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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從賣草鞋到做皇帝

第四章 從賣草鞋到做皇帝

第二年,曹操進攻孫權,孫權向劉備求援,劉備便以必須救援孫權為借口,要求劉璋再給他「萬兵及資實」。劉璋只給了他四千兵,其餘給其半。碰巧張松暗通劉備的事暴露了,劉璋收斬張松,並下令關戌諸將文書不再「關通」(通報)劉備。於是劉備「大怒」,撕破了先前歡會笑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師南下,攻破涪城、綿竹(今四川德陽),進圍雒城(今四川廣漢)。與之同時,諸葛亮、張飛、趙雲也率軍西進,溯長江而上攻佔白帝(今重慶奉節)、江州(今重慶渝中)、江陽(今四川瀘州),進逼成都。戰事相持一年多,至建安十九年(214)夏,劉璋終於出城投降。劉備把劉璋遷往南郡公安(今屬湖北),自領益州牧。從此,劉備佔據了益州以及荊州大部(原有四郡,加上從孫吳「借」得的南郡),儼然成為與曹操、孫權分峙鼎立的「三足」之一。在與劉璋周旋的三年多中,他的老謀深算,軟硬兼施,恩威並用,直至取而代之而後快,幾近出神入化。綜觀其一生,蠶食鯨吞益州堪稱得意之作,當年曹操引他為英雄同儕終於得到了驗證。劉璋投降之日,是否對自己引狼入室痛心疾首,追悔莫及,史書上從來諱莫如深,但今之視古猶如后之視今,並不難作出判斷。
就在劉備當上漢中王的那一年,剛拜為前將軍、假節鉞的關羽丟失了荊州,而且喪身傳首。劉備「忿孫權之襲關羽」,拒聽趙雲等人的諫阻,決定東征報仇。蜀漢章武元年(221)秋七月,剛登上皇帝寶座不久的劉備親自率部東征,不贊成他這樣做的諸葛亮、趙雲等人一概留置不用。孫權遣使請和,他也盛怒不許,當年鞭督郵那個劉備重新現身了。蜀漢軍隊將近八萬人,聲勢雖然浩大,行動卻很遲緩,前後遷延五個月,章武二年(222)正月才抵達秭歸(今屬湖北)。孫吳軍隊只有五萬人,在陸遜指揮下,主動實施戰略後撤,一口氣退了五六百里,在「國之關限」的夷陵(今湖北宜昌東)重兵布防,把「雖有銳師百萬,啟行不過千夫,軸轤千里,前驅不過百艦」的三峽崎嶇地帶讓給了蜀軍。劉備連營七百里,行軍縱隊拉成了長條,水、陸南北分割,主力到三月才進至猇亭(今湖北宜都北)。陸遜堅壁不戰,雙方相持對壘。拖到閏六月,被阻於山林中的蜀軍受酷熱煎熬,將士疲勞沮喪,陸遜乘機施行火攻,連破蜀軍四十多座營寨,蜀軍大將張南、馮習等陣亡,杜路、劉寧等投降。劉備乘夜色倉皇逃跑,從秭歸一直逃到魚復(今重慶奉節東),才得到趙雲、馬忠接應安頓下來。這一戰,蜀軍折損大半,「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略盡,屍骸飄流,塞江而下」,元氣大傷,荊州完全落入了孫吳之手。幸虧同年十二月曹魏攻吳,孫權擔心兩面受敵,遣使來講和,中斷三年的孫劉聯盟才得以修復。這場決定三國鼎立最終形成的夷陵之戰,以孫吳大獲全勝告終,也宣告了劉備其人以空前慘敗結束軍事生涯。
