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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隋唐的科舉考試製度 第五節 唐代科舉考生的生活及考試流弊

第四章 隋唐的科舉考試製度

第五節 唐代科舉考生的生活及考試流弊

空有篇章傳海內,
更無親族在朝中。
——《投從叔補缺》
這兩首詩,對於唐代考場的情形,可謂形容得惟妙惟肖。因三條燭盡,即須收卷。相傳考官權德輿主試時,恫嚇考生曰:「三條燭盡,燒殘舉子之心。」又傳考生舉子們亦以「八韻賦成,驚破侍郎之膽」回敬考官,這也是唐代考場的逸話。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有的主考官也請自己的好友共同確定錄取名單,這種情況在當時叫做「通榜」。當時還把「造請權要」稱為「通關節」。所以「請託」、「通關節」、「私薦」、「場外議定名次」等等,無所不有。至於「表薦及第」、「敕賜及第」、「落第重收」等現象也屢見不鮮。裴思謙拿著宦官仇士良的信,逼著主考官高鍇非給自己「狀元」不可。結果裴思謙如願以償。郭薰因和丞相於琮有「硯席之交」,進士考試尚未發榜,就在百官到慈恩寺行香時散發署名「新及第進士郭薰」的「彩帖子千余」。宰相楊國忠的兒子楊暄考明經科,成績不好,禮部侍郎不想錄取,楊國忠知道后勃然大怒,大罵禮部侍郎,最後還是把楊暄取在「高等」。張奭〔shi市〕是從不讀書的紈袴子弟,但由於其父張倚為御史中丞,掌有朝廷監察大權,結果張奭竟被錄取為第一名,引起朝野上下議論紛紛,迫使唐玄宗親自到花萼樓對已錄取的進士重新考試,最後被錄取的僅達十分之一二,而張奭手持試卷終日竟寫不出一個字,被人稱之為「曳〔ye夜〕白」,即考試交白卷。還有泄露試題的,貪污受賄的,冒名頂替的,傳遞答案的,不一而足。正如校書郎王冷然上宰相書說:「仆竊謂今之得舉者,不以親,則以勢,不以賄,則以交」,「有行有才之人」,因「無媒無黨」九-九-藏-書,則「不得舉」,只能「處卑位之間,仄〔ze責〕陋之下,吞聲飲氣」。《唐摭言》記載的王冷然的上書,揭露得何其深刻,對於我們了解唐代科舉考試製度的流弊,對於我們認識封建官場與考場的黑暗是很有意義的。
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艷更沉吟。
齊紈未足人間貴,一曲菱歌抵萬金。
良人的的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
如今妾面羞君面,君到來時近夜來。
褒衣博帶滿塵埃,獨上都堂納卷回。
蓬巷幾時聞吉語,棘籬何日卻重來?
三條燭盡鍾初動,九轉丹成鼎未開。
殘月漸低人擾擾,不知誰是謫仙才。
白蓮千朵照廊明,一片昇平雅頌聲。
才唱第三條燭盡,南宮(指尚書省)風月畫難成。
——《通考》卷二十九
曲江會後,進士們還要到慈恩寺大雁塔題名留念,稱「題名會」。如白居易一舉及第,故詩有「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顯露出其得意之色。還有其他一些儀式活動,以顯示其榮寵。科舉及第后,名譽地位忽然高起,原來是被人看不起的,現在忽然被人們重視,不僅親戚朋友、奴僕皂隸,都對自己阿諛奉承起來,甚至自己的妻子也都大變了態度。據《唐人說薈·玉泉子》載,杜羔累舉不中,將歸家,其妻劉氏寄以詩曰:
唐代著名詩人孟郊,幾試落榜后,其凄愴心情,清楚地反映在下面兩首詩中。《落第》詩:
此詩將朱慶餘比作無比美貌的采菱越女,且歌喉動人心弦,暗示朱慶餘不必為考試擔心,金榜必挂名。兩詩一唱一合,珠聯璧合,情韻悠長,傳為千古詩壇佳作。
