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三章 辱罵和恐嚇也是戰鬥

第十三章 辱罵和恐嚇也是戰鬥

《孫子兵法》第一篇《計篇》,即已強調「兵者,詭道也」,指出為「將」五要之一就在智計。第三篇《謀攻篇》又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于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這些文字里,雖然並沒有直接列舉「詭道」智計,但像諸葛亮罵死王朗那種辱罵,分明合乎「不戰而屈人之兵」一說,堪稱一種「謀攻之法」。事實上,中外古今的軍事對抗和政治鬥爭當中,不只是辱罵,還包括恐嚇在內,都經常成為一種心理戰的具形選擇。其間也有一些猝發性的辱罵和恐嚇,儘管沾不上「謀攻」的邊,但只要出自軍事上或政治上的敵對行動,同樣能見人見事,凸顯出戰鬥色彩。這方面,三國人物多有高手,也多有好例,值得後人仔細咀嚼。
「為之則生,不為則死!」袁渙顏色不變,笑著回答呂布:「渙聞唯德可以辱人,不聞以罵。使彼固君子邪,且不恥將軍之言;彼誠小人邪,將復將軍之意,則辱在此不在於彼。且渙他日之事劉將軍,猶今日之事將軍也,如一旦去此,復罵將軍,可乎?」一席話說得呂布自感慚愧,便沒有再強迫他。呂布白門樓喪身之後,袁渙歸順曹操,歷任沛南部都尉、諫議大夫、丞相軍祭酒、郎中令、行御史大夫事等職,「時人服其清」。曹丕聽說他拒呂布之事,問他堂弟袁敏道:「渙勇怯何如?」袁敏回答:「渙貌似和柔,然其臨大節,處危難,雖賁、育不過也。」如今看,袁渙對於呂布的恐嚇,的確表現得威武不能屈,對於辱罵的理解也合儒學的道理———前一方面值得學習,后一方面也可借鑒。只不過尚須補充一點,那就是,無論古今中外,上至帝王將相,下至皂隸草民,採用辱罵和恐嚇手段進行戰鬥,決然不會都遵從儒家學說,因而決然不宜踐行「本本主義」。
曹操也曾罵過劉備。建安二十四年(219),劉備率軍攻漢中,陽平(今陝西勉縣西北)一戰殺死曹軍大將夏侯淵。曹操聞訊極為震怒,親自率軍入漢中,直抵陽平關欲與劉備決戰。劉備卻駐軍山頭之上,憑藉險峻地勢,森嚴壁壘,拒不與曹操決出一個你死我活。劉備間或也挑逗一下,派遣養子、時任副軍中郎將劉封出面挑戰,重要將領都不出營。曹操氣得不行,大聲呵罵:「賣履舍兒,長使假子拒汝公乎?待呼我黃須來,令擊之!」所謂「黃須」,指他的四子曹彰。曹彰與其兄曹丕、曹植雅好文學不同,「少善射御,膂力過人,手格猛獸,不避險阻」,一向以衛青、霍去病作為榜樣。此前一年(218)代郡烏桓人造反,曹彰以北中郎將職銜,代理驍騎將軍,率部北征,所向皆破,北方悉平。曹操在長安召見凱旋而歸的曹彰,曹彰不伐己功,功勞盡歸諸將。由於曹彰的鬚髮微黃,曹操持著他的黃須誇獎:「黃須兒竟大奇也!」如今抬出「黃須兒」,無非想從心理上刺|激劉備,促其在曹彰到來以前就決戰。殊不知罵了「賣履舍兒」,稱了劉備的「爺爺」(自稱「汝公」,猶如罵了劉備「孫子」),仍如400年前項羽罵劉邦一樣,傳承「高祖之風」的劉備心理承受能力極強,堅決不上當,堅持不應戰。從三月圍到五月,曹操心理上先拖垮了,決計撤軍北還。正是在此背景下,他傳出了「雞肋」的口號,引發楊修自作聰明,搶先收拾行裝,招致殺身之禍。很可能,當時曹操的心氣不舒,也是殺楊修的一個偶然因素。
諸葛誕明白自己屬於后一種類型,接詔「愈恐,遂反」。他聚眾10餘萬人,奪揚州,據壽春,並派長史吳綱帶著他的幼子read.99csw.com諸葛靚「至吳求救」。東吳積極響應,派大將全懌、全端、唐咨和降將文欽一起,率三萬精兵進入壽春,並封諸葛誕為左都護、假節、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壽春侯。
