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一章 誘之以利

第十一章 誘之以利

薛庭軒抬起頭道:「司徒先生嗎?請進。」
哈拉虎的話陳忠一般聽不懂,但最後的報名卻也懂了。他冷笑了一下,握緊了刀,向哈拉虎指了指。
陳忠的遠祖,是帝國開國十二名將之一陳開道。陳開道在十二名將中就以神力聞名,陳忠的力量更勝乃祖。以他的力量,正與哈拉虎一般,一刀下去,旁人根本無法阻擋,所以當他當也並不把刀法之類放在心上。
不過,這些事在他的腦子裡,是得不到答案的。他看著陳忠,突然大笑道:「陳忠,好漢子!」也不知哪裡來的力量,左手舉起了鐵棒,猛地砸在自己頭上。
薛庭軒道:「只是究竟要如何才能讓他相信?」
火星瀑布一般散開。這一棒便是陳忠都晃了晃。哈拉虎心頭一喜,知道這個對手這一次終於要敵不住自己的神力了,正待趁熱打鐵,再一棒橫掃過去,哪知眼前一花,陳忠的刀卻后發先至,忽然先行當頭劈下。
雖然一戰大獲全勝,但自身損傷也不小,而且安置千余降兵的事也讓人焦頭爛額。五德營一共只有一萬多人,士兵兩千許,現在突然多了千余降兵,十來個人里就是一張新面孔,萬一降兵作亂,那可不得了。好在司徒郁獻策,楚都城未婚少女和寡居的婦人都有不少,本來五德營並不廢止納妾,但在楚都城當真稱得上全民平等,大家都同枝連氣,少女自不肯為人妾室,而寡婦的前夫也許是現在對她有意之人的上司或朋友,她自己不願,哪有人敢強逼,何況未婚女子還多著。本來這些女子的婚姻之事大成問題,現在這一千余降兵儘是年輕力壯的漢子,正好可以讓他們在此成家。一來使降兵不起二心,二來可以大增楚都城人口,實是一舉兩得之事。薛庭軒大為首肯,而楚都城的民眾因為這上千降兵都是語言相通、相貌一樣的同族,招他們為婿自然比招西原中同信法統的異族為婿要好得多,同樣大為支持。唯一不太支持的,大概只有楚都城的未婚男子了。因為以前楚都城男少女多,他們挑選妻子的餘地要大得多,這樣一來他們也成了被人挑選的對像。那些降兵雖然只是投降過來的,不少人卻相貌堂堂身材離大,條件比他們要好。這些年輕男子也曾聚眾向帥府請願,以不能對降兵如此優待為名要求修改這條決議,不過還沒等他們聚集半天,就被家裡人拖的拖打的打,全拉了回去。五德營鼓勵生育,這些未婚男子家裡幾乎人人都有姐妹,在他們父母看來,兒子娶媳婦雖然比以前稍難一點,卻仍不是問題,嫁女兒卻是最為頭痛的大事。想挑個上好的女婿,在楚都城比什麼都難。薛帥這條決議只不過稍解了點燃眉之急,這伙小兔崽子居然想攪黃了,真箇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除了這一點小小的波折,這條決議一致通過。雖然五德營平時的決議全是由全民投票決定的,但有史以來這一條大概是最一邊倒通過。薛庭軒是五德營大帥,楚都城裡地位高一些的人家嫁女,都希望他和陳忠這兩個威望最高的人能夠出席。薛庭軒開始卻不過情面,跑了五六家,結果被敬酒都敬得快要吐血,只能借口生病,在書房裡喝兩口茶醒醒酒意。
「砰!」
這人手上拿著的,是一把大刀。雖然這把刀亦極是闊大沉重,但哈拉虎絲毫不懼,故伎重施,鐵刺棒又是一棒打下。「砰」一聲,火星四射,兩匹坐騎卻同時嘶鳴一聲,哈拉虎只覺一條手臂被震得發麻,那人的刀桿卻沒有斷。
如果自己年輕二十歲,哈拉虎的力量雖然可怕,仍然不在他心上。畢竟,當年的陳忠與蛇人這等怪物都敢一對一硬拼,可是現在畢竟是老了。
中原絲綢在西原是極為貴重的東西,那些酋長無不以有一套緞袍為榮。聽說在極西的大羅國,乾脆把中原叫做「絲國」,就是因為這種奇妙而華美的絲綢讓他們神魂顛倒。阿昌部只是個小部,難得搶得到中原商人,這次居然搶了這麼許多,哈拉虎喜出望外,接過來道:「好,好,亦都赤,你真會辦事。」
陳忠年輕時就以勇力聞名。他雖然沒有「中原第一勇士」這種稱謂,但知道他的都默認他是中原第一神力之士。
哈拉虎是西原有名的勇士,號稱無人能夠擊敗。當然,這種擊敗指的是單挑,現在阿昌部在五德營的突襲下已是一敗塗地。不過如果不能將哈拉虎斬于馬下,這些把性命當兒戲的西原勇者仍然會不顧一切地反撲,五德營的損失也不會小。解決阿昌部的決定是薛庭軒秘密提出來的,阿昌部依附思然可汗,解決了他就是和思然可汗正面為敵。不過他知道這個年輕的子侄自有他的道理,其間細微他雖然不懂,但他一定要讓這個計劃成功實現。
他話未說完,有個鐵虎軍已急匆匆衝上前來,叫道:「大王,大王,有人殺來了!」
五刀。共是五刀。只不過,那是一瞬間劈出的五刀。