曹操自不會放心劉備,留下部將車胄作徐州刺史,帶著劉備回了許都。在許都,兩個政治家都是陽一套,陰一套,展開權術心機角力。曹操表面上對待劉備極其親厚,表舉他任左將軍,拜關羽、張飛為中郎將,並且與劉備「出則同輿,坐則同席」,實則除了青梅煮酒論英雄面對面地進行試探,還派人暗中監視。劉備對此心知肚明,除了聞雷失箸、隨機應變的上佳表演而外,尤其厲行韜光養晦,低調自保。他閉門謝客,成天在後院種菜,大作平庸自安之秀。暗地裡,劉備卻加入了董承等人謀殺曹操的「衣帶詔」小集團,時刻準備伺機一博。捱到建安四年(199)冬,袁紹欲襲許都,袁術打算經徐州北上依附袁紹,劉備窺見了曹操忌諱二袁合流的心思,趁機請纓阻擊袁術。曹操同意了,劉備立馬離開許都,擺脫了曹操控制。及至曹操後悔,已經鞭長莫及。劉備一到徐州,就打出了奉「衣帶詔」以討「國賊」的政治旗號,殺掉車胄,與袁紹建立南北呼應關係。儘管由於實力不濟,二占徐州並沒有站穩腳跟,但從此與曹操公開決裂,成為勢不兩立的政治夙敵,畢竟提升了劉備的形象。
從戰爭學會戰爭,從政治學會政治,四年的「學費」也沒有白交,挫折和屈辱成為劉備的一筆財富,使他玩弄權術心機的本領日益嫻熟起來。呂布被擒后,被縛上白門樓見曹操,對曹操說:「明公所患不過於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憂。明公將布,令布將騎,則天下不足定矣。」曹操動了心,但又猶疑未決。呂布即對劉備說:
拜見孫權,表達「綢繆恩紀」的意思「借」得荊州。他還完成了一次政治聯姻,時年五十歲的老男人劉備,做了時年二十九歲的少壯派孫權的妹夫,雙方都假借婚姻紐帶「固好」,維持一段相安無事。
劉備在成都所重用的權勢群體是以法正、許靖為代表的益州新臣,充分說明他這「強龍」就是要靠「地頭蛇」,就是要「收」買「地頭蛇」的「官心」、「士心」九-九-藏-書為己用。他在成都第二次政治聯姻,也是聽法正的話,將劉姓宗室兄弟、劉焉之子劉瑁的寡妻(其父吳壹也是益州新臣之一)納為夫人,後為王后和皇后,亦即身後與他「合葬惠陵」的穆皇后。如此這般地用「地頭蛇」和納新夫人,在政治上旗幟鮮明地把依靠重心向著益州新臣傾斜,使這位佔領者迅速樹立起了「恩德」形象,換取到了蜀中官僚士大夫的集群式「歸心」,對平穩過渡提供了保證。但對荊州舊部的相對冷落,也導致了新、舊之間的潛在矛盾(後來諸葛亮與李嚴的權力之爭即為其顯例),趙雲、廖立等舊臣長期得不到重用,以至蜀漢後期缺乏傑出人才,「蜀中無大將,廖化當先行」。劉備奉行的實用主義用人政策雖有其合理性,從長遠看有得有失,但得小於失。
陳壽評劉備,拿他同兩個人進行了比較,從中引出褒貶。一是同劉邦相比,說他「弘毅寬厚,知人待士,蓋有高祖之風,英雄之器焉」。在兩漢、三國的劉姓帝王中,劉備確實與劉邦在待人接物上近乎出於同一模具,最有高祖之風。但也有不同,四百年前的劉邦頗多市井流氓之氣,四百年後的劉備則更具政客權詐之氣。呂布死到臨頭才看透他「最叵信」,孫權一再被他耍賴才斥為「猾虜」,更多的古今人注意不到他的權詐之氣,正說明他精於掩詐,大偽似真,千古一絕。魯迅批評《三國演義》「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其實是冤枉了羅貫中,忽略了羅貫中在思想上政治上與陳壽保持著高度一致,《三國志》里的劉備,原本就是那麼一個「似偽」而且真偽、大偽的角色。陳壽推崇備至的「舉國託孤于諸葛亮而心神無貳,誠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一事,恰好就是劉備「似偽」而且真偽、大偽的樣板。即便對隆中對策,他也是在困阨之際當作一根救命的稻草,表示全盤接受,全力施行;一旦兼并了益州,地盤大了,底氣足了之後,他就不再恪守「結好孫權」的既定方針,對諸葛亮也不再是如魚得水、言聽計從了。這其間,既包含權詐之氣,又表現出實用主義價值取向,所以隆中對策的既定目標只能夠部分實現。由茲決定了第二個比較,同曹操相比,陳壽說他「機權幹略,不逮魏武,是以基宇亦狹」,十分公正允當。最精到的是八個字:
黃巾起義爆發那一年,劉備二十四歲,他與結義兄弟河東解縣(今山西運城)人關羽、同郡人張飛一起拉起一支鄉勇,投入到涿郡校尉鄒靖麾下,參与征討黃巾。作戰中有功,受任安喜(今河北定縣東)尉,儘管只是一個相當於今縣公安局長的芝麻官,終究以之為契機,登上了漢末逐鹿中原的政治舞台。只不過開始便不順暢,大規模的黃巾起義一度走向低潮后,東漢王朝決定裁減一些官員,毫無根基的劉備自然在裁減之列。負責考察裁減官員的督郵(郡級監察主官,相當於今地級市人事局長兼監察局長)到達安喜縣,住在傳舍里,劉備登門求見,督郵卻稱病不見,硬讓劉備吃了閉門羹。年輕氣盛的劉備豈甘受辱,一怒之下就率領吏卒沖入傳舍,把督郵拉下床綁起來,拖到外面,縛于樹上,揮動鞭子痛打了一頓,然後將自己的印綬掛在督郵的脖子上,棄官揚長而去。
當是時,袁、曹之間的官渡之戰即將爆發,曹操先要掃清側翼。建安五年(200)正月,「衣帶詔」謀泄,董承等人均被夷三族,隨即率軍進攻劉備。劉備一戰即敗,連忙棄眾逃跑,經青州北投袁紹,他的妻子和關羽等人都被曹操俘獲。官渡之戰開始后,袁紹先派劉備同顏良一起擔任先鋒,二月圍白馬(今河南滑縣東),四月顏良被關羽斬殺,劉備落荒而逃。其後隨文丑追擊曹軍,文丑又中計被殺,劉備也只全得性命。適逢汝南(郡治在今河南息縣)黃巾余部劉辟等叛曹應袁,袁紹改派劉備率兵與劉辟會合,改掠許下以擾亂曹操後方,關羽乘間回到了劉備身邊。劉備被曹仁打敗,再去見袁紹,已經意識到袁紹不是曹操對手,「陰欲離紹」,便建議袁紹讓他去「南連荊州牧劉表」。名為袁紹找援手,實為自己金蟬脫殼,避免與袁紹死在同一船上。劉備到汝南,收編了黃巾余部龔都等,部眾聚集數千人。曹操派蔡陽進攻劉備,劉備殺死了蔡陽。官渡之戰一結束,曹操便率軍親征劉備,劉備自知不是對手,捨棄了汝南逃往荊州,投靠劉表。劉表雖「以上賓禮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今河南新縣)」,卻也「疑其心,陰御之」。
一震之威,乃可至於此也!」極乖巧地掩飾過去。劉備對曹操,同樣也視為勍敵。後來建安十六年(211)將入蜀時,他對龐統說:「今指與吾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反,事乃可成耳。」這些話表明,劉備與曹操對抗,是把「每與操反」當作既定策略,「寬」、「仁」、「忠」都是這一策略的基本構件,所以他與曹操形成兩種類型。
那以後,劉備read.99csw.com自知名微而眾寡,又不甘心就此退出政治舞台,只好盡量委曲求全,依附軍閥勢力求得寄身之地。先後擔任下密(今山東昌邑縣東)丞、高唐(今山東禹城東南)尉等縣屬小官以後,打黃巾余部受挫,只得去投奔做了中郎將的昔日同窗好友公孫瓚,在其麾下當了個別部司馬(相當於今團級參謀)。東奔西突,仰人鼻息,劉備總沒有自己的地盤。一直到獻帝初平四年(193),曹操為報父仇而東征陶謙,時任徐州牧陶謙向時任青州刺史田楷告急,田楷為公孫瓚所署,公孫瓚委劉備任平原(今山東平原縣西)相,隨田楷救援陶謙,他的政治生涯才意外地得到了一次轉機。劉備當時部下只有千餘人,加上田楷的人馬,都不是曹操的對手,幾次交鋒都以失敗告終。幸好呂布偷襲曹操的「後院」兗州,曹操被迫撤軍,徐州才得以保全。陶謙表劉備為豫州刺史,給了他4000丹楊兵,讓他屯駐在小沛(漢代沛縣別稱,今屬江蘇),他便脫離了公孫瓚。次年陶謙病死,劉備又代領徐州牧,生平第一次據有一州之地,步入了漢末軍閥行列。這一步,劉備足足走了10年,他該作一個政治家了。