同在這一年,龐德罵關羽,另是一種情況。龐德原為西涼馬騰、馬超父子麾下的一員勇將,建安十六年(211)隨馬超逃到漢中,依附張魯;二十年(215)曹操進入漢中,收降張魯,龐德也隨眾歸降。曹操素聞龐德驍勇,一來就拜為立義將軍,封關門亭侯。二十四年(219)關羽攻襄樊,龐德率領所部參戰,駐守樊城南。他的堂兄龐柔在蜀中,樊城諸將頗疑之,他表明態度說:「我受國恩,義在效死。我欲身自擊羽。今年我不殺羽,羽當殺我。」與關羽戰場交鋒,龐德一箭射傷了關羽額頭。他常騎白馬,「羽軍謂之『白馬將軍』,皆憚之」。曹軍主將曹仁派他駐防到樊北十里,恰逢霖雨十余日,漢水暴溢,平地水深五六丈,造成水淹七軍之慘,龐德只好帶領餘眾避水上堤。關羽引水軍乘船攻擊,亂箭從四面射向堤上,龐德被甲持弓,奮力抗擊,從黎明一直力戰到午後,矢盡又以短兵相接。他告勉將士:「吾聞良將不怯死以苟免,烈士不毀節以求生,今日,我死日也!」戰至最後身邊只剩下將士三人,仍彎弓傅矢,乘小船欲投奔曹仁。不幸船翻被俘,兀自立而不跪。關羽對他說道:「卿兄在漢中,我欲以卿為將,不早降何為?」龐德怒目圓瞋,斥罵關羽道:「豎子,何謂降也!魏王帶甲百萬,威振天下,汝劉備庸才耳,豈能敵邪?我寧為國家鬼,不為賊將也!」終不屈被殺,與七軍主將於禁跪地乞降,適成鮮明對照。方其時,罵聲已經成為他的唯一可用的武器,他就運用這一武器,壯烈地展開最後的鬥爭,直到殺身成仁。沒有任何預謀,但卻正氣凜然,浩氣長存。
據裴注引《典略》說,這篇檄文傳到曹操手裡時,他的頭風痛老毛病正巧發作了,是卧在病榻上面讀的。讀罷居然翻身而起,興奮地說:「此愈我病!」儘管這樣的心理效應恰與袁紹期望相反,但檄文之罵對於曹操心理刺|激之深之巨,殊非常人所能想象。其後經官渡之戰,曹操打敗了袁紹,進而佔領冀州,陳琳歸降曹操。曹操對陳琳說:「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而已,惡惡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陳琳趕緊謝罪。幸好曹操這位政治家確有寬懷大度的一面,「愛其才而不咎」,留下他在身邊擔任司空軍謀祭酒,掌管記室,相當於現今的文字秘書。對這段「罵」的前後因果,南朝劉勰在《文心雕龍·檄移》中評論道:「陳琳之檄豫州,壯有骨鯁,雖奸閹攜養,章實太甚,發丘摸金,誣過其虐,然抗辭書釁,激然露骨。
當過董卓的「義子」,又因私通董卓的侍婢反叛董卓,殺死董卓的呂布,也曾憑藉實力恐嚇過別人。建安二年(197),反覆無常的呂布先被曹操打敗,逃跑到徐州投奔劉備。不久,袁術與劉備相攻,許諾送給他二十萬斛軍糧,他趁著劉備領軍在外,偷襲下邳,打了守將張飛一個措手不及,把劉備老婆、孩子都俘虜了。袁術卻以呂布未能捉住劉備為借口,不肯兌現許諾的軍糧,呂布一氣之下,又將劉備迎回來「遣屯小沛」,而自號徐州牧。袁術派大將紀靈率領三萬步騎進攻劉備,劉備向呂布求救,呂布便帶了一千步兵、二百騎兵赴小沛調解。呂布的兵雖然少,但他久以「飛將」聞名,紀靈一聽說他趕來了,即自「斂兵不敢復攻」。呂布在小沛城外安屯下來,邀紀靈和劉備都到他的軍營,設宴促使他們「相逢一笑泯恩仇」。呂布對紀靈https://read.99csw•com說:「玄德,布弟也。弟為諸君所困,故來救之。布性不喜合斗,但喜解斗耳。」他叫人在營門正當中舉一隻戟,聲言「諸君觀布射戟小支,一發中者諸君當解去,不中可留決鬥。」言罷彎弓搭箭,一射正中戟的小支,諸將皆驚,一迭連聲地稱讚「將軍天威也」。第二天,邀集衝突雙方再次歡會,然後就罷兵而去。這一出「轅門射戟」故事,表面上言辭溫軟,波瀾不興,骨子裡卻充滿了恐嚇意味。一則呂布素來稱「飛將」,二來呂布當眾顯「天威」,三還加上是在呂布軍營當中,紀靈倘若給臉不要臉,准沒有好果子吃,所以只好強賠笑臉,引軍退去。一定意義上,這也可以叫做「不戰而屈人之兵」。呂布當年恐嚇人的手法和效果,無論于古今中外,均不少見。
