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章

第七章

「你幹嘛來呢?」克萊斯特問。
凱爾把門關上。
「如果是救贖者來抓我們,他們不會先敲門的。」
「感謝上帝,是你,」含糊亨利說。
「學習怎樣成為新娘,」她說。「但我們被騙了。那個男人殺了萊娜,差點也殺了我。這是為什麼?」她迷惘地問道。「為什麼有人要這麼做?」
歌聲繼續著,直到隊伍繞著瘡痂地上的第一個小山急轉彎,一百零四個嗓音只剩下了一百個。
塞滿后,他把袋子甩到背後,開始出發去尋找救贖者和他們的狗了。
「可我不想再在這裏等下去,」她憤怒地大聲說。「這裏又冷又黑又恐怖。我不要再等下去!」
她似乎沒有聽見含糊亨利的話,過了一陣才把目光投向他,似乎很吃力才能集中精神。
「你還以為會是誰?」凱爾反問他。
「該不會什麼,」含糊亨利打斷他的話。「你要是有什麼辦法,那就說出來,我洗耳恭昕。」
「你幹嘛老是針對她?」
「安靜,」布朗特小聲說。「他們可能還在附近。看來他們水性很好。讓守衛帶著好點的狗把綠洲圍住。只要他們還在這裏,就能抓到他們。但絕對不能傷害凱爾,記住了。」事實上布朗特一點兒也沒告訴他的手下博思科所謂的那個針對主教的陰謀。他們的確很憤怒,但他們會照著做的,僅僅因為他命令他們要這樣做。他是知道這個危及主教的可怕陰謀的唯一一個下級修士,這讓他感覺他對心中的聖人的愛更加深沉了,這種愛他不能隨便揮霍,不能與人分享。
那四個身影跟在朝南方進發的隊伍後面。一個小時里,他們一直跟前面的人步伐一致,領隊唱起了行軍時的恥辱之歌:「神聖救贖者!」
含糊亨利轉頭對克萊斯特說。「我不明白,擁有奴隸是違反信仰的。」
「我十歲那年,特麗莎嬤嬤把我和萊娜從孟菲斯的奴隸市場買了來。」
凱爾站在瘡痂地一個半坍塌的小丘邊上朝下面撒了泡尿。狗的嘶叫聲越來越近,不再斷斷續續。他希望尿的氣味能夠把獵狗從他真實的逃跑路線引開一會兒。儘管休息過,他還是喘不過氣來,他的腿很沉,重得讓他邁不開步子。根據從博思科神父的書房裡偷來的地圖,他應該已經到達綠洲了。可事實上一點兒綠洲的影子也沒有,只有無盡的土丘、岩石和黃沙。他意識到,也許兵事神父早就設好了一個圈套,在他發現並拿走那個地圖的時候他就已經上當了。
「不,」女孩馬上反駁,她感到羞恥和憤怒。「特麗莎嬤嬤對我們說我們是自由的,什麼時候想離開都可以。」
「什麼?」
他做了個手勢——只是輕微地點了一下頭而已——身邊的人馬上開始活動起來。不到一個小時,整個綠洲就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男孩們自覺地走到黑暗裡脫去衣服,對他們來說,這種做法已成為根深蒂固的習慣。瑞芭一個人站在原地,想抗議也找不到人。她只好抓起一把散發出濃郁味道的泥巴,也走到暗處。
差點就得逞了——但因為太急於抓到獵物,這條獵狗自己也失去了平衡。由於不習慣綠洲潮濕鬆軟的地表,它的腳爪沒法扒住地而,腦袋朝下一個骨碌翻倒,後背重重地撞到了樹上。它暴躁地嚎叫著,掙扎著要站起來,但因為地而太軟,越著急反而越糟。等它爬起來再次開始追趕時,凱爾已經跑出了十五碼,正朝綠洲中心的一片湖跑去。但既然獵狗的速度比這個精疲力竭的男孩要快四倍,追起來也不困難。就在它馬上要趕上凱爾準備一躥咬住他時,凱爾卻在它前面先跳躍起來,在空中劃了一個長長的弧線,然後在湖面上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發生過的事情無法挽回了。」
「我們受夠了,」克萊斯特說。「告訴我們你這段時間在於什麼,我們到底能不能活著離開這裏。」
一直保持著這樣的距離並待在下風口,凱爾跟在救贖者們後面足有十二個小時,他一面小心地留意任何顯示獵犬嗅到他的跡象,一斷慢慢接近前面的隊伍。他一直跟著他們回到聖殿,此時他已經靠得很近了,他要做九-九-藏-書的只是戴上兜帽,混入那支已經精疲力竭的隊伍的末尾,在已經漆黑的夜色下,跟著他們進入大門。沒有任何盤問和檢查。畢竟,有哪個瘋子,不管是男人或是男孩,會試圖擅入聖殿呢?
