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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司馬懿之心難以捉摸

第十四章 司馬懿之心難以捉摸

說罷流涕哽咽。李勝離去向曹爽報告,「太傅語言錯誤,口不攝杯,指南為北」,「患不可復濟」,曹爽等人信以為真。以稱病手段避禍蟄伏,伺機再起,歷來是政壇權謀家的心傳本領,但像司馬懿戲演得這麼好,這麼以假亂真,這麼迷惑住了敵手,並不太多見。
坐鎮宛城期間,司馬懿終於一顯「非常之器」,那就是智平孟達。孟達原是蜀漢的房陵(治在今湖北房山縣)守將,黃初元年(220)獻城降魏,魏文帝曹丕特意合併房陵、上庸、新城三郡為新城郡,任其為太守,率領舊部駐上庸(今湖北竹山縣),形成蜀漢肘腋間的一顆釘子。孟達「既為文帝所寵,又與桓階、夏侯尚親善」,在新城倒也活得自在。但桓階、夏侯尚相繼先亡,曹丕又死了,朝中失去了依怙,這位降將就「心不自安」起來。諸葛亮得知這一消息,就多次寫信策反,孟達也回信表態願響應。與孟達一起降魏的申儀素與孟達有隙,秘密上表告發其「與蜀潛通」,曹叡還不相信。
歷來封建帝王將相身邊的親信,升宮致顯都比別的人方便,司馬懿在曹丕時期,自然進入了「進步」(當今中國官場術語)快車道。曹丕當丞相、魏王不久,又委任司馬懿為督軍御史中丞,那是一個臨時設置的權要職務,相當於後來歷代的監軍加今之中央特派員,讓他以「御史中丞」身份代表曹丕,行使監督領軍將帥的重要權力。司馬懿及時抓住邀寵效忠良機,憑新任要職聯絡一批朝廷大臣上表勸進,僅止過了17天,曹丕便接受漢朝末代皇帝劉協的「禪讓」請求,實現父親曹操的遺志,成為魏國開國皇帝。這樣的翼戴之功,使他進一步博得曹丕信任,躋身成為當朝心腹重臣之一。黃初五年(224)曹丕出征東吳,即任用司馬懿為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留守許昌,代其統攝後方的行政和軍事事務。到外地出巡,也讓司馬懿留守坐鎮,儼然依為股肱。黃初七年(226)五月,時年40歲的魏文帝曹丕「疾篤,召中軍大將軍曹真、鎮軍大將軍陳群、征東大將軍曹休、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並受遺詔輔嗣主」。這四個臨終顧命的輔政大臣,兩人為曹氏宗親,兩人為當初魏太子的「四友」成員,都有最高軍職大將軍頭銜,共同組成了曹丕身後的最高權力核心。時年48歲的司馬懿效忠曹家父子18年,由相當於今縣處級官員的相府文學掾起步,登上了相當於今國家主要領導人的官場巔峰,都仰賴曹家父子,特別是曹丕的眷顧栽培。曹丕無論如何料不到,這四個輔政大臣,唯有司馬懿會對曹氏的皇權基業由輔到削。
諸葛亮死後,西線十余年間無戰事,司馬懿轉往東線,主持了削平遼東公孫氏割據勢力的重大戰事。自漢末天下動蕩以來,遼東太守公孫度、公孫康父子打著保境安民旗號,名義上歸順曹魏,實際上割據一方,傳到公孫淵已歷三代。公孫淵昏庸暴戾,野心膨脹,曾遣使表示擁護東吳孫權,又將東吳的使臣殺掉,財寶盡吞,在魏、吳間反覆無常。到景初元年(237),公孫淵自稱燕王,出兵封鎖了與魏連結的邊境地帶。次年(238)春正月,曹叡詔令時任太尉的司馬懿帥眾討遼東,行前問詢:「度(估計)公孫淵將何計以待君?」