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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誰在革命,怎樣革命 江南:商團包辦的光復

第五幕 誰在革命,怎樣革命

江南:商團包辦的光復

江陰的情況稍有不同。因為這個地方屬於要塞,駐軍較多,有江防營、要塞兵,還有常駐的湘軍。但是,在武昌起義之後,當地商民也組織了公團,收羅一些槍支,由學生為骨幹,維持治安。上海光復之後,又從上海弄來更多的槍械,公團進一步壯大。同時,由於周邊駐軍自武昌起義之後,糧餉兩絕,公團主動承擔起他們的糧餉,駐軍都答應聽命于公團。在這種情況下,知縣當然不敢不聽命。於是,光復獨立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儀式。到了選定的日子,公團列隊出發,駐軍的號手被借來在隊伍前面吹號,舉行聲勢頗大的入城式。隊伍先到紀念清初江陰抗清起義的閻應元等三人的三公祠,全體肅立行禮,昭告先賢光復了。然後列隊吹吹打打進城,沿著大街走一圈。沿途的居民,原來以為是外面來的革命黨人馬來了,結果出來一看,都是熟面孔,自己家九九藏書的娃,歡喜得不得了。最後走到縣衙,原來的知縣,交出印信,被要求留任民政長,知縣忸怩了一下,也就答應了。每日依樣畫葫蘆,辦的也是過去的公務。跟無錫一樣,公團也特別在意穩定秩序,光復后,馬上清理監獄,把罪過較大的槍斃了兩個,放了一些輕犯。整個過程,除了槍斃人犯,一槍都沒放,更沒有死傷。
無錫在清代,一城之內,有兩個縣府,一個是無錫,一個叫金匱。在蘇州的巡撫程德全宣布光復獨立之後,有些府縣立刻「奉憲獨立」,掛起白旗。但有些縣不肯,他們寧可聽兩江總督張人駿的。無錫兩縣,就是如此。無錫是個錢莊業相當發達的地方,錢業子弟,經常來往上海,受新思潮新思想影響很大,很早就成立了體育會。那個時候,搞體育就等於操練兵操,因此,多半要購置槍械,雇懂軍https://read•99csw.com事的軍官來教練,立正稍息,瞄準放槍。武昌起義一爆發,錢業同人在體育會的基礎上,成立商團,有四、五十人,成為無錫地方最大的一支武裝力量。無錫兩知縣不肯聽巡撫的,但是錢業商團樂意聽。有大印的沒槍,有槍的沒大印。於是,商團轉身成為光復隊,荷槍實彈,進軍縣署。到了無錫縣衙之後,知道裏面沒有一兵一卒,光復實際上等於演戲。先示威性地先放了三排槍,然後進入內堂,把頭腦冬烘的知縣揪出來,讓他交出大印。然後留下人留守,大隊再往金匱縣署,如法炮製,再演一回。跟其他地方的光復不同的是,其他地方一般都不管監獄,一任囚犯逃出,甚至有的還特意打開監獄,釋放關押的囚犯。但是,無錫錢業商團,在進攻縣衙的時候,首先注意的就是保護監獄的安全,特地派出一隊人馬,彈壓因獄卒逃散九-九-藏-書而蠢蠢欲動的囚犯們。當實在控制不住了,就軟硬兼施,穩住局面。然後把一些輕犯放出,重犯依然留押。顯然,商團的光復,對於本地的秩序更加在意,生怕犯人出來,會擾亂了社會的治安。整個革命過程,槍是放過了,但一個人沒傷,頑固的知縣,在交印之後,就放他走人,整個過程,連監獄的囚犯都沒逃逸,真是匕鬯不驚,和平到了家。
辛亥革命在我們的教科書上,屬於標準的資產階級革命,但屬於同盟會系統發動和參加革命的人,多半跟資產階級扯不上關係。作為革命主力的南方新軍士兵,無非是農村失業的讀書人,而其他的成員,會黨是流氓無產者,只有華僑和學生跟資產階級可能有點瓜葛,但也很難說。在海外的人,不見得都是資產階級,學生的出身,更多還是傳統的士紳。當然,革命鬧起來之後,作為新市民的商人和企業主,對於革https://read.99csw.com命,還真的比農村的人更熱心。但擁戴革命與否,其實跟階級無關,跟生活的開放程度,歐化的程度有關。我們說過,武昌起義中,就有商團的參与。這樣的參与,在很多發達地區都有過。江南的無錫和江陰,革命的光復,基本上沒有外來的革命黨人什麼事,竟然全是商團包辦的。
在我們的教科書上,這樣沒有破壞的革命,是要遭到譴責的。但是,平心而論,當地的老百姓,無論窮還是富,除了少數痞子,其實更喜歡這樣的革命,制度變了,卻沒有破壞,生活節奏也沒有改變。連當家並護院的人,都是自己的娃,有多好。辛亥革命,是一場低烈度的革命。之所以進行得比較和平,在很大程度上,是有了立憲黨人的參与。相對於革命黨,立憲黨人更能代表新興的企業家和新老商人的利益。像無錫和江陰這些地方的商團,其實就是立憲黨的基礎。無錫商團的首領九_九_藏_書蔡容在一年後敘述他們光復的經過時,明確說明他們之所以對清朝政府不滿,就是因為清廷假立憲,搞皇族內閣,還收回各省的路礦權,覺得滿人已經不可理喻。這樣的認識,跟當時立憲請願運動的領袖,張謇、湯壽潛、湯化龍他們的想法幾乎一模一樣。由於對清廷倒行逆施的極度不滿,工商界人士、城市的市民樂於響應革命。但是,他們卻比革命黨人更在意秩序,他們不想因為革命,使得原來的生活發生重大變化,尤其不想那些社會邊緣人士,黑社會分子趁機冒出來破壞秩序。在這方面,他們跟那些其實不想革命的鄉紳們,有了共同語言。所以,只要他們能當家,就肯定用全力遏制會黨勢力的抬頭。如果不能,也會想辦法限制會黨勢力的發展。在他們看來,處於社會邊緣的會黨,實在是太可怕的東西。由於嫌革命黨跟會黨走得太近,他們在革命后,寧肯選擇袁世凱,不願依從孫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