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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元帥仔細觀察著維龐德的表情。
阿爾賓笑出聲來。「好吧,好像你的道歉有什麼用似的。」
「據我所知,你今天會見了挪威人的代表團。」
「主要是殺人——全副武裝的人、手無寸鐵的人,用棍的人、用劍的人、用拳的人。他們知道怎樣組織屠殺……」凱爾不說話了。
「他的報告中用了很長的篇幅描述了黎本的金屬工藝。據他說那裡的工藝令人嘆為觀止。我和他有過簡短的談話。他說,如果要修好尖鋒,也只有黎本的鑄劍師才做得到。」他頓了一下。「當然,我會保證它的安全,並承擔一切費用。」
一時無人說話。
「晚上好,維龐德大人,」伊德里斯·普克興高采烈地打招呼。
「接下來呢?」
「他身體不好——照我看,恐怕活不過今年。」
凱爾坐到床上。伊德里斯·普客走近欄杆。
「你感覺怎麼樣,維龐德?」
「對此他們作何反應?」
「你為什麼帶走折斷我寶刀的男孩?」
「不是他們,而是他——博思科,兵事神父,負責所有兵事訓練。」
「也就是說他們做不到你今天這樣?」
「兵事,是我們所說的武藝嗎?」
「在聖殿,我的全部生活就是訓練,一周六天,一天十二個小時。」
「有趣的經歷,」他對凱爾說。「你應該寫本書。」
「不,剛開始時,我不像以前一樣會打。計算時間總是出錯,但過了一段時間,不管他把我的腦袋砸開后發生了什麼,我都習慣了。」
「他們從來沒給我們惹過麻煩。」
「我發火了,失去了控制。是人都會有這種情況的,對不對?」
「好吧,你倒說說。」
維龐德看上去若有所思。
「是啊,陛下。但是,如果您能容我做一個詳盡的調查……」
「一次,我和比我年齡大得多的一個男孩比武。雖說也是訓練,但並沒有點到為止的說法,使用的也是真正的武器,只不過劍鋒和刀刃是鈍的。我佔了上風,把他打倒在地,但我太自大了,放鬆了警惕,被他拖倒。然後他用一塊石頭砸我的頭。救贖者們拉住了他,他才沒有把我的腦袋砸爛。兩周后我醒了過來,又過了兩周,我恢復了,只是頭上凹進去一塊。」他抬起手,用一根手指點了點後腦勺左邊靠下的位置。然後,他又停了下來,像是不願再往下講。
「為什九*九*藏*書麼,」
這個問題讓凱爾有些為難。
「他連續四天讓我跟他們打。『要麼殺,要麼被殺』,他對我們兩方所有人是這樣講的。然後,四天後,他下令停止。」
「你的意思是亨利和克萊斯特也擁有和你一樣的戰鬥力?」
「他花了幾個月來測試我,讓我跟比我年長得多也強壯得多的人打鬥。他甚至帶來五個老兵,據他說是東部戰線上退下來被判了死刑的傢伙。」
聽到這話,阿爾賓神情有些不自在,一直默默旁觀的伊德里斯·普克注意到了這一點。
「任何深諳打鬥之道的人,無一例外都懂得這個道理,」阿爾賓說。「一位高手能夠隱藏自己的攻擊意圖。」
「但你一切照常?」
「尖鋒或許是能修好的。」
「你要做的就是決定用哪只手飛快地指向我。你可以做任何誤導我判斷的動作,儘力不讓我猜中。這——」
「閉上你的嘴,伊德里斯·普客。」阿爾賓的眼光一直沒有離開凱爾,同時慢慢將手背到後面。
「哦,」維龐德答道,「還是老一套,說他們才是受害者,而且是熱愛和平的受害者,他們所做的僅僅是為了保衛自己和他們所效忠的帝國。」
凱爾停頓了一下,想造成一種自己不是很情願回答的印象。
「我告訴他們,我不是三歲小孩,如果他們不撤兵,我們或許會考慮讓他們獨立。」
「過去是沒有——但據那男孩所說,過去的七年中,聖殿中的生活和訓練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們在訓練更多的戰士,訓練本身也越發嚴酷。」
「屠殺犯人?」
「這個年輕人,凱爾,是被聖殿的救贖者們訓練出來的。」
「儘快把另外兩人帶到我這裏來。」
「好極了,陛下。您呢?」
「什麼意思?」
「一半當場就死了,剩下的也不再是以前的他們了。然後他們就消失了。」
阿爾賓示意獄卒過來,隨後兩人就離去了。
「結果呢?」維龐德輕聲問。
「每次你出手,都意味著你已經決定了要把拳腳落在對手身上的哪個部位。而且你總會暴露自己的意圖——你的眼神、身體扭轉的方向、出擊的瞬間身體以何種角度彎曲來保持平衡。這些都會告訴你的對手你出擊的方向,如果他理解錯誤,攻擊就會成功;而如果他判斷正確,他就會擋住或是躲開攻擊。」read.99csw.com
「他為什麼不來見我?」
「能演示給我們看嗎?」維龐德問。「我的意思是,在不傷人的前提下。」
「沒有。」
「我沒聽明白。怎麼做的?」
