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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是,我聽見了,」凱爾回答。
「不要不講道理,救贖者,」老人說。「欲速則不達。我們會一直關注他們。他們早晚會離城。那時我們會通知你。然後,為了表現我們的誠意,他們會被毫髮無損地送到你手上。我保證。」
「棒極了,」科恩看看他的同伴們。「沒有脊梁骨,我喜歡這樣的奴才。」眾人迎合的笑聲被所羅門·所羅門的又一聲怒喝打斷了。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凱爾頂著疼痛的腦袋看著近衛軍們完成了他們的訓練項目。結束后,馬特拉茲們談笑風生地離開了訓練場,去沐浴和進食。接著過來了幾個年齡稍長的兵士,指導學徒們學習武器的使用和保養方法。
「不要問些冒犯別人的問題,」老人打斷他。「在這個地方侮辱那個人是不明智的。」老人深吸一口氣。「請聽清楚:你想讓我們把那四個人從老城帶出來,我們可以辦到,但不會去做,因為這會損害與我們的命脈息息相關的利益。」
「你能接近他們嗎?」
然而,含糊亨利抱有的能與所羅門·所羅門和科恩·馬特拉茲二人和平相處的幻想在第二天就被打破了。所羅門·所羅門又找了個借口來發泄他的怨氣,而且這次是在演練場中間,似乎存心讓所有人看個清楚,好有樣學樣地跟著做。但科恩·馬特拉茲比他的老師含蓄一些,並不想讓大家認為他在模仿,所以他雖然一有機會就踢凱爾一腳,但並沒用上什麼力氣。這年輕人有侮辱人的天分,他把凱爾當成個惹人發笑的負擔,而他則不得不開恩去調|教他。他有多年的訓練打底,用他那雙靈活的長腿不停地踢在凱爾的腿後面、屁股上,或是在凱爾的耳邊輕巧地拍一下,那架勢就像是說用他的手打凱爾都是高看了他。於是,四天之後,含糊亨利更擔心科恩·馬特拉茲會把凱爾惹毛,而不是簡單粗暴的所羅門·所羅門。凱爾所習慣的殘暴手段是所羅門·所羅門想也想不出來的,但被人當傻子似的戲弄嘲笑卻是他們都沒經歷過的。亨利開始擔心凱爾會受不了。
「我們輪流,大家裝出很累的樣子,亂髮脾氣、大喊大叫、摔門,另一組中的一個人就會出來,安撫我們的情緒,直到我們都高興起來。」她看著面前的兩個人,意識到自己的回答似乎還不夠。「我們還有人偶。」
「是,先生。」
「但身手漂亮。」
「不,」凱爾仍然在思考。「我需要時間儘可能多偷點東西。」
她消失了。
二十分鐘后,斯佩普·羅伊坐在了貓城的一間接待室里。若論舒適,這裏可算得上他待過的房間之最,裏面的傢具擺設有雪松和檀香木兩種,透著簡潔的奢華味道,散發出若隱若現而又妙不可言的香氣,他簡直想拿刀把這香氣割一塊下來帶著上路。但他仍舊煩躁不安。他的不安並非源於在貓城門前的打鬥,而是他進來之後的所見所聞。這位奧德薩和玻利什林大屠殺的指揮者,甚至在以殘忍著稱的東線戰事中也臭名昭著的冷血殺手,竟被最近幾分鐘內看到的東西弄得心神不寧。此時,房間遠端的門開了,進來一位老人,他走上前來,禮貌地說:「野兔凱蒂要見您。」
「完美?哪方面?」維龐德有些吃驚。
「那到底是什麼玩——」
「小心點,」凱爾叮囑了一句,聲音輕柔得幾乎聽不到。
維龐德從書桌邊抬起頭來,考慮了一下。「他們倒是蠻有意思的。我想,是時候再從他們身上套點東西出來了。我希望你能陪審關於救贖者的審問。我們需要了解更多有關聖殿的消息,要弄清楚他們止在做的事情對我們是否有所影響。同時,把他們放到近衛軍中當陪練學徒。」
「她不會有事的。維龐德不是都安頓好了嗎?克萊斯特說得對,要不是因為我,你們現在已經抓到四葉車軸草了。」事實上,他並不知道四葉車軸草是什麼東西,但他聽過好幾次別人這麼說,而他喜歡這個詞的發音。「瑞芭知道怎麼跟人打交道,她沒問題的。」
「天啊!」
「為什麼不呢?」
「你!你!站在原地不要動!」說話的是所羅門·所羅門,他正瞪著凱爾。他中止了對熱身活動的監督,從堆滿人型靶的閱兵台上跳下來,徑直朝凱爾走過去,年輕的馬特拉茲貴族們停止了活動,拭目以待將要發生的事情。他們並不需要等很久。所羅門·所羅門剛一走到凱爾面前,便張開巨掌給了他一記耳光。有些少年笑了,笑聲並無惡意,還帶著點兒無關痛癢的同情,就像是看到某位田徑選手在奔跑中狠狠摔了一跤,或是在打鬥中處於下風的拳擊手迎面挨了一記足以讓他昏迷幾個小時的猛拳。
珍小姐的嘴立刻合上了,幾乎能聽到上下牙床磕在一起發出啪的一聲,但她馬上又張開了嘴。
科恩·馬特拉茲繼續扮演著寬宏大度的主子形象,不得不為他愚蠢得可笑的奴才操心,他變本加厲,對凱爾極盡嘲弄之能事,讓他的朋友們佩服不已。比如,在所羅門·所羅門的毒打間隙,他會裝作凱爾剛剛犯了錯,伸手撫弄幾下他的頭髮,就好像是安撫他們家養了多年的寵物,主人知道它不夠乖巧,因而對它頗多憐憫。還有的慣用伎倆就是不停地用劍背輕輕地在凱爾的後腦勺和屁股上拍幾下。但這些侮辱性的動作非但沒有讓凱爾爆發,反倒讓他越來越沉默。科恩明白,雖然表面上他的嘲弄沒有什麼作用,但事實上,對手那顆堅硬的心正慢慢被穿透,不管他如何儘力掩飾。科恩·馬特拉茲是個怪物,但並不是傻子。