「有可能啊,」克萊斯特無力地說,「為了設個圈套。」
「這一切都很不對頭。為什麼修士們買來女孩,為她們做這些事情,然後開始屠殺她們,就像對待——」
「他會回來嗎?」
「神聖救贖者!」
五分鐘之後,找路人和他的手下騎著馬趕來了,發現這群狗聚集在這片滋養著綠洲的水邊。它們還在吠叫,但眼前已經一無所有。找路人在岸邊站了一會兒,觀望著,思索著——他那從來稱不上好看的臉現在因為受挫和懷疑變得更加陰鬱。最後,他的一個手下說話了。
「他會回來救我們的吧,那個人,」
「我會慶幸還有個蠢蛋凱爾會來救我。你需要,」他補充道,「多花點時間來擔心擔心我們自己,少擔心一下那個女孩。她跟我們有啥關係,該來的總會來,事情來了也只能承擔,但何必自找麻煩?」
要不是瑞芭拖後腿,男孩們本來可以在天黑前走上四十甚至是五十里的。漂亮、豐|滿又被寵溺慣了的瑞芭在過去的五年裡幾乎就沒怎麼走過路,她每天不過是從按摩台走到熱水浴池,再從那裡,一天超過四趟走到餐桌前,桌上堆滿葡萄葉飯卷、肉凍豬腳、香料蛋糕和任何你能想到的能讓人發胖的東西。其結果就是,若是讓她走四十里,簡直就跟讓她長出翅膀飛上二十里一樣不可能。起初,克萊斯特和凱爾對此又氣又惱,責令她自己往前走,但當他們明白不管是恐嚇、威脅甚至懇求都不能讓這可憐的女孩再挪動一步時,他們只好坐了下來,含糊亨利讓她開了口,講一講素日她在聖殿不為人知的地方過著怎樣的生活。
「給我們說說你從哪兒來,為什麼來吧,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們。」
「好了,別說了!」含糊亨利轉頭看看那個女孩,但這時候她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克萊斯特惱火地嘆了口氣。含糊亨利把他拉開,壓低聲音說:「如果是你,不幸看到和你朝夕相處了五年的人身上發生了這些事,你會有什麼感受?」
儘管用抓老鼠來讓自己忙個不停,克萊斯特的恐懼並未減輕多少。他倆共同擔心的是,凱爾會不會已經在去孟菲斯的路上,再也不會回來找他們了。實際上克萊斯特已經確定凱爾會這樣做了,即便是忠誠的含糊亨利也拿不準凱爾究竟會怎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一直想同凱爾成為朋友。救贖者們有關友誼的禁令讓助修士們對於交友十分謹慎,更害怕他們設置的圈套。他們會訓練一些有吸引力而且善於欺騙的男孩,令他們的魅力和欺騙能力變本加厲。這些男孩被叫作小雞,去引誘無辜的孩子,讓他們相互聊天、嬉鬧,表露秘密。只要對他們的把戲有所回應,就會被當著所有室友的面,用帶釘的手套打上三十拳,然後流上二十四小時的血。但即使這樣可怕的後果也無法阻止一些助修士成為鐵哥們,在戰鬥中結成牢固的同盟,來讓他們自己活下來,或者被救贖者們宣揚的信仰吞噬掉。
「夥計,吃飽了再思考吧。」是克萊斯特,他捉老鼠回來了,獵物被去掉了尾巴,搖搖擺擺掛在他的腰間。總共有五隻。他從腰上解下老鼠,把它們丟在一塊石頭上,剝起皮來。