「接下來博思科就接手了我的訓練。他以前從未這樣做過。有時他會讓我一天訓練十個小時,查找我的不足,若是失誤便鞭打一頓再責令改正。然後他消失了六個月,等他回來時,他帶來了七個救贖者,據他說是高手中的高手。」
「哪方面的高手?」
「九歲時我就善於打鬥——但跟現在不一樣。」
「你要負責的是與謀反叛變有關的事情,你又不是警察,不可能什麼都管。這件事根本就與你無關。他折斷了我的刀——這可是無價之寶,還重傷了我的侄子和四位顯貴的兒子。只有他的血才能平息眾人的怒火,這點我可以告訴你。」
「還不錯。」
凱爾當然明白問題的嚴重性,唯一讓他躊躇的是到底要告訴維龐德多少真話才能讓他相信自己是百分之百誠實的。
「習慣了什麼?」阿爾賓問。
隨後,兩人的對話令人尷尬地冷了場。或者說,感到尷尬的是陛下,因為維龐德神態自若,端坐在座位上對他露出慈祥的笑容。
同含糊亨利和克萊斯特談過話之後,維龐德立刻前往帝國最高統治者馬特拉茲元帥的宮殿。
「要知道,我從來沒有愚蠢到去問博思科這個問題。」
「他已經得到了確定的答案。多打一天是無謂的冒險。」他笑了,但神情並不愉快。「不管怎麼說,刀劍不長眼,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對不對?」
「你是擔心他們會攻擊我們?若是他們真的那樣做,就實在太愚蠢了。」
「為什麼?」元帥表示懷疑。「這個男孩是你什麼人,值得你又出錢又出力的?」
「首先,擔心這樣的事情發生是我的職責。其次,三十年前,又有多少國王和皇帝對您是抱著同樣的態度的?」
「你為什麼折斷那把刀?」
「那麼請讓阿爾賓隊長把手放在背後。」
這句話雖沒什麼韻律,道理卻不差。能登上有史以來最龐大帝國的最高權位,元帥絕不是善男信女。能夠長達二于年統治這個帝國而未遭挑戰需要強大的軍事實力、卓越的政治天賦和一個能謀善斷的頭腦。然而,偉大的元帥始終也未能完全弄清,在他統治九_九_藏_書期間一直相伴左右的維龐德是怎樣擁有幾乎和他一樣的權勢的。在位第三年的某一天,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維龐德已經成為這個帝國不可或缺的人物了。起初,他對權高蓋主的維龐德充滿敵意——這樣一個人物的存在是讓人不能容忍的,這等於把他自己暴露在可能遭到暗殺,或更糟,成為傀儡的危險中。但維龐德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只要元帥不干涉自己身為大臣該有的權利和地位,他就會永遠效忠於他。那之後,他們的關係變得很微妙,不能說不和,用孟菲斯城郊農民的話來說,比較脆。
「你怎麼說的?」
「你在哪裡學到這麼好的武藝?」維龐德接著問道。
「那麼,」維龐德問,「是什麼讓你如此特殊呢?」
「他花了幾天功夫來測量我頭上的傷口,又用從墓地中拿來的頭骨比較。後來他用泥做了個模型。接下來的六個月中,他都在試驗讓這個傷口再次出現。」
「不。我的意思是,他們確實接受了戰鬥訓練,是專項訓練。克萊斯特是把好手。」
「我對城市的安防負責。」
維龐德不去計較他諷刺的語氣。「這位博思科神父,他發現之後是怎麼做的?」
「我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麼,」凱爾說。「你的身體剛開始動我就知道了。雖然只比攻擊落到身上快那麼一瞬間,但這就足夠了。另一方面來說,沒人能判斷出我的動作,不管他們多麼迅速或是經驗多麼豐富。」
元帥有許多位顧問,因為他是個喜歡徵詢別人意見並願意花大段時間將問題詳加討論的人。但至於他很少採納別人的意見,我們不妨將這一事實理解為生而居高位之人的特點。議而不納這一慣例的唯一特例就是和維龐德在一起時,因為維龐德大人同樣手握大權,他憑藉無處不在的間諜、線人組成自己的消息網,並依靠令人無法否認的幾乎永遠正確的判斷力贏得了這一地位。民謠是這麼說的:維龐德大人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值得知道的。
「這跟我的刀又有什麼關係?」
「是的。」
「自己的想法?是的,我認為和東部的戰事有關。」
半小時后,一直沒有睡著的凱爾被牢門開啟的聲音驚動。他坐起來,看到進來的是阿爾賓和維龐德。維龐德臉色陰沉地看著他。
「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https://read•99csw•com他還沒有說完,阿爾賓已經飛快地向凱爾揮出左手,但凱爾輕鬆地抓住了它,就像接住一個三歲小孩丟過來的皮球。又試了六次,儘管阿爾賓竭盡全力,但結果還是一樣。
