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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你覺得它想跟我們說什麼?」阿瑟低聲問。
或者更準確的說,這絕對不是。
「沒錯。」阿瑟道,「不過我本來就沒準備久留,只是來看看這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星球。抱歉。」
在那堆爛糟糟的腦袋裡,一隻澤豬眼球望著阿瑟,滿眼的責備。
它談到早期的殖民史。它說最早到現在咋整所進行的主要活動就是抓現在的咋整澤豬,然後剝皮,吃掉,因為澤豬是現在咋整上唯一尚未滅絕的動物生命形式,其他的動物老早就都絕望死了。澤豬這種東西又小又凶,離完全沒法下咽只差一丁點兒,在這一丁點兒就是整個星球的生命賴以生存的源泉。既然生活如此艱辛,那麼理所當然,在現在咋整上苟延殘喘總該有點回報才對。這些回報又是什麼呢?實話實說吧,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一個也沒有。哪怕你只是想用澤豬皮給自己做件防護衣,就算這樣的小事你也只能大失所望,無功而返,因為天曉得為什麼,它們的皮又薄又容易漏。這在殖民者中間引發了不知所云的猜測:這些澤豬保暖的秘密究竟在哪兒?其實,如果有人願意學會澤豬的語言,它們就會發現這裏頭根本沒什麼秘密。澤豬就跟現在咋整上的其他人一樣又冷又濕。不過很可惜,從來都沒人對學習澤豬語表現出哪怕一丁點兒興趣,因為這些生物溝通的方式就是狠狠咬對方的屁股。現在九-九-藏-書咋整上的生活就是這麼回事,澤豬想說的話基本上都能用這種方法搞定。
「我還以為你剛到。」那人說。
小冊子里提到了貿易。這裏的商品主要就是現在咋整澤豬皮,但是賣的並不太好,因為只要精神正常,誰也不會為現在咋整澤豬皮花錢。這項貿易從來都命懸一線,可也一直沒垮,因為銀河系裡總能找到一大堆精神不正常的傢伙。先前坐在飛船狹小的船艙時阿瑟發現,同行的乘客老讓他覺得特別的不自在。
阿瑟瞪著澤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澤豬也滿腹狐疑地望著他,一面發出哼哼唧唧的嗚咽聲,一面動動下巴,好像覺得很痛。突然,它衝著阿瑟的屁股猛撲上去,可脫臼的下巴使不上力,於是又尖叫著落回地上。胖子跳了起來,一把抓過棍子,把澤豬的腦袋打成黏糊糊,濕漉漉的一團,整個糊在薄薄的地毯上,自己則站在旁邊使勁喘著粗氣,就好像在挑釁:看你再敢動試試,來啊。
「你是說你來錯了星球?」那人擺出副好不悲痛的模樣,「真有意思,好多人都這樣說,尤其是本地人。」他瞄眼澤豬的殘骸,眼神裡帶著深沉的,祖傳的仇恨。
他沉浸在這些回憶里,正痛的麻木,突然聽見有人敲門。沒等他說話,門就開了,一個頭髮蓬亂的胖子拿來了阿瑟唯一的小箱子。
阿瑟離開他們的辦公室,他九*九*藏*書發現自己有些發抖,他不僅以一種最徹底絕對的方式失去了芬切其,他還感覺到,自己在銀河系裡待得越長久,他一無所知的事情好像就越是增加了數量。
阿瑟住進鎮邊的一間汽車旅館,悶悶不樂地坐在潮氣十足的床上,翻了翻同樣潮氣十足的旅遊小冊子。上頭說,在好多光年艱苦卓絕的旅程之後,星球的第一批定居者終於來到了銀河系最遠的這片處|女地,「現在咋整」這個名字就取自他們抵達之後的頭一句話。星球上最重要的鎮子叫做「哦媽的」,其他次要的鎮子則根本不存在。殖民現在咋整的運動並不成功。倒也有人真正打心眼裡想來到現在咋整,可個個都是你絕對不願意遇上的那一種。
「哦不是。」阿瑟說,「地方是來對了沒錯。」他從床上撿起潮濕的旅遊手冊放進口袋裡,「可以了,謝謝,我來吧。」他從那人手裡拿過自己的箱子,走到門邊望著又冷又濕的夜色。
澤豬被揍得暈頭轉向,猛地張開嘴,可憐巴巴地跛著腿退到了房間一角。它焦急不安地轉個身,尾巴在後腿中間摺疊起來,然後緊張兮兮地抬頭望著阿瑟,不但腦袋怪模怪樣地朝一邊抽搐,下巴好像還錯了位。它叫喚幾聲,被雨水淋濕的尾巴在地板上拖來拖去,而門邊,那個給阿瑟提箱子來的胖子正坐在地上罵罵咧咧,手捂著屁股上的傷口想要止血,他的https://read.99csw.com衣服也早已被雨水浸濕了。
