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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唐代的景教 第二節 景教在唐代

第二章 唐代的景教

第二節 景教在唐代

唐高宗(公元650—683年)時,景教有極大的發展。高宗繼承太宗的優遇政策,「仍崇阿羅本為鎮國大法主」,並在各州建造景教寺。碑文誇耀說,這時的景教已傳播至全國各地,在100座城市建有景教寺。究竟全國建了多少景教寺,景教的傳教活動達到多大規模,我們無從稽考,但景教寺的建立必然相當普遍。除了長安、洛陽以外,盩厔、靈武、成都、揚州等地都有建寺的線索可尋。從武后臨朝稱制到唐睿宗遜位(公元683—712年),景教受到佛教的排擠和攻擊,在變幻不定的宮廷政治中失去支持,一度衰落。公元698年和712年,景教先後在洛陽和長安受到佛教僧侶和儒生的毀謗和恥笑。唐玄宗(公元713—755年)即位后,恢復了唐太宗對各種宗教「兼容並蓄」的政策。景教也不斷派教士來華朝貢,千方百計地取悅唐皇,教士也周旋于王公顯貴之間,以行醫等手段傳教。據載,開元二年(公元714年)「波斯僧及烈等廣造奇器異巧以進」(《冊府元龜》卷五四六)。「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八月庚戌,波斯王遣首領潘那密與大德僧及烈來朝。(唐玄宗)授首領為果毅,賜僧紫袈裟一副及帛五十匹,放還蕃。」(《冊府元龜》卷九七五)另外,開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冬,玄宗之兄患病,而為他治病的崇一,就是一位精於醫道的景教教士。景教碑說,玄宗命令他的兄弟寧國等五王親至景教寺「建立壇場」,並修復破損的建築物。天寶初年(公元742年),他又派內侍大將軍高力士,將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五位皇帝的畫像安置寺內,還「賜絹百匹」。天寶三年(公元744年),新主教佶和來華,玄宗召集景教教士羅含、普倫等與佶和同到興慶宮「修功德」。第二年,玄宗正式下詔將景教寺由波斯寺改名大秦寺,並且「天題寺榜,額載龍書」,有了御筆親題的匾額。景教在華的傳教活動此時達到高潮,景教碑中對玄宗頌揚備至,稱「寵賚比南山峻極,沛澤與東海齊深」。

唐代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碑首
景教在唐朝的存在是一個歷史事實。自阿羅本主教從波斯來到長安,唐太宗正式下令准許建寺傳教后,基督教接連得到唐朝六代皇帝的優待,前後活躍了200多年。最後,由於唐武宗「滅佛」,大秦景教受到牽連,基督教在中國第一次傳教終於以失敗告終。
在17世紀以前,無人知道基督教在唐朝時已經傳入中國。明天啟三年(公元1623年),西安西南的盩厔〔zhouzhi周至〕(今陝西省周至縣)出土了一塊「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它告訴人們,基督教聶斯托利派的教士確實在唐貞觀九年(公元635年)來到中國。這塊黑色石碑現存西安陝西省博物館,碑高2.36米,寬0.86米,read.99csw.com厚0.25米,上端刻有飛雲和蓮台烘托的十字架,圍有一種名「螭」〔chi吃〕的無角之龍,左右配有百合花。碑底和兩側有70位景教教士的古敘利亞文題名。碑額作《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頌並序》,碑文共32行,1780字,字跡清晰,完好無損。碑文內容分序文和頌詞兩部分。序文較長,首先簡略地敘述基督教基本教義,然後記述了景教自主教阿羅本來華后,在唐朝太宗、高宗、玄宗、肅宗、代宗和德宗諸帝優待下的發展經過。頌詞較短,用韻文複述序文的梗概,多是對上述六位皇帝的讚頌。在教義方面,碑文對上帝創造萬物,人類始祖受撒旦誘惑而墮落,救世主從三位一體中降臨人間,為童貞女所生,替世人救贖而受難升天等,都扼要提及,但沒有涉及聶斯托利派的基督二性二位說。