司馬懿說:「淵棄城預走,上計也;據遼水拒大軍,其次也;坐守襄平(今遼寧遼陽市),此為成禽耳。」又問:「然則三者何出?」又答:「唯明智審量彼我,乃預有所割棄,此既非淵所及;又謂今往懸遠,不能持久,必先拒遼水,后守也。」曹叡問他「往還幾日」,他說「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以六十日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運籌于幃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實際的戰事果然大體上如其分析。
景初三年(239)正月,曹叡病死,九歲的養子曹芳成為繼位人。當時司馬懿剛從遼東回師河內,時年36歲的曹叡派遣宦官緊急召見,一進入卧內就執其手說:「吾疾甚,以後事屬君,君其與(曹)爽輔太子。吾得見君,無所恨!」(請注意,對比劉備的永安託孤,是曹叡真正信任司馬懿呢,還是劉備真正信任諸葛亮,二者差異立見黑白)又把九*九*藏*書同為養子的齊王曹芳、秦王曹詢叫入卧內,讓司馬懿認清二人的面目,並且特別指著曹芳說:「此是也,君諦視之,勿誤也!」又叫曹芳上前,抱住司馬懿的脖子,以示親昵。司馬懿當場表態:「陛下不見先帝屬臣以陛下乎?」意思很明確,當年先帝曹丕將你託孤給老臣,老臣如何不負重託,盡心竭力效忠於你,你都是看到了的,陛下你就放心吧。彼時彼際,不但曹叡料不到,而且司馬懿也真不是心口不一,同樣料不到兩次託孤之後,對他本人和曹魏政權,會演生出大不一樣的後果。
司馬父子成為曹魏政權掘墓人,經歷了一個演變過程,而曹氏父子恰是促成者,歷史彷彿在開玩笑。掃卻玩笑的迷霧,看一看司馬懿那一顆難以捉摸之心,比指一指司馬昭那一顆路人皆知之心,對於後世人更具吸引力。那也是另外一種「黃天」代替「蒼天」,無關乎宿命。
漢語成語「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典出於三國後期,事見《三國志·魏書·三少帝紀》裴注引《漢晉春秋》。曹魏高貴鄉公曹髦在位的甘露五年(260),這個時年20歲的傀儡皇帝眼見威權日去,不勝其忿,乃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面見,對他們說:「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其辱,今日當與卿自出討之!」其背景在於,嘉平六年(250)時任大將軍司馬師擅權廢齊王曹芳,另立曹丕的孫子,東海定王曹霖的兒子,時年14歲的曹髦繼位,改元為正元。正元二年(255)司馬師死,司馬昭繼任大將軍,錄尚書事,同其兄一樣專擅軍政大權,兒皇帝曹髦無非一個擺設而已。到甘露五年,司馬昭任相國,封晉公,加九錫,權勢尊顯已可與建安末年的曹操比擬,業已成年的曹髦於心不甘,意欲有所作為。王經勸阻說:「今權在其門,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順逆之理,非一日也」;倘若「欲出疾而更深之」,勢必「禍殆不測」,因而「宜見重詳」。曹髦不聽,決計起事。王沈、王業向司馬昭告密。於是乎,由中護軍賈充、太子舍人成濟出面,將曹髦殺于南闕之下。隨即另立曹操的孫子,燕王曹宇的兒子,常道鄉公曹奐為帝。那就是曹魏政權的末代皇帝魏元帝,在位僅六年,到咸熙二年(265)就禪讓給司馬昭的兒子司馬炎了。