科恩原本就自視甚高,平時又有一群俯首帖耳的崇拜者,授獎儀式后,他良好的自我感覺更是提升到了新的高度。甚至兩小時之後,人群散去,他回到城堡時,腦中還在嗡嗡作響,像是有一群興奮的蜜蜂在裏面打轉。但是,當朋友們的讚揚崇拜之聲和馬特拉茲社交圈賦予他的光環都散去后,他終於回到了現實世界,記起了凱爾,這個無禮的傢伙竟然不為他的成就鼓掌,存心羞辱他。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立刻派傭人把他的陪練叫來。
「看來你醒了,是不是?」
「再等兩天就好了。」
他突然一個箭步向斯佩普·羅伊躥去,伸手去搶他手中的錢包,其動作對於一個足有二十英石重的大塊頭來說算是夠迅速了。斯佩普·羅伊似乎無意抵抗,一下子被那護衛撞得肩歪臂斜,看上去毫無招架之力。說時遲,那時快,九九藏書就在護衛伸手去推他前胸時,斯佩普·羅伊雙手握住對手的兩隻手腕,往下一拽,只聽得「咔」一聲,護衛痛苦地大叫起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其他人吃驚不已,不由地往後退去,待回過神來,又一起沖了上來。但未及近斯佩普·羅伊的身,他們就停了下來,因為一把短劍的劍鋒正對著倒地護衛的咽喉。幾乎不用那倒霉蛋嚎叫著讓大家不要靠前。
「他黑頭髮,有這麼高。」傭人意識到自己正跟一個腦子遲鈍的傢伙打交道,只好伸出手來比劃著大約五英尺六的高度。「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我明白了,」維龐德說。
「是的,我醒了,」伊德里斯·普克呻|吟道。「這是去哪兒?」
「你臉色不好,救贖者,」溫柔的鴿語說道。「要來杯水嗎?」
「都拿過來。我會交給他的。」五個人高馬大的守衛開始圍攏過來,包圍了斯佩普·羅伊,他們似乎經過了特殊的挑選,每一個都面目猙獰。「你明天再來,最好後天。」
「我們的皮膚必須光潔無瑕,頭髮必須閃亮柔順,我們必須擁有又大又明亮的眼睛、粉紅色的臉頰、豐|滿圓潤的胸部和臀部,除頭部之外,兩腿之間、腋下及其他任何部位都不能有體毛。我們必須時刻光彩照人,興緻勃勃,身上散發著花香。絕不能對其他人生氣,不能斥責、批評別人,要善良、溫柔,隨時付出我們的親吻和愛意。」
凱爾笑了。「你應該感到幸運,自己還有命能讓我嚇一跳。」
十分鐘之後,仍然臉色發青的斯佩普·羅伊漸漸從與野兔凱蒂的可怕會面中恢復了過來。
「那可不行,」一個護衛說。「我們會好好保管的。」
斯佩普·羅伊將手伸進背包,在護衛們的密切注視下慢慢地掏出兩個錢包,其中一個明顯比另一個鼓得多。他遞過那個小錢包,說:「這是給各位的。另一個是給野兔凱蒂的,」
「就是他,」傭人對含糊亨利說。
「進來。」
「叫一個說話管用的人來,別磨蹭!我可沒耐心在這個骯髒的地方多待。」
「哦,你說克萊斯特啊。他在廚房。」
得到這個答覆后,所羅門·所羅門轉身走了,回到了他的指揮台上。凱爾慢慢爬起來,頭仍在嗡嗡作響。其他學徒都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只不過,除了含糊亨利和克萊斯特以外,所有學徒都是因為恐俱,而他們兩個是知道那是明智之舉。但有一個人在瞪著凱爾:馬特拉茲,少年中最高也最器宇軒昂的一個,凱爾正站在他的武器棚下。他身邊所有人都在笑,但他沒有。相反,他氣得面色通紅。
「沒這個人。快滾!」
他停了一會兒。世界在一片如閃電般迅疾的亮光和疼痛中停滯了。又是一箭。他朝後倒去。還沒等跌到溝底,在頭上磕個大包,他就昏過去了。
距孟菲斯城轄內最邊遠的村莊二十英里處,伊德里斯·普克坐在一條溝里,被雨水淋成了落湯雞。找不到一點乾燥的東西點火取暖,而即使有,點火也太危險了。過去的二十四小時里,他只吃了半個黏糊糊的爛土豆。想當年,他也曾號令三軍,說的話在國王和皇帝們面前也有分量,與不知多少達官顯貴的漂亮女兒有過風流韻事,他到底是怎麼淪落到今天這一步的呢?問得好,但伊德里斯·普克自己就知道答案。大多數人可能不止一次貪圖僥倖,而伊德里斯·普克幾乎天天都在賭運氣。他不勞而獲,他得寸進尺,他賺六塊錢就敢花七塊。就算他像貓一樣有九條命,也早就被他浪費光了。毫無爭議的是,他作為軍人的謀略、機智、身手和政治判斷力在整個已知世界都得到了認可,也就是說,在所有國家,都有死刑在等著他,包括那些視審判和定罪為惱人的形式主義的地方。簡而言之,無論伊德里斯·普克往哪裡逃,都有可能上刀山下油鍋,被大卸八塊或五馬分屍,或是各種死法輪個遍。他原本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雇傭兵,現在卻虎落平陽被犬欺,要藏在溝里躲避人家的追捕,又濕又冷,精疲力竭,還被那該死的爛土豆折磨得消化不良。