這些文獻和景教碑證明,早在1300多年前基督教曾經傳入中國,並且在唐朝活躍過250年之久。至於唐代以前,西方流行的一些傳說說基督教已經傳入中國。羅馬作家阿諾比厄斯於3世紀末寫的《斥異端》說,在3世紀以前基督教已在中國傳教。16世紀以後,耶穌會教士在印度宣揚,耶穌的十二使徒之一的多馬,曾從印度轉往中國傳教,並且建立了教會。這些傳說都沒有歷史依據,不足為信。在中國的史料中《洛陽伽藍記》中記載,北魏宣武帝(公元500—515年)時,「佛法經象盛于洛陽,異國沙門,咸來輻輳〔fucou福湊〕,負錫持經,適茲樂土」,「百國沙門,三千餘人,西域遠者,乃至大秦國。」(卷四:永明寺)這裏來自大秦的沙門,有可能是前來傳教的景教教士。隋代的一塊碑銘《翟突裟墓誌》稱:「君諱突裟,字簿賀比多,并州太原人也。父裟摩訶,大薩寶。」因勛功,官至除奮武尉,擬通守(相當通守官職)。隋大業十一年(公元615年)卒于洛陽崇業鄉嘉善里,享年70歲。突裟譯自波斯文tarsa,景教碑中譯作達裟,是身穿教服、住在教堂的教士,與在俗人中的「白衣景士」有別。翟突裟有可能是中原地區早期的景教教士,其父裟摩訶大概是北齊或北周時移居山西的中亞突厥人,擔任管理經商僑寓的中亞(波斯)移民的官員。薩寶在突厥語中意為「隊商首領」,是移居內地的僑民首領,后成為管理祆教徒的官員。隋時各州置薩寶,長安、洛陽兩京置大薩寶。裟摩訶任大薩寶,管理中亞的僑民,也有可能是景教徒。上述史料雖然為唐代以前景教的傳入提供了線索,但仍不足以斷定景教已在中國https://read.99csw.com開始傳教。只有唐代景教的活動,通過《佛祖統記》、《僧史略》、《釋門正統》等佛教文獻和史籍的佐證,才是信而有徵的史實。
碑文作者景凈是景教教士,教名亞當,曾任「中國教父」、「鄉主教」、「長老」等。其祖父珉(王豐)〔li禮〕是由巴爾赫(今阿富汗北部)來到中國的景教教士。其父伊斯是景教的「白衣」教士,在肅宗、代宗、德宗時效力朝廷,曾出任郭子儀的副使,在平定安史之亂中起過重要的作用。景凈可能自幼長在中國,接受過中國的傳統文化教育。日本學者高楠順次郎(公元1866—1945年)發現,唐代的西明寺僧圓照于德宗時所輯《貞元新定釋教目錄》記載,來自迦畢試(位於喀布爾河流域,今在阿富汗境內)的華嚴宗高僧般若(一譯般剌若)「不閑(嫻)胡語(吐火羅語),復未解唐言」,「乃與大秦寺波斯僧景凈,依胡本《六波羅密經》譯成七卷」。佛教攻擊景凈既然「傳譯」,「應傳彌屍訶(彌賽亞)教」,「不識梵文,復未明釋教」,不應「濫涉」。這件事發生在景教碑建立后數年之內,不但證明景凈有譯書的名聲,而且也說明他與佛教僧侶往來密切。不過,當時基督教尚屬初傳階段,還沒有形成自己的一套術語,因此景凈借用了許多佛教甚至道教和儒家經典的術語,闡述基督教教義。這些術語如「阿羅訶」(上帝)、「世尊」(耶穌)、「凈風」(聖靈)、「三一妙身」(三位一體)、「彌施訶」(彌賽亞)、「娑殫」(撒旦)、「寺」(教堂)、「僧」(教士)、「上德」(主教)、「佛事」(禮拜彌撒)等,現在均已棄而不用了。
公元755年冬,安史之亂突發,玄宗倉皇入蜀避難。太子李亨在靈武即皇帝位,是為肅宗。肅宗雖然是流亡皇帝,但對景教仍予保護和支持。景教碑說他「于靈武等五郡重立景寺」。公元762年代宗繼位,對景教極為尊崇。景教碑說他「每於降誕之辰,賜天香以告成功,頒御饌以光景眾」。公元779年代宗死,德宗李適即位。景教碑說他「惟新景命」,即對景教仍然懷有好感。肅宗時,大食、回紇率軍入援,景教徒伊斯來到靈武宮廷,充當幕僚和通譯,官至金紫光祿大夫,試殿中監,賜紫袈裟。肅宗任他為同朔方節度副使,供職于朔方節度使郭子儀麾下,參与平定安史之亂的戰事。靈武五郡景寺的重建,伊斯出力頗多。他還「能散祿賜,不積於家」,「依仁施利」,「虔事精供」;每年集合五郡的教士于靈武,虔誠奉行宗教禮儀,舉辦慈善活動,使景教在隴右、河西一帶得以重振旗鼓。景教徒對他在肅宗、代宗和德宗三朝的功績讚揚不已,「願刻洪碑,以揚休烈」。於是在公元781年由景凈撰文建立景教碑,表彰伊斯,頌揚先驅,記述景教在唐朝傳教近150年的經歷。
