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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這兒有些變化,不是嗎?」福特嘶嘶的問。
福特射出玩具箭,時間拿捏的恰到好處,箭從機器人身前穿過走廊,顫顫巍巍地貼在了對面的牆壁上,它剛一飛出去,機器人的感應器就立刻把它鎖定,然後自己一個九十度的大轉彎跟了上去,想看看那該死的東西到底是什麼玩意兒,想往哪裡去。
小機器人的電子歡樂簡直沒法抑制。福特快步朝走廊另一頭走去,任那東西晃晃悠悠地跟在自己屁股後頭。它不停地告訴他一切都多麼美好,能夠把這一情況通報給他自己又多麼的高興。
「我們會對你的稿件進行審核。」
警報的叫聲還是他熟悉的老樣子。那聲音里有種旋律,他幾乎可以跟著哼起來。感覺真的挺親切。對於大樓外頭的世界,福特並不了解。他還從沒來過薩誇-派利亞·亨撒。這地方似乎帶著點狂歡節的氣氛。
「那是一種未來,」哈爾說,「你的未來,如果你接受的話,你得以多元的視角看問題,每一個方向上都有無限的未來在伸展,就從這一秒開始……還有這一秒和這一秒。上億個,每一刻都在分叉!每一粒可能的電子的每一個可能的位置形成無數的可能性!無數無數個亮閃閃,金燦燦的未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任何按邏輯思考的東西都能被其他至少跟它自己同樣邏輯的東西愚弄。要愚弄一個完全講邏輯的計算機,最簡單的法子就是一遍又一遍地餵給它相同的次級程序,直到它被鎖進一個死循環里。對這一問題的最佳說明來自舉世聞名的青魚三明治試驗,那是好幾千年前由MISPWOSO(馬克西姆加倫大學之緩慢而痛苦地得出白爛非凡之結論學院)完成的。
福特嘆了口氣。
他已經發現,薩誇-派利亞·亨薩之所以帶著狂歡節的氛圍,是因為當地人正在慶祝一年一度的聖安忒維姆升天節。聖安忒維姆生前是個廣受愛戴的偉大國王,曾經提出過一個同樣廣受愛戴的偉大假說。聖安忒維姆假說的內容是,在其他一切條件對等的情況下,大家最希望的就是高高興興,開開心心,再儘可能一起好好樂樂。他死的時候留下遺囑,把所有財產用於贊助一年一度的節慶,過節時所有人都好吃好喝,跳舞唱歌,再玩些諸如狩獵毛怪之類的傻瓜遊戲,以此提醒大家記住這個理論。聖安忒維姆的假說是如此光輝燦爛精妙絕倫,最後大家乾脆把他追封為聖人。不僅如此,過去的那些聖人,無論是凄慘無比被石頭砸死還是頭下腳上住在糞桶里搞到封號的,全部立即降級,而且現在大家想起來,都覺得他們挺丟人的。
「坐下,福特。」哈爾坐在轉椅上一轉,站起身來,俯視地上的小點,順便享受三十三層樓底下的狂歡節。
「這名字花了我們幾百萬,福特。要麼愛上它,要麼收拾東西滾蛋。」
「那就跟我走,讓你幹什麼就好好乾。」
「無限衰?」
「你的口水留下來了。」
「我們之所以不會賣出無數無數本《指南》,」哈爾擦過嘴以後繼續講,「就在於費用。我們要做的是把一本《指南》賣上無數無數遍。我們發掘宇宙的多元性好消減成本。而且我們也不賣給那些一文不名搭便車的。多麼愚蠢的想法!從定義上講,兜里絕對沒錢的市場總共也就這麼一個,卻專門瞄準它想把東西賣給它,不,我們要賣給富裕的商務旅館和他老婆,賣給無數無數個未來里的他們。這是整個無限多元的空間/時間/概率里最激進,最富於激|情,最強有力的商業投機運動。」
福特迅速把它拉到自己的身邊,按在地上。它開始發出可憐巴巴的嗚嗚聲。福特把自己的3號扳手伸到毛巾底下,https://read•99csw•com撬開了機器人頭頂上蓋住邏輯電路的塑料面板,動作極為敏捷,顯然訓練有素。
「機構?」福特吼道,「機構管這麼個東西叫什麼機構?這他媽也太蠢了。」
哈!