然而,意外得到徐州的劉備,還不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卻露出一股政治暴發戶所特有的衝勁。他既不懂得利用皇室宗親身份,爭取摸到「皇帝牌」,又不曉得利用徐州固有的軍事地理優越地位,招賢納士,保境安民以培固根基,而是仗恃關羽、張飛之勇,與同樣缺乏政治家眼光的袁術、呂布爭衡于徐州、豫州之間。建安元年(196)六月,袁術攻劉備以爭徐州,劉備留張飛鎮守下邳(今江蘇邳縣南),親率主力與袁軍在盱眙、淮陰地區(今屬江蘇)一帶對峙。當時呂布被曹操打敗,投靠劉備,寄居在徐州,袁術寫信勸呂布偷襲下邳,許諾資給軍糧作酬報。呂布果然引軍東下,攻佔下邳,張飛逃掉了,劉備妻子及將吏家口全都成了呂布俘虜。劉備與袁軍再戰失利,「飢餓困踧,吏士相食」,只好向呂布「請降」。適逢袁術說話不算話,運糧不繼,呂布與之翻臉,把妻子還給劉備,讓劉備重任豫州刺史,屯軍小沛,一起與袁術對抗。同年九月,袁術派紀靈率步騎三萬進攻劉備,劉備趕緊向呂布求救。呂布親率步騎千餘人趕往下邳,在城西南邀劉備、紀靈共飲,當著雙方面說:
加之曹操赤壁戰後主攻方向在西線,劉備集團就得到了站穩腳跟,擴充實力,以圖發展的難得機遇。二是採納殷觀的意見,以「新據諸郡,未可興動」為由,婉拒孫權「欲共取蜀」的要求,實際上單方準備盡將蜀地據為己有。這一「進退之計」,使得劉備集團坐「收吳、蜀之利」,將主動權拿到手裡。三是趁機廣納人才。龐統、黃忠、伊籍、馬良、陳震、廖立、劉封、魏延、楊儀、霍竣、向朗等一班謀士武將,都是在荊州期間歸附於劉備的。繼諸葛亮之後,眾多傑出人才集聚到劉備營壘當中,從根本上扭轉了劉備中原逐鹿數年,輔佐力量只有關羽、張飛、趙雲等勇將,一手較硬一手特軟的不利局面。在那個「人謀」常起決定作用,「人謀」出自人才,實力競爭歸根到底是人才競爭的亂世當中,這一個扭轉,對於劉備的政治功業無疑具有里程碑價值。
「玄德,卿為坐客,我為執虜,不能一言以相寬乎?」一貫「少語言」、「喜怒不形於色」的劉備卻對曹操說:「明公不見布之事丁建陽及董太師乎?」一句話就斷送了呂布性命。呂布死到臨頭,方才明白:
劉備三顧茅廬請得諸葛亮出山輔佐,在他的政治生涯當中,無疑是一個具有突破意義的重大事件。他對諸葛亮自陳心跡,既表達了「欲信大義于天下」之「志」,又傾訴了「智術短淺,遂用猖獗,至於今日」之苦,明確地求問「計將安出」。自認「智術短淺」,問以「計將安出」,表明困躓新野的劉備經過反思,已經找到自己既往二十多年「猖獗」不已的癥結所在,當是一個了不起的自我突破。而諸葛亮對症下藥強調的關鍵,也正是克敵制勝,以弱為強,「非唯天時,抑亦人謀」。無論古往今來,這八個字一概適用,而在當時那個「豪傑並起」的亂世當中,「人謀」尤其起著決定性作用。
諸葛亮分析形勢,從政治、軍事、外交、內政四個方面,替劉備謀划「霸業可成」之「計」。政治上主張,充分利用「帝室之胄」的正統牌,打出「興復漢室」的旗幟以號召天下。軍事上建言,「跨有荊、益,保其岩阻」以為戰略根據地,待今後「天下有變」再行兩路北伐。外交上和內政上,則提出了「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的總方針。若能這樣做,劉備便有了與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相對立的政治綱領,更方便樹立自己的正統形象,以爭取人心,也能夠實現戰略大轉移,退出中原逐鹿的「爭鋒」,求得屬於自己的安身立命、建功立業之地。劉備如魚得水,欣然採納,從而實現了戰略思想和行動路線九-九-藏-書的根本性突破。後來蜀漢政權建立起來了,雖有反覆,也一直以之為基本國策。