敢矣攖曹公之鋒,幸哉免袁黨之戮也!」倘若轉換為辱罵袁紹,陳琳不但本人必死,勢必還會禍連於三族。
三國後期司馬師、司馬昭兄弟平定淮南之戰,就是成功運用恐嚇心理戰,輔助軍事行動克敵制勝的成功例證。先是正元二年(255)魏將鎮東將軍母丘儉、揚州刺史文欽擁眾造反,時任大將軍專擅朝綱的司馬師接受時任中書侍郎鍾會,以及河南尹王肅、尚書傅嘏的謀略建議,「統中外軍討之」。當時母丘儉率其所部據守壽春(今安徽壽縣),文欽率其所部在外為游兵,合計擁眾五六萬人。司馬師親自坐鎮汝陽(今河南汝南)指揮主力部隊,派監軍王基統領前鋒諸軍,「據南頓以待之」。同時命令鎮南將軍諸葛誕統領豫州諸軍,從北面進逼壽春;又令征東將軍胡遵統領青、徐兩州諸軍,「出於譙(郡治在今安徽亳縣)、宋(今山東、安徽、江蘇接壤地帶)之間,絕其歸路」。這樣至少三、四倍于叛軍的優勢兵力,構成了合圍態勢,他卻「令諸軍皆堅壁勿與戰」。母丘儉、文欽「進不得斗,退恐壽春見襲,不得歸,計窮不知所為」,心理上被擾亂了。
《孫子兵法·謀攻篇》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辱罵和恐嚇都可以當作心理戰手段,用於軍事對抗,也用於政治鬥爭,三國人物多有高手。某些辱罵和恐嚇並無預謀,但只要出自敵對行動,也會凸顯戰鬥色彩。
參与剿滅母丘儉、文欽叛亂的諸葛誕,與蜀漢諸葛亮、孫吳諸葛謹同為東漢司隸校尉諸葛豐之後,但三人分在三國,各奉一主,均居顯位。因這次參与東征有功,升任鎮東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揚州;未久又進封高平侯,食邑3500戶,轉為征東大將軍。但他眼見母丘儉等人累被夷滅,懼不自安,便傾出家財收結眾心,厚養死士數千人。同時以築城備寇為名,要求朝廷增兵10萬給他守壽春,私心意圖「保有淮南」。當時司馬師已死,司馬昭繼任大將軍錄尚書事,對諸葛誕產生了疑心,於是採納長史賈充的獻策,于甘露二年(257)五月徵調諸葛誕入京任職司空。把封疆大吏調入京城作官,既可能是提拔重用,又可能是削權閑置,甚至有奪命之險。
「建安七子」中有個陳琳,擅長寫章表書記,曹丕《與吳質書》評價他的「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官渡之戰前,他在袁紹麾下作幕僚,袁紹命他撰寫檄文聲討曹操。這篇檄文被後人題作《為袁紹檄豫州》,收錄于《文選》卷四十四,與後來唐初駱賓王撰寫的《代李敬業傳檄天下文》異曲同工,都以辱罵得痛快淋漓著稱於世。就檄文性質而言,肯定是一篇遵命文章,屬於職務行為,而非個人專利。但誠如明人張溥在《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陳記室集題辭》中所說,陳琳「為袁本初草檄詆操,心誠輕之,奮其怒氣,詞若江河」,九_九_藏_書「後世即有善罵者,俱不及也」。其「善罵」表現在,從曹操祖父曹騰罵起,稱其「與左悺、徐璜(漢末擅權宦官,左稱『左回天』,徐稱『徐卧虎』),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次罵操父曹嵩,「乞丐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然後罵到曹操頭上,指其「贅閹遺丑,本無懿德,狡鋒協,好亂樂禍」。這樣查三代,罵三代,極盡人格侮辱之能事以後,才洋洋洒洒,真真假假,或誇大其辭,無限上綱;或無中生有,肆意詆毀,曆數曹操的樁樁罪行,斑斑劣跡。其宗旨,就是要給曹操政治上定性:「歷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于操為甚」。從而「布告天下」,追隨袁紹起兵討賊,建立「非常之功」。借用當今的話說,這篇以「罵」名世的檄文,實質上是袁紹集團在官渡之戰前公開發布的罪行榜、聲討書和動員令,兵馬未動而先打宣傳戰,意欲在心理上先將曹操|逼到死角。
