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您認為天地四方上下有盡頭嗎？」

「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萬物皆由物質構成，所以叫作「畢同」；但是物質的排列組合不同，叫作「畢異」。萬事萬物的對立統一，就是所謂的畢同畢異。

這是一個典型的惠施式的問題。毫無疑問，戴晉人的這一套說辭，是惠施早就安排好的。

為了報答魏惠王的勸進，齊威王也承認了魏惠王的王號。這就是歷史上所謂的「徐州相王」。

惠施鬆了一口氣：「田駟這個人呢，騙東騙西，就是個騙子，說話沒一個準，如同瞎子眼睛不能睜開一樣，是舉世皆知的。既然是這樣，您為什麼還要恨他呢？」

「沒有。」魏惠王想都沒想就回答。

「那麼，從無窮無盡的地方遨遊回來，回到華夏大地，您會有一種若存若亡的感覺嗎？」戴晉人接著問道。

惠施：「假如有人拜見您，卻閉著一隻眼睛，怎麼辦？」

惠施當時在魏國朝中擔任大夫，聽說魏惠王又要打仗，便向魏惠王引見了一個人。

正如韓非子所言：「楚不用吳起而削亂，秦行商君法而富強。」吳起死後，楚國就中止了改革，國勢又逐漸衰弱；而商鞅死後，秦國的改革卻沒有停步不前，秦國的國力越來越強大，對東方諸國構成了嚴重的威脅。

鄒君：「那還用說，當然是殺掉。」（鄒國領地不大，鄒君的脾氣卻不小）

魏惠王說：「那你就講吧！」

「故事是這樣的——」戴晉人瞪大了眼睛說，「蝸牛的左角上有一個國家，名叫觸氏；右角上也有一個國家，名叫蠻氏。這兩個國家為了爭奪地盤，動不動就打仗。一戰下來，伏屍數萬，勝利的一方追逐失敗的一方，追了整整半個月才返回。」

惠施：「那麼，瞎子兩隻hｔｔps://reaｄ.９９csw•com眼睛都閉著，您為什麼不殺他？」

據《莊子》記載，桂陵之戰中，龐涓被擒，魏惠王十分震怒，想派刺客前往齊國刺殺齊威王，以報一箭之仇。重臣們聽到這個計劃，都覺得十分荒謬，但是看到魏惠王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敢勸阻。只有犀首公孫衍站出來說：「您好歹也是萬乘之君，怎麼能夠像匹夫一樣報仇呢？請給我二十萬人馬攻打齊國，我為您俘虜他的人民，掠奪他的牛馬，讓他虛火上升，坐卧不安，然後攻入臨淄，占他的江山社稷。至於田忌這小子，我要用鞭子狠狠抽他的背，打斷他的脊樑，好替您出這口惡氣！」

公元前337年，當惠施向魏惠王提出聯合齊、楚，共抗強秦的計劃時，實際上已經悄然拉開了合縱的序幕。

公元前335年，魏惠王和韓昭侯輕車熟路，再一次來到齊國朝覲。

據《呂氏春秋》記載，齊國有位名叫匡章的將軍，曾經這樣問惠施：「您在學術上主張天地一體，去除尊號，現在卻想方設法尊齊為王，這是為什麼？」

在惠施的雄辯面前，鄒君無言以對，只好放過了田駟。

過了一陣子，惠施走了進來。魏惠王這才回過神來，對惠施說：「您推薦的這位先生，真是位大人，即便是聖人也不如他啊！」

據《韓非子》記載，有一個叫田駟的人欺騙了鄒君，鄒君想派人殺掉他。田駟害怕了，請惠施出面調解。惠施於是跑到鄒國去說項。他與鄒君之間的談話是這樣的——

這個人姓戴，字晉人。

鄒君：「瞎子那是沒辦法睜開眼嘛！」

而秦國，進一步加快了收復河西的步伐。公元前332年，秦軍大舉攻魏，佔領上郡的雕陰（今陝西省甘泉），斬首八萬，俘虜魏軍名將龍賈。經此hｔｔpｓ://ｒeaｄ•99ｃsw.ｃom一役，魏軍防守河西、上郡的主力部隊幾乎全軍覆沒。

