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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青衫紅袖費吟哦

四十一、青衫紅袖費吟哦

《紅樓夢》第二十八回中一曲:「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后,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蒓噎滿喉,照不見菱花鏡里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挨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春日傷懷,吟不盡黛玉妹妹及一干紅樓女兒無法排遣的愁思和無奈。此處是將蒓當做食之極品了。
一箋素蒓濃如染,綠到江南情更多。〗
晉代那個背井離鄉在外地當領導的張翰,不是一個有志向抱負和大境界的人,每每秋風起時便想起家門前的蒓菜和鱸魚的美味:「秋風起兮木葉飛,吳江水兮鱸正肥。三千里兮家未歸,恨難禁兮仰天悲……」終於熬不住而辭掉官職回老家解饞去了。此後,許多人想方設法跑去江南品嘗蒓鱸,似乎大家都染上一種文人的時尚病。陸遊說:「今年菰菜嘗新晚,正與鱸魚一併來。」歐陽修發感慨:「清詞不遜江東名,愴楚歸隱言難明。思鄉忽從秋風起,白蜆蒓菜膾鱸羹。」就連白居易也有《偶吟》https://read.99csw.com:「猶有鱸魚蒓菜興,來春或擬往江東。」儘管都是他鄉風物,但並不妨礙這些本來就酸水頗多的文化人借題發揮,夾帶抒發一下自己的思鄉之情。
新鮮蒓菜很難遇見,因而自己從未於此間動手問過鍋鑊。今春遊杭城,帶回一小袋脫水的保鮮蒓菜,顏色是那種不是很養眼的海帶綠。回家后,泡發,用水焯了,將配料簡化到只有肉丸和蝦仁……喔,一碗清湯之中,搖曳著墨綠嫩白輕紅的一片,清香滿滿,倒也頗對得起口舌。
蒓菜和鱸魚,我也品嘗過,兩者卻很難同時吃到。鱸魚是在菜市場買的,肯定徒有其名,遊動在吳江中的鱸魚到底什麼滋味,我至今也不能確定,而發達的根系連通著張翰那個時代的蒓菜,倒是著著實實吃過幾回。早年以為,蒓菜既為秋風所催生,當是只有在秋天才能吃到。其實,春暖花開,正是蒓萊最為鮮嫩的豆蔻華年。「花滿蘇堤柳滿煙,采蒓時值艷陽天」,是說西湖采蒓場景的。蒓菜只出沒于江南的湖沼池塘,只有煙雨的九-九-藏-書江南,水墨的江南,才滋長出這種水靈纖巧,有著無比款軟腰身的尤|物。在杭州西湖、蘇南太湖邊,人間四月天,眼見所有嬌嫩就要被夏季的蓬勃奔放取代,忍不住地悵然,幸虧還有款款曲致的蒓,活潑潑地奔跑舞動於水澤間,抓住它滑溜溜令人心醉的味道,也就於口舌間留住了春天的遐思。
杭州西湖邊,蒓被當地人叫做馬蹄草,在麴院風荷、花港觀魚以及三潭印月等處淺水裡都能見到。有趣的是,西湖非遊覽區那邊池沼水面上的馬蹄草多是扦插種植。有圍堰的水塘,種植前先抽干水,再將一段段細軟的莖苗像插秧禾那樣捺入泥中。看上去莖葉肥壯,鮮嫩而多汁,旺旺鋪滿水面。採下的嫩蒓,都是被浸在水桶中,儘快送往餐館的廚間,烹出新鮮「西湖蒓菜湯」「蒓菜黃魚羹」和「蝦仁拌蒓菜」。收穫多了,一時輸送不及,則可晒乾長時貯存。