五小時后,黎明來臨,不祥的天光刺透了黑暗。在布朗特的命令下,他手下負責第二輪搜索的五支隊伍出了主廣場,每隊由一百人組成,並配有獵犬。最後一隊離開時,四個似為禦寒而頭戴兜帽的身影悄然貼在了隊伍末端,跟著他們出了重重大門,來到了煤渣路,繼而又來到下方貧瘠的平原上。此處,五百名救贖者分成五路,朝不同的方向行進。
「你能肯定是他們嗎,救贖者,這些蠢貨,」他看著這些狗說,「並不是頭一回追著一頭鹿或者一頭野豬瞎跑了。」
「這已經是個圈套了。」
「你們都準read.99csw.com備好了嗎?」凱爾用玩笑般的口吻說,「我要開始講了。」
「最好趁她醒來之前把它們收拾好,」克萊斯特笑著說。「我猜她一定不願帶著皮烤來吃的。」
在秘密通道等待了一整天後,三個人坐在黑暗裡,各想各的心思,翻來覆去、令人沮喪的心思。當輕輕的敲門聲響起,他們立刻跳起來,滿懷希望地去開門,卻又馬上被恐懼一把攫住,萬一是個圈套呢?
凱爾叉向前走了四英里,這時風裡隱約傳來了狗叫聲。他停下來,仔細傾聽。有一會兒他只聽到風刮過砂岩的呼嘯聲。終於,他聽清了比預想的更早到來的麻煩。那種聲音尖銳刺耳,不像是尋常狗吠,更像是用生鏽的刀子鋸開豬的喉管時可以預料的那種可怕的嚎叫。他知道這些狗長得像公豬一樣壯,只不過脾氣更為暴烈,一口獠牙看上去就像有誰把一袋子生鏽的鐵釘倒進了它們的嘴裏。聲音隨即又消失了,他掃視周圍看有沒有沃伊尼克綠洲的影子,卻只看到一望無際光禿禿的荒丘,而這正是瘡痂地得名的原因。他加快速度奔跑。前面的路還長,獵狗這樣近,能撐過中午就算他幸運。慢了會被抓住,快了會被累垮。這些他都不想了,只聽著自己呼哧呼哧喘氣的聲音,奮力向前趕路。
「小聲點。」
「是的,」迷糊亨利說。「但可能要等很久。」
儘管渾身沾滿了泥,凱爾還是走在獵犬的下風口,保持至少半英里的距離。正如他所願,兩小時后,他們停止了搜尋,轉向回聖殿的方向擊了。凱爾知道他們並末放棄。這不過是第一輪搜尋,以期快速抓捕逃跑的人。通常情況下,第一輪搜尋就夠了。但如果三十小時內還沒有線索,他們就會撤退,轉而換上五支搜尋隊,每隊都裝備齊全,自給自足,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追捕多年。但從來都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兩個月是這裏逃亡的最長紀錄,而被捕后那人所受的懲罰可謂駭人聽聞。
問題並不在於克萊斯特不知道怎樣對付女孩,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對付任何感情用事的人。肆意表達憤怒意味著被送到荊棘墓園去,給個三英尺的坑安身。克萊斯特舉起手要去捂她的嘴巴,亨利把他拉住了。
「放逐我們的罪惡!」一百零回人如呻|吟般回應道。
「讓我出去——就現在——不然我就叫了。」
凱爾挑了一個小土堆旁的淺坑作為藏身處,他把坑挖深,但也不敢挖得太深,又從旁邊弄了一些鬆散的泥土過來,好掩蓋這邊新挖的痕迹。然後,他鑽進已經挖深的坑裡,把周圍的泥攏到身邊,又小心地把頭頂也蓋住。並沒有花多少時間,他也覺得離地面太近很冒險,但又不敢挖得太深引起坍塌。他牢記自己只需不被看到或聞到即可。救贖者們對獵犬的信心正是他們的弱點所在——對於他們來說,如果狗沒有聞到,那麼就沒有問題。他們甚至都不願費力簡單地搜一搜,因為覺得根本沒有必要。知道目前沒有任何事情可做,凱爾往後倚著想要睡一覺。他需要休息,而且,不管怎樣,他是睡不沉的,很久之前他就練就了瞬間清醒過來的本事。