謹案諸經目錄,大秦本教經都五百三十部並是貝葉梵音。唐太宗皇帝貞觀九年(公元635年),西域大德僧阿羅本屆于中夏,並奏上本旨。房玄齡、魏徵宣譯奏言。后召本教大德僧景凈譯得已上三十部,卷余大數具在貝葉皮夾,猶未翻譯。read•99csw.com

在敦煌發現的唐代景教畫像複原圖
據載,唐貞觀九年(公元635年),大秦國大德阿羅本「占青雲而載真經,望風律以馳艱險」,來到唐朝京都長安,受到唐太宗的禮遇。唐太宗不僅派宰相房玄齡「總仗西郊,賓迎入內」,而且讓阿羅本「翻經書殿,問道禁闈」。三年後,即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唐太宗通過翻譯的《聖經》,並親自詢問福音的道理后,「深知正真,特令傳授」。詔令說:「道無常名,聖無常體,隨方設教,密濟群生。波斯僧阿羅本遠將經教,來獻上京。詳其教旨,玄妙無為。觀其元宗,生成立要。濟物利人,宜行天下。所司即于義寧坊建寺一所,度僧二十一人。」(《唐會要》卷四十九)這個詔令與景教碑碑文記載基本相同,只是碑文稱阿羅本為「大秦國大德」,而《唐會要》則稱「波斯僧」。古代史官對景教不甚了解,常誤認為佛教的一個宗派。唐朝除佛教外有三個外來宗教即祆教、摩尼教和景教,都來自波斯一帶,而且幾乎同時傳入中國,唐人一時分辨不清,統稱為波斯胡教。景教教士最初來自安提阿,多是敘利亞人。唐初聶斯托利派的東方教會,已在波斯帝國盛行多時,皈依的波斯人當不乏其人。6世紀中葉改革東方教會的宗主教馬拉巴(公元536—552年),就是一位改宗的波斯祆教徒。由景教教長伊舒葉赫卜(公元628—643年)派遣來華的阿羅本,也可能是波斯人。
會昌五年(公元845年)8月,唐武宗下詔滅佛,景教同時被禁。當時,「天下僧尼,不可勝數」,「寺宇招提,莫知紀極」。「僧尼耗蠹天下」,封建國家的財政收入,也受到影響。詔令下達后,「天下毀寺四千六百,招提、蘭若四萬。籍僧尼為民二十六萬五千人,奴婢十五萬人,田數千萬頃,大秦、穆護祆二千餘人」(《新唐書·食貨志》)。詔令聲稱:「我高祖太宗,以武定禍亂,以文理華夏,執此二柄,足以經邦。豈可以區區西方之教,與我抗衡哉?」也就是說,這些外來宗教與傳統的名教綱常互不相容。同年的中書門下條奏,針對「大秦、穆護等祠」說:「釋教既已厘革,邪法不可獨存。其人並勒還俗,遞歸本貫,充稅戶。如外國人,送還本處收管。」這次打擊對於景教來說確實是致命的,僅過二年,唐宣宗于大中元年(公元847年)就收回了「滅教」令,佛教再度復興,而景教卻從此一蹶不振。據10世紀阿拉伯人艾布·賽義德·哈桑的《中國印度見聞錄》所載,公元878年黃巢攻陷廣州時,僑寓城內的基督教徒、猶太人、穆斯林、祆教徒均遭驅殺,景教從此在中國內地絕跡。五代及宋朝中國史籍,再也見不到有關景教的記載。宋太宗太平興國五年(公元980年),一位名叫奈吉蘭的景教教士,曾奉教會之命與另外五名教士同來中國整頓教務。987年他在巴格達說:「中國之基督教已全亡。教徒皆遭橫死,教堂毀壞。全國之中,彼一人外,無第二基督教徒矣。遍尋全境,竟無一人可以授教者,故急歸回也。」不過,景教雖在中國內地消失,但在西北邊遠地區,如在蒙古的乃蠻、克烈、蔑兒乞、汪古等部落,以及畏吾兒、吉利吉斯等民族中繼續存在,盛行一時。九-九-藏-書