面對「皇室幫」進逼,司馬懿分析形勢,本幫的力量既已削弱,就不能與之硬碰硬地正面衝撞,否則容易禍及於身。於是他採用韜晦謀略,主動地示弱退避,藉以麻痹對方。先在選官用人問題上,還對夏侯玄說些不同意見,不聽也就不管,彷彿無可奈何。既而稱病,不再參預朝政。曹爽不放心,趁李勝出任荊州刺史之機,派其以辭行名義去拜望司馬懿,伺機觀察其真假實虛。司馬懿當然對其意圖洞若觀火,就假戲真作,「示以羸形」。他讓兩個侍婢在身邊攙扶侍候,披外衣,外衣掉落下來,要靠侍婢給他披上。口渴了,只以手指口,表示「求飲」;侍婢進羹湯,他自己不能持杯,全靠侍婢往他口裡喂,以至湯水流出沾濕了胸襟。李勝告訴他,將回祖籍「本州」的荊州做官,請他善自珍攝。他喘了好久,才口齒不清地說:「年老沉疾,死在旦夕。君當屈并州,并州近胡,好善為之,恐不復相見,如何!」故意把荊州「聽」成了并州。李勝糾正是荊州,他仍然「陽為昏謬」,說「君方到并州,努力自愛」。李勝再三解釋是荊州,他才做出微有所悟的樣子,聲言:「懿年老,意荒忽,不解君言……今當與君別,自顧氣力轉微,后必不更會。」還說「(司馬)師、昭兄弟結君為友,不可相捨去」,似乎對司馬兄弟一幫極為友善。
當年春天從洛陽出兵,六月進入遼東境,三戰三捷,即將公孫淵圍困在襄平。不料意外地遭遇大雨連綿三十日,遼水暴漲,軍心動搖,部將中有人要求撤圍遷營,朝廷中也有人主張見好就收,退兵回中原。司馬懿一改對諸葛亮的用兵態度,堅持速戰取勝,雨停后立即強攻襄平。時至八月,襄平城遼軍糧盡,公孫淵窘急乞降,他拒絕了。公孫淵只好棄城逃跑,被九九藏書追兵斬于城郊。城既破,司馬懿下令屠城,「男子十五以上七千餘人皆斬之」,「戮其將軍畢盛等二千餘人」,遼東悉平。這一仗,打出了司馬懿另外的品性側面:深謀遠慮,審度明智,堅執果毅,兇狠殘忍。
第二次較量發生在青龍二年(234)。諸葛亮第五次北伐,出斜谷(今陝西岐山縣西南),屯兵渭水南岸五丈原(又稱南原,在今陝西眉縣西南),時在當年四月。按照計劃,蜀軍下一步行動將是渡過渭水,進佔積石原(又稱北原,在今陝西岐山縣西面),通過佔領南、北原兩個戰略高地,切斷曹魏與隴西諸郡間的聯繫。司馬懿採納郭淮建議,由郭淮帶兵搶先佔據了積石原,逼使蜀軍退到渭南。他本人親率主力,紮營馬冢山,隔武功水(又名斜水,即今陝西岐山縣南的石頭河)與蜀軍大營相對峙。諸葛亮勞師遠征,利在速戰,所以積極向魏軍挑戰。司馬懿看準蜀軍拖不起,就堅壁高壘,拒不應戰,堅定不移地以拖為戰。久經戰事的諸葛亮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拖延戰法,只好也不按常規出牌,遣使給司馬懿送去巾幗婦人之飾,意在嘲弄戲辱,激其應戰。司馬懿偏不上當,一方面接受巾幗婦女之飾,另一方面只向來使探問諸葛亮「寢食及其事之煩簡,不問戎事」。來使說:「諸葛公夙興夜寐,罰二十已(以)上皆親覽焉,所啖食不過數升。」他由此得出結論:「亮體斃矣,其能久乎?」更加決意拖垮諸葛亮。部將不理解,認為他怯懦,強烈要求出戰。司馬懿吸取前一次的教訓,在內部也搞拖延戰法,故意上表請示裁處。曹叡明白其用心,下詔說:「但(只須)堅壁拒守以挫其鋒,彼進不得志,退無與戰,久停則糧盡,虜略無所獲,則必走矣。走而追之,以逸代勞,全勝之道也。」借天子以制部屬,司馬懿再也無須聽人嘮叨,放心大胆地繼續拖蜀軍。拖到當年八月間,積勞成疾的諸葛亮病逝於五丈原軍營中,蜀軍只好退回漢中。這一次,靠拖延而取得不戰屈人之兵的效益,司馬懿在戰爭史上創出一個獨特戰例。他的權謀和忍勁,也從中表現無遺。