這兒,他意識到,就是他能找到的最接近家的地方。換句話說,如今他離家已經遠的不能再遠了。他「啪」的一聲合上旅遊手冊,悶悶不樂地琢磨起自己下一步到底應該咋整才好。
阿瑟腦子裡凈是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他勉強笑了一聲。他瞅瞅自己的老古董手錶,輕輕晃了晃,給它上緊發條。按照阿瑟自己的時間尺度計算,他辛辛苦苦地跑了一年才到了這地方。也就是說,距離芬切其在超空間里遇上事故已經一年了。上一秒鐘她還跟他一起坐在蹦彈噴射機上;下一秒飛船來了個再正常不過的超空間蹦,他扭過頭去時她卻已經不見了。座位甚至都沒有溫度。她的名字甚至都不在旅客名單里。
地圖的左首上半邊有一大塊陸地,他漸漸縮水,最後成了一點點細腰,然後又像個大逗號一樣漲開。右邊,一大堆挺眼熟的形狀繪在一起。這些部分的外形其實跟他很熟悉的那些輪廓並不太一樣。阿瑟不知道這是因為地圖太粗糙還是因為這兒的海平面高些,又或者,唔,東西在這兒就是不一樣。可他知道,證據確鑿,毋庸置疑。
阿瑟·鄧特這輩子也算見識過不少凄凄慘慘的破地方,但他還從沒看過哪個航空港會豎塊牌子說:「就算毫無希望地旅行也比上這裏強。」為了歡迎遊客,入境處的大廳里掛了幅「現在咋https://read.99csw.com整國」總統的畫像,而且臉上還帶著微笑。大家能找到的總統照片就這麼一張。由於是在他吞槍自盡之後拍的,因此儘管後期製作下足了力氣,那笑容還是慘的慌。他腦袋的一側是用鉛筆畫上去的。大家沒能把照片複原。整個星球的人,無論男女老少,從古到今都只有一個野心,那就是逃之夭夭。
他往空港走去,一隻鳥在他頭頂的天空盤旋。
「對,就是這地方,沒錯。」他說,「正確的星球,錯誤的宇宙。」
剛開始的時候他沒把它認出來,因為這些地圖的方向跟他記憶中的恰好相反,以至於看上去陌生極了。當然,上和下,南和北,這些根本就是人任意指定的,可我們都慣於看見事情按照自己的習慣的模式發生,所以阿瑟只好將地圖來了個上下顛倒,這樣才能看懂。
「下一班離開這兒的飛船什麼時候出發?」阿瑟問。
小冊子還描述了些星球的歷史。雖然不知道它的作者究竟是誰,但此人剛開始的時候顯然很想幫這地方招攬生意,所以一個勁兒地強調這兒其實也不是一直又冷又潮的;可說到後來,由於再也找不出別的什麼正面因素,那語氣很快就退化成了野蠻的冷嘲熱諷。
他跑去申訴,航空公司對此非常緊張。太空旅行時總會發生大把的怪事,其中不少都能讓大把律師賺個盆滿。他們問阿瑟他和芬切其來自哪個銀河星區,他回答說ZZ9復九-九-藏-書阿爾法,結果他們立即完全放鬆下來,那模樣阿瑟一點都拿不準自己是不是喜歡。他們甚至還笑了笑,不過當然是很有同情心的那種笑法。然後,他們把票務合同里的條款指給他看,上頭寫著,建議任何產生於復區的生命形式都不要做超空間旅行,否則後果自負。這事兒,他們說,宇宙人都知道。然後他們搖著腦袋,輕聲哧哧笑了。
「啊,沒什麼。」胖子回答說,「那不過是它們表示友好的方式。」他抓緊了棍子,加上一句,「這也是我們友好回去的方式。」
它只是長的特別像地球,而且在空間/時間里佔據了相同的坐標。至於在概率世界里它的坐標是啥就只有天曉得了。
阿瑟迅速往下翻,直到發現自己要找的東西。小冊子最後附了幾張現在咋整的地圖。地圖稍顯粗糙簡陋,因為誰也想不到還會有人對它們感興趣,不過上頭倒並不缺少阿瑟需要的情報。
他長嘆一聲。
他剛說到「我該把它放……」,突然就一陣騷動:從濕漉漉的夜色里衝出來一個又小又臟,張牙舞爪的東西,一口咬住了胖子的屁股,也不管那地方還有好幾層老厚的皮襯墊。胖子重重地靠到了門上,拚命想要掙脫。接下來是一陣醜陋混亂的嘰嘰喳喳和踢踢打打。胖子瘋了似的又吼又指。阿瑟趕緊抓起門邊那根沉甸甸的棍子——它顯然是專為這類場合預備的——用力朝澤豬打下去。
這絕對就是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