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奈何橋
第七章
「切！」尹玉又給他一個冷笑，書包掛在背後，輕蔑地看著樓上某個陽台，「胡蘭成那傢伙？我呸！」
「你太厲害了！」
「我跟你一樣孤
這年夏天，尹玉的中考成績出爐，果然是全校第一名。
尹玉先是驚訝，爾後嚴肅地看著他，就像老師的口氣：「同學，你不是開玩笑吧？」
經過一棟老建築，司望看到門口「常德公寓」四個字，輕聲說：「喂，你知道嗎？這是張愛玲住過的房子，她跟胡蘭成就是在這裏認識並結婚的。」
「因為，我跟你一樣。」
「什麼？」
「尹玉，你的俄語是在哪裡學的？」
「為什麼？不是大家公用的嗎？」
「我想，我已經明白了！」司望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盯著她的眼睛，「你真的很特別！」
「這是我的地盤。」
男孩露出成年人才有的冷靜目光。
她的手好涼，就像一具屍體。
臨別時，司望說：「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她獨自走在煤渣跑道上，路過沙坑時看到那個男孩，認真地堆著沙子，看起來像是在堆城堡，又像hｔtｐs://ｒeａｄ•9９csｗ.cｏm個精神病人自言自語。尹玉在男孩身邊徘徊，直到他回頭看她，聲音沉鬱得可怕：「你要幹嗎？」
她發現那個預備班的男生在跟蹤自己。
突然，風吹亂她額前的短髮，在她男人般的眼神里，隱藏著某種冷艷。
沉默片刻，她摸著門口的牌子說：「其實，這棟樓啊，我來過很多次，那時候叫愛丁頓公寓。」
「你的筆跡非常漂亮，又不像是一個女孩子所能寫的。」不依不饒地糾纏半天，他終於說出了重點，「我能跟你做朋友嗎？」
「我叫司望，司令的司，眺望的望。」
尹玉如男人般大笑起來：「我跟他一起喝過酒、打過架、泡過妞——你信嗎？」
「好吧，我也有秘密，我們分享一下好嗎？」
「小意思。」她粗聲粗氣地拍拍手，好似只是活動筋骨，「喂，你小子，幹嗎跟蹤我？信不信我揍你！」
「你也見過他？」
話沒說完，她一巴掌打上去了。十二歲的男孩尚未發育，瘦得像個猴子，毫無防備地倒在read.99csw.com沙坑中，吃了滿嘴沙子。鑒於她人高馬大，他根本不是對手，只能灰溜溜逃跑了。
她已到初三下半學期，再過兩個月就要中考，卻一點沒有複習的樣子，仍然每天像個男孩子奔跑運動，書包里扔著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或奧爾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老師沒有對她提出更多要求，認定她能考上重點中學。若非她的行為舉止過分怪異，連共青團都沒有加入的話，早就被免試保送上去了。
十三歲的司望，個頭雖已躥到一米六，卻仍黃豆芽似的瘦弱不堪，容易引來社會流氓欺凌。尹玉成了他的保護傘，無論在學校或放學路上。她從小無師自通練習武術，普通人都不是對手。精武體育會的老師傅說她深得霍家拳真傳——好像她真跟霍元甲練過一樣。
獨。」
她考入了重點高中——南明高級中學。
說完她拉著司望的手，徑直衝進黑暗樓道，熟門熟路地踏上樓梯，來到一個房門前。
「快走！」
尹玉總是穿著藍色運動褲，白夾克校服，ｈｔｔps://ｒeａｄ.9９ｃｓw.com黑跑鞋。沒人見過她穿裙子，稍微鮮艷點的顏色都沒有。她體形修長將近一米七，頭髮剪得幾乎與男生一樣，眼睛大而有神，卻沒有絲毫女人味。她從不跟女生們一起玩，但也沒有男性朋友，大家都當她是個怪物。不會有男生喜歡她，倒是她經常暴打低年級男生。有人說她是拉拉，其實她對女生也沒興趣。她的學習成績相當好，每年期末考試都是全校第一名，歷史幾乎次次滿分。她的毛筆字很棒，一看就是有幾十年功力那種，能與書法大師媲美，甚至校長向她求字掛在家裡。她常在老師面前背誦英語詩，有次背了首葉芝的《當你老了》，據說一字不差，發音極其正宗，而她從沒出過國。
「就是這個房間，張愛玲在這裏住了好幾年——門裡擺滿了各種書，中文的、外文的，還有歐洲帶來的畫冊。有個廉價的沙發，還有個藤製的躺椅，她那張有名的照片就是坐在上面拍的。她的房子收拾得還算乾淨，偶爾會有傭人上門，自從她出書成名拿了豐厚稿酬以後。還要我繼續九*九*藏*書說下去嗎？」
「因為，你是個奇怪的人！」男孩看起來並不怕挨打，挺起胸膛像個男人那樣說話，「尹玉，我從歷史老師那裡偷看了你的考卷，你的考卷上都是繁體字。」
有次在放學路上，經過街心花園裡的普希金雕像，尹玉停下來念了一長串俄語，司望卻是一個字都沒聽懂。她神秘地說：「這首詩叫《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第一次見到司望，是在2007年的深秋，尹玉就讀於五一中學初三（2）班。
一口氣從樓梯跑下去，回到街上，天色已暗。
尹玉立即回頭，一拳打在小流氓眼睛上，那倆小子也是色厲內荏，居然沒有還手之力，每人挨了幾下拳腳，丟下男孩抱頭鼠竄。
「不。」
「我從小就喜歡寫繁體字，只要老師不扣分，關你屁事？」
這時，門裡響起一九九藏書個老頭的聲音：「外面什麼人？小朋友不要亂吵哦！」
尹玉在路邊買了兩杯奶茶，大口啜著吸管說：「不是尊前愛惜身，佯狂難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劫數東南天作孽，雞鳴風雨海揚塵。悲歌痛哭終何補，義士紛紛說帝秦——那個時代的文人啊，我倒更喜歡郁達夫，他是真性情的漢子。只不過，他與王映霞的那段孽緣，絕非後世想象的那麼羅曼蒂克與美好罷了。」
她居然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司望退了半步：「你怎麼會這樣？」
「小子，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但我可以和你做朋友。」
「好吧，我叫你弟弟。」
「這是秘密！」
有天放學，尹玉故意鑽進一條小巷，不時用眼角餘光往後掃去，觀察跟蹤她的男生。突然，跳出兩個小流氓，目標卻是那瘦弱的男孩，把他逼到牆角，要他把身上的錢交出來，男孩立時大叫：「救命！」
路過的幾個大人裝作沒看見，反而加快腳步跑遠了。
第二年，街頭到處響起「北京，歡迎你……」
十五歲少女的音色很好聽，但故意說得很粗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