這條路上有阿昌部這麼個煞星,商人很少經過。雖然阿昌部也是遊牧為生,在西原四處不定,可運氣總沒那麼好,不一定能碰到這麼大的客商,這一次也是聽得過往牧人說起,有一批帶了不少貨物的商人居然從這裏走過,他才讓亦都赤帶著鐵虎軍去搶劫。只是沒想到居然搶了這麼大一票生意,哈拉虎從泥塊中扒出一個盤子,一雙大手不住撫摸,更是喜不自禁,道:「還有什麼?」
五德營勢力不比阿昌部弱,而且新近把中原討伐軍都打敗了,聲勢極盛。不過五德營從來不做行商,哈拉虎根本沒想到為什麼會惹翻了五德營。
他帶轉馬,手腕一翻,將鐵刀翻了個面。原本提刀時刀頭在前,刀口向下,但這回刀頭向了身後,刀口也成了向上。
第三個照面又過了。「啪」一聲,這一下火星更是漫天飛舞。陳忠有生以來,也是第一次產生了迷惘。
阿史那部的定義可汗已與五德營結成同盟,仆固部的思然可汗本來就是阿史那部世仇,多半就會倒向共和軍。雖然阿史那缽古那老狐狸以婚姻之事拉攏,想藉機利用五德營,不過婚姻的履行之日尚遠,現如今阿史那部與五德營的結盟乃是密約,思然可汗未必知道。薛庭軒怔了怔,淡淡道:「這確是一條未https://read•99csw•com雨綢繆的好計,只是能說服思然可汗嗎?」
老了。畢竟是老了。哈拉虎正在盛年,他的力量並不能超過陳忠,可是長力卻要好得多。如果這樣硬拼,陳忠知道自己最多只能支持十個照面。
陳忠的心裏像有什麼東西在嚙咬著。雖然大家都覺得楚帥早就去世了,可陳忠就是死也不信。當初勇字營統領曹聞道在時,也與他一般堅決不信,因此在五德營一直都認為楚帥還活著,只是被軟禁起來了。可是,現在陳忠終於對自己這個信念產生了動搖。
陳忠接了哈拉虎的鐵刺棒,也覺手臂發麻。但他仍然若無其事,牽著馬,聽得對方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高聲喝道:「正是陳忠。有膽的勇士,上來一戰。」
就算五德營也不怕你!他翻身上馬,邊上的侍從已拿來了他慣用的鐵刺棒,他將鐵刺棒一舉,厲聲叫道:「阿昌的好漢,跟我去殺!」
哈拉虎的力量,也不會比當初的蛇人遜色。陳忠帶轉馬時想著。如果有楚帥在自己身邊,自己擋住哈拉虎的猛攻,楚帥趁機出槍,哈拉虎定然難逃一死。事實上,現在若是薛庭軒與自己聯手,要殺哈拉虎同樣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一刀卻砍在了鐵刺棒上。如果是木棒的,這一刀足可立斷,但鐵刺棒卻是鐵的,刀口砍在棒上,只是激起了一片火星。然而沒等哈拉虎反應過來,大刀再次落下。
聽完了司徒郁的計劃,薛庭軒的眼裡更加明亮。司徒郁這個計劃與他不謀而合,只是更加細緻,絲絲入扣,當真一舉兩得,到時翦除了思然可汗的羽翼,思然可汗也無話可說。他的手掌一敲,道:「好!」
他從來沒有用雙手棒對付人過。雙手用棒,固然力量大了不少,但速度終究要慢。而且騎在馬上,一旦雙手脫韁,用力過大,反要摔下馬來。不過眼前這個老頭子,顯然不是單手棒能對付的。
「陳將軍。」
西原上的酒大多是馬奶酒。對於喝不慣的人,馬奶酒味道實在有點怪,喝多了更不好受。薛庭軒微笑著道:「陳老將軍呢?他應該沒事吧?」
只是當時楚帥曾勸告自己,人力有時而盡,如果一味自恃勇力,終有盡時,因此要盡量保存體力,用最少的力量去取勝。
陳忠一生,絕不低頭!
司徒郁走了進來。他的臉也是紅通通的,大概剛喝過酒。看見司徒郁這副樣子,薛庭軒給他倒了杯茶,不由笑道:「司徒先生也逃席了?」
陳忠劈出最後一刀,終於將這個力量足以與他相比、甚至比他還大的勁敵劈下馬來,心頭突然一陣空虛。他身經百戰,生死關不知闖過了幾回,但平身單挑,無過於此次之險,即使是當年對付蛇人亦無以過之。
司徒郁也笑了,「陳老將軍沒人敢灌他酒,所以和他一塊兒去的話,就是我和苑先生喝得最多。」
中原武人也有用鐵棒的,但從來沒人用過如此沉囂的鐵刺棒。七十多斤的鐵棒,不用打,倒下來都足以壓死人,不要說以哈拉虎這一身怪力揮舞如飛。哈拉虎的手法並不出奇,然而這種力量根本不是人力所能阻擋。
阿昌族固然依附思然可汗,對五德營心懷不善,但他們到底並沒有出手。現在這麼做,等如與思然可汗直接為敵了。但陳忠知道薛庭軒定然早有計較,行事之前也已考慮周全。可不管怎麼說,現在這般出手,終是無義之舉,對於那些對楚都城有些好感、但尚在觀望的部族來說,影響未必是正面的。如果是楚帥,他肯定不會同意這樣的舉措。
薛庭軒的眼裡亮了起來,「你是說……」
當長槍刺死那婦人時,陳忠心裏又是一疼。他喝道:「為什麼要對婦孺下手?五德營戒律第一條是什麼,你們難道忘了?」
這還是人嗎?