「不,不會的。」
等到凱爾到花園時,圍繞在科恩身邊的人已經逐漸散去了。然而,最後一位也是科恩最在乎的訪客終於到來了:天鵝頸公主阿貝爾。按阿貝爾從小所受的教育,高貴的女子對待男人就該保持輕蔑的態度,偶爾的搭理也該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但此時,再讓她對科恩裝出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實在有點兒難,因為事實上,不管她多麼像天鵝般優雅美麗,她也和大數年輕姑娘一樣,被英俊出色的科恩·馬特拉茲所吸引。如果不是他,換作任何別的什麼人,她憑本能就知道應該在儀式進行到一半才出現,說一兩句不冷不熱的賀詞就扭頭離開。但今天,再像往常一樣保持冷漠太不容易了。就算是最高傲的馬特拉茲貴族少女,也難以對這位耀眼的年輕勇士,這位前途無量的帝國精英,視而不見。事實是,天鵝頸公主阿貝爾內心並不像她表面上那麼漠然,當科恩將尖鋒高高舉起、人群爆發歡呼時,她甚至激動得渾身發抖,這讓她有些困惑。其結果是,她時刻保持冰美人形象的大分離她而去,這樣猶豫不決,思前想後,於是她出現的比預計時間晚了許多,甚至祝賀時還紅了臉(但還沒紅到科恩能注意到的程度)。在這個世界上,科恩·馬特拉茲只尊敬兩個人:他的叔叔和他叔叔的女兒。他被阿貝爾迷得神魂顛倒,既因為她閉月羞花的美貌,也因為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儘管這一天下來,高傲的年輕人對自己的實力和威嚴有了更新的認識,但阿貝爾的到來還是讓他昏了頭,如果不是阿貝爾抱住他的脖子送上讓他窒息的香吻,恐怕他還意識不到她的反常。他聽她說著一些祝賀的話,腦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更注意不到她聲音發顫。就在他們鞠躬告別,阿貝爾轉身離去時,凱爾到了。
這從天而降的一隻手把女孩嚇得大叫起來。
維龐德對緊跟上來的阿爾賓說:「多有趣啊,我親愛的阿爾賓,一點兒都不像我以前見過的任何孩子。如果救贖者來找他們,什麼都不要透露,不得讓他們進城。軟禁那三個男孩。」
「謝謝你,主人,」凱爾用幾乎令人心情愉快的語氣說道,這讓含糊亨利和克萊斯特鬆了一日氣。
「閉上嘴,珍,要不然你會永遠這個樣子的。」
說完,他發出了一個聲音,似乎是在輕笑,也可能不是。門開了,剛剛的老人出現在門口,說,「請跟我來,救贖者,我們敲定這件事。」
「說不定,」凱爾說,「我們倆可以在他回來之前走掉。」
「那麼談正事吧。」
他強迫白己睜開眼,周圍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九-九-藏-書輛農民用的大車,他的手腳都被綁在車仁,車每在坑坑窪窪的路上磕一下,他的腦袋就要往車壁上撞一次。
「天,」這話在維龐德聽來是件逆犯上的。「現在沒有人老老實實聽命了嗎?如果他不願意。那就讓他忍!」
「我要求你服從我的命令。現在,離開。」
他被發現了。儘管沒有停下腳步,他也感覺到所有的火光都朝他圍攏過來。箭或刀隨時可能落到身上,緊跟著就是痛苦和死亡。他心驚膽戰,氣喘吁吁,仍然繼續往前爬。至少此刻,他還是自由的,還能活動、他必須趕到那片樹林去。他跌跌撞撞地爬上溝崖,正要翻過去時,啪!他中箭了。
「他這人就這樣。他沒別的意思。」
「啊,救贖者,任何人都是可接近的。你想要活的?」
「既然這樣,我到時再把錢拿來。」
「怎麼說呢,這是我的腦袋和我的命,所以由我說了算。」
在昏暗的光線下,她低頭看了看下面的燈籠,又抬頭看了看凱爾。他不像她見過的任何男孩或是男人—只有中等身材,頭髮烏黑——但最不一樣的是他的眼神,滄桑,深邃,令人琢磨不透。
「這是我從小習慣的生活,大人。我們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只有一條嚴格的規定,違反的話會遭到嚴厲的懲罰,那就是不能擅自離開我們住的地方。那裡很大,牆高得根本無法翻越。而我們過得很幸福,也沒有想過要離開。」
頓了一下,他說,「瑞芭應該還好吧。」
「噢!」她看了看落在下面石板地上的燈籠,已經摔碎了,但淌出來的油還在燃燒著。「噢,」她又說了一遍。「你嚇著我了。」
「您要求我去訓練一個侍女?」珍小姐生氣地說。
「你的嬸嬸們知道你們會遇到什麼事情嗎?」