科舉考試製度九*九*藏*書給知識分子留下了一線希望。經過十年寒窗,一旦及第,可以一步登天,不僅取得無上榮耀,而且似乎變成另一族類,當時人稱進士中舉謂「登龍門」,意思是說過了此門,「魚」可化為「龍」,山川變色,天地為寬,身價百倍了,「一舉成名天下知」。當時有人說:「進士初擢第,頭上七尺焰光」,一步入青雲。唐代有一位名叫周匡物,中進士后高興得寫了一首詩:「元和天子丙申年,三十三人同得仙,袍似爛銀文似錦,相將白日上青天。」中了進士就如同成了仙上了天一樣。這些「得仙」的進士都要到杏園去舉行宴會,稱「探花宴」,亦稱「杏園宴」,新進士同游于杏園,並推選最年輕的兩進士,騎馬遍游名園,採摘名花,稱兩街探花使。同時大會於「曲江亭」。曲江亦名曲江池,在今陝西西安市郊,池南有紫雲樓、芙蓉苑,西為杏園、慈恩寺,是唐都第一勝景。那天皇帝親登紫雲樓,垂簾以觀,公卿王室也傾城往觀。或於是日擇婿,移樂泛舟,榮盛之至。唐代詩文記其事者極多,茲錄劉滄《及第后宴曲江詩》一首:
及第新春選勝游,杏園初宴曲江頭。
紫毫粉筆題仙籍,柳色簫聲拂御樓。
霽〔ji記〕景露光明遠岸,晚空山翠墜芳洲。
歸時不省花間醉,綺陌香車似水流。
考試時,考生若遇不會回答的問題,就在考卷上寫「對未審」三字。考官審閱考卷時,對於答題正確無誤的就批寫一「通」字,對於未答或答錯的則批一「不」字。
詩人朱慶餘寫了首七言絕句:
長安此去無多地,鬱鬱蔥蔥佳氣浮。
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眠何處樓?
乍一看,這首詩似寫的新娘等待天亮去拜見公婆(舅姑)的兒女情長。但這首詩的題目卻是「近試上張水部」,所謂「近試」,是指接近科舉考試的時候,「上」是「呈送」的意思,「張水部」是詩人九_九_藏_書的好友、任水部員外郎的張籍。詩人用新娘梳妝打扮完畢馬上要去見公婆(這裏隱喻主考官),來形容自己即將參加進士考試的心態,考前想探問自己的夫婿(這裏隱喻張籍),自己的文章能不能讓主考官看中呢?新娘顧影自憐的情態,和詩人自恃才學不凡又生怕不能考中的心情很相像,所以這首詩構思巧妙,隱喻奇特,堪稱表述考生們複雜心態的佳作。
省試落第的人,可以入國子監學習,準備第二年再考。省試被錄取稱為「及第」。第一名稱「狀元」或「狀頭」。新科進士互稱「同年」。主考官叫「座主」或「座師」,被錄取的考生便是主考官的「門生」了。
但是當他一旦登第之後,其詩風流放蕩,難以自制,請看他的《登科后》:
裴坦慨于交朋之厚,使老友進士及第。為了登進入仕,世家子弟,交相酬酢〔zuo坐〕,而寒門俊造,十棄六七。一些寒門子弟雖有詩卷卻無處投呈,曾有詩描述:「荷衣拭淚幾回穿,欲謁朱門抵上天。」
行卷與科舉考試是相輔相成的,重視考場外的文章,可「采名譽,觀素學」,有避免一試定終身的積極一面。《舊唐書·韋陟〔zhi 質〕傳》載,天寶年間(公元742—756年),韋陟為禮部侍郎,鑒於「曩〔nang囊〕者主司取與,皆以一場之善,登其科目,不盡其才;陟先責舊,仍令舉人自通所工詩筆,先試一日,知其所長,然後依常式考核,片善無遺,美聲盈路。」對於這些公正無私、儘力求賢的主考官來說,行卷、溫卷、省卷是用以全面了解、考核人才的一種途徑。然而隨著行卷的盛行也為唐代科舉考試帶來許多弊病,行卷也成為通關節的正常渠道。如舉人劉虛白曾與禮部侍郎裴坦為少年時摯友,劉虛白曾向裴坦投詩云:
科舉考試是封建王朝選拔人才的一種辦法,也是籠絡和麻痹知識分子的一種手段。除少數人可以循著這條路爬上去外,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只是一個終生追求而不可得的釣餌。為了謀求生活出路,大批知識分子不僅要把終生精力消磨于科場考試之中,而且在考試過程中還要受到種種折磨與侮辱。九九藏書應試之前要「具保結」,沒有擔保人不可報名。到京師之後首先要拜先師。應試之日要自備水、炭、蠟燭、餐具等,等候胥〔xu 需〕吏唱名搜身,方依次進入貢院。考場外兵衛森嚴,考生坐在廊下答題,稍有不慎,就被喝斥出場。正如《通典》所載,「禮部閱試之日,皆嚴設兵衛,薦棘圍之,搜索衣服,譏呵出入,以防假濫焉」(《通典·選舉三》)。考試以一日為限,至晚仍未交卷,許燒三支蠟燭,三條燭盡,便要收卷。相傳考生韋永貽考試之日作詩云:
張籍也酬答朱慶餘詩一首,名曰《酬朱慶餘》:
唐代科舉考試的試卷一般不糊名,取錄進士除看試卷外,還要參考考生平日的作品和聲譽。因此,考生必須向「先達聞人」尤其是那些參与決定取錄名單者呈獻自己平時的力作,爭取他們的「拂拭吹噓」。這在當時被稱之為「投卷」。向禮部投獻的稱之為「公卷」,向達官貴人投獻的稱之為「行卷」。例如《唐摭言》卷七載:白居易初至京師,向著名詩人顧況投卷。顧況見「白居易」三字,便開玩笑地說:「米價方貴,『居』亦弗『易』。」頗有輕視之意。待開卷讀第一篇,誦「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大為讚歎:「道得個語,居即易也。」於是白居易被推薦,聲名遂震。李賀以詩呈韓愈,韓愈讀到首篇「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也大加讚揚,隨即薦之。很多讀書人,考前忙於到處拜公卿,獻文章,送禮物,卑躬屈節,低首就之。還有的人乾脆跑到官僚的車馬前跪獻文章,以示其誠。韓愈說這些考生「足將進而趦趄〔ziju資居〕,口將言而囁嚅〔nieru聶如〕」,生動地勾畫出考生們追隨在達官貴人身後趦趄不前、猶豫徘徊、躡手躡腳、欲言又止的一副搖尾乞憐的可憐相。
及第后的功名榮寵,更加刺|激了中小地主階級出身的知識分子對科舉的重視。很多人一年兩年,五年十年,從少年一直考到老年,只要考不中,就一直參加考試,甚至竟有老死於考場而無所恨的人。一次唐太宗去視察御史府,看到許多新考取的進士魚貫而出,九九藏書大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gou 夠〕中矣。」彀,指射箭時所能射中的範圍。意思是說,科舉考試製度使天下英雄都落入了我的圈套!正如趙嘏〔gu古〕詩云:「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唐摭言》卷一)這說明科舉考試製度是籠絡一般知識分子的高妙手段。
丈夫(良人)失意之餘,竟被妻子奚落,杜羔之難堪,可謂至極。但是後來杜羔中舉登第,劉氏又寄詩曰: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唐摭言》卷六載,杜牧向國子監博士吳武陵行卷,獻《阿房宮賦》,受到吳武陵的賞識,吳即向知貢舉崔郾〔yan 演〕推薦,請求取杜牧為狀頭。崔郾卻說:第一名已有人選。遂依次求第二、三、四名次,均已有人選。結果杜牧的《阿房宮賦》雖傳誦千古,卻「不得已,即第五人」。一代詩聖杜甫,因無人為之延譽,天寶初年進士落選,終身不第。名詩人孟浩然潦倒場屋,布衣終身。晚唐詩人杜荀鶴,詩名雖高也屢試不第,只好發出哀嘆:
三十年前此夜中,一夜燈燭一般風。
不知人世能幾許,猶著麻衣待至公。
閉戶十年專筆硯,
仰天無處認梯媒。
——《投江上崔尚書》
杜妻前後兩詩,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也許這是人們附會的故事,並非事實,但及第前後親故的心態有重大變化,卻是實情。
曉月難為光,愁人難為腸。
誰言春物榮,豈見葉上霜。
鵰鶚失勢病,鷦鷯〔jiaoliao 嬌燎〕假翼翔。
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