以曹爽為首的「皇室幫」,新銳進取性較強,主要採取進攻姿態。首先是爭奪關鍵性的實權職務,剛輔政未久,便由曹爽之弟曹羲出面,奏請尊司馬懿為大司馬,而免去其錄尚書事一職,讓曹爽獨自控制了尚書省。隨後又罷了盧毓吏部尚書的官,而把何晏、丁謐、鄧颺拉入尚書省,實際主持尚書省的日常政務。伴隨矛盾公開和深化,「權要幫」的骨幹成員劉放、孫資、傅嘏、何曾、孫禮等或被罷官,或被免職,或被迫告病引退,呈現出了瓦解的跡象。其次是積極網羅人才,擴充本幫的實力。他們奉行曹操「唯才是舉」的方針,由何晏主持選舉文職官員,「內外之眾職務各得其才,粲然之美於斯可觀」(見《晉書·傅咸傳》);由夏侯玄「拔用武官」,也出現了「參戟牙門,無非俊傑」的良性景象。這對門閥制度無疑是強力衝擊,因而司馬懿恨得牙癢,斥為「敗亂國典」,不論善惡一概視作「群官要職,皆置所親,宿衛舊人,並見斥黜」。其三是發動對蜀之戰,試圖藉以提高曹爽的聲威,讓其在軍隊中憑功站穩腳跟。正始三年(242),夏侯玄、鄧颺建議曹爽親自挂帥,率軍伐蜀;曹爽不顧司馬懿以及其他元老宿將強烈反對,悍然領兵五萬攻入了漢中。
實事求是地說,司馬懿決然不是一個天生的背叛者和野心家,他在接受顧命重任以後,為保曹魏天下,還是盡心竭力的。與此前相比,正是以輔政作為起點,他的建功立業進入輝煌時期。黃初七年(226)七月曹叡即位,是為魏明帝,司馬懿以撫軍大將軍職務統領禁軍,八月即受命率兵去襄陽解圍。當時吳將諸葛恪領軍圍攻襄陽,司馬懿大軍到達,業已退走。曹叡改任他為驃騎大將軍,坐鎮宛城(荊州治所,在今湖北荊門縣南),都督荊、豫二州軍事,主持魏國南部戰區的對吳作戰。這是司馬懿平生第一次出任戰區最高指揮官,在宛城四年,雖然魏、吳兩方只在淮南地區打過一仗,襄樊一線再沒有大的軍事衝突,但對他個人而言,不九-九-藏-書啻是從為政股肱到衛國干城的一次政治角色轉換。有了統兵作戰的歷練和資本,對他後來呼風喚雨的騰挪施為,構成一個極為重要的有利條件。簡單一點說,這是他人生的又一關鍵轉折點,從此他手裡握有「槍杆子」,在那個亂世中,「槍」可以指揮「政」。沒有這裏的「槍」作底墊,就不可能有後來的司馬父子權傾朝野,直到司馬炎以晉代魏。
正如王經對曹髦所說,司馬氏「權在其門,為日久矣」。溯流竟源,要追到司馬懿。司馬懿(179—251)字仲達,河內溫縣(今河南溫縣西南)人,出身於一個累世二千石的地方豪族世家。其父司馬防,東漢末年任尚書右丞,曾舉薦曹操擔任北部尉。曹操稱魏王不久,特將司馬防請到鄴城,設宴歡飲。席間曹操問道:「孤今日可復作尉否?」司馬防率爾回答說:「昔舉大王時,適可作尉耳。」曹操大笑,對司馬防引薦自己步入仕途的銘感之情,盡在如實對答和開懷大笑之中。有這層特殊關係,司馬防本人以及其子司馬朗(懿之兄)、侄司馬芝(懿之堂兄)都先後投靠曹操,並得到重用。《晉書·宣帝紀》記載,司馬懿年輕時就「聰亮明允,剛斷英特」,被當世名士楊俊、崔琰譽為「非常之器」。陳壽為晉臣,撰《三國志》不敢犯諱給司馬懿及子、孫立傳,但在《崔琰傳》里,也提到崔琰曾對司馬朗說:「子之弟,聰哲明允,剛斷英特,殆非子之所及也。」司馬懿早年曾在本郡作過郡吏,直到建安十三年(208)曹操任丞相后,時年30歲了才被闢為相府文學掾。在曹操身邊,他得到迅速提升,「遷黃門侍郎,轉議郎,丞相東曹屬,尋轉主簿」。(見《晉書·宣帝紀》)東曹屬主管人事,主簿綜理相府庶務,都屬貼身秘書性的親重職務。