救贖者動用了全部意志力才讓自己開口說出話來,這種矢志完成使命的意志力早就在焚燒叛教者和屠殺無辜的任務中久經考驗。
門開了,進來了兩個護衛。「他們會陪您到貓城的大門口。作為我們良好意願的表示,您的馬已經喂好了飼料和水。再會。」
「我不同意。」
武裝到了牙齒,斯佩普·羅伊心裏回答。「我並不想進城,只是給野兔凱蒂捎封信,」他說。
「既然這樣,我就此告辭,將這個消息稟告給我的上級。他希望第一時間知道壞消息。」
「不。謝謝。」
「我才不管這麼多呢?他想留下來正合我的心意,但我不喜歡他一副萬事他做主的樣子。」
「瑞芭,這位是珍·威爾德小姐,我的侄女。今後幾天,她負責照顧你:」
凱爾覺得自己似乎被閃電擊中了。哪怕是見識最廣博、頭腦最理智的人都有可能被凱爾偶遇的這位姑娘迷住,何況是從未接觸過女性的他。她的名字是阿貝爾·馬特拉茲,孟菲斯統治者的女兒。但除了她父親,她的姓氏對任何別的人來說毫無意義。對所有人來說,她永遠是天鵝頸公主阿貝爾,孟菲斯城最美的女孩,也很有可能是孟菲斯轄下廣大疆域中最美的一位。如何描述她的美貌呢?請想象一位像天鵝般優雅的女性。
問話的是個士兵,看來他沒落到專為賞金而追捕逃犯的人手上。這是好事兒,意味著他也許要經過一套審判、宣判的程序,繼而意味著逃生的機會。士兵用短矛的柄戳了他的肚子一下。「我禮貌地問你,也請你禮貌地回答。」
授獎儀式和隨後的遊行十分盛大:人潮湧動,軍樂喧騰,人們揮舞著帽子,歡呼著,頌揚著,一派光耀炫目的景象。在其父輩們面前列隊行軍的是五千余名近衛軍。他們可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武裝力量的精英,每一個都出身高貴,不管是所受訓練還是兵器裝備都是世上一流的。
而這些人的中心就是科恩·馬特拉茲:十六歲,身長六英尺,金髮,身體修長而有力,儀錶堂堂,風度不凡。他是關注的重心,眾人的寵兒,馬特拉茲的驕傲。當他接受尖鋒時,當他聽到所有人都為他歡呼雀躍時,該是多麼自豪啊。他將那把榮譽之刀高高舉過頭頂,人群中爆發出的巨大歡呼聲震耳欲聾。
「您好些了嗎,救贖者?」老人說。斯佩普瞪著他。
「一周吧,這裡有很多有用的東西。我們需要囤點東西。」
啪!
突然一聲異響,伊德里斯·普克來不及思考,身體已做出反應,他雙膝落地,飛快地向前爬去。
「你不能帶那東西進城,」其中一個護衛指著他的馬說。「你有武器嗎?」
上個月,他被逮捕了兩次,每次都是立刻就逃脫了。但真正的麻煩是,他根本就無處可逃。現在他能做的也只是閉上眼,聽著雞撲啦撲啦拍著翅膀回窩的聲音。
瑞芭嘆了口氣,為一個懷抱了多年卻被無情地打破的美夢默哀。
「信息是準確的,」野兔凱蒂說,「你正在尋找的四個年輕人的確被關押在孟菲斯城。」
「不。」
如果那個下午,凱爾沒有在內城的高牆之下遇到她,又或者沒有及時在那個又黑又滑的地方及時出手拉住她,這位美麗非凡的公主一定會跌下石階,摔斷她那像天鵝般優雅高貴的脖子,歷史也就會大不一樣了。
「不,先生,」凱爾說。
深吸一口氣絕對不是好主意,只是讓他吸入更多甜得發膩的空氣而已。
「火把!點個亮!他看見我們了!」
「在那裡!」
房間並不明亮,但燈光設計得很巧妙,讓人能夠清楚地看到腳下的路,腰線以上則沒什麼東西能看得清楚,一切都只是模糊的黑影。房屋中央有一張桌子,一個男人坐在旁邊,他看上去也只是個影子。
「我們來談談攻擊你的那位救贖者。你以前從未見過他嗎?」
「是的,男性人偶。我們為他們穿衣、按摩,像服侍國王一樣服侍他們。」
「近衛軍是個十分高傲的群體,大人,他們三個人的日子不會好過的。」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仍沒有回過神來的珍小姐微微點了下頭。瑞芭緊張地笑了笑。
「你想什麼時候走?」
「那麼你為什麼老跟人合不來呢?」
早在剛才一門打開時,斯佩普·羅伊就聞到從裡間飄來的一陣奇異的味道,略微讓人不適,但仍說得上甜美,只不過不知為什麼,這甜美的味道讓他脖子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這種氣味對於斯佩普·羅伊來說是全然陌生的,有某種東西觸發了他的警覺,讓他坐立不安,儘管他是個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朝門走去,招呼他的那位老人沒有跟進去,而是在他身後關上了門。
「你相信他的話嗎?」當他們二人獨處時,含糊亨利問克萊斯特。
這聲音與斯佩普·羅伊以前聽過的任何聲音都不同。不帶一絲殘忍,沒有絲毫惡意,不是威脅,也不是怨恨,不是斯佩普所熟悉的任何一種聲音。相反,它就像是鴿子在溫柔地咕咕卿卿,又像是https://read.99csw.com充滿優傷的嘆息和低沉的吸泣。不知怎地,他覺得那是他聽過的最讓人毛骨驚然的聲音。像是克伊夫大教堂的管風琴奏出的最低沉的聲響,它在他的胃裡來回撞擊,他感到自己快要吐了。