倒不是說它自帶了什麼動力激|情之類的,只不過哈爾生怕有這種可能性,所以被嚇得丟了魂。第二個驚嚇來自福特·長官,他雙拳向前從桌子上直衝了過來。事實上福特的目標不過是那張信用卡,可你要爬到哈爾這樣的位置,而且是在他待的這種機構里爬到這樣的位置,那麼你肯定得發展自己對生活的看法,把它打造成一種非常健康的疑神疑鬼。哈爾採取了類似情況中最為明智的防範措施,也就是說使勁往後一閃。結果他的腦袋狠狠撞上防導彈的玻璃,接著便陷入了一系列焦慮,煩惱,同時非常隱私的夢裡。
一對收據中間夾著張能讓人發瘋的塑料卡,福特慢慢地把它抽了出來。
「我是你的新主編。也就是說,假設我們決定僱用你的話。我叫范·哈爾。」他沒有伸手給福特,只是問,「你把這個保安機器人怎麼了?」
他把一張小塑料片扔到自己面前的書桌上。福特沒有伸手。
「一點不假。哦,半點不假。真正半點都沒有摻假。多麼令人神魂顛倒的洞察力啊。」
毛巾從哈爾手裡一躍而起。
福特聳聳肩。他根本沒東西收拾。
福特迅速站起身來,手腕一抖收起毛巾。機器人心醉神迷地升到半空,其線路很有些蜿蜒曲折。
他從背包里拿出一副街邊買的玩具弓箭。
被福特困在毛巾底下的機器人眼下並不高興。當它能到處跑的時候它高興,當它能看見其他東西的時候它高興,當它能看見其他東西到處跑,特別是這些東西跑來跑去地幹了不該乾的事情的時候,它是特別高興的,因為這樣一來它就可以打它們的小報告,多開心。
「妙不可言。」
「那是在你腦子裡給插了根電線之前。」
「哦,是的。」小機器人尖著嗓門回答道,「如此非凡如此不可思議的改變,我對此感覺好極了。」
「搞笑留給我來就好!」福特咆哮道。
「行。」福特打斷它,「只管把你的高興勁兒傳到安全系統里。別給它任何信息。只管讓它高興,讓它覺得沒必要問東問西。」
一路上他遇到不少生面孔。他們與他不像一路人。他們打扮得太整齊,他們的眼睛死氣沉沉。每次他都遠遠地好像看見個熟人,跑過去打招呼,最後都會發現自己認錯了。眼前的傢伙總之是髮型太齊整,神色太進步,舉止太精英,甚至賽過,是的,賽過他認識的任何人。
「我讓他感到非常快樂,」福特厲聲說,「這是我的志向之類的。斯塔格亞在哪兒?或者咱們還是直說吧,他放酒的手推車在哪兒?」
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看到了什麼。
福特可高興不起來。
福特絕望地往旁邊沖,幾個跟斗翻到麗達與章魚的雕像跟前,不過它也不在。他驚恐失措地在屋裡隨機翻滾,衝刺,絆跤,暈頭轉向,撞上玻璃——幸好玻璃是防火箭的——彈回來,掉下來,最後傷痕纍纍,氣喘吁吁地癱倒在一張漂亮的灰色皺皮沙發背後——這沙發過去倒是從來沒見過。
基本上正常,至少是。
這是最最最重大的一個突破。
這本身倒沒什麼可吃驚的,福特一面扯出自己的輕量級投擲毛巾一面琢磨。事實上,他生活中的一切或多或少都有些古怪,程度不同而已。只不過這個古怪跟他平時習慣的古怪稍微有些區別。這就有點,唔,古怪了。他一時也理不出什麼頭緒來。
「你們啥?」
「該好好說說正事了,福特!」他厲聲喝道,「我們無限九九藏書帥公司……」
他在儲物櫃背後蹲下,舔舔玩具箭的吸盤,然後把它搭到弓弦上。只過了三十秒鐘,一個小西瓜大小的機器人沿走廊過來,它飛行在大概齊腰的角度,一面前進一面左右搜索異常情況。
