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蠟燭點著。」

讓男孩們嚇了一跳的與其說是笑聲本身，倒不如說是那笑聲的音調和音量。要知道，在這個地方，笑聲都是很少聽到的，更何況是如此放縱的笑聲了。和他們早些時候聽到的從走廊傳來的聲音一樣，此時，這笑聲也在他們中間激起了強烈的不安。

「你認為我們能相信他不會自己跑掉嗎？」

他倆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腕。

有人發出一聲驚嘆，原來是含糊亨利，他不知什麼時候爬到他們倆身邊了。

「試著把它推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

儘管他們又困惑又震驚，可飢餓還是戰勝了謹慎，他們像猴子一樣從活板門裡下來，繞過桌子，直落到廚房的中間。周遭的豐盛佳肴使他們目瞪口呆，甚至連凱爾也差點忘了要關上活板門。豐盈的色彩讓他目眩，濃郁的香氣讓他頭暈，但他還是拿掉了桌子上的幾個盤子，爬了上去。他盡量伸長胳膊，剛剛能夠得著活板門，把它推上去恢複原狀。

「上帝才知道我們在哪兒，」他說。「現在，我們必須找到掩護。」說完，他推開門，走了出去，另兩人小心地跟在後面。

亨利抓住克萊斯特的腳，後者則差不多倒掛著身體替凱爾照亮兒。

准能夠準確描述出他們的感受呢？震驚、敬畏和令人害怕的愉悅摻雜在一起的複雜情感，除了詩人，誰還能將其訴諸言語呢？可惜當下並沒有這樣一位詩人在場。

「好主意，」克萊斯特同意。

這聲驚嘆讓凱爾恢復了理智。他哧溜縮回來，倚在牆上。幾秒鐘之後，另兩個驚魂未定的男孩也臉色蒼白地下來了。

三個人靜靜地坐在黑暗裡。蠟燭散發出的動物脂肪的味道讓他們分神。這味道只能讓他們想起一樣東西：食物。

「是個房間，」他低聲說。「還有一扇活板門，裏面有光。」

「不，」凱爾做了個否定的口型。

下面是一個廚房。三個男孩瞪著下面，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廚房裡每一個檯面都堆滿了食物：皮烤得酥脆、上面抹了鹽和胡椒粉的烤雞，大塊的牛肉，還有帶脆皮的豬肉，咬上去會發出像干樹枝折斷般的聲音。切成厚實大塊的麵包自然是不可少的，棕色的麵包皮在有些部位幾乎顯得發黑。淡紫色的洋蔥在盤子里摞得高高的，米九_九_藏_書飯里摻著水果粒，還有大堆大堆肥滿的葡萄乾和蘋果。最後是甜點：堆得像小山一樣的蛋白奶糕、深黃色的奶油蛋羹和一碗碗結塊的奶油。

「我沒事，等會兒你們兩個再把我拉上去就行。」

凱爾搖搖頭，但那些奇怪的聲音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並讓他的腹部起了莫名的悸動。他站起來，查看了一下他們的藏身之地。除了身後的一扇門外，他們無路可去。他迅速扭動了把手，輕身閃了進去。但門后並不是他所想象的房間，而是某個類似露台的地方，離門大約十英尺的地方有一道矮牆。凱爾他們趴在地上，悄悄爬到牆邊。

克萊斯特把蠟燭舉高。他們面前是一面牆。牆上並沒有門。

「上帝啊！」含糊亨利倒吸一口氣。

「你沒問題吧？」

「嗯，」含糊亨利說。「我覺得能。」他停了一下。「應該可以吧。」

亨利不情願地縮回來，靠在矮牆上。又一陣笑聲傳來，凱爾盯緊了亨利，怕他輕舉妄動。但這次是克萊斯特，他雙膝跪地，正探頭探腦往下看，想對笑聲的來源一探究竟。畢竟，這笑聲無憂無慮，與修士們平常乾癟、短促、皮笑肉不笑的聲音大大不同。凱爾想把克萊斯特拽回來，可這傢伙比亨利強壯得多，要想制服他而不暴露是不可能的。

他把耳朵貼在地板上足有兩分鐘，然後直起身體，開始試圖把門拽開。並沒有明顯的開口，於是他用手在門邊上摸了一圈，直到找到足夠的縫隙，把門朝固定的一端往上掀。門慢慢移動了，發出咯咯吱吱的摩擦聲，讓凱爾惱怒不已。縫隙窄得幾乎連個手指頭都伸不進去，凱爾不得不用指甲死死掐住木頭，好讓自己能夠用得上勁兒。用力時，他的指甲痛得要命，但很快，縫隙就擴大了，讓他能夠把手伸下去。最後，他終於把門板掀開了，三個男孩一起往下看去。

「我只是在想……」他猶豫了。另外兩個男孩等著他說下去。「這隻是地道的一端……」他再次停下來。「但地道總是有不止一個出口……」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只是一個想法。」

