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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兩人攻守之勢未變,凱爾一直在後退,一下下擋住敵人忽高忽低的攻擊。最後,科恩把他逼到了牆邊,再也無路可退,於是他退後一步,準備隨時切斷凱爾往兩側的退路。
與此同時,凱爾的胳膊將科恩的脖子卡得更緊,讓他無法呼吸。他再次在科恩耳邊低聲說道:「放你走之前,主人,記住一件事:戰鬥不是玩藝術。」
「跟人打了一架。」
「我是負責城堡內部事務和安防的阿爾賓隊長,把他交給我。」
凱爾照辦了。警衛官將他的手銬上,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是你能做的最後一件蠢事了。」
他的話音尚未落下,凱爾己經把失去意識的科恩·馬特拉茲放到地上,轉向插入石縫中的刀,用力將它往一側扳去。尖鋒,或許是世界歷史上最偉大的一把刀,就這樣彎曲,彎曲,然後,呼的一聲脆響,一代名刀就這樣折斷了。
他後退到科恩的刀碰不到的地方,眼光上下打量著科恩。一秒或兩秒的停頓后,絕望的科恩再次出擊,尖鋒呼嘯著劃過空氣。但凱爾甚至在科恩的攻擊開始之前就在移動身形了,他用一把劍擋住了尖鋒,另一把則深深扎進了科恩的肩膀。
「待在原地,」科恩平靜地說。「如果膽敢插手,我保證你一輩子都待在馬廄清理馬糞。你必須服從我。」
「現在交給我們處理吧,」阿爾賓說,他身後跟著十名隨從,都身穿黑衣,頭戴黑帽。
「命大的是他。他現在應該醒過來了,頂著個疼得要命的腦袋。」
作為對首次談判嘗試的回應,吃了一驚的士兵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放了三箭。含糊亨利低頭躲過,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外。
此言不虛。於是警衛官乖乖退後,但悄悄示意另一個人去叫援兵。希望那鼻子翹到天上去的臭小子能受點教訓,他想。但他自己也知道這不會發生的。科恩·馬特拉茲武藝超群,雖然只有十六歲,但實力絕不容小覷。或許他確實傲慢得鼻子翹到了天上,可人家有資本。
「凱爾!照他說的做,」屋頂上的含糊亨利喊道。他這次很小心,只從屋檐上露了個頭出來。
科恩拔出尖鋒。除了像今天這樣的儀式,這把刀實在太珍貴,本該在大堂里供著,拿出來打架實在是暴珍天物。但科恩可以辯解說他別無選擇,於是四十年來,尖鋒首次因為想要某九-九-藏-書個人的命而被拔|出|來。
「保證不傷害他,他會放他走。」
「他還活著,警衛官,但要是你逞英雄,就不一定了。我要去撿那把刀,老實點。」
「那之後呢?」
在場的士兵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像是從同一個人嘴裏發出的:凱爾看看警衛官,隨後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殘柄丟在地上。警衛官從身旁一位士兵手中拿過鐵鏈和鎖,朝凱爾走去。
「你還真是讓人驚訝,對不對?」他停了一會兒,又開口道:「但還是不能解釋你為什麼在這裏。這跟維龐德又有什麼關係?」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孩子?」警衛官問。
「打倒科恩之後,我把刀塞進石縫裡,把它掰斷了。」