「根據你的出場的風格,我推測你眼下沒給,呃,《指南》,帶來什麼新材料。」那個假惺惺的傢伙說。他的胳膊肘支在書桌上,手指尖交叉在一起。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動作至今還沒被列為重大刑事犯罪。
福特趴在桌上,一切都如此順利,他不禁有些吃驚。他飛快地瞄了眼自己抓在手裡的那片塑料——那是張「隨便吃」信用卡,上面已經印上了福特的名字,使用期是兩年。這大概是福特這輩子見過的最讓人激動的東西了——然後他爬到桌子那頭去看哈爾。
「只管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給一個機器人設定程序,讓它相信自己喜歡青魚三明治。事實上這是整個試驗里最困難的一部分。一旦機器人被設定成相信自己喜歡三明治的樣子,他們就把一塊青魚三明治擺到它跟前。於是機器人就琢磨起來,「啊!一塊青魚三明治!我喜歡青魚三明治。」
有些個沒品位的壞傢伙把這地方搞了個底朝天。
這是張「我-真是-我」,竟然把它隨隨便便地丟在錢包里,哈爾可太不聰明了。不過這種傻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如今這世道,隨時都要你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確定無疑地證明你的身份,光這個就能讓生活變得極其吃力,更別說你還要面對諸如「作為一個有意識的理性生物應該如何在一個從認識論上看相當模糊的物質宇宙里運轉」這種更深層次的存在主義問題。就說提款機吧。提款的人排成長龍,無所事事地等著讀取指紋,掃描虹膜,從脖子後頭的皮膚取樣,然後進行即時(或者說接近即時——在單調乏味的現實里這一步其實長達六七秒鐘)基因分析,接下來再回答一籮筐布滿陷阱的問題;有的是關於那些他們自己都不記得有過的親戚,有的是關於他們喜歡的桌布顏色。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你過周末想取點閑錢。如果你是想貸款買輛噴氣式汽車,簽署個導彈協議或者為整個餐館里的人買單,事情真的可能演變成一場重大考驗。
「無限帥公司。《指南》被我們收購了。」
不過,有什麼地方的確有些古怪。
這地方總是透著些古怪。
福特·長官跑著步撞到地上。地面跟通風井的距離比他記憶中遠了三寸,導致了他對落地的時間判斷錯誤,啟動過早,一面跑一面笨手笨腳地絆了一跤,結果扭傷了腳踝。見鬼!他繼續順著走廊往下跑,當然動作稍微有些跛。
機器人回答說眼下自己在天花板上這樣就挺高興的多謝他的好意。還有它過去從沒意識到高質量的天花板能帶來如此純粹的愉悅,因此想要進一步深入地探索自己對天花板的感覺。
「你啥?」
接著它就會彎下腰去,用它的青魚三明治鏟把這個青魚三明治鏟起來,然後再直起腰來。然而對於這個機器人來說,不幸的是,它的造型給動了手腳,站直身體這個動作會引起青魚三明治從它的青魚三明治鏟上落回地面上。於是機器人就又琢磨起來,「啊!一塊青魚三明治……」等等等等,接著它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先前的動作。就連青魚三明治也被這見鬼的破事煩得要命,差點爬到一邊去另找法子打發時間,只不過唯一的障礙在於,作為一個青魚三明治——也就是兩片麵包中間一點點死魚——它對周遭的警覺性比機器人要稍稍差那麼一點點。
「長官先生,哦!看見您真是太高興了!」