他的確睡著了,但立刻又被狗吠聲和救贖者們的喊叫聲驚醒了。他們越來越近,狗叫聲變成了抽著鼻子的低吼,顯然,他們並非在追逐,而是在慢慢搜索。聲音越來越近,有一條狗甚至到了幾英寸開外的地方嗅了起來。但那條狗很快又走遠了。怎麼會?泥土發揮了作用,把所有的味道都遮了個一乾二淨,只剩下它自身的味道。不久,狗抽鼻子的聲音和偶爾的吠聲都消失了,凱爾允許自己短暫地高興了一小會兒。但他還必須在這裏待上幾個小時。他放鬆下來,睡著了。
「他的名字叫凱爾。」
「痛責我們的罪孽!」
但對於凱爾,含糊亨利一直也不敢確定他們之間是不是存在真正的友誼。亨利早就開始拉攏凱爾了,他屢次當著凱爾的面在救贖者面前公然表現出他一貫的傲慢無禮,試圖用自己的機智和那種不計後果的膽量引起凱爾的注意。但一連幾個月他都read.99csw.com覺得凱爾並沒注意到他的所作所為,或者是,他注意到了,但並不在意。凱爾給人的印象總是那個樣子:冷靜,警覺,言語不多。不管是什麼場合,他從不表露一絲感情。在訓練中獲勝似乎沒有給他帶來快樂,博思科時不時把他拎出來痛打一頓似乎也不能給他帶來痛苦。其他的助修士雖然不怕他,但也不喜歡他。任何人都拉攏不了他,他既不叛逆,也不忠誠。所有人都不去招惹他,而從方方面面看來,凱爾寧願如此。
「什麼味道?」含糊亨利問。凱爾把裝滿泥巴的袋子扔到地上。「把這個塗到身上和衣服上,狗就聞不到了。你們塗的時候我會解釋的。」
草長得越來越高了,他躍過一個小土坡,差點又摔一跤,這時在另一邊,沃伊尼克綠洲終於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獵狗狂叫起來,它們感覺到這次追蹤就要到終點了。凱爾不停地跑,踉踉蹌蹌,身體早已不聽使喚了。他知道不應該往後看,卻控制不住自己。只見獵狗們從土坡上一躍而下,像煤球被從袋子里倒出來似的,發瘋一般狂吠著,嚎叫著,撕咬著,一路奔來,要把他扯成碎片。
克萊斯特一邊收拾老鼠的內臟一邊咕噥著。「我要不是想著還有這些老鼠可吃,」他指著那些老鼠說,「我會更心煩意亂。要知道凱爾那傢伙也許就一去不回了,想想就讓人心煩!」
若是在其他地方,接下來發生的事也許會讓人尷尬。聽到這個指令,瑞芭大吃一驚,剛要抗議,說她必須要有單獨的空間,卻發現三個男孩已經轉過身去,背衝著她,也避開彼此。已故的訓導神父喜歡說,在另一個男孩面前裸身是一樁必定會招來上天懲罰的罪行。在他口中,這樣的罪行非常之多。
「你知道她會連累我們一起被殺掉的,難道不是嗎?也不是說我們逃跑的幾率有多大。趕回來救我們難道要費十二個小時嗎?你那位朋友該不會——」