面對諸葛亮這樣一個軍事指揮才能優於自己的國家敵人,司馬懿不像對付孟達那樣以奇制勝,而是調整成為穩沉持重的求實應變。第一次對壘,他看出諸葛亮之所以選擇三月進攻隴西,意圖在於搶割當地新熟的麥子,以解決蜀軍補給線太長,軍糧接續不上的難題,因而不必輕易交鋒,只把作戰重心放在阻撓蜀軍搶割行動上,便可以迫使蜀軍不戰而退。上邽(今甘肅天水市)是魏國的民屯重點縣,司馬懿派遣部將費耀、戴凌率領精兵前去防守,自己則率車騎將軍張郃、雍州刺史郭淮等領兵趕往祁山大營解圍。諸葛亮畢竟不是等閑之輩,獲悉魏軍主力將至,立即分兵固守祁山的蜀軍南圍軍營,自率主力轉向上邽去搶割新麥。蜀軍圍住上邽魏軍,同時搶割麥子,迫使司馬懿不得不掉頭趕來救援。救援的魏軍趕到,使蜀軍無法從容割麥,諸葛亮求戰不得,也只好放棄下邽,轉向鹵城以求一逞。司馬懿率軍尾追到鹵城,仍只擾不戰,拒險固守。這樣地跑來跑去,擾而不打,引起部將賈栩、魏平等不滿,嘲笑他「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比他資格更老的宿將張郃也說:「不宜進前而不敢逼,坐失民望也!」第一次主持西部戰區戰事的司馬懿拗不過諸將「咸請戰」,就硬著頭皮打了一仗,結果損失「甲首三千級,玄鎧五千領,角弩三千一百張」。於是重新採用擾敵固守策略。拖到六月份,蜀軍拖得軍疲糧盡,只好退回漢中去。第一次較量,司馬懿在戰鬥中確是失敗了,在戰略上卻是取得了成功。
其結果,被蜀將王平堵截于勢興山(在今陝西洋縣北),進無可進而被迫退兵;退兵途中又遭到費禕伏擊,損失了大量人馬軍資。雖然預期目的並沒有達到,但此行此舉,顯然是對司馬懿的軍權挑戰。此外,曹爽還於正始八年(247)奏請郭太后移居永寧宮,意在避免其干預朝政,削去司馬懿在皇室內部的靠山。如此長達八九年,「皇室幫」步步進逼,幾乎把司馬懿逼到了邊緣處。
司馬懿派參軍梁幾去調查,勸孟達入朝,孟達驚懼不已,遂于太和元年(227)冬起兵叛魏,打算配合蜀軍攻洛陽。諸葛亮去信提醒,要孟達提防司馬懿從宛城來攻。孟達卻按常理分析,宛城距洛陽800里,距上庸1200里,司馬懿要上奏朝廷請准后才能出兵,往返加起來起碼九-九-藏-書也要一個月才能兵抵新城,屆時他已打到洛陽了,沒有預作防備。殊不知司馬懿審時度勢,特事特辦,不上奏朝廷就於次年(228)春果斷出兵,並且倍道兼程,日行軍150里,八天就包圍上庸,直搞得孟達措手不及。圍城強攻16天,孟達部將李輔、外甥鄧賢等開門投降,孟達被擒授首。司馬懿帶著上萬俘虜凱旋宛城,又趁申儀來祝捷,將其抓捕起來送往京城治罪。就這樣迅雷不及掩耳,乾淨利落地平息了叛亂,也剝奪了蜀漢北伐一個可利用的援手。從中反映出,司馬懿的確「聰哲明允,剛斷英跱」,具備傑出政治家不可或缺的膽識和謀略,用兵打仗也能夠出奇制勝。