這邊的樓梯被人往左邊移了幾寸九九藏書。那兒的天花板稍稍降低了些。一個大廳給重新設計過了。這一切本身倒沒什麼可讓他擔心的,儘管的確讓他有一點點暈頭轉向。讓他擔心的是裝潢。大樓過去的風格既唐突又耀眼,非常昂貴——因為《指南》在整個文明世界和後文明世界賣得實在太好——但卻是逗樂的昂貴。走廊上排滿瘋狂的遊戲機;天花板上弔著漆得瘋瘋癲癲的大鋼琴;種滿樹的前廳里,從威弗星運來的暴躁海獸在池塘里直翻騰;機器侍應穿著傻乎乎的襯衣,在走廊里飛來飛去,拚命把冒泡泡的飲料往大家手裡塞。好多辦公室里還栓著寵物龍寶寶和各種長翅膀的東西。他們知道怎麼找樂子——就算不知道也沒關係,有課可以上,保證教會為止。
「不,」哈爾說,「你要搞的是美食專欄。」
地面不僅比他記憶中遠了三寸,而且還出現在跟他記憶里不同的星球上,不過真正讓他猝不及防的還是那三寸距離。《銀河系漫遊指南》常常二話不說就把辦公室搬到另外一個星球:搬家的理由多種多樣,從當地的氣候,當地人的敵視一直到電費賬單或者稅收問題。但無論到哪兒去,辦公室都會照原樣重建,幾乎連一個分子都不差。對於公司的許多員工來說,在他們嚴重扭曲的個人宇宙里,自己的辦公室的布局是唯一恆久不變的東西。
「你他媽到底是誰?」他問。
「真正的幸福能帶來無盡的歡樂。」機器人大著舌頭說,「其中之一就是分享。我心中充滿了快樂,溢滿了快樂,泛濫著……」
「那,之前是什麼樣的,恩?」
「這兒都發生了些什麼?」他問。
福特很快就會糾正這一狀況。
整座大樓里,警報照舊興奮地狂吼。他閃到了一貫用來藏身的儲物櫃背後,四下一瞟確定沒人發現自己,然後迅速開始在背包里搗騰,搜索他通常需要的那些東西。
「不。」哈爾伸手拿那手絹,結果沒找到,「抱歉,可說起這個我實在太激動了。」福特把自己的毛巾遞給他。
不幸的是,裝酒的手推車並不在那個位置上。
機器人很快就報告主控室,在這個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美好的世界里,一切都已經達到了最佳狀態,警報聲很快平息下來,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上。
這就成了。現在無論發生什麼事,這個機器人都會高高興興的。
他衝到總編辦公室門口,緊緊地蜷成一個球往上撞;門吱嘎吱嘎地裂開,福特立馬滾進去,直滾到一輛手推車跟前——裡頭通常放滿了銀河系最夠勁最燒錢的酒精飲料;他抓住手推車為自己製造出掩護,把自己和手推車一起推過辦公室里最主要的開闊地,抵達那尊出奇貴重,出奇粗俗的「麗達與章魚」所在的位置,然後拿它作掩護躲起來。與此同時,剛才的保安機器人樂呵呵地從福特胸口高度飛進門裡,不知死活地把火力從他身上吸引開。
「你留在那兒。」福特說,「馬上就會被他們逮住,重新給你裝上條件反應晶元。你想接著高興的話就給我馬上下來。」
「可你喜歡改變以後的樣子?」福特問。
學院的科學家於是發現了生命中一切改變,發展和革新背後的驅動力,它就是:青魚三明治。他們發表了自己的成果,結果廣受批評,被大家一致認為愚蠢透頂,他們檢查了自己的數據,意識到自己發現的其實是「無聊」,或者更準確的說,是無聊的實際運用。他們一陣激動,再接再厲,又發現了其他各種情緒,比如「惱怒」,「消沉」,「憂慮」,「多愁善感」等等等等。下一個突破出現在他們停止使用青魚三明治的時候,可供他們研究的新情緒突然間波濤洶湧,層出不窮起來,例如「寬慰」,「歡欣」九-九-藏-書,「快樂」,「胃口」,「滿意」,以及最最重要的,對「高興」的渴望。