科恩置之不理,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她也沒有發言權。凱爾甚至沒表現出他聽到了叫聲。房頂上的含糊亨利知道他什麼都做不了。
科恩左右移動,同時優雅地向觀戰的人們示意他準備下殺手了。他的心在狂跳,知道此戰之後他將不同從前,即將殺戮的狂喜讓他震驚。
「你干蠢事時打鬥已經結束了——這是你自己說的。」
在耳光抽到第四下時,可以說,一切都變了。根本看不見他發力,凱爾就已經左手握住了那年輕人的手腕,右手抓住了他的上臂,只一擰。啪的一聲,接著一陣嚎叫。凱爾仍舊保持著他方才不慌不忙的速度,抓住那哀號的年輕人的肩膀,朝目瞪口呆的科恩·馬特拉茲丟去,把他撞倒在地。凱爾退後一步,左手握住右拳,胳膊肘朝上一抵,正打在站的最近的馬特拉茲少年臉上,那可憐人還沒倒地就昏過去了。剩下的兩個終於回過神來,拔出參加儀式用的佩劍,擺出作戰的姿態,看上去十分嚇人。但凱爾毫不退縮,他向他們移去,一邊躬身從地上抓起一把灰土沙礫,朝兩個對手臉上擲去。他們痛得扭開了臉,凱爾趁機一拳狠狠打在一個人的腰間,另一拳打在第二個人的胸口。他撿起了落在地上的兩把劍,轉身面對科恩·馬特拉茲,後者已經擺脫了仍在痛得打滾的朋友,站了起來。這一切發生的時間絕超不過四秒。在凱爾和科恩之間出現了長久的沉默,科恩雖努力控制,但仍流露出暴怒的表情,凱爾則面無表情。
這顯然是在用激將法套他的話,凱爾雖然天資非凡,九_九_藏_書但畢竟還嫩。
凱爾轉身背對著伊德里斯·普克,一言不發地躺下了。
「轉過身去,孩子。」
「科恩·馬特拉茲的刀。」
事實是,尖鋒斷裂的一瞬間,凱爾就為自己的衝動後悔了。
「別動,」他輕聲在科恩耳邊說,然後對衝過來的士兵們吼道:「別過來,否則我把這傢伙的肚子切開,」說著他將抵在科恩腹部的劍往前推了推,證明他不是說說玩的。驚恐萬分的警衛官連忙下令讓士兵後撤。
「我要請示一下警衛官。」
此時,另外二十個士兵,其中包括弓箭手,已經來到了花園,由警衛官帶頭,在離二人幾碼遠處圍成了一個半圓。和其他人一樣,警衛官看清了這場戰鬥的走向。儘管科恩下令不得出手相助,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科恩受了傷,他們就有麻煩了。現在看來,這種擔心完全是多餘的,他不由地為那被逼到牆邊的男孩感到遺憾。科恩舉起刀,準備進行最後一擊,但他沒有立刻出手,而是等待著,想在凱爾眼中看到恐懼。但凱爾的表情從未變化過,毫無表情,心不在焉,似乎他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我無法保證。我只能儘力而為。我會告訴他們這三個男孩在捉弄你——不管他們是否聽得進去……你還有什麼選擇呢?」
恐怕只有歷史上最偉大、經驗最豐富的情聖們,比如傳奇般的納森·約格,或是故事被人廣為傳誦的尼古拉斯·潘尼克,才能透過平靜的外表看透這姑娘波濤洶湧的內心。但可憐的凱爾卻沒有情聖們的本事,他看到的是他最不願看到的。在他看來,她的表情只說明一件事:他救了她的命,愛上了她,她卻壓根不記得他是誰。就算在內心慌亂無措的情況下,阿貝爾也成功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擺脫了這次偶遇帶來的尷尬。她優雅地轉過身去,朝幾百碼開外位於花園另一端的大門走去。現在,除了這三位,花園裡只剩下八個人:四個科恩·馬特拉茲的好友,三個無聊之極的護衛,他們穿著禮服,身上扛了三倍于可能在戰場上用到的兵器。還有一個旁觀者:含糊亨利。他擔心朋友,已經悄悄爬上了可以俯瞰花園的屋頂,躲在煙囪後面一探究竟。