西原的薛庭軒當然聽不到遙遠的霧雲城裡一個小小百夫長的心聲。此時的薛庭軒躲在自己書房裡,一邊喝著濃茶,一邊翻著一本書。
當哈拉虎翻身落馬時,阿昌族的武士盡都失聲大叫。哈拉虎雖然又小氣、又貪財,但他的勇力也是這些桀驁不馴的異族武士誠心欽服的。可是,這個西原第一勇士,卻終於被鐵刃陳忠劈下馬來,對他們信心的打擊其實比遭到突襲更大。
「朱先生有什麼消息嗎?」
耳邊又傳來了一陣哭響,卻是婦女和孩子的叫聲。他扭頭看去,卻見幾個五德營士兵從一個穹廬中拖出了一個懷抱小兒的婦人,那婦人不住掙扎,死也不肯放開,惹得那士兵火起,舉刀便要砍去。陳忠再忍耐不住,喝道:「住手!」
來吧,我一人就把你們全都打死!哈拉虎的眼睛都已紅了,拍馬又待向前,斜刺里卻有個人沖了過來。
這個老頭子力量再大,終究是個老頭子。一棒打不死他,兩棒三棒,十棒一百棒,就算是塊鐵,在這等猛擊之下也要變得粉碎。
敵人是從東南邊殺來的。此時東南邊已是烈火熊熊,阿昌部的不少穹廬都被點著。阿昌部的戰士極是悍勇,看到這等情形,更是憤怒,殺心也更盛。可是又衝出沒多久,哈拉虎只覺眼前突然一亮,耳畔只聽得一聲巨響,隨之而來的便是部眾的慘叫。
是中原火器!
這一刀就劈在哈拉虎的手腕處了,甚至激起的火星已跳到了哈拉虎手上。可是哈拉虎什麼感覺也沒有,這隻是一瞬間的事,他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覺得右手忽然一輕,而左手卻突然變得極其沉重。
看來,只能用這五刀了。
這一下先聲奪人,便是敵人都氣為之奪。哈拉虎更是氣貫雲霄,手起棒落,接連三四個迎上來的敵人被他打落馬下。他的鐵刺棒又重又大,一棒下去,揮舞時速度又快,敵人連閃都閃不掉,唯有阻擋。而阻擋的結果,就是槍桿斷折,人被打死。打到第四個上,哈拉虎的力量使發了,這一棒下去,那敵人的坐馬也哀嘶一聲,鐵棒連馬脊都打斷了。
薛庭軒笑了起來,「就是要對阿昌部下手?」
他圈回馬,掃視了一眼那些阿昌族勇士。方才他們還是氣勢洶洶,悍不畏死,但此時在陳忠目光注視下卻不約而同地畏縮了。鐵刃陳忠的名聲他們原本聽到過,但當真遇到,見到這等氣吞牛斗的氣概,縱然是這些不知死為九九藏書何物的異族勇士,此時也喪失了最後的勇氣。
「下官已查探過,思然可汗這人甚是兇悍,但此人自命情種,寵愛一個名叫真珠姬的寵妾。真珠姬生日就要到了,如果能搭上真珠姬這條線,給思然可汗吹吹枕頭風,當有效用。」
寒色已深,周圍雖然有火光,但哈拉虎根本沒去注意對手握刀的變化。眼前這老頭子的力量,同樣讓他心悸,有生以來,哈拉虎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力士。他把鐵刺棒也握了握,左手卻不自覺地握住了棒尾。
阿昌部是一個依附仆固部的小部族,離楚都城較近。雖是小部族,但實力與五德營大致相當,大約也有萬餘人,擁兵兩千余。這一部倚仗仆固族勢力,不時搶掠周圍部族,現在依附楚都城的四部就曾遭到他們搶劫,對其甚是痛恨。五德營初來時因為根基未穩,曾向他們示好,但阿昌部酋長十分狂妄,不把五德營放在眼裡。在薛庭軒計劃中,阿昌部正是他的下一個打擊目標。司徒郁點了點頭道:「阿昌部酋長貪慾甚強,只消如此,就讓他自食其果。」
他看著黑暗中向自己衝來的哈拉虎,依稀又看到了當初在疆場上與蛇人浴血奮戰的情形。
勝負只在一線。再好的刀法,來不及使用,就等於無用。
司徒郁卻又笑了起來,「薛帥,要他相信我們自然很難。但我們只要他不相信叛賊,那就容易得多了。」
簡直如同萬千條閃電同時擊下!