「能夠到嗎？」

「一個想法？」克萊斯特說。「別高估你自己了。」

露台下面突然爆發出笑聲和掌聲。

「過去看看九_九_藏_書，」含糊亨利小聲說。

凱爾走到地道的側壁旁，伸手抓住牆壁上的一個裂縫，把自己的身體拽了起來。接著他又發現了一個縫隙，接著是第三個，直到他可以夠得著克萊斯特的手。

「你得去，不然我就自己去了。」

「也許被灰泥擋住了，」克萊斯特說。

「我們連這個死胡同都出不去，」克萊斯特說，「你竟然還想逃出聖殿。」

「小聲點！」凱爾低聲咆哮。

「把蠟燭放低，越低越好。」

「我數三下。」他停了一下。「一，二，三。」

「噓，別出聲！」凱爾噓道。

克萊斯特在一扇活板門邊深深彎下腰去，另兩個人也照做了。確如他所言，門的一側有道縫隙。凱爾把眼睛儘可能貼近，可是除了能看出門的那一邊有亮光，就什麼都看不清了。

「你能上去嗎？」

「哇哦，」亨利小聲地自言自語。「妙極了，妙極了，真是妙不可言。」

「把另一扇門指給我看。」

「我們只能往回走。或許地道側面有扇門也說不定，但我們錯過了。剛剛沒有想到這一點。」

克萊斯特聽令。「現在，看頭頂上。」

「很高興你也這麼想，」凱爾嘀咕了一聲，一邊坐在了地上。

但克萊斯特已經消失了。

等他跳到地上，另兩個久經鍛煉的「慣犯」已經開始對食物進行洗劫了。他們只從每個容器里取走一樣東西，再小心地把剩下的重新排列，從外表根本看不出少了。儘管有時實在忍不住順便啃幾口烤雞或麵包，可他們還是把大多數食物裝進了長袍的秘密口袋裡。這些口袋是他們為了方便時將一些小東西順手牽羊而特別縫製的。

「小心點，輕輕推一下。也許附近有人呢。」

「我們得出去了。馬上。」凱爾朝門口走去。克萊斯特和含糊亨利就像突然從夢中驚醒，這才意識到自己其實身處險境。凱爾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外面的動靜，這才輕輕把門打開。外面是個走廊。

亨利比克萊斯特輕得多，所以凱爾沒費什麼勁兒就把他舉了起來，克萊斯特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拽了上去。

說時遲，那時快，三個男孩立刻轉身向台階飛奔而去，一口氣爬到了頂。走廊里傳來了聲音，他們立刻趴下，身體貼著地面。下面，又一扇門打開了reａd.９9csｗ.coｍ。凱爾抬起頭，看見一個人影走進了剛剛那間廚房。含糊亨利也動了動，臉上的表情既困惑又害怕。

克萊斯特看了看手中那根脂肪條。「二十分鐘。」

池子里的女孩赤|裸著身體，膚色各不相同，但都豐|滿圓潤，曲線玲瓏。準確點說，並不是女孩的裸體讓他們如此驚訝，而是他們根本從來就沒見過任何女人。

「什麼都看不到。黑黢黢的。我再把蠟燭拿高點。」停了一下。「還是看不清。」

凱爾抓住他的腳，向上舉起他的身體。克萊斯特慢慢移動身體，門發出刺耳的嘎啦聲。

「動了。」

「你怎麼辦？」

「要是被抓住，我們就死定了。」

「拿上蠟燭。」

還沒等他說完，活板門口又出現了亮光，接著是克萊斯特的腦袋。

門發出一陣刮擦聲。

「把蠟燭給亨利，爬到我肩膀上來。」

「那些聲音，」他小聲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有扇活板門，」他欣喜如狂，壓低了聲音說。

凱爾用手掌摸了摸那面牆，又用指關節敲了敲。「這可不是灰泥，而是米粉和混凝土。跟外牆的構造一樣。」要打破這樣的牆壁純屬妄想。

他半個身體倒掛在活板門外，說完便扭轉身體，把手伸向含糊亨利，接著，燭光消失在黑暗之中。

克萊斯特也同樣坐了下來，然後取下燈上的玻璃罩，用拇指和食指掐滅了火焰。

「這樣的話，我們就必須離開了，」凱爾說。

只有半個小時就要熄燈了，於是三個男孩放開腳步，開始狂奔，但不到半分鐘，前方就突然拐彎了。那是個二十英尺的小過道，盡頭是一扇厚厚的門。絕望頓時籠罩在三個男孩的臉上。

這些食物中的大部分男孩們都是叫不出名字的：如果你連想都想不到竟然會有奶油蛋羹這樣的東西存在，僅知道這個名詞又有什麼意義呢？或者說，如果他們唯一知道的葷腥是用動物的內臟、腳和腦子剁碎了煮爛了再塞進牲畜下水做成的香腸，他們又怎麼能想到大塊的牛肉和雞胸脯跟「肉」這個字有任何聯繫呢？要理解此情此景，只要想一想，一個瞎子突然獲得視力或是個生來耳聾的人聽到一百支笛子同時在演奏，他們會受到怎樣的震撼？