「準確地說並不是他的刀。」
「管好你自己吧,老人家,」凱爾坐在木床上,裝著九-九-藏-書對這個獄友毫不在意。再次遇到伊德里斯·普克可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一位軍醫——馬特拉茲軍隊中每六十人配備一名軍醫,跑到科恩身邊檢查他的傷勢。他朝警衛官點點頭,然後就去檢查其他受傷的人了。天鵝頸公主阿貝爾此時衝進了包圍凱爾和傷者的人群,在科恩面前跪下,查看他的脈搏。結果讓她放心,她抬起頭來,看著被兩名士兵押著的凱爾。後者迎著她的目光,面無表情,鎮定自若。
凱爾停了會兒,儘管他該做什麼再明白不過。他把尖鋒從科恩的脖子上拿開,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想找個合適的地方安置這把名刀。他運氣不錯。他小心地退後兩步,那裡有一段古舊的院牆,比他的膝蓋的位置稍低,是兩塊基石連接的地方。他將尖鋒塞進兩塊石頭間,沒入十英寸。
給他個了斷吧,你這混小子,警衛官想。
開始了。
「住手!」阿貝爾喊道。
「要知道,」凱爾說,「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什麼意思?」
「你有煙嗎?」
「也許是因為那把刀吧。」
科恩揮舞著尖鋒如暴風驟雨般向凱爾砍去,後者慢慢後撤,同時舉起兩把裝飾用的佩劍將對方的攻擊擋住,很快,那兩把劍就被砍得像鋸子一樣滿是豁口了。科恩且攻且進,動作凌厲而優雅,既是出色的劍客,又像是優雅的舞者。凱爾仍然邊擋邊退,對科恩刺向他頭部、心臟、雙腿等處的攻擊只有抵擋之力。四周一片寂靜,只聽得到刀劍相撞時尖鋒發出的幾乎如音律般清脆的聲響和兩把劍沉悶的撞擊聲。
「我想這次你不會再忘記我了吧,」說完,他就被兩名士兵拖走了。要說凱爾這次運氣還真不錯。與含糊亨利同在屋頂的還有克萊斯特,如果說他沒有亨利那麼擔心凱爾的命運,起碼他出於好奇也跟著來了。打鬥一開始,亨利就叫克萊斯特試著把阿爾賓帶來。
「有點兒巧合啊,這次,」伊德里斯·普克說。
這時,屋頂上的含糊亨利喊話了。
「警衛官命我們將此人關入監獄,」士兵中軍銜最高的一位說。
「你睡著了做夢也要想想:鑒於你做的一切,特別是折斷那把名刀,應該把你交給元帥處理。解釋不了你為什麼在這裏。」
接下來,凱爾第一次舉劍進攻,科恩始料不及,勉強擋住。凱爾步步九_九_藏_書緊逼,直到兩人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科恩重重地喘著氣,內心增長的恐懼更加速了他的呼吸,儘管受了多年訓練,儘管武藝精湛,他的身體從未體會過死亡逼近的壓力和恐懼,意志開始動搖,勇氣開始逃走。
伊德里斯·普克朗聲大笑,顯然聽到這名字讓他高興,笑聲難掩對凱爾的敬意,凱爾無法抑制地覺得虛榮心得到了滿足。
「我確實是這麼想的。」停了一下。「你為什麼進來?」
「打架可不會讓你被關進維龐德的私人牢房。跟你打架的是誰?」
「他的刀又怎麼了?」
他轉身面對凱爾。「怎麼樣,孩子?放他走,你不會受到傷害。」
不到十分鐘,凱爾被關進了維龐德的私人牢房,一位獄卒嘗試打開他手上的鐵鏈。二十分鐘后,他的手自由了,他站在光線晦暗的牢房裡,門在他身後鎖上了。這間牢房兩側各有一間牢房,相互由半壁牆和半壁鐵柵欄隔開。凱爾坐下,仔細回憶自己都做了些什麼。這些回憶並不令人愉快,但幾分鐘后,它們就被右邊牢房傳來的一個聲音打斷了。