門外有人叩了兩下,司徒郁的聲音響了起來:「薛帥,有空嗎?」
哈拉虎不禁愕然。兩馬正在交錯,只是電光石火一閃,但他的力量足以以閃電一般的速度揮棒,不等陳忠的刀落下,他已將鐵刺棒橫了過來。
過來的是他手下三百鐵虎軍首領亦都赤。亦都赤是哈拉虎的表弟,也是個又高又大的漢子,滿臉都是鬍子。此時亦都赤的一張鬍子臉上儘是笑容,那三百鐵虎軍則押著數輛大車過來。哈拉虎迎上前去道:「亦都赤,今天弄到什麼好貨了?」
楚都城的老將,鐵刃陳忠。
此時的陳忠也覺得有些喘息。僅僅兩個照面,哈拉虎就把自己逼到這等地步,這個怪物果然名下無虛。
阿昌族的末日到了!
此時五德營中又是一聲呼喝。陳忠力劈哈拉虎,摧垮了阿昌族最後的士氣,也讓五德營的士氣抬到了極點。登時刀槍並舉,萬馬齊出,阿昌族的那些士卒在哈拉虎被劈下馬時已徹底失去了信心,本來尚可阻擋一陣,這時哪裡還動得了手?交戰之下,紛紛被五德營砍下馬來。這一戰,殺得阿昌族的駐地盡為血染,甚至來年牛羊過此,聞到新長出來的草仍有血腥味,全都掉頭不食。
躲過去了?他還沒回過神來,大地突然極快地向他壓來。他還不明白怎麼回來,就已躺在了地上。
哈拉虎的勇力在西原亦是有名。那三百鐵虎軍是他兩千余部眾中精挑細選出來的,更是個個都不同尋常。他剛喊出,身邊已聚集了百余名勇士,跟著他便向前殺去。
這人用的是鐵杆刀!
「坐一會兒吧。哈哈,反正過了這個月,辦喜事的人就該少了。」
亦都赤帶著他走到另一輛東西少一點的車上。這車子卻只載了兩口大箱,箱鎖卻已被砸開了。亦都赤打開箱子,一開箱便覺寶氣衝天,裏面居然儘是些珠寶。西原當然也有珠寶出產,像玉石更是出在西原一處山中,但西原匠人的手藝卻遠不及中原匠人。這些珠寶無一不是上品,做工精湛,哈拉虎心花都要開了,伸手要去抓,又怕自己一雙沾過了泥巴的手弄髒珠寶,不住口叫道:「快放好快放好。今天殺羊殺牛,好好慶祝,鐵虎軍每人都有一條牛腿。」
司徒郁點了點頭,「共和叛賊對我們窮追不捨,在旁人看來總有些想不通,思然可汗自不例外。只消先造出風聲,說共和軍其實是借收降楚都城為跳板,有敉平西原之意,西原諸部定然人人自危。此時再派人去思然可汗跟前說明唇亡齒寒的道理,到時他就算心中不願,也不會坐看叛軍得手。」
「大王。」
哈拉虎今年四十歲。陳忠比他大了快有二十歲,鬚髮都已有些白了。然而在火光中,陳忠提刀立馬,巍然直如天神。哈拉虎心頭不由一顫,對眼前這個老者有了一絲莫名的懼意。
阿昌部僻處西原,族人少學無文,歌舞也多半粗俗。這一日篝火熊熊,族中大小盡圍著火堆不住歡歌舞蹈。他們的歌曲雖然粗俗,在放聲唱起時卻也聲震霄漢,到了半夜仍然未止。哈拉虎坐在正中的椅上,看著族人圍著火堆舞蹈,心中說不出的得意。
躺到地上,哈拉虎才突然發現,在自己身邊有一條手臂。這手臂上還套著華美的絲袍袖子,正是亦都赤剛才搶來,他一直小心別沾上油脂的那件。
果然,這一波攻勢搶在了敵人火器的間隙。在周遭一片晦暗中,哈拉虎只見戰馬環列,不知有多少人正列陣過來。他大吼一聲,揮起鐵刺棒便直衝過去。他這鐵刺棒重達七十多斤,一棒下去,石頭都要粉碎,迎著他的有個士兵,用的卻是中原人慣用的長槍,但在他鐵刺棒迎頭痛擊下,長槍「啪」一聲從中折為兩段,鐵刺棒仍然落下,正砸在那人頭上,將那人砸得腦漿崩裂,連哈拉虎身上的緞袍都沾上了血跡。
「當今西原,阿史那部、仆固部與我們鼎足而三,任何一方倒下便打破了這個平衡。思然可汗一直擔心我們會對他下手,現在五德營新得大勝,他一定更加擔心。一旦讓他知道,我們已有借小勝向共和軍乞降之心,他就會感到害怕。」
楚都城雖然是帝國的最後殘餘,但在這裏完全沒有帝國那種森嚴的地位之差。對於楚都城的人民來說,大帥以降,所有人都與他們一般,是在異域打出一片天地的同伴,而這也是楚都城在這裏一直屹立不倒的根本。得民心者得天下,這話很早就有了,現在五德營要得天下當然還無從談起,但楚都城卻的確堅如磐石。為楚都城共存亡,幾乎是所有楚都城居民的信念。
這個對手的力量仍然沒有窮盡嗎?
