權。隨即又作相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三公」均在其下,形同擺設。從他被何進徵召,到成為事實上的最高大權在握者,只用了93天。就其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專擅自恣,從心所欲而言,后之曹操實為「小巫」。第四手,外示寬柔「以從人望」,進一步平反「黨錮」冤獄,起用了一批「黨人」名士如蔡邕、荀爽、陳紀、韓融擔任朝官(如果不應|召就以「我能族人」相威脅),外放了一批朝官重臣如韓馥、劉岱、孔伷、張咨改任牧守,妄圖讓內外官僚莫不仰其鼻息,認同為董氏之官,而非漢室之官。甚至對九九藏書袁氏兄弟和曹操也不計前嫌,拜袁紹為勃海太守,袁術為後將軍,曹操為驍騎校尉,頗有點「海納百川」之概。第五手,鞏固關中作根本。董卓不僅招撫了西涼豪強韓遂、馬騰,而且收服了關中地區潛在的政敵左將軍皇甫嵩和東兆尹蓋勛,有了一個相對安定的「後院」。加上在朝中自任太尉,朱儁為副,當初鎮壓黃巾起義最大的兩位「功臣」都在其節制之下,滿朝文武誰敢仰視?董卓於是「威震天下,所願無極」,對賓客說:「我相貴無上也!」代漢之志可觸可摸。只因為關東聯兵討董卓事起太急,他才沒有來得及黃袍加身,另立「黃天」。
袁術佔據南陽,后又佔據揚州(今淮河下游及長江下游以北);
《三國演義》開篇說的「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正是對這一歷史現象的概括表述。但它見其表而未見其本,沒有揭開封建專制歷史演替的奧秘,落入了宿命泥淖。其實,這一奧秘早已為國人破譯,現代精英版的「槍杆子裏面出政權」,草根版的「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便是草頭王」,即是對其婦孺能解的直白解釋。回到三國時期去,曆數董卓、袁紹、曹操、孫堅、劉備……哪一個「健者」不是靠著軍事實力在歷史舞台上扮演其角色的?
曹操佔據兗州(今山東東南部及河南南部);
盪覆帝基業,宗廟以燔喪。
其始也勃焉,其終也忽焉,這次聯軍討董形同一出鬧劇。不過,排除其間人為鬧劇的摻雜成分,畢竟頗有幾個歷史可視點,合起來就不容忽視。第一點,聯軍雖然沒有達到維護劉姓漢室的預設目標,但通過這次聯合行動,特別是以孫堅攻克洛陽為制勝標誌,終究阻遏住了董卓挾天子以制天下的政治勢頭,而代之以其他軍閥擁兵自雄的分庭抗禮。從此,董卓集團只能在關中地區橫行折騰,直到滅亡,關東地區及荊、吳等地的割據勢力也在各自佔據的地盤上逞強稱霸,另行生滅,全國再也沒有一個普遍認同的權力中心。東漢中央專制集權不復存在了,自秦、漢以降四百余年,這還是第一次。第二點,這一變異過程中,董卓既是關東軍閥討伐的對象,又是其中不少人物破除「天命」敬畏,自作換「天」美夢的老師。袁氏兄弟學得最快。身為聯軍盟主的袁紹,在討董戰爭結束前三個月的初平二年正月,就極力運作另立劉姓皇帝,圖謀由自己掌控,以與董卓分極抗衡。這種「董卓第二」的作法,受到曹操等實力人物的堅決抵制,連他打算擁立稱帝的劉姓宗室旁支、幽州牧劉虞本人也不幹,才沒有作成。他的堂弟袁術更進了一步,在奪得孫堅從洛陽得到的傳國玉璽以後,就自己作起了皇帝夢,比他的同姓後人袁世凱早了1700餘年。既有人走出了第一步,就有人接著走第二步、第三步,三國亂世於是拉開大幕了。第三點,所有參与討董的人,從當時地位、當時聲勢來看,無一不是袁紹曾對董卓說過的所謂「天下健者」之一。然而,時勢造就英雄,時勢也檢驗英雄,時勢尤其如大浪淘沙,無情地對大英雄小英雄、真英雄偽英雄進行優勝劣汰的篩選。15個月的討董戰爭,無疑就是一個造就英雄、檢驗英雄、篩選英雄的鐵血過程,從中脫穎而出的兩個明星不是袁紹和袁術,而是曹操和孫堅。其後從割據紛爭演變為三分對峙,魏、蜀、吳三家曹執牛耳,孫氏後人位處第二,這就是歷史預演。講三國歷史,起點定在190年關東聯軍討董,從這三個視角看全都順理成章。
然而,「軍合力不齊」的各路軍閥畏懼西涼軍的悍勇善戰,不敢領先發動進攻。當時曹操剛逃出洛陽未久,所募部眾只有5000人,雖頂著個「行奮武將軍」名號,畢竟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將軍,只是代理而已,在聯軍中人微言輕。他看不下去,慷慨建言:「舉義兵以誅暴亂,大眾已合,諸君何疑?向使董卓聞山東兵起,倚王室之重,據二周之險,東向以臨天下,雖以無道行之,猶足為患。今焚燒宮室,劫遷天子,海內震動,不知所歸,此天亡之時也。一戰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但卻無人加以響應。曹操只好率領所部孤軍獨進,在滎陽遭遇董卓部將徐榮,血戰失利,士卒死傷甚眾,連其本人也為流矢所中,所乘戰馬同樣受了傷。幸而從弟曹洪把自己的馬讓給他騎,才得以趁夜遁走,保全性命。回到酸棗時,發現聯軍將領正置酒高會,根本沒有作戰慾望,不禁大失所望。曹操責備他們說:「今兵以義動,持疑而不進,失天下之望,竊為諸軍恥之!」仍然無人加以理睬。曹操萬般無奈,只好與夏侯惇等趕到揚州募兵,然後到北線的河內郡去投奔袁紹。其後不久,酸棗一帶的糧食全被十幾萬東線大軍吃光,聯軍隨即土崩瓦解,各路軍閥都帶著本部人馬返回各自的地盤去了。東線不戰而自行瓦解,無異於助了董卓一臂之力。董卓以疑兵佯渡平陰渡(今河南孟津東北),自己親率精兵秘密疾進,從小平津(今河南平縣北)北岸猛擊王匡所部的側后,造成王匡全軍覆沒。於是乎,聯軍三條戰線,只剩下南線一條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