「謝謝我,」科恩說。
含糊亨利聳了聳肩。「那我就無話可說了。」他話鋒一轉。「你對近衛軍們印象如何?一群狂妄自大的傢伙,對不對?」
凱爾琢磨了一下克萊斯特關於他的評價,沒說話。
「是的,大人。」
近衛軍們朝站好隊列的學徒走去,在他們對面站好。高個子的馬特拉茲少年看著凱爾,柔聲說道:「下次再想出風頭,我會讓你後悔自己被生出來。你聽見了嗎?」
「不,先生?你竟敢告訴我你什麼都不知道?」這話是一位白白損失一千塊卻連個合理解釋都沒收到的人說的,他滿心的怒氣需要發泄,於是他又揍了凱爾一下。挨了第三下之後,凱爾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在聖殿,因為挨打而倒下只會招致另一次挨打;而在這裏,顯然相反的做法才是正確的。這次,他適時地倒下了。「聽著,」所羅門·所羅門吼道,「以後你的眼睛要看著前方,看著你的主人,不準挪開。明白了嗎?」
「你想把他們怎麼辦?」阿爾賓問。
「還是大家待在一起比較好。」
「你十歲以來一直住在那裡,而且,據你所說,完全是被當作小公主一樣養大。這是件奇怪的事,你不這麼認為嗎?」
於是,兩天後,凱爾、克萊斯特和含糊亨利被帶到廠皇家訓練場,同其他四十七名學徒一起,觀看一群同等數量的馬特拉茲年輕貴族在所羅門·所羅門眼前做熱身運動。所羅門·所羅門是皇家近衛軍的總教官,他剃著光頭,身材高大,眼神凌厲。
「不是這一把,」說著他在凱爾屁股上踹了一腳。「另一把。」凱爾拿了緊挨著的另一把劍。他又挨了一腳。馬特拉茲們爆發出一陣大笑,一些學徒也笑了。「另一把。」科恩·馬特拉茲說。凱爾把第三把劍拿起來,遞給滿面微笑的貴族少年。「很好,現在為主人給你的教誨表示感謝。」周圍安靜了下來,大家都等著那可憐蟲做何反應,也許他會笨到反抗科恩,或者更妙,與他打上一架。
「你能辦到嗎?」可憐的斯佩普·羅伊快暈過去了。
現在,凱爾正穿行在內城中最古老的那部分,事實上也是整個孟菲斯城最古老的地方。如今內城深處的房間都用作了儲藏,外牆也大部分被拆除,轉而為馬特拉茲人所熱愛的帶巨窗的華麗屋舍取代。但這一古老區域仍舊是陰暗的,只有陽光偶爾從通常相距六十英尺的通道鑽進鑽出。這座城堡易守難攻,設計的初衷即是作為抵禦敵人的圍攻之用。凱爾小心地踏上一段漆黑的石階,旁邊既無守衛也無欄杆。若是一腳踏空,掉到四十多英尺下的石板上就慘了。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正慌慌張張朝他這邊衝過來。因為前面是樓梯間的拐彎處,他看不見來人是誰,只知道那人提了一盞燈籠。他退後幾步躲入隱蔽處,希望自己不要被發現。腳步聲和燈光越來越近,出現了一個人影。凱爾把身體貼在牆上,人影是個女孩,她步履匆忙,沒有看見旁邊有人。由於光線實在太暗,石階又不平整,女孩快速通過拐彎處時突然在一塊石頭上絆了一下,失去了平衡。她搖晃著身體,眼看就要掉下去,摔在四十英尺下的硬石地上。她尖叫了一聲,就在燈籠脫手落下而她也要跟著掉下去時,凱爾及時伸出手來,拽住了她的胳膊。
「哼,」含糊亨利笑著說,「長得漂亮倒是真的。」
「也許會,也許不會。或許克萊斯特說得對——是我有問題,我總招人恨。」
「怎麼會呢,她們一直對我們那麼好。她們一定也是受騙了。」
「我本來就會沒事的。」
馬特拉茲人因兩件事而聞名:其一,卓絕的武藝和與之相稱的無所畏懼的勇氣;其二,馬特拉茲女子驚人的美貌和與之相稱的絕頂冷漠。據說,在遇到馬特拉茲勇士的妻子之前,是很難理解他們在戰場上勇於赴死的精神的。不管是單獨還是集體作戰,馬特拉茲人都是可怕的戰爭機器。但如果你真的有幸遇到他們中某個人的妻子,你就會體會到從未體會過的被蔑視和屈尊對待的卑微感覺。但與此同時,你也會被她們無與倫比的美貌征服,會像馬特拉茲的男人們一樣,為了贏得一個微笑和親吻而甘願做任何事情。儘管在軍事、經濟和政治上,馬特拉茲人已經牢牢掌握了已知世界的三分之一,但被征服的人總能夠以一個想法聊以自|慰:不管馬特拉茲人多麼強大,還是他們的女人的奴隸。
「閉上你的臭嘴。人家說無論如何不要跟你說話,我倒看不出為什麼。你看上去可沒什麼了不起的。」那士兵又戳了他一下,然後就坐了回去,一路無話。
「原來你還活著,」大猩猩張口說道。直到此時,伊德里斯·普克才意識到他仍然是昏迷的,一切都是夢,不由鬆了口氣。猩猩說完,繼續懶洋洋地把他的頭向磚牆上撞去。
「阿爾賓,請你陪瑞芭在外面等一下,我跟珍小姐有幾句話要說。」
儘管凱爾踉蹌了一下,卻沒有像所羅門·所羅門設想的那樣摔倒。而且,他默不作聲地回到了隊伍中,既沒有反抗,也沒有對所羅門·所羅門怒目而視。對於凱爾而言,他經歷過的暴力多了,管事兒的人隨意拿他瀉火也不新鮮,這足以讓他不犯以上兩個錯誤。