司徒郁忽地站了起來,道:「薛帥,下官也在一直想這個問題。依下官所見,不妨先下手為強,與思然可汗取得聯繫。」
薛庭軒九_九_藏_書看了看司徒郁,有些猶豫地道:「是嗎?司徒先生,你有什麼計劃?」
「砰!」
兩匹馬近了。當馬頭與馬頭交錯的一瞬間,哈拉虎的鐵棒高舉過頭,猛地向下砸去。
有人殺來!哈拉虎也顧不得油脂會沾在身上了,把羊腿一扔,跳起來道:「上馬!」
此番大破共和國遠征軍,四部出力不小。四部與楚都城雖是異族,但同是信奉法統的,這也讓四部對楚都城有種天生的好感。不過西原宗教很多,許多部落並不信奉法統,要爭取那些部落的支持,才能真正在西原立下腳來。
這正是只有陳忠才能使出的五刀。旁人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劈出五刀,就算劈出了,力量也必然小得無濟於事。然而在陳忠手下,這五刀卻直有雷霆之威,當真與當初極盛時的五德營一般,連這個號稱西原第一勇士的哈拉虎,也終於被第五刀的勇刀劈斷了手臂。
此時哈拉虎心中除了悲痛,更多的則是迷惑。如果說那批商人是從楚都城出來的,可是楚都城的反擊未免來得太快了,白天剛搶了車隊,晚上就遭到突襲。這些人難道不怕思然可汗知道了會報復嗎?
火器發射,當中必然要有間斷。如果被一擊挫了銳氣,這樣這些中原人就能連續發射,怎麼都鬥不過他們了。可若是劈頭迎上,來個以硬碰硬的話,哈拉虎不相信世上有誰還能斗得過他。在他帶動下,那些鐵虎軍亦直衝上前,外圍原本已被火器嚇破了膽的部眾見大王親身衝上前來,亦是信心大增,跟隨而上。
楚都城裡辦喜事的人接連不斷。即使那些降兵仍然有懷二心之人,但起碼有一半也心定了。然而薛庭軒知道,危機並沒有過去。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地方,一招不慎,就會徹底崩潰。他身上擔負著的,不是一身的安危,而是這一萬多人的身家性命。
司徒郁淡淡笑了笑道:「依下官淺見,叛賊雖然竊據國器,但這一敗已讓前線積攢的輜重損失殆盡,想再發動一場攻勢,至少也要準備大半年。」
正吃得開心,外圍突然傳來一陣喧嘩。雖然歌聲響徹雲霄,但這聲音里竟然還夾雜慘叫。哈拉虎呆了呆,看了看正在邊上啃著牛肉的亦都赤道:「亦都赤,出什麼事了?」亦都赤把一塊牛肉咽了下去,道:「想必是……」
五德營有九大戒律,第一條是不殺婦孺,第二條是不殺降虜。那士兵有些委屈地道:「陳老將軍,我也沒想殺她,沒想到這臭女人居然敢動手,方才小汪都被她捅了一刀。」
「砰!」
此時陳忠卻立馬于陣中,不再出手了。看著五德營兵將在阿昌族駐地里前後衝突,再無人可擋,四處烈焰騰起,夾雜著垂死之人的哭喊,他心裏卻更為空虛。
「是一夥中原商人。我見他們的車很是沉重,就知道東西不少,沒想到居然有如此之多,哈哈。」亦都赤從車上抓起一個包,拉開了道,「大王,你瞧,這是中原的緞子,真漂亮。」
「還有呢。大王,你瞧瞧這個。」亦都赤說著,領著哈拉虎走到另一輛車前。這車上裝的卻是一個個大泥塊,也不知是什麼。哈拉虎正在納悶,亦都赤伸手在一個泥塊上扒了兩下,泥土紛紛而下,裏面露出的竟是一套五彩細瓷器。原來瓷器易碎,行商要走遠道,就先把瓷器埋在軟泥中,再種上豆子之類。等豆根將泥塊重重繞纏,就算砸在地上都不會碎了。瓷器是中原出口異國的另一大宗物品,哈拉虎雖然不學無術,但泥塊中露出的這些細瓷器燦然生光,比他現在用的那些漂亮許多。這一輛大車上足有十幾個大泥塊,定然有幾百套瓷器了,這兩輛車裝得滿滿的,單是這兩輛就是一筆驚人的財富,而後面居然還有五六輛。他大喜過望,叫道:「這伙中原商人生意倒做得不小,哈喇了沒有?」
哈拉虎一臂已斷,支撐著從地上爬起來。直到此時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敗了,還敗得如此之慘。他左手仍然握著鐵刺棒,但重傷之下,一隻左手已舉不起來。看著騎在馬上的陳忠,哈拉虎只覺這個對手竟是如此高大。
薛庭軒點了點頭,「是啊。雖然朱先生現在沒事,但他的處境定然更加艱難,近期已不能再與我們聯繫了。共和叛賊雖然無信無義,卻是個不可小看的對手,他們吃了這個大虧當然不肯善罷甘休。」
