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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原野食綠

六、原野食綠

還有荒郊野嶺常見的白茅草的孕穗,把它從葉鞘中抽出,掐去老梢,與春螺及火腿片同炒,黑白紅綠,妙在葷味厚而醇香悠長,素味清而淡遠甜悠,口感層次分明,猶如往返于紅塵凈土、鬧市幽谷。茅草的根,瑩如白玉絲,清純甘美,生血活血,過去產婦必以此燉老母雞補身子。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是古清流雅士的餐飲極致。尋訪野蔬,葯食保健,且吃出一種情調,已成當今飲食文化的主流。口腹悟道,應不以迷於正味為是,恭承祖訓與暴殄天物一樣早已不夠體面和雅緻了。有句老話:三輩子學穿,五輩子學吃。想到「食不厭精」和「割不正不食」,覺得聖人孔老先生未免太刻板乏味,太書獃子氣了。其實,人間美味,朵頤稱快,抑或沒有清心明目、迴腸盪氣之空靈,至於通常所謂齒頰留香、回味不絕九*九*藏*書那層意思,只是美食的尋常層次上的感受。話說回來,五葷伐性,食家本色,饞咬舌頭餓咬腮,升斗小民未必能吃得來乾隆爺的「燕窩黃燜狍唇燉石雞」。
數年前鬧「非典」時,有食坊做廣告推出魚腥草時尚食療系列菜。魚腥草,因腥氣太烈,又名臭草,葉卵狀心形,初夏開小白花,是稻田裡最常見的有害雜草。藥性功能殺菌殺病毒,排膿解毒,主治肺熱咳嗽氣急。其入膳,肯定得經過某種獨到處理,相信食後果能使人肺腑之內有清氣浸潤,鼻息之間有馨香彌散,連眼神里也會生出別樣的淡遠與清亮來。
野薔薇的嫩莖,俗叫「刺玫苔子」,也是春二三月里由老桿或地下根抽出嫩莖,可達竹筷粗細,顏色有青有暗紅,掐下來,撕去連葉帶刺的表皮,徑送口中,甜絲絲的很好吃。我試過將其與用紹九_九_藏_書酒、老抽油等調料腌漬少時的精裡脊肉絲同炒。注意不要走火過老,待肉絲半熟收汁,少量勾芡后,投入切段的嫩莖,大火爆炒幾下,收拾到青花瓷盤裡,蔥綠紅黃,條是條段是段,鮮亮明潔,著實賞心悅目。
有一種功能潤肺養腎的常用中藥,叫天門冬,是時下人們愛養置在案幾庭院類似文竹的觀賞植物,花卉市場有出售,但它們的最佳生態,卻是竹樹林中那半人高的一叢叢、一蓬蓬青郁蒼碧的身影。每當春二月里,它們令箭狀嫩莖就躥出地表,待尺把長時掐下,切寸段與臘肉同炒,恍如青玉簪,入口腴嫩清脆,那種滑膩膩的鮮味,有吃冬筍和扁尖的感覺。
古人謂詩僧清雅脫俗的文字為「有蔬筍氣」,蓋筍之為物,本身無味,以清勝。故鄉野地里,春日多小竹筍,只小指頭粗細,剝去綠殼,水汪汪九九藏書地泛著白靈鮮嫩的光澤。先將小排骨、咸臘肉加水同煮,文火出味,投以筍,未幾,即有動人香氣縹緲升逸。此湯無須任何調料,肉爛即食。豐腴清雅,甚是脫俗。
早年曾是鄉村赤腳醫生,那時進山採挖中草藥,常能隨口啖到黃精、首烏、百合、茯苓,吃下這些甜糯生津又氣血大補之物,多半是為了療飢,而非什麼「葯膳」和「食補」。但凡做過郎中的人,由其經驗,終歸是容易悟及口腹之道的。
飲木蘭之墜露,餐秋菊之落英;只要無毒,無怪異氣味,一般花花草草、莖莖葉葉都可入口。像南瓜花、廣玉蘭花、蓮花,還有摘除了花蕊的杜鵑花瓣,都可用開水燙過後切碎炒雞蛋,或是裹了麵粉油炸了吃,甜津津的很香。氣味稍重一點的,不妨先用水焯一焯,亦可去掉有毒害成分,比如通常所知的鮮金針菜必須經沸九_九_藏_書水汆,就是這道理。另外,在炒野蔬時,噴上一點烈性白酒,既可去除草腥味,又能讓野蔬看起來更加鮮碧。一般說來,果、莖、葉、根只要有一可食,植株其他部分亦可放心食用。像茭白的嫩鞘,老早我就炒食過,沒想到眼下菜市上有現成的整把賣,且給取了個新鮮名字:茭兒菜。還有俗稱「藕腸子」的蓮藕的氣根、野菱和雞頭梗,好生調理起來,會讓你有水氣氤氳之感,彷彿身在蓮塘菰蒲間。地姜,又叫洋姜,根子上長的塊莖像生薑一樣,也是黃黃的,撕下一層薄薄的皮,裏面是白白的肉,咬一口,脆脆的甜甜的,鮮滑無比。至於俗名「豬腳筋」、「小雞蒜」(我至今也沒搞清其學名)的地下營養根莖,用來做湯,因富含澱粉而滑糯甜潤,不比「吳中蒓羹」差多少!
「五月薔薇處處花」,薔薇的變種俗稱粉團薔薇的「九_九_藏_書七姐妹」、「十姐妹」,還有被喊做「月月紅」的月季以及大名鼎鼎的情人節玫瑰花,都是一個近親系列,按葯食同理的說法,它們都有活血散瘀、拔毒消腫之功效。種植月季、玫瑰的花壇中,每年春天都是要冒出的嫩莖,應是都能作上述處理的。這些嫩莖也可投入沸水中焯一下,撈出擠干,切碎,拌以細鹽、雞精,上老陳醋和小磨麻油,極是雅緻可口。
馬蘭頭和枸杞頭,前者貼地生長,後者則是籬笆上一種小灌木抽出的嫩芽,都可用水焯了同臭乾子或香乾子一起涼拌,佐酒甚妙。至於野豌豆苗,據說就是《詩經·採薇》中寫的「採薇採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裏面的那個「薇」,也叫作翹搖,採回來,稍經鹽搓揉兩下,投爆油鍋中急炒,有股子動人的清香味。這可是餵養過伯夷、叔齊的薇呀,許多女子都以它作了養眼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