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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筆杆子和槍杆子 《大江報》:不得不說的文字獄案

第八幕 筆杆子和槍杆子

《大江報》:不得不說的文字獄案

黎元洪很快就進京做副總統了,接茬治者,先是老段,段祺瑞,未幾換為小段,段芝貴。小段在官場人緣極好,但就一樣毛病比較大,寡人之疾難治。到了武昌不久,名伶王克琴即被他包養。革命黨人胡石庵主編的《大漢報》屢揭此事,老是譏諷「軍爺有錢」(戲曲《游龍戲鳳》的一句戲詞),還揭出小段當年買名伶楊翠喜送權貴的舊賬,惹惱了小段,趁打擊國民黨的東風,胡石庵和報社一干人都被抓到軍法處,最後判刑。還好,小段是年(民國二年)的八月就被調走,繼任的王占元不願意做迫害媒體的惡人,把《大漢報》一案的人犯,都給放了。《大漢報》事件,算是《大江報》的餘波。新聞自由這種事,離開北京和上海,即使民國了,也真還有點難纏。
《大江報》被查封,消息是他們自己用電報傳出來的,此後,上海的報界,就開始了一系列的關注。據跟《申報》齊名的《時報》報道,當大批的警察趕到報館,當事人一個都不在,詹大悲和何海鳴都是後來陸續捕到的。詹大悲先落網,把所有的事,都攬在自己身上,拒不告訴警方何海鳴在九*九*藏*書何處。對於《大亂者救中國之妙藥也》一文,說是來自外稿,作者不知。要打要殺,他一個人扛著。後來落網的何海鳴,也不含糊。《亡中國者和平也》一文,署名一個「海」字,按說他不認賬也可以,渾賴就是,但是他認了。不僅如此,兩人在法庭上,侃侃而談,把個法官駁得一愣一愣的。每次開庭,兩人都理直氣壯,報道中經常會出現兩人當庭「大怒」的字樣,反過來,法官倒是一點怒不起來,唯唯諾諾。
大江報案引起了全國輿論的關注,武漢可憐的報界和各界團體,紛紛遞交呈文,為《大江報》說情。但是,武漢以外的報紙,可就沒這麼客氣,天天冷嘲熱諷,旗幟鮮明地站在《大江報》一邊說話。甚至還噁心說,抄查當日,報館買的一擔西瓜,也被警察給吃了。還說,像《大江報》這種言論,在各地多的很,如果以此種文字為激烈,無非是地方長官之別有用心的「特別發揮」。《大江報》的讀者,連日到報館門口「憑弔」,門口一時間堆滿了「安慰之紙條,哭吊之短文」。一時間,湖北官方很是被九-九-藏-書動,聲名大壞。
但是,復刊后的《大江報》,轉過年來,就再次被查封,這回幹壞事的是黎元洪。罪名是《大江報》鼓吹無政府主義,主張除去政府,不要法律,甚至廢除婚姻,不要家庭。跟清朝的總督不同,此番查封要狠得多,黎元洪是要把主筆政的何海鳴抓住就地正法的。然而,軍警到報社時,何海鳴正在大舞台串戲做票友,聞訊,一溜煙走了。這樣的嚴厲處置,恐怕不是報紙主張擾害人心那麼簡單。革命之後,原來的同盟會同志已然分裂,而黎元洪跟依然堅持同盟會立場的人,對立日益明顯,而這些人(其中包括玩世不恭的何海鳴),對這個首義元勛,現在的副總統,也愈發不恭敬,成天渲染他被從床下拖出的段子。人要臉,樹要皮,況副總統乎?
當然,既然起訴了,不判是不行的。《大江報》這樣的文字,如果按字面摳的話,也的確違法了當時的報律,有不少公然抨擊憲法大綱和鼓吹革命的關礙文字。說它涉嫌擾亂治安,混亂政體,也不是沒有道理。礙於輿論,此案判得相當輕,僅僅對詹何二人課以罰金八百元,兩https://read.99csw.com人沒錢繳納,也不想繳納,故判刑一年半抵交,《大江報》被判永遠不得出版。其時,已經是1911年的8月,離革命爆發沒幾天了。