那個士兵被陳忠一喝,手一顫,立時住了手。可是他住手了,那婦人卻不住手,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把奪過了那士兵手中的刀子。只是邊上尚有旁人,她雖然奪過了刀,尚未出手,邊上的長槍已刺過來將她刺了個對穿,連懷裡的孩子哭聲都戛然而止,想必一塊兒刺死了。
這兩個字音對西原人來說,要發得清楚並不容易。哈拉虎一時間尚未聽清,亦都赤卻叫道:「是五德營?」
在阿昌族看來,這些突襲了他們部族的異族人,個個都是該千刀萬剮的敵人。阿昌族本就剛烈,就算婦孺也是如此。就算是婦孺,也同樣是危險的敵人。可是陳忠卻無法這樣來說服自己,但硬要部下在婦孺刀下束手待斃,他同樣說不出來。他嘆了口氣,道:「如果他們要逃,就讓他們逃吧,不用趕盡殺絕了。」
勇者的對決,永遠都值得尊敬。
哈拉虎的心都已抽了起來。中原火器,對西原人來說實是種不可思議的武器。不過他勇悍無比,就算火器也不放在眼裡。他一舉鐵刺棒,喝道:「殺啊!」
那個時候,五德營人才濟濟,五大統領儘是一時俊彥。陳忠在五德營五大統領中最為謙和,聽了楚帥的勸告,他也覺得有理,便禮下於人,隨時向人請教,久而久之,練成了五刀。
哈拉虎的雙手握住了鐵刺棒,這桿不知擊碎了多少豪勇之士頭顱的武器,此時也似散發出濃濃的血腥味。事實上,鐵刺棒方才的確沾了不少血肉,血腥味本就很重,但此時卻如活了過來一般,上面的鐵刺都如同怪獸的利齒。
可惜的是,這五刀也只有陳忠才能用。如果沒有陳忠的力量,這五刀就仍然是五式稍嫌笨拙的刀法罷了。所以後來陳忠想把這五刀傳授給五德營,實戰中卻發現其實還沒有通常的刀法威力大。可是只消陳忠使出這五刀,仍然銳不可擋,旁人毫read•99csw•com無勝算。
薛庭軒算無遺籌,這一戰大獲全勝,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仍然有一些五德營士兵戰死。不過在勝利的喜悅中,士兵們都根本沒顧及這些,仍在嘻笑著四處查看。阿昌族上下有萬人之眾,雖然沒有太多值錢的東西,但牛羊肉之類總有不少,哈拉虎帳中更存著不少金寶,就算戰火中損失了一部分,這一次仍是得遠大於失。可是陳忠卻覺得茫然,他到現在還是不明白薛庭軒為什麼要對阿昌族下手。
如果這不是一個小城,而是一個國家,或都只像阿史那部那樣擁眾三十萬,也足以縱橫天下了吧。不過,現在離縱橫西原的目標已然不遠了。
雙方都這樣想。
這些東西是五德營僅存的財物,有不少是從民間借來的,如果失去了當然可惜。陳忠淡淡一笑道:「收好吧,到時仍要還給別人。」
火光中,他的須髯飄灑,此時戰場上有了難得的靜謐,雙方也暫時停止了廝殺。五德營固然對陳忠有絕對的信心,阿昌部對他們這個貪財又小氣的大王也信心滿滿。儘管現在誰先衝鋒,誰就能占點便宜,但誰都沒有動。
不僅僅是勇力,更讓他畏懼的是陳忠那種當者辟易、一往無前的氣概。雖然這人已經老了,可是在他身上,彷彿有天火正在燃燒,不可嚮邇,恐怕靠近了都會被燒得連渣都不剩。
他的力量小了些,沒想到速度會這麼快!
楚帥,你真的還活著嗎?如果還活著,難道就忘了我們?
哈拉虎的馬也不是尋常坐騎。一般的馬飲水吃草,但這匹馬自幼哈拉虎就喂它飲血吃肉,人是怪物,馬也是怪物。就算與陳忠硬拼了三個照面,力量傳到坐騎上,他的馬反而凶性更發,呲著牙,簡直與草原上渴欲飲血的餓狼一般。
雖然哈拉虎甚是小氣,但這一筆意外之財實在太大了,連他都似轉了性。鐵虎軍自是人人都加了伙食,連他自用的馬奶酒這回都毫不小氣,拿了許多出來犒賞部眾。這一天對阿昌部來說,當真是個節日。
事實上,沒有人看得出陳忠在這一瞬間劈了幾刀。因為那幾刀實在太快了,幾乎就是同時劈出,而哈拉虎在慌亂中更是數不出自己的鐵刺棒響了幾下。
「好叫大王得知,這幾輛車還只是些小東西,這輛車上更是了不得。」
朱先生是潛伏在共和國里的耳目。這雖是一招閑棋,但在上一次正是朱先生及時通報了共和國將要突襲的消息,立下了第一件大功。共和國吃了這個敗仗,但根本未損,肯定還會有第二次行動,因此朱先生的任務也將會十分吃重。薛庭軒的面色沉了下來,道:「你看看吧,剛收到的羽書。」
兩匹馬交錯而過,又是「砰」一聲響。兩樣武器都是純鐵鑄就,火星更是如噴泉般直罾出來,在兩人頭頂都籠成了一道細網。旁人盡都屏住呼吸,連戰馬都似乎被這兩個勇者驚得呆了。
幾個士兵興沖沖地推了幾輛大車出來。那正是先前當成誘餌的車子,看樣子幾乎紋絲不動。那士兵興高采烈地叫道:「哈哈,那胡人真夠貪財,居然全放在一塊兒沒動過,省了不少力氣了。」