「把短劍遞給我。」
「那麼說,瑞芭,」維龐德說,他和藹得像一位慈祥的校長,「直到那三個年輕人撞見並擊昏了那位試圖攻擊你的救贖者之前,你完全不知道聖殿里有男人?」
「沒事的。還有,你們兩個沒必要走。克萊斯特說得對,你們可以在這裏立住腳。」
在三個新來的學徒看來,這些正在演練場上活動手腳的十四、五歲的貴族少年個個儀錶堂堂,氣度不凡。整體來說,他們的外表很相像,都是身形修長,金髮翩翩,柔韌性極好,能把四肢屈伸到驚人的角度,做起單手俯卧撐來就像某種神奇的力量在發動他們的軀體;不管他們做什麼,渾身都由內而外透出強烈的自信。五十個學徒的名額中,凱爾他們三個等於臨時頂替了別人,其他四十七個人都是富有商人的兒子,他們的父親給所羅門·所羅門送了一大筆錢,以求為他們這種雖有錢卻無地位的商人階層換來天天接觸馬特拉茲家族的機會,這三個從瘡痂地闖過來的窮小子讓所羅門·所羅門損失了一年一干多塊錢的進賬,也就難怪他本來冷酷的心現在更像是結了冰一樣。
幾個小時后,當被愛神之箭擊中的凱爾告訴他的兩位同伴他決定不走了時,兩人一個吃驚,一個憤怒。當然,凱爾並沒九*九*藏*書透露他改變主意的真實原因,只是解釋說,所羅門·所羅門的體罰算不得什麼,比起他以前忍受的純粹是小巫見大巫。而且他準備不去計較科恩·馬特拉茲的無聊,沒必要為了個公子哥的愚蠢把戲放棄這麼好的地方。聽他這麼說,儘管疑惑,含糊亨利和克萊斯特也沒有理由質疑他。但含糊亨利仍然忍不住表達了自己的疑問。
每個陪練學徒都被安置在不同的武器棚下,起初凱爾不明就裡,但他從身邊正在熱身的馬特拉茲少年身上看出,他們每人胸口都佩戴了一個徽章,其中一些與某些學徒身後的武器棚上的徽紋一樣。他用了一小會兒才找到與他所在的棚相配的徽章的主人。他與其他人很相似,但把他們的特徵放大了:他更高,金髮更閃亮,動作更優雅,身體更強壯。他在練習一套同時與幾個敵人周旋的攻防動作,迅速抽出一支支箭,又把它們放回背後的箭囊。凱爾用幾秒鐘掃了一下身後供近衛軍挑選的武器:五六種不同種類的劍、長中短不同長度的矛、斧,以及一些他從來沒見過的兵器。
「別怕,」凱爾說。「你差點掉下去。」
「這我知道。我希望你密切關注他們。我想知道他們對所受待遇做何反應。他們對我撒了謊,但我不怪他們,如果我處在同樣的位置,也會那麼做的,但我要清楚他們來此到底有何用意。」
「試著別礙別人的眼,別擋別人的道,如果做不到,起碼也別一副要把人喉嚨割斷拿人家喂狗的惡相。」
「不,」維龐德說。「這可不尋常。謝謝你,瑞芭,今天我們就談到這裏吧。」他搖了搖面前的一個鈴檔。門開了,走進來一位年輕的女士。她約莫十六歲,神情舉止帶著貴族少女特有的冷漠和傲慢,彷彿她什麼都見過了,因而什麼也不能引起她的興趣。但當她看到一頭黑髮、曲線豐潤的瑞芭時,她瞪大了眼睛。她們倆站在一起時,完全就像僅有略微聯繫的兩種生物。
「我要走了,」她說。「謝謝你。」說完,她飛快地沿著石階跑了下去。
救贖者斯佩普·羅伊,南線搜索隊的尋路人,騎馬進入了孟菲斯城,他手下的一百人和獵犬在城外三十英里處的小鎮上等候。他像往常一樣心神不寧。斯佩普·羅伊有過許多可怕的經歷,也給別人帶去過同樣多的這種體驗,情緒不平靜是他的常態,不能說明任何問題。然而,當他接近貓城時,他有一種接近人間地獄的感覺。快要到達貓城華麗的大門時,他提早下了馬,牽著馬走了最後的幾碼。天色已晚,但門前仍然人流如織,有遊客也有本地人。守門的護衛們對大多數人並不理睬,只盤問少數他們認為可疑的人。
「是有點太巧合了。甚至在當時,我就有過這個想法。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卻在一天之內見到了四個男人:一個如此殘忍,另外三個卻為了救我這樣一個陌生人甘冒生命危險。這是普通的事嗎?」
「管教你們的女士們有沒有解釋過你們為何會被如此慷慨仁慈地對待?」
「我說了我會走的。」
「也許吧,但他有必要那麼生氣嗎?」
阿爾賓領瑞芭出了門。維龐德看著他目瞪口呆的侄女。
「要多久?」
「耽誤時間是不明智的。想想可能會發生什麼吧。」
「我覺得他比什麼時候都冷靜,」克萊斯特對坐在他身邊憂心忡忡的亨利說。
「我是科恩·馬特拉茲。從今以後你得叫我主人。」
