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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萵筍的風土人情

七、萵筍的風土人情

吃不完的萵筍腌起來,太陽底下晒乾,裝入瓶子或罐里,要吃時,切成碎丁,炒或不炒都行,滴幾滴麻油,蘸點辣醬,咬在嘴中脆嘣嘣地響牙……就著喝粳米粥,不留意就吸溜兩碗下了肚。
早年輔導兒子讀《格林童話》,有《萵苣姑娘》一篇,內容與《灰姑娘》相近。後來我無意中看農業資料得知,西方本土的萵苣,都是那種食葉的生菜。而萵筍這個名字,品咂出的是地道的江南風味,也更容易讓我憶起過往的鄉村歲月。想來,那個西方童話里大肚子女人所饞的,僅是碧綠的葉而已,她未必懂得食莖以及食莖之外的許多風味。
萵筍是外來菜,我不知道它是否在唐之前就移民過來了,反正杜甫是很饞吃萵筍的,當年窮困潦倒困居夔州時,買不起市上很時尚的高價萵筍,就滿懷希望在地頭撒下種子,https://read•99csw.com卻只有野莧滿地,心心念念的美味綠菜並不見長出來,於是寫下《種萵苣》一詩以宣洩悲憤。不過,這老杜倒是遠比西方童話里那個懷孕的女人好,那女人隔牆看見人家園子里萵苣葉碧綠誘人,口裡實在饞不過,丈夫無奈之下跳牆偷來給她吃,由此鑄下大錯——那萵苣是巫婆的,受了挾制,孩子生下來便骨肉分離,被巫婆抱走了。
如果有誰問起,我們有多少前塵往事都遺落在「淺春的風裡」?隔了歲月的迢迢光陰,我們還能看清家園綠畦的方向么?
萵筍作菜肴,可葷可素,可涼可熱,碧綠盈盤,口感爽脆。將萵筍斜切成菱形條塊,在油鍋中燜炒,略加食鹽和豉油少許,乘熱進食,用筷子夾起柔軟嚼在口中,味極清雋。萵筍切成細絲,腌https://read.99csw.com數分鐘,濾掉汁水,根據自己的口味加入適量的鹽、麻油,一道淡甜脆嫩、爽口怡人的涼拌萵筍絲就做好了。有的時候,我也將萵苣筍切成薄片,加上肉片和少許胡蘿蔔片同炒,就有點精緻的味道了。豬肉切好裝碟子里,略略灑點水,抓一撮澱粉拌勻,投油鍋里爆熟,起鍋裝盤,備用;再將萵筍炒至半熟,放一些蒜段,投下些肉片合炒,萵筍和肉的味道都很濃郁,很滑爽。
萵筍是土名,書上規範的稱呼是萵苣。
寫過《雨巷》的戴望舒有留洋的背景,所以他稱萵筍為萵苣,其詩集中有這樣兩句:因為小病的身子在淺春的風裡是軟弱的/況且我又神往於家園陽光下的萵苣……
萵筍分為葉用和莖用兩類。葉用萵苣又稱生菜,在西餐店裡吃三明治漢堡或炸薯條什麼的,常吃到這種九九藏書葉面曲卷打皺的蓬鬆綠葉菜,脆而微甜。我們通常所說的萵筍,都是食莖的,而且確實呈筍狀。削去皮的萵筍,清澈而誘人,像綠的翡翠,嫩且有玉質的透明感,有時感覺更像梳妝好的女人,清新可人待人品味。
別看萵筍身架大,腳底下卻沒有多少扯扯絆絆的根系維生,稍一扯就起來了。萵筍主要靠寬大的葉片進行光合作用吸收營養,若葉片太密不透風,地氣濕熱的暖春天氣里,根部經不住烘捂,常會濕漉漉爛禿了樁,頂部承接陽光的葉片雖仍在瘋長,但輕輕一碰,就軟倒下來。到了初夏,萵筍的莖逐漸伸長和膨大,葉頂長出頭狀花序,花黃色,果褐或銀白色,外面包著的冠毛,能像蒲公英那樣被輕輕吹起飄向不確定的遠方,充滿了芳菲詩意。
二十多年前,我在青弋邊的西河小鎮上當中學老師,春天的時候,小鎮九*九*藏*書郊外連片的菜地里,長得最動人的就是那種紫紅葉子的萵筍。而學校食堂供應最多的便是各式各樣的炒萵筍,有的和肉片同炒,或佐有青蒜和青的紅的辣椒。萵筍有清明的色澤與質感,微紅的肉片雜陳其間,就是我的清苦生活中最動人的味道了。那樣的日子里,常看到食堂胖胖的趙媽坐在樹蔭下削萵筍,拿一把刀緊貼萵筍根部削入,捏著萵筍皮向前扯,一會兒工夫地上堆了老高的皮。有一個姓魯的家在外地的教師,老是用自備的小煤油爐子做一种放了很多醋的豬肝溜萵筍片,再炸一小碟花生米,斟上二兩白酒,聽著窗外噪晚的八哥和麻雀唧唧喳喳凌亂的叫聲,悠悠然地慢慢品飲,有時也叫上我。那條被人喊做「老汪」的很瘦的黃狗,就卧在一旁,滿臉討好地看著我們。在那個小鎮上青草瘋長的春天裡,萵筍便代表了一種心情https://read•99csw.com,寧靜,悠遠,散發著微微的清苦。
萵筍以食莖為主,很多人將葉子拋棄,很可惜。其實,萵筍靠梢頭的嫩葉子,經水焯一下,燒熱油,放鍋里速炒,擱點辣的豆瓣醬,若是在上面澆上點帶渣的臭豆腐滷水,就成了極有風味的季節性家常菜。也可以燒熱油鍋后,將紅辣椒和蒜末煸香,再把萵筍葉放下去,嚓的一聲,擱點鹽,這麼炒出來,比館子店裡的油麥菜有味道得多。萵筍葉切碎與豆腐同煮,也別具風味。
吃萵筍,選葉子油亮或有紫脈的那一種,葉子灰白的,似乎苦一點。油亮葉子的萵筍,清苦裏有絲絲的甜。
我去鄉下,最喜歡往菜園裡轉轉。春天裡,一畦畦萵筍列隊一樣齊嶄嶄的,比別的菜要高出許多。打眼望去,萵筍最為嫩綠,旁邊生長著大蒜和起薹的芫荽,但誰也比不上萵筍那般寬衣大裳高身架。萵筍絕對是菜園裡的模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