凱爾的身體離開支撐他身體的牆壁，甩向半空中ｒｅａd•９9csｗ.cｏm——克萊斯特重重地呻|吟了一聲，緊緊抓住凱爾的手腕，承受住他全身的重量。凱爾停了一會，等著身體的擺動停下來。然後他舉起另一隻胳膊，抓住克萊斯特的肩膀，後面的亨利則抱住克萊斯特的雙腿往後拖。三個人以這種方式移動了六英寸，這已經足夠讓凱爾抓住活板門的邊緣，把克萊斯特和亨利解放出來。他抓住門板停了一會兒，克萊斯特和亨利把他拽上去，來到活板門的另一邊。

「我們別無選擇——」面前那扇門的鎖眼裡突然發出鑰匙轉動的聲音，打斷了凱爾的話。這扇門很大，至少六英寸厚，在它開啟之前，三個倒霉蛋還有幾秒鐘可以藏起來。只不過，他們無處可藏。

克萊斯特舉著蠟燭往上看，儘管他一點也不明白自已該看什麼。

凱爾一把抓緊他的手腕。

「你看到什麼……？」

「踩到我肩膀上來，」凱爾對含糊亨利說。

「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

「還是擔心你自己吧，凱爾。我要把蠟燭給亨利了。」

三個人攤在地板上，累得直喘粗氣。然後，凱爾站了起來。

「能，不費什麼力氣。」

既然無法阻攔，凱爾索性也慢慢把頭探出露台。跟前的景象遠比廚房裡的食物更驚人，更讓人震撼，凱爾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像是在被一百根救贖者的釘棍擊打一樣。

「四十分鐘后，搜尋隊就會來找我們了。」

「如果你能抓住我的腳把我推起來的話。等我抓住門邊。好了，起！」

「接下來呢？他們可不會讓我們把在這裏看到的說出去，」克萊斯特說。

濃郁的香氣太過強烈，似乎充溢了凱爾的腦袋，讓他噁心地幾乎要昏倒。

「走吧，不然我們死定了。」

克萊斯特花了一分鐘鼓搗他的乾苔蘚和燧石，但很快，他們就能看到了。凱爾彎下腰。

「吹滅蠟燭，好好想想，」凱爾回答。

凱爾和亨利在黑暗中等待著，唯一的亮光就是從頭頂活板門裡投下的微弱光芒。可就連這點光芒都變得越來越暗淡，一定是克萊斯特在四處查看周邊環境。最後，蠟燭光也徹底沒有了。

「我可不這麼認為，」凱爾說。「還有，這根蠟燭還能亮多久？」

凱爾匍匐著朝門口爬去，兩個夥伴跟在後面。他們溜出門外，躡手躡腳來到台階口，停下來ｒeａd•９9ｃsw•coｍ聽聽動靜。四周一片安靜。於是他們快步下去，開始沿著走廊往前走去。在看到露台下的驚人景象之前，他們行動敏捷，小心謹慎。可現在，他們驚魂未定，搖搖晃晃，所幸並沒碰上什麼人。三個嚇壞了的男孩一路向前，來到一個通往另一條走廊的門口。他們朝左邊拐去，純粹因為沒什麼更好的理由讓他們選擇右邊。

五分鐘之後，含糊亨利開口了。

「該死的，小聲點！」

「離開？」

「哇哦！」

「現在怎麼辦？」含糊亨利問。

「現在不要吃。把能藏起來的東西拿上。」凱爾這話既是在告誡別人，也是警告自己。他拿了自己那份兒，想把它們盡數藏起來，可藏匿贓物的口袋實在太少了。畢竟，若按平日光景來看，確實也不需要這麼多口袋。

克萊斯特交出蠟燭，爬到凱爾的背上，雙腿架在他的脖子上。凱爾哼了一聲，站了起來。

亨利不吭聲了，但凱爾站了起來。

「堵在這裏的話，可用不了他們多少時間。」

下方十五英尺處的奇景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的確，就連做夢都沒夢到過。

克萊斯特爬起來，拎起那隻快燒完的蠟燭，走到房間另一邊，凱爾這才看清這是一間大約長二十英尺、寬十五英尺的屋子。

克萊斯特將手伸向離他最近的門邊，推了一下。

三個人身體貼牆，飛快地走著。沒多久，前方出現了一段上樓的台階。亨利正想走過去，凱爾卻搖頭表示不贊同。「我們需要找到一扇窗，或是想辦法出去，總之要先弄明白我們現在在哪兒。必須要在熄燈前回寢室，不然就暴露了。」他們繼續往前走，但就在他們接近走廊左邊的一扇門時，門卻慢慢地打開了。

露台下方是一個巨大的廳堂，擺放著大概十二張桌子，上面堆滿了他們剛剛在廚房看到的美味佳肴。桌子排成圓形，在座的每個人可以看見彼此，而很顯然，此次歡宴是為兩個身穿純白衣裙的女孩舉行的。其中一個女孩尤其引人注目，她黑髮飄飄，長著一雙棕色的眼睛，美得炫目，但又像軟墊般豐|滿。桌子是圍繞著一個大水池排列的，裏面注滿熱水，蒸騰的水霧籠罩了池子上方。裏面有五六個女孩，正是她們讓凱爾和克萊斯特瞪大了眼睛，一副既震驚又著迷的樣子，彷彿親眼看見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