東線的這一失地損失,劉備當作苦酒吞了,建安二十二年(218)才從北線找補回來。當年採納法正的建議,向漢中進兵。次年春從陽平關南渡沔水,黃忠在定軍山斬夏侯淵,一戰而大破曹軍。曹操親自引軍來戰,劉備「斂眾據險,終不交鋒」。相持到夏天,曹軍攻不能克,「亡者日多」,只好選擇了撤退北還,劉備「遂有漢中」。全部佔據巴蜀、漢中之地,再加上荊州三郡,基本實現了十二年前隆中對策所規劃的「跨有荊益」,「高祖因之以成帝業」的功業路線圖終於呈現在劉備眼前,劉備恍若登臨頂峰。那一年,他五十八歲,志得意滿地進位漢中王,圓了少兒時期「乘羽葆蓋車」的英雄美夢。可憐他並沒有意識到,由於他給關羽埋下了敗亡的禍根,他的政治功業很快便會從頂峰向低谷墜落。
又一大機遇出在建安十六年(211)。那一年,曹操派鍾繇等人率軍進攻漢中討伐張魯,益州牧劉璋聞訊相當恐懼,聽信別駕從事張松的說辭,邀請劉備入蜀討張魯。劉璋派軍議校尉法正率四千人到荊州去迎接劉備,先後送給劉備的軍資「以巨億計」。他不知道,張松和法正已暗通劉備,正乾著賣主求榮的勾當。劉備自然不放過這一天賜良機,迅即留下諸葛亮、關羽駐守荊州,親自帶領龐統率卒數萬人入益州,溯長江、嘉陵江而上到達涪城(今四川綿陽),與劉璋相會。法正、龐統勸劉備趁著歡會襲取劉璋,劉備說「此大事也,未可倉卒」。二劉歡宴百余日,劉璋給劉備「車甲器械資貨甚盛」,把自己的白水軍撥給劉備指揮,讓劉備擁兵三萬餘人,自己才回成都。殊不知劉備並不進討漢中,軍到葭萌(今四川廣元)就駐紮下來,「厚樹恩德,以收眾心」。
《三國演義》將「怒鞭督郵」轉接到張飛頭上,究其實,這種一怒之下不管不顧的豪舉,正合乎劉備豪俠的本性。只不過隨著政治歷練日積月累,他將「喜怒不形於色」修鍊得爐火純青,輕易不再震怒而已。
「是兒最叵信者!」翻譯成現代白話,呂布說的是「這小子是個最不講信義的人」。匹夫之勇的呂布只曉得自己救過劉備,因而斥責劉備「最不講信義」,卻不懂得政治家劉備最看重的乃是根本利害,殺他呂布既給自己除掉了一個對手,又削弱了更大對手曹操可能因為收降呂布而增強的力量,對於劉備最有利。
俗稱劉備的江山是哭出來的,史家多把他當作寬厚仁德的樣本,全都失於偏頗。其實他是一個偽善人和兩面派,最擅長搞實用主義,骨子裡浸透劉邦那種「高祖之風」。
領鎮軍將軍,常「清談不倦」,「諸葛亮皆為之拜」。建安二十二年(217)劉備出征漢中,出主意的是法正,「從行」的也是法正。二十四年(219)劉備進位漢中王,領銜上表的是馬超和許靖,諸葛亮名列第五;兩年後劉備稱帝,領銜勸進的是許靖和糜竺,諸葛亮名列第三。在歷來的封建集權專制體制中,官僚的排位次序神聖不可侵犯,這兩個位序足以表明,當時的諸葛亮一直位在許靖之後。
把認識上的突破轉化為事實上的突破,對劉備來說,還有一個曲折甚至痛苦的過程。首當其衝的一大考驗,就是要不要從劉姓宗親的手裡,順勢奪取荊州?建安十三年(208)七月,曹操親自率軍南下,「會表卒,子琮代立,遣使請降」。劉備率眾逃跑經過襄陽,「諸葛亮說先主攻琮,荊州可有」。還有人建議,劫持劉琮及荊州吏士,一起南到江陵。劉備卻不忍心這樣做,他說:「劉荊州臨亡托我以孤遺,背信自濟,吾所不為,死何面目以見劉荊州乎?」硬是放棄了一次可以一試的機會。非但如此,他還收容了眾多荊州人士,帶領著他們一起南逃。「比到當陽,眾十余萬,輜重數千兩,日行十余里」。左右又有人說,拖累這麼重,「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他仍然堅持道:「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及至曹操率精騎五千,急追到當陽長坂,他才「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騎走,曹公大獲其人眾輜重」。
