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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隱蔽的危機 一、最難當的是宰相

第四章 隱蔽的危機

悶雷聲滾滾而來,一場驚天大風暴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上。而這場大風暴,既不是不同民族之間的鬥爭,更不是敵對階級之間的較量,從一開始,就只是一場封建統治階級內部爭權奪利的戰爭。「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至此,楊國忠逼迫安祿山造反的目的終於達到。只是,令他想不到的是,雄起的狼煙烽火,不但揭開了安史之亂的序幕,為大唐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也奏響了李楊愛情悲劇的序曲,為他楊氏一家敲響了喪鐘。

一、最難當的是宰相

離開大明宮的李林甫紅光滿面,躊躇滿志。入相是他的目標,卻不是他的最終目標,他在心中開始謀劃下一步的行動。張九齡被任命為中書令,坐上了首席宰相的位子。他卻憂心忡忡,與李林甫的喜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張九齡悶悶不樂的原因,就是因為李林甫也進入了宰相行列。
「宰相,國之名器」。作為大唐的中樞,宰相對政局的發展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玄宗即位后,先起用姚崇、宋璟為相,其後又用張嘉貞、張說、李元紘、杜邏、韓休、張九齡為相。他們各有所長,並且盡忠職守,使得朝政充滿朝氣,政治清明,政局穩定。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相對李林甫為相19年的時間,之前的宰相相對來說換得極為頻繁,這自然是玄宗的策略。如果說前期玄宗在宰相的任免上還是出於為了社稷考慮,後面則完全改變了初衷。越到後來,在宰相的任免上越體現出玄宗的權術。尤其到了李林甫和楊國忠之時,玄宗已經完全是出於一己私利的目的了。
張說同時還以文章著稱。當時朝廷著述多出他與蘇頲之手,人稱「燕許大手筆」(張說封燕國公,蘇頲封許國公)(李肇《唐國史補》)。張說的文章質實素樸,往往在俊爽的文字中展現宏偉的氣勢,充分展現出大時代的特徵。
張說任宰相后,還是做出了一些成績。他有才智,卻好受人賄賂。他與姚崇關係不好,二人勾心鬥角,互相排擠。姚崇臨死時,怕張說將來報復自己的兒子,就對兒子說:「我為相數年,所言所行,頗有可述,死後墓銘,非文家不辦。當今文章宗匠,首推張說,他與我素來不睦,若往求著述,必然推卻,我傳下一計,可在我靈座前,陳設珍玩等物,俟說來弔奠若見此珍玩,不顧而去,是他紀念前仇,很是可憂,汝等可速歸鄉里!倘若他逐件玩弄,有愛慕意,汝等可傳我遺命,悉數奉送。即求他作一碑銘,以速為妙!待他碑文|做就,隨即勒石,並呈皇上御覽。我料說性貪珍物,足令智昏,若照此辦法,他必追悔。汝等切記勿違!果能如我所料,碑文中已具讚揚,后想郤尋仇報復,不免自相予盾。」姚崇死後,張說果然前來弔唁。姚崇的兒子姚彝已經按父親的義演,將珍玩擺列靈前。張說見了珍玩,立即起了貪財之心,忍不住上前摩挲玩弄。姚彝趁機上前說:「先父有遺言,說同僚中肯作碑文,就將遺珍贈他,您是當代文家,倘不吝珠玉,不肖等應銜圖報,微物更不足道。」張說欣然允諾。姚彝等再拜稱謝,請他快寫。張說回去后,立即寫了篇為姚崇歌功頌德的碑文。姚家也信守承諾,將珍read.99csw.com玩送到張家。姚家得到張說所作碑文後,連夜讓人刻碑,還特意將底稿呈上玄宗皇帝。玄宗看了,也極口稱讚,說:「似此賢相,不可無此文稱揚。」張說事後才醒悟,暗想自己與姚崇不和,怎麼能讚揚他,連忙派人索還原稿,只說文章草率,需要修改,不料姚家說已刻成碑,並上呈御覽。張說不禁頓足道:「這皆是姚崇遺策,我一個活張說,反被死姚崇所算了。」張說貪小的性格由此可見。