就在凱爾繼續忍受明裡暗裡的折磨時,這三位從前的助修士同時也在抓緊時間偷東西。在這裏偷東西並不十分困難,也不危險,因為馬特拉茲人對待財物的態度很古怪,當然,古怪不古怪也是以三個男孩的評判標準來看的。他們從來不被允許擁有自己的私有財產,所以,看到馬特拉茲人竟然把剛買來的東西隨手丟棄,他們不由得大感驚奇。起初,他們還只偷些以後可能用得著的東西:一把摺疊小刀、一把削刀,再就是主人們隨手丟在卧室里的錢,數量常常大得驚人。接著,他們發現更簡單的方法是直接問主人是否需要把某樣東西整理好或放到別處,因為通常他們得到的指令是把那東西丟掉。不到四天,加上偷的和主人「給」的,他們收集的東西已經超過了想象中能派上用場的,還有些他們壓根不知道怎麼用:小刀、劍、一把輕弓(本來裂了個小口,但被克萊斯特不費力氣就修好了)、一把小的露營壺、碗、勺、繩子、麻線、廚房裡偷來的腌制食品和一筆金額不菲的錢,等他們臨走前將各卧室再仔細「清理」一遍后,錢的數目還要大。這些東西被小心地藏到了許多邊邊角角里,但事實上敗露的可能性極小,因為根本沒有人會注意自己丟了東西。想到要離開這樣一個靠別人不想要的東西就可以奢侈度日的地方,克萊斯特和含糊亨利很是傷心。但含糊亨利看得出,凱爾正在科恩·馬特拉茲變本加厲的捉弄下越來越沉默。
出門后,貓城的空氣向斯佩普·羅伊襲來,像是一記重拳打在他的臉上。這麼吵!這麼多人!他感覺就好像一個盲人初見光明就看到了地獄的彩虹,或是一個聾子初獲聽力就聽到了世界末日的聲音。叫賣的商販、攬客的妓|女、賭徒、嫖客、酒肉之徒,到處污言穢語,光怪陸離。
「對此所羅門·所羅門不會高興的。」
「好。」
「那不是我的選擇,救贖者。你也知道,這不好辦。」
過後是長時間的沉默,許久,克萊斯特開口道。「那我也不會一個人留在這裏的,」他說完就怒氣沖沖地走了。
「這太危險了。」
「哦,他呀,他不是克萊斯特,」含糊亨利恍然大悟,「他是凱爾。」
「她到底是什麼人?」
「我和你一起走,」含糊亨利說。
「我和萊娜……」她停了一下。「萊娜就是被那個救贖者殺掉的女孩——她們告訴我們,我們倆被選中成為新娘,將從此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但嬸嬸們把我們帶到了那個人的房間——我們稱呼把我們養大的女人們為嬸嬸——告訴我們就在那裡結婚。但那個人來了,他殺了萊娜。」
「請隨意,救贖者。」
珍小姐忿忿地坐下了。「你要跟瑞芭交朋友。讓她把告訴我的那些事再告訴你一遍,然後是那些沒告訴我的。把它們寫下來,派人交給我,任何細節都不要省略,不管它聽上去多麼微不足道或是匪夷所思……」他看著女孩。「可以告訴你,一定是匪夷所思的。」
「凱爾?」聽上去他並不確定這東西是什麼。
顯然,含糊亨利是真的挺擔心。「問題是,」他接著說,「她和我們可不一樣。她挨不了一頓揍或別的什麼,她又不像我們是被打大的。」
當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的雙腳被一隻巨大而多毛的大猩猩牢牢攥住,腦袋一下下往磚牆上撞,那畜生甩動他的身體輕鬆得活像主read.99csw.com婦在漫不經心地拍打地毯上的灰。然後,它停下來,把他舉起來,和他對著臉,注視著他的眼睛。他知道這是一隻猩猩,是因為他曾在阿罕姆蘭的某個馬戲團里見過。但眼前的動物比他見過的要龐大得多,它噴出的氣息又熱又濕,帶著發酵了數月的腐肉的臭味,鼻孔里還流出大串的綠色鼻涕。
「沒有,我沒見過任何男人。」
「我不知道。」
「乾脆說服他明天就走吧。」
說完,維龐德轉身離開,又扭過頭來補充道:「明天十一點鐘把那女孩帶來見我。」
傭人花了些時間才找到凱爾,很大原因是由於當他到達陪練學徒寢室時不巧碰到了含糊亨利,更不幸的是他向他打聽凱爾在哪裡。亨利含糊其辭的本事已經有段時間沒用了,但在直接逼問下,他繞圈子的本能又抬起頭來。
野兔凱蒂嘆了口氣,像是很為對方的健康擔心。而在斯佩普·羅伊聽來,卻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噁心得難以形容的東西吻了一下。
「把她知道的都打探出來后,看看她是否能被訓練得管得住自己的嘴,裝作是來自南部群島或別的什麼地方的人。她有她的一套禮貌舉止,你要教給她我們的。也許她會表現不錯,成為侍女甚至是女伴。」
「沒事的。」
又驚又懼的斯佩普·羅伊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突然尖叫一聲,聲音充滿嫌惡。然後,還沒等兩個護衛回過神來,他已發足狂奔,躥出大門,逃離了讓他飽受折磨的貓城,消失在夜色中。
幾天過去了,針對凱爾的暴力和嘲弄仍一如既往進行著。同往常一樣,更讓亨利擔心的是科恩·馬特拉茲。那位少爺或許是位被寵壞了的公子哥,但他也是一位武藝高超的鬥士。只有經驗最豐富的馬特拉茲軍人才在每周五持續一天的比武中贏過他。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敗給這些技藝精湛、意志頑強的士兵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他的名聲越來越響,而且絕非浪得虛名。所以,在正規訓練的最後一周,他被授予佛薩刀時也就沒人感到驚訝了。佛薩刀又叫但以澤刀,通常被稱為尖鋒,被授予這把刀是極高的榮譽,參加馬特拉茲軍隊的軍人極少能夠得到。它是一百年前由偉大的工匠馬丁·培根用強度和韌性極好的一種金屬鍛造而成的,而隨著培根的死亡,製作的工藝也被帶入了墳墓。培根是因為得不到一位年輕的馬特拉茲貴族小姐的芳心而自殺的,當時的最高統領,也就是這把刀的主人,彼得·馬特拉茲為他的死無限悲痛,在他的餘生都拒絕相信一位天才竟會因為那樣一個理由放棄生命。「一個女孩!」他表示不信。「如果他要求,把我的妻子給他都行。」但考慮到馬特拉茲女人們遠近聞名的冷漠,他這句話到底有沒有效力還未可知。