「折而不撓,終不為下。」這才是劉備最可貴的政治品質和人格魅力,雖百代而下,無論是叱吒風雲、旋轉乾坤的時代英雄,還是寄身平凡、銳意進取的基層眾生,都可以從中汲取到精神營養。
劉備遭此慘敗,心理和生理全面崩潰,他將魚復改名為永安,窩在永安度過最後一段時光。章武二年(222)八月,他把輔漢將軍李嚴召到永安城,拜為尚書令,著手安排後事。次年春染上痢疾,既而轉染他症,遂一病不起。苟延殘喘到章武三年(223)二月,又將丞相諸葛亮召來,並於四月向諸葛亮、李嚴託孤,完成了生平最後的一樁政治大事;其間的本末,我將在《一片疑雲留永安》當中詳述和考辨,這裏姑不展開。夏四月癸巳,亦即四月二十四日,劉備病逝于永安宮中,時年六十九九藏書三歲。《三國志·蜀書·先主傳》記載:
這兩個舉動,歷來被譽為「雖顛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逼事危而言不失道」(習鑿齒語),當作大仁大德的詮注。但窮本溯源,固然沒有根據說他純全是假仁假義,也難以否認屬於婦人之仁。既忠於劉表之託,那麼,從已降曹的劉琮手裡奪回荊州,就是伸張了忠人之托的仁者之義。順勢奪得荊州,踐行諸葛亮隆中對策,更是政治家們通行的王者之義,霸業之舉。劉備當時未必就絕無此心,但較之於初出茅廬,尚未曾與曹操較量過的諸葛亮,他顯然更唯實,明白單憑自己掌握的那點軍隊(後來與周瑜會合時只有兩千人,當時也不會多出多少),縱然從劉琮手裡白揀到了荊州這塊從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也吃不進嘴裏,很容易就被曹操奪去。倒不如避實就虛,敵不過先跑,儘可能地保存實力,順便作些仁德秀,沽取一點美譽還要實惠些。這從他在當陽長坂被曹軍追上,棄眾逃生連妻子都不顧了,以及後來從劉璋手裡奪得益州,可以得到間接的證實。
「五月,梓宮自永安還成都,謚曰昭烈皇帝。秋八月,葬惠陵。」惠陵今存成都武侯祠側的南郊公園,規模不算大,前無門闕、石制之類,寢殿頗為簡仄,墓碑刻於「大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經過後人培修無疑。
自古英雄惺惺相惜。曹操置身於三國群雄之間,面對的各種風雲人物可謂多矣,沒有幾個人他看得上眼。唯獨對劉備,他曾青梅煮酒,從容言道:「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數也。」時在建安四年(199),劉備暫棲許都,寄身曹操樊籬之下。
一千多年來,人們都相信劉備以及甘夫人、穆皇后都合葬在惠陵,不像曹操墓有「疑冢」之說。但自從1961年郭沫若在奉節考察時提出,劉備死時正值酷暑,當時沒有甲醛、水晶冰棺之類的設備,屍體無法完好地運回成都,惠陵當是一個衣冠冢以後,劉備實葬奉節之說便出來了。20世紀60年代,奉節修縣委辦公樓時,工地曾經挖出一個大洞,修出城公路時又在那裡挖出了一條一米寬的土槽,一些文物界人士推測就是劉備墓的墓道。1982年安徽物理探測所應邀前往探測,測出縣委辦公樓附近夔州賓館的地下有十八米深的地洞,並且有金屬反應,推測可能是鐵墓門或金屬隨葬品。還有一本奉節縣的「劉氏族譜」,指認劉備墓的確在奉節。因此,劉備是葬在成都,還是葬在奉節,兩說之爭各有其依據,相關資料在奉節縣白帝城博物館辟有專室加以陳列。文物界內外不少的人建議,趁三峽工程之機,對上述地址作考古發掘,以便探明真相。非常遺憾,2006年9月25日,奉節老縣城基本被全淹,所謂「劉備墓遺址」自茲將沉入水底,真正成為了千古之謎。