玄宗雖然免去張說的相位,卻對他寵遇不衰,「朝廷每有大事,上常遣中使訪之」(《資治通鑒·卷二百一十三》),以徵詢張說的意見。可見玄宗此時還很清明,他清楚地知道張說的優點和缺點。張說的缺點令其不足以再任宰相,其優點卻依然可以為朝廷上佳的顧問。
張說前後三次為相,掌文學之任凡30年,為開元前期一代文宗。張說「喜延納後進」,張九齡、王翰等等著名文士均常游其門下。他實際上是盛唐前期文學界的領袖人物。張說最著名的代表作為《鄴都引》:「君不見魏武草創爭天祿,群雄睚眥相馳逐。晝攜壯士破堅陣,夜接詞人賦華屋。都邑繚繞西山陽,桑榆汗漫漳河曲。城郭為墟人代改,但有西園明月在。鄴旁高冢多貴臣,娥眉睌睩共灰塵。試上銅台歌舞處,惟有秋風愁殺人。」這首七言歌行寫得豪放而不粗率,表現出鮮明的英雄性格和倜儻意氣,正是盛唐詩歌最顯著的精神內涵。
兩位新宰相都沒有姚崇或宋璟的那種銳意進取的精神,但二人也很好地行使了守成的職責。不久后,張嘉貞受弟弟金吾將軍張嘉佑貪贓牽累,被免去相職,外放為刺史,姚崇的老對手張說被起用為宰相和兵部尚書。
杜暹則是因為善於綏撫將士入相。李元紘與杜暹一文一武,本是很好的搭配。然而,兩個人都是剛直之人,意氣之爭逐漸演變成了中樞的不和。玄宗對宰相之間經常的爭吵感到厭煩,將二人都貶為刺史,同時降源乾曜為尚書左丞,留在朝廷使用,但不再是宰相。read.99csw•com
此次入相,張說本人感受卻是相當複雜。幾經宦海沉浮后,在他看來,相位是天堂,但也是地獄,是個榮耀與危險並存的地方。然而,對張說來說,榮華與權力太有吸引力,以致他明知道潛在的威脅,卻仍然踏上了這條危險的路。
張說脾氣暴躁,百官凡奏事有不合他心意的,「好面折之,至於叱罵」,所以與同僚的關係不甚融洽。開元十四年(726年),玄宗召回河南尹崔隱甫,欲授任要官,張說卻認為崔隱甫不通文學,難以勝任。玄宗沒有聽張說的意見,堅持任命崔隱甫為御史大夫。崔隱甫得知事情經過後,心裏記恨張說。
玄宗日益怠於問政,很不喜歡張九齡這樣動輒直言批評的大臣,君臣二人多次為一些政事而爭吵。不久,玄宗接受李林甫的建議,于開元二十四年(736年)罷免了張九齡和裴耀卿的相位,旋貶張九齡為荊州長史。
張九齡的憂慮不幸應驗。不久,宇文融聯合崔隱甫、李林甫,三人共同彈劾張說。罪名是:向術士問吉凶,濫用職權謀求私利,受賄。玄宗十分憤怒,命與張說不和的左相源乾曜進行調查。結果罪名成立,昔日無限風光的宰相頓時淪落為階下囚。幸好高力士為張說求情,玄宗只是免去他的宰相職位,命在集賢院專修國史。之後,張說專文史之任。
韓休性情正直耿介,入相后堅持原則和道義,玄宗有了過失,總是直言諫爭,毫不讓步。而蕭嵩恰恰相反,總是順從玄宗。有一次,玄宗在照鏡子,顯得悶悶不樂。左右內侍說:「韓休為相以後,陛下消瘦了,何不將他罷官算了。」玄宗嚴肅地說:「我雖然瘦了些,天下人卻一定肥了。蕭嵩來奏事,一味地順從我,他走了以後,我心裏不踏實。睡覺也很不安穩。我用韓休,是為了治理國家,而不是為我一人。」
https://read•99csw.com韓休如此峭鯁性情,自然看不慣蕭嵩一味順從皇帝的行為,二人起了劇烈的衝突。這讓玄宗相當不快。