建安十三年(208)曹操親自率軍南下,輕取荊州,窺視江東,也對孫權先展開了心理戰,派人送去了一封恐嚇信。方其時,曹操53歲,打遍中原無敵手,全沒有把26歲的孫權小子放在眼裡,滿心以為也會像劉琮一樣,恐嚇一下便會心驚膽裂,望風歸降。他信里寫到,「近者奉辭伐罪,旌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于吳。」華麗的外交語言,每一句都包含著威懾力量。所謂「奉辭伐罪」,亮出的是「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堂皇旗號,分明喻示孫權只有效法「劉琮束手」的一條出路。揚言有「八十萬眾」,雖屬誇大炫耀之辭,但實有的大約30萬人馬,也確實比東吳當時能調集的幾萬人馬強大得多了。「會獵」云云,暗藏著400年前劉邦打著會獵雲夢的幌子,一舉擒拿韓信的當朝典故,歷史的經驗教訓彼此都決不會忘記。所以這封恐嚇信一到,孫權「以示群臣,莫不響震失色」,一度在孫權集團高層引發出了強烈的心理地震。連張昭那樣的孫氏「三朝元老」和顧命重臣,也勸孫權屈膝「迎之」,其他諸多大臣亦是「降」聲一片,弄得孫權既猶豫,又失望。若不是魯肅獨抗大流,反對投降,建議孫權召回周瑜定大計,這一段歷史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以恐嚇為核心內容的這類心理戰能夠產生一定作用,因而當年曹操要用,百代以下的中外後人也愛不釋手。
淮南將士的家鄉多在北方,面對優勢兵力的合圍態勢,心理尤其恐懼,導致「眾心沮散,降者相屬」,僅剩一些淮南新附農民兵還在為母丘儉、文欽賣命。這是軍事實力和用兵謀略合構成的心理恐嚇,部分起到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作用,其效能不亞三五萬將士。
《三國演義》第九十三回下半回寫「武鄉侯罵死王朗」,三國歷史上沒有這回事,又是羅貫中虛構出來的。王朗字景興,東海郯(今浙江嵊縣)人,歸順曹操前曾任會稽(今浙江紹興)太守,曹丕稱帝拜為司空,曹叡即位升任司徒。在擔任司空期間,他和時任司徒華歆、尚書令陳群、太史令許芝、謁者僕射諸葛璋等人,都先後給蜀漢丞相諸葛亮寫過信,勸其審時度勢,上順天命,下從人心,舉蜀國之地降魏。諸葛亮不為所動,作《正議》一文駁斥勸降理由,表達了以弱勝強,統一天下的信念。這些事都記載於《諸葛亮集》,《三國志》本傳裴松之注詳加引述,以葆忠貞。那以後,王朗于太和二年(228)病逝于洛陽,生前從未參与過對蜀作戰,更未在兩軍陣前與諸葛亮發生對罵。羅貫中僅就一點勸降影子,就把王朗移花接木到諸葛亮的首次北伐事件當中,讓他作魏軍主帥曹真的軍師九_九_藏_書,在祁山陣前勸諸葛亮「倒戈卸甲,以禮來降」,結果反被諸葛亮當場罵得又羞又怒,倒于馬下而死。文學不等於歷史,羅貫中如此虛構非但不足為怪,抑且活泛可讀,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從中還可以看出,辱罵儼若一種心理戰手段,可以產生奇特作用。
吳質辱罵曹真表現出來的怙威肆行當中,顯然含有恐嚇的成分。辱罵不一定都是恐嚇,恐嚇也不一定都要用到辱罵,三國時期的第一個軍閥董卓便習慣於綜合運用多種手段,對文武官員進行恐嚇,以達到特定政治目的。初平元年(190)關東諸侯聯兵討董卓,他打算放棄洛陽,遷都長安。司徒楊彪以「遷都改制,天下大事,皆當因民之心,隨時之宜」為由,發表了勸阻意見,董卓當即臉紅筋脹地申斥道:「楊公欲沮國家計邪?……宮室官府,蓋何足言?