在軍事上和外交上,稱王稱帝前後的劉備也是有得有失,但得小於失,並且失嚴重地大於得。建安二十年(215),孫權遣使向劉備討還荊州,劉備回答「須(等到)得涼州,當以荊州相與」,氣得孫權斥為「猾虜乃敢挾詐」。一怒之下,孫權派呂蒙襲取了長沙、零陵、桂陽三郡,雙方聯合后第一次開啟戰端。劉備立即還以顏色,引兵五萬下公安,欲奪回三郡。適逢曹操攻取了漢中,劉備擔心曹軍趁機進攻益州,只得換一張面孔,重新「與權連和」。經過談判達成協議:以湘水為界中分荊州,江夏、長沙、桂陽三郡東屬孫權,南郡、零陵、武陵三郡則西屬劉備。這一次外交失信耍賴,暴露了劉備多年以來成功掩飾住的「猾虜」「挾詐」劣性,孫劉聯盟脆而不堅他應承擔主要責任。繼之以武力相爭,也未能保全荊州江南三郡,臉也丟了,地也失了,到頭來還得裝笑以求和。脆弱的聯盟固然勉強維持下來,但裂隙既經撕開,註定無法彌補,為後來關羽盡失荊州埋下了禍根。
從進入益州,到主宰益州,劉備在政治上所恪守的綱領便是「厚樹恩德,以收眾心」。所謂「眾心」,固然包含著「民心」,但主要是「官心」或「士心」。封建集權專制體制在漢代已經相當完備,官僚士大夫已經成為這一體制最恆常的支撐力量,所以,帝王、君主或獨裁者都懂得要「收」官僚士大夫之「心」,連董卓都要強迫蔡邕心甘情願地為他服務,劉備自然更有一套。剛佔領成都,他就「置酒大饗士卒,取蜀城中金銀分賜將士,還其谷帛」,讓他們分享勝利果實。接著便分封官職,「諸葛亮為股肱,法正為謀主,關羽、張飛、馬超為爪牙,許靖、糜竺、簡雍為賓友,及董和、黃權、李嚴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吳壹、費觀等又璋之婚親也,彭羕又璋之排擯也,劉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皆處之顯任,盡其器能」。陳壽列名舉述,大體如實地概括出了封官情況,但也掩蓋了一個易被忽視的關節。那就是,述之有名者凡15人,其中關羽、張飛、糜竺、簡雍都是早在劉備起家初期即已追隨左右的親信元老,馬超獨為出身軍閥世家的新歸附者,荊州舊部只有諸葛九-九-藏-書亮一人,另外九個「顯任」者均屬益州新臣。諸葛亮擔任軍師將軍、署左將軍府事,前一職務相當於今之總參謀長,是在荊州就有的;后一職務的「署××××事」例為攝官,即代理、試充某種官職,「左將軍」本為劉備在許都時所受官職,「署左將軍府事」相當於今之中央辦公廳主任,雖然重要卻不是最高。而法正「為蜀郡太守,揚威將軍,外統都畿,內為謀主」,才是劉備最「信愛」的人,諸葛亮對之常避忌三分。許靖則憑著資格老,虛譽高,擔任左將軍長史(相當於今之中央秘書長)、
在新野一住六七年,劉備如蛟龍困於涸澤,好不凄涼。至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已基本統一北方,他仍然寄人籬下。回憶自二十四歲起兵,南征北戰二十多年,從縣吏混到州牧,兩占徐州又兩失徐州,妻子三次被虜,自己反覆仰承公孫瓚、呂布、曹操、袁紹、劉表等人鼻息,到如今四十七歲,「老將至矣,而功業不建」,禁不住「髀里肉生,慨然流涕」。這六七年,確是劉備政治生涯的一個低谷,足以使他英雄氣短。但同樣是這七年,又給了劉備一個間隙期和緩衝期,使他在東奔西跑、逃命要緊之餘,可以相對從容地進行自我反思,總結經驗教訓,改弦更張,重新崛起。其間最大的收益,一是收攬人心,二是網羅人才,「荊州豪傑歸先主者日益多」。尤其是三顧茅廬,尋訪到了良輔諸葛亮,從根本上大幅度提升了戰略謀划的檔次,終於抓住赤壁之戰的絕佳良機,開拓出了新的局面。