張說之前有個門生叫賈全虛,與他十分寵愛的美妾寧懷棠私通。張說發覺后,想依法處置賈全虛。賈全虛大聲叫道:「貪色愛才,人人通病,男子漢死何足惜?但明公何惜一女子,竟欲殺死國士,難道明公長此貴顯,不必緩急倚人么?從前楚庄不究絕纓,楊素不追紅拂,度量過人,古今稱羡,公奈何器小至此?」張說對他的話暗暗稱奇,就將寧懷棠賜給他,並且送給他們許多財物,打發他們走了。沒想到賈全虛後來機緣巧合下到內廷機要處任傭書,所有大臣的密奏,往往先人得知。他看到姚崇告發張說的奏章后,立即奔來相告。張說聽說十分著急,苦無計策。賈全虛便送給張說一幅夜明簾,請他獻給九公主。張說依計而行。九公主在玄宗面前為張說求情,張說才免於遭禍。
李元紘早年做雍州司戶參軍時,曾審理過一件爭奪產權的案件。當時太平公主與人爭奪磨坊,李元紘秉公判還給原主。太平公主權傾朝野,百官都趨奉她。雍州長史竇懷貞便促令李元紘改判。李元紘不僅不同意,還在判決書上寫道:「南山可移,此判難改!」受到民眾的廣泛好評。
玄宗開元初,拜張說為中書令,封燕國公。開元元年(713年)十月,玄宗欲召回同州刺史姚崇為相。張說因與姚崇不和,暗中指使御史大夫趙彥昭彈劾,玄宗不予理睬。接著,張說又使殿中監姜皎向玄宗建議,任命姚崇為河東總管,以阻止姚崇入相。玄宗知是張說的計謀,不顧一再阻撓,仍拜姚崇為相。姚崇任相后,張說私自到岐王李范(玄宗四弟)府邸申述誠意。姚崇知道后告發了此事。玄宗最忌諱宗親與大臣相結,尤其是自己的兒子和兄弟,這是皇權下特有的對親情巨大的扭曲。張說本來難逃此劫,但因人求情,只被貶為相州刺史,充河北道按察使。他之所以逃過一劫,其中還藏有一段佳話。
張九齡,字子壽,韶州曲江(今廣東韶關)人。自小聰穎,7歲即能為文。張說被謫貶嶺南之時,遇到張九齡,一見如故。後來張九齡被擢為進士,步入仕途。張九齡入相時,唐朝處在全盛時期,但卻又隱伏著種種社會危機。張九齡針對社會弊端,提出以「王道」替代「霸道」的從政之道,強調保民育人,反對窮兵黷武;主張省刑罰,薄征徭,扶持農桑;堅持革新吏治,選賢擇能,以德才兼備之士任地方官吏。他的施政方針緩解了社會矛盾,對維護開元盛世起了重要的作用。
御史中丞宇文融,曾建議檢九-九-藏-書括天下游戶及籍外占田,設置十道勸農事,分行郡縣督責檢查。張說擔心擾民,屢次從中阻止。宇文融又請求吏部設立十銓,與蘇頲等分管選舉,張說又極力抑止。宇文融憤怒至極,決心報復張說。
在外放期間,張說並沒有就此消沉,他的政績相當卓著。這也是玄宗又想到張說的主要原因。
蕭嵩替代了源乾曜,宇文融和裴光庭替代了李元紘、杜暹。裴光庭不久后病死,蕭嵩此時已經跟天子結成了親家(玄宗女兒新昌公主嫁給了蕭嵩的兒子蕭衡),便舉薦好友王丘(妻子為中宗女)代替裴光庭。蕭嵩想不到的是,正因為他這一舉薦,引出了許多事端,也直接導致了他日後的罷相。王丘謝絕了相位,改為舉薦韓休。韓休當時以文才著稱,一直負責起草皇帝的詔令,並已升任為尚書省右丞。
唐太宗李世民曾經說過:「治安則驕侈易生,驕侈則危亡立至。」這句話很好地應驗在玄宗身上。玄宗已經不是當年的求治心了,驕侈心佔據了他全部的思想,這個變化明顯地應驗在大唐宰相的人選上。韓休入相7個月後,兩個宰相都被撤換,韓休被調任工部尚書,蕭嵩調任尚書省右丞相。玄宗隨即任命裴耀卿和張九齡代替韓休和蕭嵩。同時,宰相班子中又加進了李林甫。
張說后,玄宗以清廉正直聞名的李元紘接替了張說的宰相位置。李元紘是名門之後,父親李道廣曾任武則天的宰相。因為李元紘是玄宗時期被任命的第一個無科舉功名的宰相,世人多認為他是靠蔭庇進入仕途。杜暹也被召入中樞,與李元紘、源乾曜形成了所謂的三駕馬車。