景教碑建立后,歷經順宗、憲宗、穆宗、敬宗、文宗諸朝,景教大概處於衰落時期。穆宗長慶四年(公元824年),舒元輿作《重岩寺碑序》說,「合天下(大秦、祆教、摩尼)三夷寺,不足吾釋氏一小邑之數」(《全唐文》卷七二七)。可見景教雖然取得皇室顯貴的支持,但在佛教和道教的競爭下,傳教活動的進展極其有限。
《大秦宣元本經》、《志玄安樂經》和《序聽迷詩所經》,都系轉述基督宣講福音的傳教之作。《大秦宣元本經》即《尊經》中的《宣元至本經》,在所列經書目錄中位列第二,可惜殘缺不全,只有首尾40行。經末註明作于唐玄宗開元五年(公元717年)。《志玄安樂經》是「無上一尊彌施訶」(基督)對「岑穩僧伽」(西門彼得)的說教,全部用問答體。以上兩經文字與景教碑九-九-藏-書文相似,可能出自景凈手筆。《序聽迷詩所經》意即「耶穌基督經」。「序聽」應為「序聰」,唐音讀作耶穌。「迷詩所」當為「迷詩訶」,即彌賽亞(基督)的音譯。該經文字佶屈聱牙,可能是傳教初期所作。另一部《一神論》,由《一天論第一》、《喻第二》、《世尊布施論第三》三個小卷集合而成。《一天論第一》是景教的神學闡述,《喻第二》則用種種比喻說明一神論。《世尊(基督)布施論第三》講的是耶穌的傳道活動,大量引述《聖經·新約》內容,其中起首42行,即為《馬太福音》第六七章的轉述。該經首部殘缺,文字艱澀難讀,估計也是阿羅本初來中國時的作品。此外還有《大秦景教大聖通真歸法贊》,在《尊經》所列諸經目錄中簡稱為《通真經》。有人認為,這是一篇關於耶穌登上高山在門徒面前變形顯聖的頌詞,事見《新約·馬太福音》第17章1—9節。篇末註明的日期是唐玄宗開元八年(公元720年)。
景教碑出土后隔了將近300年,在甘肅敦煌鳴沙山石室中又發現了七種有關唐朝景教的文獻。這些文獻都是黃麻紙捲軸的手抄本。一部是《大秦景教三威蒙度贊》。「三威」是指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的威嚴上帝,「蒙度」就是得到救贖的意思。這是基督教會普遍採用的《榮歸主頌》唐代漢譯本,譯自敘利亞文,摻雜佛、道用語,譯者可能是景凈。一部是《尊經》,系向「法王」和經書祈禱禮讚之作。所謂法王是在「妙身」(聖父)、「應身」(聖子)、「證身」(聖靈)三位一體之後,列舉的21位使徒、聖徒、教父或景教宗主教,以及《聖經·舊約》中24位先知的總稱。經中列舉禮讚的35部經書目錄,多系敘利亞文音譯,頗難辨認。經文之後有一段附筆,作了重要的歷史說明:
景教寺更改名稱一事,說明景教擺脫了依附佛教的地位,也不再混跡于波斯胡教之中,是其傳教深入的標誌。唐太宗下詔為阿羅本在長安義寧坊建造的景教寺原稱「波斯寺」。宋朝宋敏求在《長安志》卷十中提到「義寧坊街東之北波斯胡寺」。在洛陽修善坊建寺也稱波斯寺。107年後,即天寶四年(公元745年)9月,唐玄宗下詔說:「波斯經教,出自大秦。傳習而來,久行中國。爰初建寺,因以為名。將欲示人,必修其本。其兩京(指長安和洛陽)波斯寺,宜改為大秦寺。天下諸府郡置者,亦准此。」(《唐會要》卷四十九)至於「景教」之名何時開始使用,至今尚不得而知。太宗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的詔令稱之為「經教」。玄宗天寶四年詔令稱為「波斯經教」。唐代流行的稱呼還有大秦教和彌屍訶教。直至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正月建立景教碑時,「景教」這個名稱才在碑文中出現。在中外文獻中,我們找不到「景教」這個詞的出處。碑文說,「真常之道,妙而難名,功用昭彰,強稱景教」。可見「景教」是景教徒對基督教的「強稱」。這一稱謂當出現在景教寺改名之後。
據附筆所述,景教經書共有530部,當時已由景凈譯成中文的只有30部。現在已經發現的七種景教文獻中,《三威蒙度贊》大概就是《尊經》中的《三威贊經》,屬於譯作,其他多是解釋景教教義的中文著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