從湖邊的蘆葦叢中爬出來之後,凱爾又朝前走了五百碼,到了聖殿挖掘泥土的地方。十五年來,救贖者們到綠洲來,成噸地挖走樹下的泥土。這裏的泥土十分神奇,就連聖殿菜園裡貧瘠的土地都能被它變得肥沃,單靠利用這些泥土,聖殿就能夠十倍地增加受訓的助修上的數量。但凱爾發現了綠洲泥土的另一個妙用。一天,他在菜園勞動,聖殿為了防止助修士們偷東西,還派人帶了狗監視他們。短暫休息時,凱爾停下手裡的活,掏出一塊從餐廳地板上撿來的「死人腳」。撿到時,一聞味道,他立刻意識到,這東西不是人家不小心落在地上的,而是丟掉的:已經發臭了,完全沒法吃。他注意到附近有條狗睡著了,而它的馴養員眼睛正看向別處,於是他把「死人腳」向狗扔過去,並不是出於好意,而是希望那畜牲和其他獵犬一樣,來者不拒,一口吞下變質的食物,難受上一陣——這狗娘養的活該有此下場。「死人腳」就落在狗旁邊的一小堆泥上。聽到聲音,狗警覺地直起身體,隨時準備撲過來。但明明有食物在它腳下,而它的鼻子靈敏到足以聞到一千碼外蠓蟲撒尿的味道,它卻看都不看腳下的食物一眼。相反,它瞪著凱爾,打了個哈欠,撓撓癢,又趴了下來,繼續睡覺。稍後,守衛帶著狗走掉之後,凱爾撿起那塊「死人腳」,聞了聞。簡直就是臭氣熏天。他困惑不已,抓了一把泥抹在上面,又聞了聞,這次,他只聞到濃濃的泥炭味。綠洲泥里不知含有什麼物質,不只是掩蓋了腐爛的脂肪的味道,而是把它完全消解掉了。但必須要與泥土接觸才行。
水讓它有點畏縮,它停在岸邊,惱火地嚎叫起來,其他的狗也一隻只陸續趕到,所有的狗都在岸上朝著凱爾狂吠,那聲音簡直像世界末日——充滿了惡毒、憤怒和渴望。
「不知道,」克萊斯特說。「我們對你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有你這個人。」
再次醒過來時,他渾身僵硬,之前跑的時間太長了,特別是左腿的舊傷又發作了,一跳一跳地疼。這裏還冷得要命。他伸出右臂,把一些泥推開,才https://read•99csw.com看到天是黑的。他等待著。兩小時之後,開始聽到鳥叫,之後,很快天就亮了。他慢慢爬出來,一邊隨時準備好,只要一看到救贖者的影子,就立刻鑽回去。但什麼都沒有,只聽到鳥兒在高枝上鳴叫和小昆蟲在灌木叢中窸窸窣窣。他把從訓導神父房間里拿來的亞麻袋子打開,開始往裡面裝泥,一邊往下壓,好儘可能多塞一點。
她盯住他看了一會兒,仍然一副瘋狂的樣子。但終於,她點了點頭。
想在藏書館的資料里找到有關綠洲泥的記錄與其說是困難,不如說是危險。那裡有地圖和文件,凱爾常常要替兵事神父跑腿取東西,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時機拿到想找的文件,然後更耐心地等待時機把它還回去。如果說被抓住的可能性並不大,那麼,萬一敗露,結果可是非常嚴重的,若是救贖者們發現他對綠洲的興趣跟逃跑而不是園藝和施肥有關,那麼結果甚至是致命的。
「懲罰我們的……」
「為什麼達些修士,」他終於說話了,聲音很低,「要把被稱為魔鬼嬉戲場的人帶到聖殿來,撫育、照顧她們,用美麗的謊言欺騙她們,然後再在她們還活著的情況下把她們撕成碎片?」
瑞芭還很激動,她站起身來 這是一個高挑、勻稱、略顯豐|滿的姑娘。她又坐下來,深吸丁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兵事神父站在城垛上,看著五百名救贖者的身影從霧氣中鑽出,走了一二里之後分成了五隊。他一直站在那裡,直到最後一隊從視野中消失,才轉身去吃他的早餐一一一碗牛肚和一隻煮得很老的雞蛋,他的最愛。