對於辱罵和恐嚇,三國時人袁渙自有儒家後學的態度。劉備之任豫州刺史時,曾舉袁渙為茂才。其後,袁渙避地江、淮間,曾先後為袁術和呂布所用。呂布與劉備翻臉的時候,要他代寫一信去「詈辱」劉備,再三強之,他都不答應。呂布大怒,拔劍恐嚇他說:
司馬師隨之走出了第二步,派遣時任兗州刺史鄧艾統領泰山諸軍萬餘人挺進挑戰,「示弱」誘敵,自己則率主力部隊迅速跟進。文欽中計,夜襲鄧艾,天明才發現重兵掩至了,趕緊落荒而逃,投奔東吳保命。當天母丘儉「聞欽戰敗,恐懼夜走」,途中同小弟母丘秀、孫兒母丘重一起被殺,不久傳首京師,夷滅三族。
當年六月,司馬昭親自統領中外諸軍26萬餘眾,布置鎮南將軍王基、安東將軍陳騫等率部對壽春「四面合圍」。諸將多希望強行攻城,速戰速決,司馬昭堅持認為:「城固而眾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裡受敵,此危道也。令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將使同就戮,吾當以全策縻之,可坐而制也。」所謂「以全策縻之」,亦即千方百計地困死他,震懾他,消耗他,削弱他,最終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勝利。26萬餘眾的大軍壓境,「四面合圍」大半年,「城中震懼,不知所為」。到甘露三年(258)正月,諸葛誕、文欽、唐咨率眾突圍,都被打回城中去,戰場遺留的「死傷者蔽地,血流盈塹」。城內口糧耗竭,「降出者數萬口」。文欽素來與諸葛誕有過節,至此又主張「盡出北方人省食,與吳人堅守」,諸葛誕對他疑心加重,將其殺死。文欽之子文鴦、文虎逾城投降,司馬昭不僅不殺,還封他們為將軍,各賜爵關內侯。這就使城內的人更想保命求活,加上日益飢困,諸葛誕、唐咨智力窮盡,走投無路。司馬昭又用反間計,恐嚇說「吳中怒(全)懌等不能拔壽春,欲盡誅諸將家」,逼使全懌、全端都率部投降。至二月「四面進兵,同時鼓噪登城,城內無敢動者」,諸葛誕也落得了與母丘儉同樣的下場。半年恐嚇,一朝全勝,淮南由是平定。
吳質的罵也無預謀,從中凸顯的本質,卻與龐德的罵決意不可以相提並論。吳質其人,在建安時期躋身主流文人之間,以才學通博深得曹丕以及諸侯禮愛。他政治押寶押在曹丕身上,替曹丕出主意修理死對頭楊修,送曹操出征獨自痛哭流涕以博取眷愛,都使曹丕將其視為第一號心腹,多次寫信全都寫得情文並茂。曹丕一登上皇帝寶座,就破格提拔他任北中郎將,振威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封列侯。黃初五年(224)吳質從任所入京朝見,曹丕特為破例,詔令上將軍及特進以下官員都到吳質住所聚會,並撥出專款設置酒宴。酒酣耳熱之際,吳質意欲盡歡,針對上將軍曹真身體肥胖,中領軍朱鑠身體瘦弱,他故意召來倡優當場表演說read•99csw.com肥瘦。曹真仗著是曹氏本親,官職又尊顯,生氣地責問吳質:「卿欲以部曲將遇我邪?」在座的驃騎將軍曹洪、輕車將軍王忠也批評吳質,曹真趁勢拔刀瞋目,聲言「俳敢輕脫,吾斬爾」,罵起座來。吳質怎麼服得這個軟,當即案劍責罵道:「曹子丹,汝非屠几上肉?吳質吞爾不搖喉,咀爾不搖牙,何敢恃勢驕邪?」朱鑠實在看不過,起身說:「陛下使吾等來樂卿爾,乃至此邪?」吳質掉頭呵叱他:「朱鑠,敢壞坐!」朱鑠也是一個急性子,面子上過不去,旋轉身就拔劍斬地,大家不歡而散。這其間,吳質比曹真更是恃勢驕橫,惡語傷人,連皇親國戚、官高於他的曹真也沒有放在眼裡,當面辱罵人家是屠案上的肥肉。通過這樣一場權貴高層內部的特殊戰鬥,可以讓人看到吳質之類的無行文人一旦有了「最高」一人的權勢作為冰山,將會怙威肆行到什麼地步。然而就是這樣的匪類,在專制帝王庇護之下卻能固寵至尊,難道不值得後人深省嗎?