不過,在《大江報》案發之前,這兩人的名頭還不怎樣響。做報人,當年首選上海,其次才輪得到北京。武漢報業不發達,不管怎樣敢言,也無非是茶杯里的風暴,外面不大理會的。譏諷時政,是當年革命黨人辦報的一個特點。《大江報》碰過初上任的端方,惹過新軍統制張彪,讓總督瑞澂也不很愉快,姿態也一點不低調,報館從總編、編輯到會計並門房,都沒有辮子。可是,歷任當政者都忍了,真正讓《大江報》倒霉的,是兩篇不長的短文時評。一篇是何海鳴寫的《亡中國者和平也》,一篇是黃侃寫的《大亂者救中國之妙藥也》,特別是后一篇,雖然僅僅不足三百字,但光一個標題,就嚇煞個人,分明是在鼓吹革命造反。黃侃後來成了國學大師,很是守舊,但在當時,卻是一個激進得不得了的新軍士兵。這篇文字,據說是他在跟詹大悲喝酒,酒酣耳熱之際,一揮而就的。當時雖然報禁已開,但這樣的言論九-九-藏-書,明擺著是「煽動禍亂」,沒法讓當局無動於衷。當然,即便如此,實情也可能如當時的輿論所說,《大江報》無非是平時零碎得罪了當道,此時被借這兩篇過激言論開刀罷了。不過如果真的是這樣,湖北的地方官在挨罵的時候不敢動作,非得抓住把柄才能處罰報人,說明這些地方官還是講規矩的。此前(1910年初)陳夔龍做總督時,《武漢新報》主編張漢傑撰文譏諷了他,就被逮捕下獄,有黎元洪為之緩頰,還被判了一年多。
說到武昌起義,必然要說到一樁文字獄,這就是大江報案。《大江報》有個「大」字,但實際上是一個小報,原來叫《大江白話報》,後來因報道漢口黃包車夫吳一狗案,敢於直言,成了氣候(1910年底,黃包車夫吳一狗在漢口英租界暴斃,民眾懷疑被英人所虐,聚眾示威,結果遭到英軍開槍射擊,打死打傷多人。民眾被激怒,華洋對立嚴重。事發后,張彪派軍警彈壓,大失民心。),但規模依然不大,總編輯加編輯兼記者,攏共才有兩人,一個詹大悲,一個何海鳴。這兩位都是近代歷史上特別出名的革命黨和報人,前者一直激進,1九_九_藏_書927年大革命失敗,這個老資格的國民黨元老,居然被國民黨桂系清黨時給殺掉。後者在二次革命時,扮演了一個武人的角色,在南京的抵抗中很是出了迴風頭,後來就頹廢,變成蝴蝶鴛鴦派文人,在貧病交加中死去。
當然,如果革命黨人有錢交罰金,詹、何二人可以不坐牢,換個報名,還可以接著辦,接著罵當道,接著激進,都沒問題。但是,湖北的革命黨人一向鬧窮,辦《大江報》,還是有人破家相助籌了一點錢,報紙被關,本錢都虧進去了,哪裡有再辦下去的財力?儘管官方按法律說,如此辦理,並非過分,但此案畢竟屬於因言治罪。這種傷害言論自由的惡事,在當時名聲很壞。詹、何兩人的坐牢,實際上起到的是一個昭示當局醜惡,弄臭當局的作用。所以,就是能夠弄到錢,這兩人也是不會交罰金的,就是要坐牢。兩人坐牢了,文戲完了,該武戲上場了。革命黨人緊鑼密鼓地開始了起義的籌備,買槍,買子彈,試驗炸彈。雖然起義沒有按預定的計劃展開,但包括黃侃在內的新軍士兵,還是用手裡的槍,趕跑了瑞澂。將詹大悲與何海鳴接出了監獄,《大江報》隆重複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