「是他們怎麼辦?」克萊斯特小聲說。
在狗群聳起肩膀、齜著牙齒,對他窮追不捨的時候,他繼續磕磕碰碰向前跑,終於跑到了綠洲邊上的幾棵樹中間。狗群中最快雖惡毒的一條已經趕上他了。這畜生很清楚自己該幹什麼,它用前爪扒了一下凱爾的腳後跟,想讓他失去平衡,摔個四腳朝天。
「你來這裏多久了,瑞芭?」
不能再慢騰騰的了;幾分鐘之後獵狗就會趕上並撲向他。它們的叫聲並沒有突然提高,意味著它們沒被他的尿的氣味迷惑。他盡全力跑起來,儘管經過四個小時的奔跑,他早已精疲力竭,速度並沒有增快多少。
「你是奴隸?」克萊斯特說。
「神聖救贖者!」
從獵狗們的叫聲可以聽出它們已經準備好殺戮了,凱爾反而慢了下來,因為他知道他不能跑得比它們還快。他嘶嘶喘著,就好像有沙子摩擦著他的氣管,腳下一個踉蹌,摔倒了。
含糊亨利沉默不語了,是啊,他說的是事實。
「鞭打我們的慾望!」
「但這事還沒結束。」
「慢慢說,」克萊斯特說。「我們有足夠的時間。」
「因為她對我們很好,像寵小貓一樣寵我們,給我們禮物,給我們好吃的,還給我們很多好東西,她教我們怎樣做新娘,告訴我們當一切都準備好時,就會有騎士穿著金光閃閃的鎧甲來娶我們,他會愛我們,照顧我們一輩子。」她停下來,因為說得太快幾乎喘不過氣來,好像她說的是實實在在的事情,而後來發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只是一場噩夢。男孩們慶幸她終於不講了,因為她的話聽上去實在很傻。
「因為他們是混蛋,」克萊斯特陰沉地說。但他的頭腦並不簡單,這個問題同樣吸引了他。「為什麼他們五倍甚至十倍增加了助修士的數量?」他嘟嚷著坐下來。「告訴我,亨利。」
三個小時后,他找到了。並不難——共有二十個救贖者和四十條狗。況且,他們沒有理由掩蓋自己的行蹤:可以的話,兩百里內沒人願意接近哪怕一個獨行的救贖者,何況是二十個還帶著狗的呢?只有他們找別人,沒人會去主動找他們。趕上他們十分鐘后,凱爾開始琢磨,是不是應該忘了還在聖殿里等著他的三個人,趁自己還能夠逃脫的時候獨自前往孟菲斯。他不欠克萊斯特任何東西,亨利嘛,欠一點,至於那個女孩,他已經救過她一回了。就像章魚面臨危險要變色時,紅色和黃色會在皮膚下波浪般遊動一樣,凱爾心九-九-藏-書中想要離開和留下的衝動也搖擺不定,忽前忽後,一下模糊,一下清晰,一下又攪在一起。現在就離開的理由顯而易見,回去的理由模糊不清,但正是後者的一陣涌動最終使他心不甘情不願地,一邊咒罵一邊朝搜尋的救贖者們走去。
「從頭說起吧,」含糊亨利說。「告訴我們你是怎麼來到這裏的,從哪裡來。」
「點上蠟燭,我們需要亮光。」
克萊斯特笑起來。「那你們幹嘛不離開呢?」
瑞芭所講的不僅是個關於奢華和舒適、關於對身體的寵溺、關於關懷和照料的故事,它根本就是不可理解的。瑞芭每補充一個她和其他女孩是如何被寵愛放縱的細節,三個助修士就會更加困惑,不明白救贖者們為何會如此對待別人,更何況是被他們稱為魔鬼的嬉戲場的人。而這令人驚訝的關愛又算什麼,既然他們會對瑞芭的朋友萊娜做出那種事,可怕到連男孩們都不大相信一個救贖者能做得出來。大概要到很久之後,三個男孩才能把這個可怕故事的始末弄明白——現在,他們三個、瑞芭和兵事神父都是故事中的一員了——特別是因為凱爾把他從解剖盤裡找到的散發著香氣的東西放進了不常用的口袋裡,並把它忘了個一乾二淨。