時機終於給抓住了。嘉平元年(249)正月,曹爽兄弟三人率領著禁軍,隨同曹芳去洛陽南郊,拜謁曹叡的高平陵。司馬懿乘機起事,派司馬師率領死士先佔領了武庫,並親自出馬,率領部隊屯駐于洛水浮橋,切斷曹爽歸路。同時奏請郭太后,以郭太后的名義下詔罷免曹爽兄弟。代擬的詔令中,曆數曹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專威權」的滔天罪行,「敕主者及黃門令罷(曹)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軍事和政治兩手齊用,兩手都硬,司馬懿一復出便顯示出他這個「老薑」實在夠「辣」。曹爽「迫窘不知所為」,桓范建議他「使車駕幸許昌,招外兵」以圖抗衡,其兄弟三人都猶豫不決。司馬懿料定曹爽「弩馬戀棧豆」,即派侍中許允、尚書陳泰前去攻心,宣示可以指洛水為誓,只要他們罷兵歸罪,就可以免除官職,「以侯還第」。曹爽同意罷兵,說「我不失作富家翁」。桓范哭道:「曹子丹(曹真的字)佳人,生汝兄弟,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矣!」
曹爽一幫人自以為司馬懿為首的「權要幫」已經群龍無首,肢解離散,更加有恃無恐地專政謀私,為本集團攫取各種特殊利益。
太和四年(230)七月,司馬懿奉詔,配合大司馬曹真伐蜀,攻入蜀境,因雨退還。次年(231)曹真死,諸葛亮第四次興師北伐,兵出祁山,司馬懿臨危受命都督雍、涼二州諸軍事,代替曹真主持西部戰區的對蜀作戰。曹叡詔令中說:「西方事重,非君莫可付者。」以此為起點,展開了他與諸葛亮之間的鬥智鬥力,前後歷時四年。
然而在曹操時期,或許智囊團的傑出之士太多了,司馬懿雖然時有建言,卻並沒有表現出多少「非常」之處。建安二十二年(217)曹丕立為魏太子,曹操任命司馬懿為太子中庶子,那是一個掌管太子宮禁侍衛的重要職務,從此讓他成為曹丕的「四友」之一(另三人為陳群、吳質、朱鑠),仕途進入了關鍵轉折點。建安二十五年(220)曹操一死,曹丕繼位為丞相、魏王,立即封司馬懿為河津亭侯,轉任丞相長史,相當於今之總理辦公室主任,上了很大的幾步台階。
司馬懿最終戰勝曹爽,關鍵在搞成功了一場軍事政變。這場軍事政變,蓄謀如暗流微火,發動如迅雷疾風,乾淨利落,堪稱完勝。在三國時期,王允、董承等人也曾策動過,或者部分成功了,或者完全失敗了,無一能與司馬懿相提並論。司馬懿作為那個亂世的一大政治家,在曹魏集團內,論文治武功、雄才大略,總體上應與曹操不在同一檔次,但若論耍陰謀,弄權術,搞政變,卻為曹操所不及。曹操當年提攜他,曹丕當年親重他,顯然都沒有發現他有這樣的特長。從30餘歲到60餘歲,司馬懿也是效忠於曹氏的,若說他天生就是政變專家,未免失之太不公允。在弱肉強食的政治叢棘當中,政變還是逼出來的。而他之所以能歷經風雨而穩然不倒,除了曹丕、曹叡兩次託孤的客觀因素而外,他個人特別善於審時度勢,特別長於隱忍后發,特別敢於凌轢用暴,以及他那陰鷙持重的品行定勢,畢竟起了決定性作用。儘管在除掉曹爽的第二年,亦即魏嘉平三年(251)司馬懿就病死了,但司馬氏獨斷魏國乾綱,14年後以晉代魏的大勢業已形成,不可逆轉。他和他的兩個兒子司馬師和司馬昭,接力似地充當了曹魏政權的掘墓人,他的孫子司馬read.99csw.com炎只不過是仰承祖恩,坐享掘墓成果而已。
還真讓桓范言中了。政治家發的誓,無非權謀應變而已,哪裡都靠得住?司馬懿裝病裝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到翻身之日,一旦揚眉吐氣,就要利劍出鞘,怎會真正讓你安心「以侯還第」,甚或日後東山再起?曹爽兄弟歸第初,司馬懿就像老貓戲弄爪下耗子一樣,令洛陽縣發800民眾,由尉吏帶領著在曹爽府第四周圍住,並在其四角建起高樓,監視曹爽兄弟的一舉一動。曹爽窮極無聊,持彈到後園,樓上人便高喊:「故大將軍東南行!」