哈拉虎嘶吼一聲,雙腿一夾坐騎,馬立時向陳忠衝去。阿昌部遭到五德營偷襲,敗北是免不了的,事實上他也根本沒想到五德營居然在思然可汗的威脅下還敢如此出擊。但能夠陣斬陳忠,西原勇士哈拉虎,就是名副其實的西原第一勇士。
只有五刀,陳忠將其命名為「五德」。在刀法精通之士看來,這仁義信廉勇五刀稍嫌笨拙,並不算極其精妙。然而就是這五刀,以陳忠的力量使出來,卻有天崩地裂之威。
帝國軍隊有一項行之有效的措施,就是屯田。駐守部隊在當地開荒種地,自行解決糧秣,因此五德營里也有不少經驗豐富的農人。西原部落大多遊牧為生,但遊牧太靠不住,一旦遭受天災,牛羊倒斃,剩下的就只能去搶掠了。如果農耕有成績,四部率先可以成為定居部落,也就與五德營行成一個切實有效的攻守同盟。這是司徒郁早就提出來的,本來就已開展,現在大勝之後得到了喘息之機,幫助四部轉向農耕也就真正開展起來了。薛庭軒點了點頭,道:「很好。」
他咬了咬牙,胸口也似有一團烈火燃起。這團火散入他的四肢百骸,讓他已經因為衰老而有時感到酸痛的四肢重新充滿了力量。
薛庭軒雙眉一揚,道:「司徒先生有什麼具體計劃?」
薛庭軒搖了搖頭道:「思然可汗也不是個軟耳朵,縱然寵愛姬妾,但這些事關部族的大事他是不會聽的。何況他縱然不知我們已與阿史那部結盟,風聲總聽得到一些,更不會輕信。」
陳忠的勇力,在西原幾成傳說。當初五德營初來,想解決他們的人大有人在。當時定義可汗召見他們,本來是想把他們全部變成奴隸。在談判不順之時,陳忠舉刀,在阿史那部諸多勇士跟前揮刀劈開了定義可汗帳前石鼓,一舉震懾了這些桀驁不馴的勇士。那石鼓足有半人高,用一整塊堅石鑿成,陳忠一刀竟然將它齊齊劈開,這等勇力縱然是定義可汗帳下猛士如雲,也無一人能及。不過哈拉虎聽說了這事後甚不服氣,覺得砍開石鼓不算什麼,他的鐵刺棒要打碎尋常石頭不在話下,用的如果是大刀的話,多半也能劈開。現在終於碰到了這個傳說中的勇武之士,力量上他雖然不見得遜色,可是心底仍然升起懼意。
司徒郁笑了笑,「下官不才,願擔當此任。也不必要求思然可汗與我們結成攻守同盟,只消他能對共和軍產生懷疑,那就足以打破叛賊兩面夾攻的計劃。」
阿昌部的搶掠和遊牧並重,十天半月就會出去廝殺一番,就算遭人突襲也不是第一次,他是看得多了。可是那鐵虎軍卻似乎大為驚恐,仍在叫著:「大王,那是那個楚……都……」
「砰!」
司徒郁沉默了片刻,點點頭道:「也只能如此。好在朱先生足智多謀,應該能夠自保。好在叛賊仍有行動,我們早就料到了。」
刀桿用鐵鑄,那這把大刀的重量已不比哈拉虎這桿怪物一樣的鐵刺棒輕了。西原雖然多有勇力之士,但用這等鐵杆大刀的,唯有一個人。
任何刀法,說到底無外乎兩點:力量和速度。陳忠read.99csw.com的這五刀簡化了種種變化,卻將速度練到了極致。而以他的力量使出,更是比任何精妙刀法威力更大。
「你覺得,他們下一波攻勢會在何時發起?」
他從桌上拿起一張帛書來。司徒郁拿過來剛看了一眼,也動容道:「共和叛賊已經發現了?」
楚都城現在的存在十分微妙。名義上已經立國號為楚國,然而這個楚國沒有皇帝,只是大帥負責,而事實上卻是陳忠以一個人的威望支撐著。陳忠是過去那支威名赫赫的五德營最後的宿將,以他的餘威,在遙遠的西原也足以令遠人注目。只是陳忠年事已高,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儘快把陳忠的擔子接過來。這一戰固然使他的威信大大上升,可目前仍然遠遠不夠。
「哈喇」在西原一帶俗語中就是「殺」的意思。亦都赤道:「他們逃得倒快,一見我們過來就遠遠逃了。哈哈,但願他們膽大包天,還想再做一趟翻本。」
在那輛絲綢車上,居然還有一整套做好了的衣袍。他身材雖然高大,但這衣袍竟然甚是合身。雖然思然可汗比自己勢力大多了,但服飾用品只怕也未有如此之精。他還記得曾去拜見思然可汗,當時見思然可汗身上那件綢袍子十分眼熱,現在自己身上也有一件,而且是全新的,面前的酒杯盤子也煥然一新,與以前那些做工粗糙的牛角杯、木盤陶盆不可同日而語,至於這些珠寶飾品,更是連思然可汗都未必能有。他越想越高興,一手抓著一隻烤羊腿不住地啃,卻還小心不讓油脂滴到身上。
司徒郁道:「四部已安定下來了。回報之人說,我們派出的農耕指導很得他們歡迎,如果明年能得到豐收,四部就更會死心塌地地跟隨我們。」
只是,他的驕傲不允許自己這樣做。哈拉虎要用自己的力量來對抗,難道鐵刃陳忠越老越不長進,反而想倚多為勝?