「我知天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也。」燕國在當時被認為是最北的國家，越國則是最南的國家，可天下的中央為什麼在燕之北和越之南呢？惠施解釋，所謂中央，就是到兩端距離同長的那個點。既然天下是無限的，任何一個點到天下兩端的距離也都是無限，所以任何一個點都可視為中央。

這個時候，相國惠施給魏惠王提出了一個建議：聯合齊、楚，共抗強秦。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太陽到正中的同時，就已經開始西斜了；一件東西剛剛產生，同時又在走向死亡了。換句話說，人剛一生下來，就奔著死亡而去了。生與死不過是同一件事，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惠施在魏國政壇上嶄露頭角，是在桂陵之戰後。

魏惠王閉上眼睛，彷彿魂游太虛，半晌才說：「還真有那種感覺。」

所謂犀首，是將軍的稱號，類似於龍驤、虎賁。公孫衍對魏惠王說這番話，倒也不是吹牛。為什麼這樣說，以後還會講到，請先記住這個名字。

公元前337年，秦惠王正式即位①。受到岸門之戰的震動，楚威王、韓昭侯、趙肅侯等諸侯不約而同來到咸陽，向秦惠王表示祝賀。這就意味著，秦國實至名歸，已經取代魏國，成為新的天下霸主。

惠施是宋國人，戰國時期諸子百家中名家的主要代表人物。在中國所有的哲學流派中，名家也許最接近西方意義上的哲學，他們所關注的焦點問題是：名與實的關係。

是啊，和蒼茫天地比起來，犀首將軍和二十萬雄兵算得了什麼呢？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齊國和魏國的恩仇又算得了什麼呢？不過是蝸牛角上的爭端罷了。

「當然知道。」

西有秦，北有https://read.99csw.com趙，東有齊，南有楚，強敵環伺的魏國如何才能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生存下去？歷史彷彿經歷了一個輪迴，一百多年前，魏斯剛剛即位時面臨的難題，現在又困擾著魏惠王，讓他輾轉反側，寢食難安。

換而言之，惠施想要達到的目標是：一、齊國親近魏國，楚國也親近魏國；二、當秦國欺負魏國的時候，齊、楚兩國會站在魏國這邊；三、齊、楚兩國互相仇視，水火不容。這得多高超的手腕啊！

齊國朝中也有人看穿了惠施的陰謀。大夫張丑就曾經勸告齊威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魏惠王此來的目的不純，表面看似臣服，實際上是想轉移矛盾，讓齊國成為楚、趙等強國的敵人。

徐州相王的幕後推手，當然就是惠施。

齊威王聽了，耳熱心跳。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因為魏惠王正端來一個火爐子，要把他放在火上烤呢！

「您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動物叫蝸牛嗎？」

魏惠王愣了一下，說：「沒有。」

「華夏大地有個魏國，魏國有個大樑城，大樑城中有位國君。您說，這國君與觸氏、蠻氏有區別嗎？」

然而齊威王並不買他的賬，避而不見。

惠施笑而不語。

不消說，魏惠王打消了派公孫衍攻齊的念頭，從此對惠施刮目相看，後來便任命惠施當了相國。

戴晉人一見到魏惠王就說：「我不是來談政治的，我是來講故事給您解悶的。」

當然，惠施還談不上是縱橫家（真正的縱橫家很快要登上舞台）。他只是憑著一種天生的狡黠，希望通過外交手段將齊、楚兩個大國玩弄於股掌之上，為魏國爭取生存空間。

匡章說：「當然願意。」

商鞅之死，並沒有讓魏國鬆一口氣。

有一個故事可以說明，惠施的詭辯術還真能解決實際問題。

如果說，魏惠王在逢ｒead•9９ｃsｗ.ｃoｍ澤稱王還有點自娛自樂的味道，齊、魏徐州相王的聲勢顯然就浩大得多了。錢穆認為，徐州相王「實開當時未有之新局」。此後數十年間，秦、韓等大國相繼稱王，連宋、中山等小國也不甘落後，紛紛自己冠上一個王號。中國進入了一個遍地是王的時代。