劉備敢於放棄那種勝算太小、風險太大的機會,卻善於抓住突然而至、失不再來、真正有利於自己的機會。逃到夏口(今湖北武昌)后,適逢孫權派魯肅來給劉表弔喪,魯肅建議劉備與孫權「崇連和之好,共濟世業」,他立即接受了這個求之不得的建議,「遣諸葛亮隨肅詣孫權,結同盟誓」。這在劉備一生中,確是一個少有的明智決斷,表現出了政治智慧。由此衍生出孫、劉結盟,赤壁一戰,造成時勢大逆轉,劉備不僅絕處逢生,而且成了三方瓜分荊州的最大贏家,佔有了荊州七郡中的武陵、長沙、桂陽、零陵四郡,並在劉琦死後被擁立為荊州牧。
「玄德,布弟也,為諸君所困,故來救之。」約定轅門射戟,「中者當各解兵,不中可留決鬥」,結果一箭射中戟支,促成雙方罷兵。劉備在小沛擴充軍備,發展到一萬多人,引起呂布不安,呂布又派兵打敗了劉備。走投無路的劉備只好逃往許都,投奔曹操,曹操給了他一個「豫州牧」的虛銜。曹操增益了劉備兵力,讓他東擊呂布,劉備仍然被呂布部將高順打敗,妻子第二次成為呂布的俘虜。直到建安三年(198)曹操親自東征,擒殺呂布,劉備才復得妻子。這四年,劉備的政治地位是提高了,但在軍事上屢戰屢敗,屢次被迫屈身投靠自己的敵人,日子過得並不風光。
劉備字玄德,東漢桓帝延熹四年(161)生於涿郡涿縣(今河北涿州市),比曹操晚生六年。從家譜上看,他是西漢景帝劉啟第八子中山靖王劉勝之後,具有劉姓皇室血統。但他家這一支系,早在西漢武帝元鼎五年(前112)由於劉勝之子劉貞「坐酎金失侯」,就走向敗落了,祖父劉雄、父親劉弘都只做過縣級小官。父親早死後,劉備成為孤兒,更淪落到跟隨寡母「販履織席為業」的境地,體驗到了底層生活。儘管如此,皇室血統的少年劉備貧不喪志,曾在舍旁一株高五丈余、形如傘蓋的桑樹下與同宗諸小兒做遊戲,以樹為喻說:「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同宗劉元起從小看其大,認為「吾宗中有此兒,非常人也」,便在劉備十五歲那年,資助劉備與己子劉德然一起求學,拜在涿郡大儒盧植的門下。遼西漢子公孫瓚也在同門求學,與劉備意氣相投,劉備事之如兄。求學歲月里,青年劉備「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不期然間與青年曹操頗相近似。然而,體貌和心性卻又與曹操大相徑庭。他身高七尺五寸,魏尺一尺合今0.242米,七尺五寸約為1.815米,算得上高大魁偉;加之「垂手下膝,顧自見其耳」,很有些異相。日常「少語言,善下人,喜怒不形於色」,陰鷙藏於城府,也能不怒自威。加之「好交結豪俠,年少爭附之」,儼然成了團伙「老大」。中山郡(在今河北唐縣、定縣一帶)富商張世平、蘇雙來到涿郡販馬,「見而異之,乃多與之金財」。劉備得到了第一桶政治獻金,就用來招合徒眾,開始建立武裝力量。
劉備正在吃飲食,猛一聞言,驚嚇得連筷子都掉到地上。千幸萬幸適逢雷震,趕緊對曹操解釋:「聖人云『迅雷風烈必變』,良有以也。
三國群雄中,唯獨劉備出身微賤,由早年販履織席到晚年乘羽葆蓋車,與曹操、孫權鼎立而名世。
這一次,再也不像昔日在徐州那樣輕躁妄動,而是施展出了政治太極功夫,著力地營建鞏固勢力圈。最出色的莫過三手。一是做出謙恭的姿態,于建安十五年(210)親自到京口(今江蘇鎮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