「五德營」這三個字音要好發得多了。那鐵虎軍定了定神,道:「是啊。」他話音剛落,卻聽得轟然一聲響,這回的慘叫聲人人都聽得清。這回那些正圍著火堆跳舞的人們也全慌了手腳,立時四散。阿昌部是馬上部落,武器馬匹都在身邊,很快就能組織起攻勢。可是這一回卻有點不一樣,那種響聲來得極快,方才還有里許以外,現在居然已到了近前。遠遠的,只聽有人高聲喝道:「哈拉虎,還不出來投降!」說的卻是西原通行的土語。哈拉虎呆了呆,向邊上的亦都赤道:「那些商人是從五德營來的?」
在與陳忠交手前,哈拉虎已經打死了好幾個五德營士兵。雖然他出手行若無事,但單手揮動七十多斤的鐵刺棒,就算鐵人都不可能支持多久。可是哈拉虎每一棒下去,力量卻似有增無減,第三個照面雖然仍是平分秋色,陳忠卻感到刀桿已在發燙。
「雙管齊下。一方面讓他明白,五德營距他近,叛賊距他遠,得罪了我們沒他的好果子吃,另一方面也讓他知道我們的實力已讓他吞不下去。」
薛庭軒喝了口茶,道:「四部的事如何了?」
哈拉虎與人對敵,一棒下去,從無人逃得性命,唯一的例外是當初一個仲蘭部的勇者。那人接住了哈拉虎一棒,但第二棒下去就虎口震裂,第三棒被哈拉虎打死。雖然也死在哈拉虎棒下,但此人居然要哈拉虎三棒才打死,一般被西原的歌者傳頌,說那是少有的勇士。只是這一次哈拉虎已與陳忠交手兩次,兩次都是硬碰硬,哈拉虎卻絲毫沒能佔到上風。
阿昌部的酋長名叫哈拉虎,是個身高體壯、力大無窮的勇士。他自誇是西原第一勇者,固然有不少人不同意,但阿昌部出去搶掠,別族勇士的確從無能正面與他相抗者。
陳忠心裏突然又是一疼。那個曾經在他心目中有如天神,卻實際上卻是平生最好同伴的楚帥。與他在一起時,無論面前遇到多麼大的危機,陳忠從來都是心裏踏實的。可現在,薛庭軒雖然屢戰屢勝,他心裏卻總是空落落的。
他盯著對面暮色中的陳忠,雙腿忽地一夾,猛吼一聲,馬已直衝向前。
哈拉虎大吃一驚,還不等回過神來,邊上亦都赤已叫道:「鐵刃陳忠!」
這一刀落下的地方,較方才這一刀更下面一些。哈拉虎明明知道自己一棒橫掃就可以將對手攔腰掃成兩段,可是這一刀如此之快,只要他的鐵刺棒讓開,就足以先將他劈成兩段了。他魂飛魄散,只能咬牙硬擋。
他說的是中原話,哈拉虎聽不懂,不過也知道那是陳忠在挑戰。他咬了咬牙,叫道:「西原第一勇士,阿昌大王,哈拉虎!」
陳忠再也說不出話來。眼前這些人的父輩都是曾與他同生共死的五德營弟兄,可到了這一代,名稱未改,五德營的編製也一仍其舊,但在他眼裡卻越來越是陌生。當初在帝國當軍,他看到過不少軍紀敗壞的部隊,每次都為自己加入了五德營而自豪,可現在,這些自豪卻似乎已經淡了,淡到再也無法辨認。
哈拉虎,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好一個蠻人!
楚帥,你是真的不在了吧。
那士兵卻道:「可是,薛帥說過,斬草要除根,否則他們遲早要報仇。這些人連商人都要斬盡殺絕,怎能饒過?」
兩匹馬的馬身已經貼到了一處。戰馬相向疾馳,交錯時相當於跑過半個馬身的距離,更是短短一瞬。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哈拉虎只覺自己頭頂如同雷電交轟,不知有多少把刀落下。
看來,只能和楚帥一般,用手法取勝。
司徒郁接過茶來喝了口,道:「是啊。幸好苑先生酒量好,他去撐著,我可真撐不下去了。」
陳忠看著哈拉虎自盡,心頭卻是一沉。不管怎麼說,哈拉虎的勇力的確讓人心折,這個人寧死不屈,也當得上是條好漢。雖然不知哈拉虎臨死時說些什麼,他舉起了刀,高聲道:「哈拉虎,你確是好漢。」雖然兩人都不知對方說些什麼,但說出來的卻是同一個意思。
薛庭軒點了點頭道:「是啊。他們很有可能會在今年夏末秋初發動攻擊,那時我們秋糧尚未收割,正值青黃不接,此時發動,事半功倍。」說到這裏,他用手指輕叩了一下桌案,又道,只是這一次,恐怕他們會與思然可汗聯合了。
他想著。雖然五德營的歡呼一陣高過一陣,他的老眼裡卻淌下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