徐州相王后，齊威王成為眾矢之的。楚威王第一個表示不滿，于公元前333年親率大軍圍攻徐州，大敗齊將申縛帶領的軍隊。

些許小事難不倒惠施。他打聽到齊威王的小兒子田嬰受到寵愛，在齊威王面前很有發言權，便花重金買通了田嬰。通過田嬰說項，魏惠王等人終於如願見到了齊威王。

魏惠王聽了，忍不住大笑：「你在瞎說些啥呀？你如果是為了逗寡人開心，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可以去領賞了。」

惠施說：「是啊，即便是堯舜，在他面前也不值一提。」

「別，千萬別！」戴晉人說，「我可不是來開玩笑的，我說的都是真事！如果您不信，我再跟您說說。」

『①古制，先君去世的當年，仍以先君名號紀年，新君于次年正月登基改元。』

「好吧。」

戴晉人不再說什麼，起身告辭，只留下魏惠王獨坐在那裡，魂不守舍，悵然若失。

在惠施的勸說下，公元前336年，魏惠王拉上韓昭侯，以及一群小國諸侯，前往齊國朝覲齊威王。

公元前334年，魏惠王和韓昭侯再度入齊，在徐州見到了齊威王。魏惠王向齊威王提出了一個建議：「齊國乃姜太公之後，有大功于周室。君侯您德被天下，諸侯咸服，我等願意尊您為王。」

惠施曾經提出一些頗有意思的命題，比如說：

關於惠施，有必要介紹一下。

所謂合縱，就是東方諸國聯合起來對付越來越強大的秦國。與此同時，面對合縱的威脅，秦國也採取了針鋒相對的措施ｈttps://ｒｅaｄ•９９ｃｓw.ｃｏm，即分化合縱，與其中的某一國結成聯盟，然後再各個擊破，稱之為連橫。為此而遊走于各諸侯國之間的外交家、政治家、軍事家，也就被稱為縱橫家。

這一年距馬陵之戰僅五年。馬陵之戰中，龐涓被殺，魏申被俘（後來也被殺死），魏惠王視之為奇恥大辱，現在卻低三下四，主動去朝覲人家，可謂是忍辱負重。

戰國時期第二個自封的王產生了。當然，也不完全是自封，因為至少還有魏惠王「勸進」的因素在其中。

魏國的西大門從此洞開。

惠施的意思很明白，這個人一開口就是撒謊，你卻還會上當，責任當然在你了。

「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用現代的話語來說，大一就是宇宙，宇宙之外，是個不存在的概念；小一就是物質，物質不可再分，萬事萬物不過是物質的不同形式的排列組合。

公元前338年冬，秦軍攻魏，在岸門（今山西省河津）大敗魏軍，俘虜魏將魏錯。秦軍的這次攻勢，是在秦孝公去世的同一年發動的。自古以來的習俗，國有喪事，不動刀兵。秦國人顯然已經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禮，反倒是將這次勝利當成了對秦孝公最好的祭奠。

惠施反問道：「如果有人一定要打你兒子，而你可以用石頭替代兒子，你會幹嗎？」

與此同時，趙國出於對齊、魏聯盟的防範，派兵圍攻魏國的黃城，並在漳水、滏水之間構築長城，以阻擋齊、魏兩國的進攻。

這個爐子，當年商鞅端給魏惠王，魏惠王欣然接受。現在魏惠王又轉贈給齊威王，齊威王扭捏了幾下，半推半就，終於一屁股坐了上去。

不難看出，惠施的這些命題，有點不食人間煙火、自娛自樂、玩弄文字遊戲的意味。但現實生活中的惠施，絕非消極避世之輩，反而積極投身戰國亂世，希望能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