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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匆匆上下的龍套 革命的帽子

第六幕 匆匆上下的龍套

革命的帽子

辛亥年,當革命在全國上下鬧起來的時候,革命就從作亂變成了具有正面意義的革故鼎新,不,是revolution,屬於舶來品,比中國語境里的革命,還要內涵豐富而且價值正面的詞。嚴格地說,這樣的革命是個帽子,戴上這頂帽子,做什麼都特別的理直氣壯。
抗租抗稅的事,歷朝歷代都有。鬧大了,也會有大兵的鎮壓。不過,一般都會息事寧人,不輕易動刀兵。但是,在革命黨人治下,有刁民敢做這種事,一律嚴懲不貸。江蘇常熟境內,發現有「千人會」抗租,革命軍開進去,面對手無寸鐵的農民,開炮轟擊,排槍打去,沒有價錢可講。這樣的鎮壓,晚清的縣太爺們,是做不到的,只要亂民沒有打上縣城,軍隊調不動。調動了也不敢隨便開槍,否則都老爺的彈章就上去了。同樣晚清不敢做的事,是百https://read.99csw.com姓頭上的文章。清朝入關的時候,是讓人們剃去頭頂的頭髮,腦後留辮子;現在革命黨人則是要人們留下頂上的頭髮,剪掉腦後的辮子。不爽的是,兩者都是用強,強按著頭來。革命時,朝廷已經對辮子無所謂了,但革命黨在意,凡是革命黨人佔領了的城市,幾乎都能見到剛剛剪去辮子,留著一如今日某些時髦藝術家似的半長的披肩頭髮的革命軍人,成群結隊地在街上巡視,發現有沒剪辮子的農民,捉將過來,咔嚓就是一剪刀,同樣沒有二話可講。害得不想被剪掉辮子的農民,乾脆不進城了,或者,進城也戴個大帽子,或者頂著道士的高冠。可惜,這點小伎倆,騙不了革命黨人,掀掉帽子,照樣還是一剪子。只有大城市,在洋人手底下做事的人,或許可以倖免,有洋九九藏書人出面,跟革命黨人講道理,說是侵犯人身自由什麼的,革命黨人只好罷手。顯然,這樣在人腦袋上的文章,晚清時節的官府,也早就不做了。新政期間,剪辮子的回國留學生以及激進的洋學堂學生,日漸其多。官府方面,大抵睜眼閉眼,一任他們裝條假辮子算了。到後來,乾脆連不裝假辮子也不管了。有些人,還混入政府,堂堂正正做了官員,受到重用。沒辦法,新政用人之際,不用不行。宣統時候,北京有民謠諷刺,但凡做了和尚(指沒有辮子的)才好做官。但是,在革命黨治下,留辮子的人,別說做官,就是當百姓也麻煩。
顯然,革命黨人也並非天生好殺,草菅人命,僅僅是因為自家的腦袋已經被革命正當性給填滿了。革命發生,從古到今,哪兒有這樣的好事呢?只要革命成功了,中國和中國人,一切九九藏書的一切都會馬上變好,國人不再做異族(滿人)的奴隸,國家跟上世界進步的潮流,文明、富足、現代,要多好有多好。這樣的事業,還有什麼能與之相比?還有什麼能夠阻擋?從事這樣事業的人,理所應當脾氣可以大一點,死上幾個人,尤其是敢於跟革命黨人說不的人,委屈一些不樂意剪掉作為奴隸標誌的辮子的百姓,又算得了什麼,都算是給革命掃除障礙。
所以,在這個時期,越是新加入的革命黨人,底氣就越足,如果這些人在革命中有了點功勞,氣就更粗。干起事來,粗手大腳,豪情萬丈。在他們的頭上,有一頂革命的大帽子,他們做的每件事,都有這個帽子罩著。被帽子罩著的人和事,不知不覺,都變了形,變得讓人看不明白了。
革命成功,革命黨人坐了衙門。革去了老爺、大人的稱呼,撤掉了官老爺出行的儀九-九-藏-書仗,沒有了虎頭牌。但是,掌了大印的革命黨,威風依舊,騎著高頭大馬,後面一隊扛著快槍的披肩發革命軍人。晚清的縣太爺,有人頂撞,頂多抓來打頓板子,如果開明的地方,司法改革進度快,連板子都不能打。可是,革完命的地方,黨人縣太爺只要不高興,就可以把人抓起來就殺掉。殺一個人,就像踩死只螞蟻。老革命黨人景梅九講過山西運城發生過的一個故事。佔了運城,坐了衙的革命黨人,需要一個懂電報的。這種人才,當年不多,既要懂機器,會拍發,還要明白電碼,一般都很牛氣,一般都是洋人培養出來的。有人給推薦了一個,這個人可來了之後,革命黨人居然忘記用了,把人擱在那裡好長時間不管不問。當年這樣的人才,怎麼可能如此被怠慢,一怒,就寫了一封信去譴責這些新官老爺。沒想到,這封信居然惹得九-九-藏-書革命黨人縣太爺大怒,當天夜裡,就派人把這人抓來,以造謠生事之罪,當即開庭,處以死刑。第二天天一亮,這個倒霉的死刑犯,就被五花大綁,背插亡命旗,押赴法場開刀要問斬了。若不是碰上一個革命黨內的好心人,景梅九的夫人,拚命地說情,拚命地攪和,這人就真的被殺了。即便如此,怒氣未消的新縣太爺,還堅持要判這人終身監禁。這個倒霉的人,不是清朝官吏,也不是對抗革命的清兵,僅僅發了幾句牢騷,就差點丟了腦袋。這樣的事,即使放在清朝初年,統治特彆強橫的時候,縣太爺就是想,都難辦——程序太複雜。即使真的犯了死罪,也得一級一級審,最後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堂會審定讞,然後還得等到皇帝批了,秋後方能開刀。然而,號稱廢除晚清暴政的革命黨人,殺個人,就這樣草草,成心給「草菅人命」做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