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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匆匆上下的龍套 革命知府與弼馬溫

第六幕 匆匆上下的龍套

革命知府與弼馬溫

當然,即使在武漢,也存在這樣的革命黨,連跟前代形式上的區隔都不講究,照搬舊官僚的一切,徑直進去享受的。該坐轎坐轎,該坐堂坐堂,就是要當官做老爺。李亞東是個老革命黨,很早就在新軍當兵,從小兵一直熬到排長,不加珍惜,非要革命,是日知會的老成員。起義發生時,他還在漢陽坐監獄。漢陽光復,他從監獄里出來,被推舉為漢陽革命黨的首領。他沒有客氣。當地的革命黨,甚至都沒有像其他地方一樣,把知府知縣之類的舊官銜改成民政長,李亞東還是做知府,革命的漢陽知府。當家后第一件事,就跟魯迅說的佔了紹興的王金髮一樣,忙於把布袍換成皮袍子,他馬上令人給他買一套綢子的袍褂。買來之後,他還嫌料子不好。將就打扮起來,原來知府衙門的行頭,他均享用。有事沒事,就乘四人大轎出行,原來的儀仗,傘旗執事照用,前呼read.99csw.com後擁,鳴鑼開道,跟清朝的知府一樣。唯一不一樣的是,他的出行比人家要頻繁得多,總在大街上威風凜凜地晃來晃去。革命黨的同事批評他,他說,我這樣做,是為了鎮住百姓,不用儀仗,百姓不知官的尊嚴。不過,得意過了頭,也有吃癟的時候。一日,他到武昌都督府辦事,忘記了那裡的革命同志比漢陽多得多,居然也這樣乘著官轎,排列著儀仗,浩浩蕩蕩地去了。結果到了都督府,衛兵們大叫:「這是哪兒來的滿清怪物,給我打!」一擁而上。儀仗隨從四散逃命,剩下李亞東面色如土,傻坐在轎子里,好不尷尬。
自己做部長,讓老朋友小同鄉做弼馬溫,這事無論如何都有些蹊蹺。那年月,革命后的政府,閑差特多,胡瑛位高權重,未必真的連部里一個閑差都給老朋友安排不了了。也許,越是老朋友,越是要壓他一頭read•99csw•com,甚至不止一頭更好。覃振這個書生氣十足的傢伙,坐監坐久了,不知山中七日世上千年。鄂軍政府內,自打停戰,沒有了危險,內爭就白熱化了。原先的種種革命情誼,都化成權力的明爭暗鬥。在這種情況下,有誰樂意再來一個人分上一杯羹呢?
革命之後,好些理想主義的革命黨人,都感到特別的失落。怎麼當初追求理想的人,見了官帽子,就紛紛都變了,變得不認識了呢。爹親娘親,革命同志,都沒有官帽子親。同志之間的廝殺,一樣刀刀見血。所以,革命以後,不少理想主義者開始遁入空門,做了和尚、尼姑,伴著青燈黃卷,打發掉了餘生。其實,革命雖然有理想,但在某些方面,跟其他改朝換代的爭奪也沒什麼不同。很多參加者,尤其是某些特別有辦法,有權謀的參与者,參加革命,無非是一種豪賭,贏的,一頭是自家的性命,九九藏書一頭是榮華富貴。賭輸了認栽,賭贏了就一步登天。就算那些原先沒有如此想的人,也都是血肉之軀,真的富貴擺在眼前了,想不動心,保持革命精神,還是有點難。想做官,也沒大錯,但是,革命了,做官沒有規矩,誰上誰下,像沒有規則的搶椅子遊戲,自然會有點亂,一亂,讓外人看了,好像連清末官僚都不如,也就心生怨望。
當然,就情勢而言,革命起來,改朝換代。老官僚走了,新官僚就得來,不然國家誰來管呢?革命黨革命后做官,勢所必然。革命黨反清,也反對清朝官僚的作威作福,貪污腐敗。輪到自己做官了,有理想的,都想力革清朝的弊端,由改頭換面做到脫胎換骨。所以,官員稱謂變了,老爺、大人見了鬼。武昌起義建立的鄂軍政府,所有官員都一律每月二十元薪水,沒有人坐轎子,改騎馬了。但是,凡是官職,就意味著權力,權力是個https://read.99csw.com具有魔力的東西,沾上它,人就會變。只要革命的官椅子坐穩了,權杖之上就會沾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掌握權杖的人,也會發生變化。
革命是為了什麼?這事不好說。對於有些理想主義的人而言,當然是為了救國救民,革命一回,還世界一個富強而且爭氣的中國。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死了也在所不惜。也有些人,就是聽說當年滿人入關,殺了很多漢人,現在還繼續當家,不拿漢人當回事,動不動就出賣本屬於漢人的國家權益,討洋人的歡心。革命就是反滿,就是種族復讎。當然,也不乏有存心不良之徒,革命,就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做官為宦。只是,革命成功,面前放著大好的做官機會,有些只是為了反滿的人,也難免食指大動,熱衷起來。
李亞東坐監,是在武漢,所以革命后,做官的機會比較多。跟他一起在武漢坐監的還有胡瑛,此人是湖南桃源人https://read.99csw.com。在革命黨中,宋教仁、胡瑛和覃振三人,號稱桃源三傑。革命后,胡瑛做了軍政府的外交部長,風生水起。而覃振則在湖南坐監,湖南光復晚了半月,等他出來,武漢政府的位置都滿了。覃振一直都在武漢活動,熟人都在這邊,於是出獄後去就去找老朋友加同鄉胡瑛。哪知道,現在的胡瑛已經不是當年了。這位在外國人眼裡,外表除了那套綢緞的裘皮馬褂之外沒有什麼可稱道的傢伙,現在掌握這鄂軍政府的外交大權,人前顯赫。這樣漂亮值錢的馬褂,胡瑛能一下子套三件,最外邊的一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光鮮得一塌糊塗。見到破衣爛衫的老朋友和同鄉,胡瑛想了半響,說,你來得太晚了,部里已經沒有好缺了。這樣吧,在鸚鵡洲還有一個驛站,有馬兩匹,沒人看管,你先去看馬吧,然後有機會再調劑。覃振來見老朋友,其實未必真的非要個官做,見他如此說,什麼也沒說,一笑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