現在機器人全神貫注地注視著跟福特相反的方向,這給了他寶貴的一秒鐘,他趁機把毛巾扔過去,逮住了它。
「哦,全是些最最美好的事,先生,全是些好得不能再好的事兒。我能坐你大腿上嗎,拜託?」
「和我們感覺完全相同,組織不力,資源過剩,管理不力,酒精過剩。而這,」哈爾道,「還不僅僅是主編的問題。」
「聽著。」福特說,「你能讓整個安全系統都高興幾分鐘嗎?」
至少福特計劃如此,而計劃是絕對必要的。《指南》的這一任主編,斯塔格亞-茲爾-多哥,是個情緒失衡的危險人物,對於膽敢走進自己辦公室的下屬,如果他們手頭沒有新鮮出爐,校對完整的稿子,斯塔格亞絕對抱有帶謀殺性質的想法。他還裝備了一組激光定位的槍炮,跟門框上特製的掃描儀相連,掃描儀可以偵測出任何僅僅帶著各種及其充分的理由就膽敢跑來他辦公室的人,如此一來就保證了很高的出稿率。
福特抽出一小段縫在毛巾里的電線,他把電線的一頭插|進晶元插槽左上方的洞里,另一頭插|進它右下方的洞里。
現在這些全沒了。
他的呼吸挺平順。福特想到,如果沒有錢包壓著胸口,他的呼吸應該還可以更平順些。於是他把錢包從哈爾上衣口袋裡抽出來。鈔票,還挺多。幾張信用卡。超高爾夫的會員卡。其他幾種會員卡。某人的老婆孩子的照片——想來多半是哈爾的,但如今這種事情真的很難講。事務繁忙的主管們多半沒時間分給全職的老婆孩子,所以常常是周末租些來了事。
「殺!」福特忽然放聲大吼,這一聲命令是沖他的毛巾去的。
「哦,謝謝你,謝謝你!」
「福特先生,我猜是。」一個聲音說。
「無數無數個市場。」
它的長相還不至於讓人激動到發瘋。事實上它看起來挺無趣的。半透明,比信用卡小些,還稍微厚些。把它對著光你就能看見許許多多以全息影像編碼的信息和圖像,看上去似乎就埋在表面底下幾寸,只不過這張卡並沒有幾寸厚可以給你埋就是了。
福特把它揣進兜里。他剛想到一個妙不可言的主意。他琢磨著哈爾能昏迷多久。
這就意味著大樓里幾乎所有警報都會拉響,只除了會計部的那一個,而這正合福特的心意。
「別跟我說什麼未來。」福特說,「未來我都走遍了,一半的時間都花在那兒,跟其他地方一摸一樣,其他時間,我是說。管他呢,反正就是那些個東西,除了車子快些,空氣難聞些。」
他蹲在機器人身上,把它夾在兩個膝蓋之間,它所有的感應裝置仍然被毛巾罩得嚴嚴實實,但邏輯電路已經暴露出來。機器人鬧脾氣似的呼呼亂嚷。可它只能扭來扭去,搞不出什麼實質性的動作。福特拿扳手輕巧地一撬,把一塊小晶元從卡座里拿出來。機器人立刻變得特別安靜,乖乖地坐在地上陷入昏迷。
「美食專欄?」福特眼下太糊塗,還沒法真正生起氣來。
「不,我哈爾。你福特。你美食專欄。我主編。我坐這兒告訴你搞美食專欄。你明白了嗎?」
那個小機器人正很慢,很慢地繞著天花板打轉,嘴裏念念有詞地輕聲呻|吟著。
那塊晶元包含著讓它覺得高興的必要條件。當那塊晶元右邊一點點產生的小電流流到它左邊一點點的地方,機器人就會覺得高興了,至於電流能不能流過去則由這塊晶元決定。
「不行。」福特把那東西彈到一邊。能被人這麼蔑視它簡直喜不自禁,於是又晃又笑地陶醉起來。福特抓住它,牢牢固定在距自己的臉一尺遠的空中。它試著待在人家要它待的地方read.99csw.com,可就是忍不住微微發抖。
「一切我都喜歡。」機器人呻|吟道,「特別是你朝我嚷嚷的時候,再來一次嘛,求你了。」