維龐德長久地注視著凱爾,後者也毫不閃躲地看著他。接著,彷彿這位大人打定了主意,他轉身對著阿爾賓。
「他們這次又是怎麼說的?」
元帥咕噥了一聲。
「差不多。但如果讓他們獨立,您要麼就裁軍,任由一群無所事事、脾氣暴躁的大兵東遊西盪、尋釁滋事,要麼您就出錢養著他們。」
「你根本就不了解那把刀,別裝得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不,」凱爾不知道自己聽到這個問題為什麼生氣。「我從小到大都在訓練做這一件事。科恩·馬特拉茲的確不錯,但就算沒有這個,我也能打敗他,只不過沒有這麼容易,也不能同時對付其他四個人罷了。所以,隊長,並不是單靠這個才取勝的。」
「但不管怎麼做,他們都瞞不住現在的我。我能猜出任何人下一步行動的方向。」
「您對他如何掌握如此身手沒有興趣嗎?」
「可以這麼說吧。」
「您的心愛之物遭到損害,侄子也受了傷,您的憤怒完全可以理解。但恕我直言,您是否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那就是,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孩子擊敗了馬特拉茲族中最有前途的五位勇士,其中包括一位被公認為他這一代中最出色的。您就一點都不關心這件事?」
「結果?」
被帶到元帥面前後,維龐德點頭行禮,繼而被邀請就座。
「做不到。我已經告訴你了。」
「我確實不知道,但有個人知道。沃爾特·格尼大使已經從黎本回來了。」
「如果我是你,親愛的阿爾賓隊長,我是不會相信他的。」
「跟東部的救贖者戰爭有關嗎?」
「哪方面的?」
「也許我們還是該讓他們獨立,還有其他幾個地方。控制和治理這幾個地方花費太大。我們征上來的稅堵不住這個窟窿,對不對?」
「僅此而已?」阿爾賓問。「頭上撞了一下就做到了?」
「亨利呢?」
「這又是為了什麼?」
突然轉換話題是陛下攪亂別人思路的老手段,這也說明了他對談話對象的不滿。
「我做的事情沒什麼藝術的,關於這點,問問科恩·馬特拉茲和他的朋友們就知道了。」
「然後呢九-九-藏-書?」
「閉嘴,伊德里斯·普克。」維龐德仍然看著凱爾。「現在告訴我真相——不要有任何隱瞞,否則我發誓立刻把你交給陛下處置。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你是誰,為什麼你能夠輕而易舉地打敗科恩·馬特拉茲和他的朋友們。我說到做到,我只聽真話,只要有一句謊話,從此我絕不插手管你的事。」
「聖殿里還有其他人像你一樣嗎?」
「支援,製圖,偵查。」這是真的,但不是全部的實情。
「然後他試圖複製我。」
「矛和弓。」
「被帶到別處去了?」
「我說了我沒問。」
「他找了十幾個跟我年齡體格差不多的助修士,把他們綁起來,然後把和我頭上傷口的形狀大小一模一樣的鑿子敲進他們的頭顱,用鎚子把鑿子敲進同樣的部位。起初敲得很重,然後放輕,再放輕。」
「輪到我了,」凱爾對阿爾賓說,後者已經惱羞成怒,但不得不服。凱爾把手放到背後,二人繼續。凱爾出了六次手,阿爾賓六次都判斷錯誤。
「當救贖者們意識到你身上發生的變化后,他們作何反應?」
凱爾面露尷尬。「那是件蠢事——我昏了頭。我會向陛下道歉的。」
「不完全是犯人,任何人。其中的兩個是指揮官,一個是負責攻防等宏觀戰略的,另一個是直接領導作戰的:比如,在敵占區小股兵力作戰、組織暗殺,以及如何威懾當地人幫助他們而不是敵人。」
「六個人當即臉色刷白,保證一周內撤兵。」
挪威人是十五年前被馬特拉茲大軍征服的邊境民族之一,儘管他們滿懷熱情地接受了征服者帶來的好處——公路、中央供暖的豪華宮殿和奢華的進口品,但也沒有放棄其英勇好鬥的天性。五年前,疲於維持其龐大帝國的元帥厭倦了連年征戰,決定停止擴張。而挪威人,雖然對其征服者表現出令人感動的忠心,卻總是挑起事端,抓住一切機會將他們的地盤往北擴展。元帥多次下令禁止,但貪得無厭的挪威人仍然不斷騷擾鄰邦,並百般詭辯,說自己才是被攻擊的一方,除了反守為攻、主動出擊以外沒有別的辦法保護自己。這種伎倆當然瞞不住維龐德,他清楚地知道,這些所謂的攻擊都是挪威士兵假扮其鄰邦而為,似乎除了他們,別人都是生來喜歡打家劫舍的。
「哼,這更說明有必要除掉他。」
「前有狼,後有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