曹爽摸不透司馬懿的心意深淺,與兩弟商量之後,給司馬懿送去一封試探信,說家裡糧食「數日乏匱」,乞盼接濟「以繼旦夕」。司馬懿故作吃驚,回以「初不知乏糧,甚懷踧踖。令致米一百斛,並肉脯、鹽豉、大豆」,還真送了去。曹爽兄弟「不達變數,即便喜歡,自謂不死」。殊不知喜猶未盡,司馬懿戲弄夠了,就使出奪命狠手了。隨手拈出了一樁既往屁事,宦官張當曾經私下給曹爽送去張、何二位才人,供其淫樂,就給曹爽扣上了「謀圖神器」、「大逆不道」的罪名。於是乎,曹爽、曹羲、曹訓三兄弟,及其幫派骨幹何晏、鄧颺、丁謐、畢軌、李勝、桓范加上宦官張當一網打盡,不僅本人掉腦袋,而且夷滅三族。兩大幫派的權力之爭,由此而畫出句號,梟雄司馬懿笑到了最後。
齊王曹芳即位后,改元為正始,晉封司馬懿為太尉,持節統兵都督諸軍事如故,與同受顧命重託的大將軍曹爽共同輔政。曹爽是曹真的兒子,出身宗親,靠血緣高貴而致顯位,但才識平庸,頗有紈絝子弟習氣。作為子侄輩,輔政之初對司馬懿還能夠「引身卑下」,「恆父事之,不敢專行」。但不久,兩人分別為幫派領袖,就展開了權力之事。少壯派曹爽仗恃皇室權威,陸續把何晏、夏侯玄、鄧颺、丁謐、諸葛誕、李勝、畢軌、桓范、文欽等人集聚到身邊,形成了一個「皇室幫」。這些人多為曹氏皇室宗親、姻親和功臣後裔,或是庶族出身的新進顯貴,在思想政治上崇尚黃老、刑名之術,輕視儒學禮法。而元老派司馬懿則是軍政權要,主管中書省的劉放、孫資早就是他的死黨,出身豪門士族的元老重臣盧毓、傅嘏、王肅、何曾、孫禮等人也都與他關係深厚,長子司馬師又以中護軍的身份主管武職官吏的選舉,背後還有郭太后支持,也形成了一個「權要幫」。這個「權要幫」在思想政治上崇尚儒學,推重禮法,維護門閥制度,抵制多引進新銳人才。兩大幫派各有其集團性的特殊利益,水火不相容,度過託孤「蜜月期」勢必就要爭出個你死我活。
何晏、鄧颺、丁謐掌控尚書省,共同分割洛陽、野王典農部桑田數百頃,以及湯沐地等處國有資產,將其侵吞為己有。憑仗權勢「竊取官物」,向州郡索賄受賄,各級官員都望風依從,「莫敢忤旨」。廷尉盧毓與何晏個人之間素有矛盾,何晏等人就抓住盧毓一點小過,深文周納,無限上綱,派主管官員先收繳了盧毓印綬,然後才補辦一個奏表表示合乎程序。何、鄧、丁三人飛揚跋扈,時人謂之「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當,一狗憑默作疽囊」,不少人都鄙薄「三狗」,僅只礙於他們背後有幫主曹爽支持,不敢招惹。而曹爽不但對「三狗」言無不從,倚為腹心,抑且自己放縱權勢,奢靡無度,肆意淫樂。反正國有財產就是曹家財產,既已大權在握,豈能過期作廢?他的飲食車服,比侔皇帝標準;宮廷府庫的珍玩異寶,說是老子的就是老子的,充牣其家中。據《三國志》本傳記載,他的「妻妾盈后|庭,又私取先帝才人七八人,及將吏、師工、鼓吹、良家子女三十三人,皆以為伎樂」。還偽造詔書,徵選宮廷才人57人送鄴台,令先帝婕妤「教習」其「為伎」。對太樂樂器,武庫禁兵,也擅自取用。專門修建了一處窟室,四周裝飾得綺麗堂皇,美輪美奐,經常與何晏等人「會其中,縱酒作樂」。他們在「驕淫盈溢」,卻不知死對頭司馬懿並未閑著,而是密令司馬師「陰養死士三千,散在人間」,待瞅準時機,就要「一朝而集」,實行反攻倒算(見《晉書·景帝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