我在無錫和蘇州還有吳江吃過的幾回,薄衫寬袖的女侍端上來的都是鮮蒓做成的羹湯。蒓菜碧綠清爽的樣子,與在水中的生態沒有絲毫改變https://read.99csw•com,依然是緊緊裹起來的紡錘形,就像碧螺春一樣婀娜有致。吃起來在舌尖有些微的彈性,火腿和雞肉濃郁的香氣和鮮美之間,是蒓菜滑溜的口感和清香微苦的味道,很是令人心怡。我在武漢吃過一回蒓菜,雖是保鮮的,卻多少有點高規格招待的意味,不過也僅為動箸前送上的每人一小碗打底子湯,是所謂「酒前先喝湯,保住胃不傷」。加了幾小片水發海參的很少的幾片半卷蒓葉,色澤灰綠,好不容易讓齒舌勾住,一捎帶,就完全散開,化了,像嚼一片泡過多次的茶葉,找不到一點那種裹在膠質中噗噗吱吱脆滑的感覺。或許這種姿質清純的菜,只配細嚼慢品,根本就不應出現在推杯換盞、觥酬交錯的酒氣場上。
後來一個暮春的艷陽天氣,我跑到太湖邊,為的就是看看蒓菜的生長模樣。蒓菜星星點點地漂在水面上,銅錢般小小圓圓的葉,正面鮮碧,背面紫紅,看上去滑滑嫩嫩,撈上來用手一摸也是黏滑黏滑的。這蒓菜同我老家鄉下水塘里一種俗稱「蘅葉荷子」的水草十分相像,我們那裡也有https://read.99csw.com人初夏時采其嫩莖來涼拌了吃,但沒見過有人食嫩葉的。看著那些太湖女子采蒓,她們猶如採茶一般,左掠右捋,只採沉沒在水中尚未及舒展開的新葉,指尖的感覺極其細膩精準。新葉小小細細若紡錘形,被一層清明的膠質包裹著,顫顫亮亮地折射著春|水的光,充滿靈氣和詩意。據說,采蒓菜是不能划船的,划船動作太大,引起的水紋會令細小的蒓菜盪開漂走。只有坐在木盆里緩緩地靠近,在那些已經展開的圓葉間覓得將露未露出水面的嫩芽,貼著柄上葉莖採摘,眼到手到,全憑指尖輕輕一掠。蒓菜的收穫期很長,從每年四月中旬至九月下旬,可每隔兩三天來摘一次,七月份產量最高,唯春蒓口感最好。想象中,每到採摘季節,滿湖的蒓菜蕩漾於水面,姑娘們坐在木盆里,纖腰前探,十指尖尖,采呀采嫩蒓……充滿詩意。
烹制蒓菜是有講究的。有杭城的朋友告訴我,不論是做羹還是炒,都得先用開水焯一遍,除去苦澀。要是沒有經驗,火候把握不好焯老了,蒓菜的顏色就會變黑變黃。所以最好是把蒓菜read.99csw.com放漏勺中在滾開的沸水裡一帶而過,保住碧綠的顏色,放入湯碗中待用。然後選雞脯上最嫩的一塊牙籤肉(這塊肉煮過了也不會柴),切成比火柴棍還細的絲,火腿也切成細絲,一起放鍋內煮開撈起,澆在蒓菜上,再淋上熟雞油。碧綠的蒓菜,搭配雪白的雞脯、緋紅的火腿,煞是漂亮。若做的是湯,湯中蒓菜翠綠,雞白腿紅,色彩鮮艷,風味別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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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同魚翅一樣,蒓菜本身是沒有味道的,只有把它加在湯里,搭配雞絲、火腿一類葷食,才能引申其中的妙處。葉聖陶是蘇南人,深諳此物之美,曾說過,蒓菜「嫩綠的顏色與豐富的詩意,無味之味真足令人心醉」。三十多年前,我在無錫的一家餐館第一次吃到蒓菜。那是一碗湯,幾片細長暗碧的葉子,似茶非茶,半舒半卷悠悠然浮在有玲瓏肉丸和鮮青的春筍絲打底的湯中。連湯帶葉片舀一匙入口,覺得滑滑脆脆的,細品,有一種爽口的清香,很是鮮美,教人一下就記住了那種從未有過的口舌享受。
猶記得我在西湖邊寫下的絕句,其中有一首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