機器人咯咯地回答說想。
他掏出了自己的三號扳手。
「我一直在忙。」福特很有些缺乏底氣。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拍拍衣服。然後他想,該死,我幹嘛要底氣不足?我得掌控大局才行。我得鬧明白這傢伙他媽的到底是誰。然後,他突然想出了一個法子。
「茲爾-多哥先生已經離開本機構了。他那車酒,我想,正在幫助他撫平這一傷痛。」
「好的,好的。」機器人氣喘吁吁地說起來,「《指南》被接管了。換了新的管理層。一切都那麼棒,哦,我簡直快融化了。當然老的管理層也一樣棒,雖然我不大確定自己當時是不是這麼想的。」
幾秒鐘以後,他小心翼翼地從沙發頂上往外偷看,屋裡不僅缺了手推車,麗達與章魚,讓人心驚膽戰的槍聲也沒了。他皺起眉頭。真是一塌糊塗。
《銀河系漫遊指南》熟悉的H型大樓矗立在城市的郊區,福特·長官照老辦法闖了進來。他從來不走大堂,而是從通風系統走,因為大堂有機器人巡邏,專門攔住進門的員工,檢查他們報銷經費的情況。福特·長官的報銷單及其複雜難搞,早已經臭名遠揚。他發現,總的來說,大堂的機器人缺乏很好的裝備,沒法理解他提出的那些個論證,因此他寧願另找通道入場。
「我也一樣,小傢伙。」福特說。
那個西瓜大小的機器人還在天花板上流著口水。「嘿!」他對這個患了快樂症的傢伙喊道,「想繼續高興嗎?」
「銀河系在變化,」哈爾說,「我們必須跟它一起變。緊跟市場的步伐。市場在前進。新需求,新技術,未來……」
聲音來自一張陶面柚木大書桌背後,說話的是某個一臉假惺惺的傢伙。斯塔格亞這人或許真的擁有許多非凡的特質,可由於這樣那樣各式各樣的原因,絕對沒人會說他一臉假惺惺。這人不是斯塔格亞-茲爾-多哥。
福特猛然轉進了一個小隔間,手一動,把機器人也扯了進來。他蹲下來,瞅著眼前這個咯咯直樂的小機器人。
於是就有了「我-真是-我」。這裏面記錄著你的每一項資料。你的身體你的生活現在都可以存進一張全能讀取卡,放在錢包里隨身攜帶,因此也代表了科學技術最最偉大的勝利——它不僅戰勝了它自己,也壓倒了普通人的簡單常識。
機器人從內心深處發出一聲長嘆,然後不情不願地離開了天花板。
「而你想讓我做它的美食評論。」福特說。
跟平常不同的是,他的腳踝痛得要命。
邏輯的確是個好東西,不過呢,進化的發展也告訴我們,它同樣帶有某些缺陷。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福特持之以恆,「新管理層是些什麼人?他們什麼時候接手的?我……哦算了。」他臨時改變了主意,因為小機器人已經無法抑制自己的喜悅之情,開始一邊嘰里呱啦一邊往他膝蓋上蹭,「我還是去看看得了。」
他撿起自己的毛巾,開開心心地朝房門跑去。最近生活有些無聊,不過眼下卻有些時來運轉的味道。
「明白了。」福特說,「這麼一來你們就可以賣掉無數無數本《指南》,對不?」
機器人身上鼓著各式各樣的感測器,不可能在毛巾里活動自如;它前前後後地扭個不停,可總也沒法把臉朝向獵人。
在所有可能的情況下控制機器人的行為,這原本需要大坨大坨異常複雜的計算機編碼,現在大家卻找到了最簡單的替代品。只需要機器人具備覺得無聊或者高興的能力,再設定產生這些情緒必須滿足的條件。其餘的交給它們自己解決就行了。
它轉過身來看見了福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