「隨你怎麼說。」
「這把刀屬於元帥,他們稱它為尖鋒。」這次的沉默時間更長。
他一隻胳膊勒住科恩的脖子,把他扭轉過來,一把劍抵在他的腹部,科恩又驚又怕,大叫一聲。
說完,凱爾鬆了手,已經昏迷的科恩軟塌塌地直往地上滑去。
回答之前,凱爾仔細想了想。
通常情況下,阿貝爾公主注意到一個陪練學徒的幾率不會比她注意一隻蛾子的幾率高。但今天,她本來就處於異常敏感的狀態下,竟一下子認出了這位幾天前出手相救的陌生男孩。一驚之下,阿貝爾的臉變得如同白紙般毫無表情。
科恩·馬特拉茲轉身面對他的陪練,但還沒等他有所舉動,他的一位朋友,在酒精的刺|激下,突然覺得自己應該給大家逗個樂,於是決定模仿科恩,捉弄一下凱爾這個傻瓜。他伸出手,輕輕抽了凱爾一個耳光。除了科恩以外,所有人都笑了。他們笑得那麼歡,引得阿貝爾扭過頭來看他們,正好看到凱爾挨第二記耳光。她對眼前的場景感到厭惡,但凱爾從她臉上只看到更多的蔑視。
「你想幹什麼?」警衛官喊道。
「上帝啊,我的天啊。從我聽到的關於科恩·馬特拉茲的英雄事迹來看,你能活著真是命大九_九_藏_書。」
阿爾賓盛氣凌人的態度和身後十名以「牛頭犬」之稱惡名在外的隨從鎮住了這幾個士兵,他們平時連進入內城的機會都很少,在這樣一個地方被挑戰自然一下子就軟了下來。但剛剛說話的士兵還妄圖一試。
「什麼刀?」
「想聽我的建議嗎?」
克萊斯特只知道一個可能找到阿爾賓的地方,而碰巧就在那裡找到了他。他即刻走出公務室的門,讓隨從們跟他走。於是,就在凱爾被四名上兵押著出了花園,走向城市監獄,一個他恐怕沒命活過當晚的地方時,阿爾賓趕到了。
「你打起架來像條狗,」他對凱爾喊道。但凱爾仍舊面無表情,似乎根本沒聽見。
然後,凱爾住手了。
凱爾身上壓著科恩的體重,緩緩彎下腰去撿尖鋒。然後他站起來,此間一直用眼神威懾士兵們不要輕舉妄動。越來越多的士兵從大門湧入,現在人數已經差不多有一百了。
「讓我們處置他,大人,」警衛官說。
「不。」
「想請示誰隨你的便,但這人是我的犯人,我要帶他走。」說完,阿爾賓示意他的人上前,已經認輸了的士兵乖乖地把凱爾交了出來。領頭士兵向另一個人點點頭,後者立刻回花園搬救兵去了。但阿爾賓一行人已經帶著凱爾鑽進了主城迷宮般的小巷中,當救兵到來時,他們早就消失了。
「可科恩想用它把我砍成兩段,我沒有時間來欣賞藝術品。」
正躲在迴廊乘涼的二個護衛此時也趕了過來。
科恩出手了。尖鋒劃破空氣的速度是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與之相比閃電都是慢的。這次,凱爾沒有擋,他只是稍稍向旁邊移了移身體。刀以極其微小的偏差錯過了目標。另一擊,又不中。一刺,凱爾向旁邊一邁,靈活得像條蛇。
「我還是要說。如果要殺誰,就痛痛快快地殺;如果要放生,就痛痛快快地放。但不管是選擇哪種,不要炫耀自己。」
「好像我們每次見面處境都不妙嘛,」伊德里斯·普克說,「也許我們該改改了。」
伊德里斯·普克長久的沉默讓談話的氣氛冷了下來。「恕我直言,那純粹是毫無頭腦、暴殄天物的行為。那把刀是稀世珍品。」
凱爾再次考慮了一下是否要慎言——但又有什麼關係呢?「科恩·馬特拉茲。」
「住手!」警衛官喊道。「任何輕舉妄動者杖責五十,罰清掃廁所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