維龐德和阿爾賓都是見多識廣的人,對許多稀奇事都已見怪不怪,但瑞芭說完后,兩個人一時都不知道該作何評論。最後,阿爾賓終於開了口。
要麼他找的確實是克萊斯特?傭人心裏犯了嘀咕。他覺得科恩·馬特拉茲說的是凱爾,但也許事實上他想找的是克萊斯特?考慮到主人現在的心情,他可不敢再回去問清楚。可不幸的是,凱爾就在這時走進了寢室想小睡一會,亨利想把傭人半道上打發到聖殿去找人的計劃也就落了空。
「她們說,等我們到了十五歲,我們會被帶走,成為新娘,住在比聖殿更美好的地方,永遠過著幸福的日子。但前提條件是我們必須儘可能完美。」
「什麼大人?」
「這個巧合難道不奇怪嗎?」阿爾賓此時並不能斷定瑞芭是否在說實話,不過如果她在說謊,她可真是個演技高超的騙子。「我是說,你在同一天既遇到了這個救贖者,又遇到了凱爾,而且凱爾剛好在緊要關頭趕到,救了你一命?」
「需要多久就多久,救贖者。我們說到做到。但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們擅自行動,野兔凱蒂會認為那侵犯了他的利益。」
「人偶?」
「是嗎?」凱爾聽上去似乎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也不是很感興趣。
他深吸了一日氣,努力保持清醒,然後把頭慢慢移到車子中間。他想,能讓腦袋不再撞牆真是件好事,可惜好景不長,他高興得太早了,頭痛鋪天蓋地襲來,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含糊亨利也在鼓掌,只為自己不引人注意。而克萊斯特則用另一種方式表達他的厭惡,他誇張地歡呼喝彩,活像是自已的孿生兄弟得了獎似的。但凱爾呢,儘管被克萊斯特輕推了一下,又有亨利在耳邊輕聲懇求,他仍舊一副油鹽不進的石頭表情,彷彿被閃電擊中了一般,這一切都沒逃過科恩的眼睛。
「上帝,」克萊斯特先開口,「我還以為我們終於轉運了呢。」他忿忿地看著凱爾。「凱爾,你絕對有天分,總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多長時間來著?哦,才二十分鐘,你就招惹了這一大群人中最不好惹的兩個。」
「我們在彼此身上練習,大人。」這個回答讓兩人更加吃驚。
晚些時候,三個人終於有機會坐下來交談。令人驚訝的是,含糊亨利和克萊斯特竟比凱爾心情還糟。
第五天的下午,凱爾去了內城主樓中陪練學徒禁足的地方「尋寶」。在孟菲斯,「禁止」的含義與在聖殿不同。彼處,違規意味著被帶金屬釘的皮鞭抽上四十下然後送掉小命,而這裏,做了不能做的事意味著受點微不足道的小懲罰,或者如果反應夠快,編個借口就能逃過去。比方說,假如現在凱爾被逮住,他只要抱歉地解釋說自己迷路了就可以。
凱爾轉過身去。木架上掛著三把劍,劍身長度一樣,但形狀各異,有直的,也有彎曲的。對凱爾來說,劍就是劍,並無大區別。於是他就近拿了一把。
「是的,主人,我聽見了。」
有人敲門。
「哈!」亨利不以為然。「你走了之後,接下來就是我們成靶子了。」
頓時,四面八方亮起的火把打破了田間的黑暗。但這亮光同時也幫了伊德里斯·普克的忙,他看見前方三十碼處有一片樹林,足可藏身。他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快得活像長了四個蹄子,但溝里的稀泥總是搗亂,不停地讓他腳下打滑。
「科恩。馬特拉茲大人的新陪練。」
至於所羅門·所羅門,揍了凱爾一頓並沒有讓他心情舒坦,畢竟丟掉那一大筆錢實在讓他心疼得打顫。「面對你們的陪練。短劍。」
「既然如此,」維龐德說,「你們如何練習表現愛意呢,如果從來沒有見過男人?」
「坐下聽我說,改改你不聽話的毛病,哪怕只有這一次!」
「你想今晚離開嗎?」含糊亨利問。
「安靜得就像惡鬼蘇醒之前的凶宅。」這話他們在聖殿常聽救贖者們說,現在又聽到,兩人不由笑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已經二十年無人被賞賜尖鋒,因此此事對於科恩來說意味著無上的榮耀。
她突然害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