「我來這兒已經有五年了。」男孩們對看了一眼,有點驚訝。
「如果我們知道了這些問題的答案,我們會感覺好受點呢,還是更難受?」說完這句話以後,他陷入了沉默。
「我們擔心可能是那些人。」
從湖裡爬出來不久,渾身濕透的凱爾仍然能夠聽到獵犬的吠聲。鑽進樹林后,他不會被看到,也不會被聽到了,但他也明白這不是長久之計。幾乎剛開始走,他就到達救贖者們挖泥土的地方。挖掘在地上留下了一個個坑,而不是直直的溝,如檔案所載,這裏的肥泥太軟,不像尋常的泥土能夠承載直立的牆壁,但也沒有軟到會把人陷進去憋死的程度。當凱爾讀到這份文件時,想到有十幾個救贖者曾在挖泥時死去,他挺開心的;但若是他想找個地方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隱藏蹤跡和味道,這條信息就不那麼令人滿意了。
他趕緊爬起來,這一跤使他剎住了腳步,得以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仍然是同樣的土丘和岩石,但沙土中居然長出了細長的、叢生的野草。有草就有水。狗群中突然響起一陣嚎叫,就像它們被帶刺的鞭子抽了一樣。為了趕快找到綠洲,凱爾又跑起來,他向上帝祈禱,讓他朝著綠洲的方向跑,不要只是擦過它的邊緣,然後跑進更荒涼的地方,跑進死亡。
「你必須安靜下來,」他告訴瑞芭。「凱爾會回來的,我們會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但如果現在被他們聽見,我們就死定了。你一定要明白。」
「神聖救贖者!」
還是第一次有女人面對面地跟凱爾說話。她的聲音既低又溫柔,若是黑暗中能看見凱爾的表情,定能發現他一副萬分驚訝和好奇的樣子。
接下來在菜園勞動的幾天里,隨著「死人腳」越來越臭,凱爾又拿它在狗身上試了幾回。沒有一次狗闖到了味道。最後,他把泥巴擦乾淨,將「死人腳」扔在燧石路上,幾分鐘后,一條狗被臭味吸引了過來,把那東西吞了下去。令凱爾最滿意的是,十分鐘后,那條狗趴在角落裡,幾乎把腸子都吐了出來。
兩分鐘后,他們終於能看清彼此了,溫和的燭光幾乎讓這一幕看上去挺美——四個人擠作一團。
在聖殿的密道內,瑞芭已經沉入夢鄉。克萊斯特去抓老鼠了,含糊亨利看著這個女孩,被她身體的陌生的曲線所吸引,混雜著飢餓和恐懼,他感受到一種新奇的衝動。他的恐懼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救贖者們一刻也不會停止搜索,不管多久,直到把他們抓到。而一旦被逮住,他們將成為警告其他人的一個可怕的例子,足以讓旁觀的助修士寒毛倒立,血液停流,連心臟也會忘記跳動。懲罰的殘忍和痛苦,還有最終到來的死亡,將從此變成一個傳說,長久流傳。
「那不管怎麼樣他們都會進來的,不是嗎,」含糊亨利回答。他們都把手放在門上,一起把門拉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