在唐朝,得罪御史台的大臣是一件後患無窮的事,因為御史有權彈劾任何大臣,不管對方的地位有多麼顯赫。這時候,在張說手下任職的張九齡已經看到了危險,勸說張說立即採取自衛措施,但張說不聽,竟然還說:「鼠輩何能為!」
重新回到宰相的話題。宋璟罷相后,接替他的是源乾曜和張嘉貞,源乾曜為正,張嘉貞為副。但實際上,張嘉貞剛愎自用,遇事決斷,而源乾曜性格寬厚,加上之前長期擔任姚崇的副手,雖名為正,實際上反而成了張嘉貞的副手。後世多認為,這是玄宗的權術所在,有意如此安排,好讓二人互相制衡。
開元二十八年(740年),張九齡因病在韶州曲江逝世。張九齡曾預斷安祿山「必反」,後來果然應驗。玄宗追思張九齡的卓見,悔恨不已。張九齡死後,李林甫成為朝廷無可爭辯的主宰。宰相,成為大唐盛世隱蔽的危機。至此,表面的歌舞昇平,已經掩蓋不了潛在的危機。
張九齡敢於直言,多次規勸玄宗居安思危,整頓朝九*九*藏*書綱。時玄宗正迷戀武惠妃,打算廢掉太子李瑛,立武惠妃之子為太子。武惠妃也派人傳話給張九齡,說如果他出一臂之力,她就支持他繼續擔任宰相。張九齡卻站在了太子李瑛一邊,併為保住太子的位置而據理力爭。於是武惠妃轉而與李林甫結成聯盟。
長安三年(703年),武則天男寵張昌宗誣陷御史大夫魏元忠謀反,並脅迫張說作證,張說應允。然而當上廷作證時,張說卻慷慨陳詞,對武則天說:「陛下視之,在陛下前,猶逼臣如是,況在外乎!臣今對廣朝,不敢不以實對。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誣證之耳!」張昌宗氣急敗壞,反誣稱張說與魏元忠同謀反。張說又據理反駁,保護了耿直大臣魏元忠。但武則天卻因此認為張說是「反覆小人」,流配欽州。
張九齡為人儒雅,風度翩翩,作為開元盛世的最後一個名相,深為時人所敬仰,王維、杜甫都作詩頌美他。可以說,他是張說之後又一個既有權位又受人欽慕的文壇宗匠。張九齡詩歌成就頗高,獨具「雅正沖淡」的神韻。與張說的詩歌重在謳歌功業抱負不同,張九齡的詩歌更多地表現在窮達進退中保持高潔操守的人格理想。在遭李林甫排擠罷相以後,這種態度尤其鮮明。他一方面希望切入社會政治,追求經國之大業和不朽之盛舉,另一方面又力圖持超越態度,把「仕」和「隱」這一對矛盾和諧地統一起來,不願為追求功業而屈己媚世。這種進退裕如的生活追求,在當時是很有代表性的,其中包涵以主動姿態設計自我人生道路的慾望。而功名事業和自由人生,也正是盛唐詩歌的兩條主要軌跡。
在藝術表現上,張九齡的詩歌不像張說那樣直抒胸臆,而是以興寄為主,顯得委婉蘊藉。他寫月夜的詩,情韻最為雋永,如《望月懷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詩中展現出澄澈柔美的夜景,處處滲透著婉約深長的情思,分不清哪是景語,哪是情語,詩里的物色和意興已經渾然一體了。
中宗複位后,召還張說。睿宗朝時,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當時太平公主與太子李隆基爭權,有人上言,說五日內有急兵入宮。睿宗召集大臣商議此事,眾人都知道這事旨在離間挑撥父子關係,以動搖太子李隆基地位,然而卻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唯獨張說直言不諱地指出:「此有讒人設計,擬搖動東宮耳。陛下若使太子監國,則君臣分定,自然窺覦路絕,災難不生。」(《大唐新語·卷一》)睿宗聽后十分高興,這才下旨讓太子監國。第二年,又下旨讓太子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