百姓小民,保足與議?若有前卻,我以大兵驅之,豈得自在!」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嚇得在場的公卿臣僚莫不恐怖失色。太尉黃琬小心翼翼地懇請董卓「重思」,他當即「罷坐」,拂袖而去;並且當天就命令司隸官員參奏楊彪和黃琬,撤了兩個人的職,致令無人再敢勸阻。如其意願遷都長安后,董卓築郿塢,召見文武百官。他預設帳幔聚眾宴飲,席間突然傳令帶出數百名誘降來的北地俘虜,「于坐中先斷其舌,或斬手足,或鑿眼,或鑊者之,未死,偃轉(橫七豎八倒在)杯案間」。如此兇殘地殺人取樂,實則是威懾、警告眾人,直嚇得「會者皆戰慄,亡失匕箸」,而董卓本人卻飲食自若。在董卓一類擅權肆虐者的手裡,恐嚇既是戰鬥利器,又是馭人謀略,不管花樣上如何變幻,意圖達到的政治目標始終只有一個,那就是從心理上摧垮要對付的人,壓迫其服服帖帖地畏從於己,以利自己隨心所欲,倒行逆施。
無獨有偶,半個世紀后,鎮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舉兵造司馬氏的反,也使用了辱罵手段。時在正元二年(255)正月,有慧星長數十丈,起於吳、楚之分,劃過西北方向的夜空。毌丘儉、文欽「以為己祥」,「遂矯太后詔,罪狀大將軍司馬景王,移諸郡國,舉兵反」。在仿造的太后詔令中,他們曆數司馬師的11條大罪,不乏惡語相加。如罪一「盛年在職,無疾託病,坐擁強兵,無有臣禮」,罪二「為臣不忠,為子不孝」,罪四「權勢自在,無所領錄」,罪五「有無君之心」,罪六「不顧大義」,罪八「不奉法度」,幾乎將封建宗法綱常倫理固有的各項罪名都扣到司馬師頭上了,有的罪名還是從不同角度反覆加重。不忠不孝就類于禽獸,在封建社會深入人心,雖然尚未明指司馬師類于禽獸,但婦孺皆知其理,等於已經說了。到第十一罪,更由政治、品德牽扯到生理,抓住司馬師新割眼瘤未愈,罵為「天不長(助長)惡,使目腫不成」,也夠刻毒的了。其用意,仍同袁紹當年令陳琳草檄罵曹相似,就是要多向度地把司馬師罵絕搞臭,從而廣泛地造成輿論,以使自己從心理上儘可能地取得將吏士民的認同響應,而置對方於心理劣勢,輿論劣勢。這一場「謀攻」,一度部分奏效,母丘儉、文欽得以「迫脅淮南將守諸別屯者,及吏民大小皆入壽春城(今安徽壽縣),為壇于城西,歃血稱兵為盟」,擁眾五六萬插旗割據於一時一地。另一方面,司馬師也承受到了一定的心理壓力,擔心朝廷內外反對者甚多,萬一用兵戰敗,將會難以收拾。猶豫再三方決計出兵,親征淮南,以母丘儉被殺,文欽逃往東吳為最終結果,平定這場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