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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新群」 第一節

第三章 「新群」

第一節

「是啊,」關川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身著禮服的經理和董事們站在大廳入口處迎接來賓。此時,因為酒宴早已開始,所以已看不見魚貫而入的人流。客人們擠滿了整個大廳。
「對你也是如此嗎?」建築家帶著諷刺的神情問道。
「老早就想見見先生,有件事想求您,可以去打擾嗎?」
這時,大廳里發生了一個小小的變化。變化的漩渦是從入口處掀起的。文化部長轉身望著那個方向,不知為什麼慌張起來,他突然丟開這伙年輕人,分開人群,匆匆忙忙地走去。
「空前盛大啊!」關川重雄說。部長從這位青年評論家平素的理論可以聽得出來,這不是在恭維,而是在諷刺。
歌手稱他為先生,年齡是不相稱的。和賀英良看起來比他二十八歲的年齡還要年輕許多。
樂隊不停地奏著悠揚的樂曲,女歌手站在舞台上正在演唱,舞台的襯幕上掛著酒會東道主R報社的巨幅社旗。
導演笹村一郎從人群中鑽了出來。
關川一直注視著淺尾芳夫的舉止。「你看他寫的東西冠冕堂皇,可是看他那個醜態,充其量也不過是權威的追隨者而已,真是個可憐的傢伙!」
「關川,你怎麼樣?」笹川問。
「好啦,談妥了,就這麼辦吧。」淀川龍太說。
「噢,原來如此。」關川雖然這麼說,反感卻愈來愈強了。
大村泰一是當代有名的學者,曾任大學校長,以古老的自由主義者享有盛名。
「啊,是的。我對自己的理論一直充滿自信。可是,說實話,在科學面前我服輸了。」
關川重雄說話間,突然向周圍看了看問:「哎,和賀到哪裡去了?」他問的是青年作曲家和賀英良。
「不用說,這種形式也許是古老些,不過總是一種慣例嘛!」文化部長面孔緋紅地說道。
忽然,老權威四周擠滿了人。R報社的經理恭恭敬敬地走到老權威面前鞠躬致敬。
這時,一個禿頂、高個子、身穿read.99csw.com考究禮服的男子走了過來。
「噢,少見!」他有個怪癖,向人寒暄時,下顎反而會翹得更高。
「那麼,什麼時間都無妨嗎?」歌手擔心地說。
「啊呀,好齊全啊!」他滿臉堆笑地環視四周,他是這家報社的文化部長。
「好極啦!」關山脫口答道,「看到那些玩藝兒,弄清了觀念是何等不可靠。在自然科學面前,觀念是極其軟弱無力的。我們平素總愛談論各種理論,但是,看了那些玩藝兒,彷彿一切觀念都在科學的重大壓力下,挫掉了銳氣。」
「那個例外。」關川傲慢地說,「川村一成那種人,只不過是現代的渣滓。那種人總是背著先代的亡靈,俯伏在昔日的祭壇上。他是依靠過去虛幻的光環而營私謀利之輩。那種傢伙,我們非早些設法制服他不可。」
「和賀先生!」從人群里出來招呼他的是剛才站在舞台上演唱的村上順子。
這是R報社為紀念某項事業大功告成而舉辦的雞尾酒會。應邀前來的客人都是赫赫有名之士。攝影師們混雜于手托銀盤的服務員之間,得心應手地為這些佳賓拍照。
「關川先生,」從人群里走出一位穿著禮服、身材微胖的紳士招呼:「承蒙百忙中光臨,感謝之至!」他是這家報社的文化部次長。
「都到啦!」他露出心滿意足的樣子。「怎麼樣,酒會完了,咱們一起另找一個地方聚一聚如何?」他是一個喜歡熱鬧的青年。
「是最厚顏無恥的食利者」。
留下的年輕人凝視著那一方向。只見一位姍姍來遲的老權威,剛剛趕到會場。不過,使用「趕到」一詞,實有誇張。這位老權威年事已高,身著高貴的和服和「仙台平」(仙台地區特產的精巧絲織品)料子的裙子,腳穿雪白布襪。實際上他是邁著方步走進酒會中心的,簡直象學步的孩子,走得很慢。左右有人貼在他身旁扶持著。當然,他們不是傭人,而是九九藏書就宴的來賓;他們發現權威后,竟相跑上前去的。
大廳曲曲彎彎,評論家關川重雄穿過人群向次長所指的方向走去。
老權威身後,也簇擁著一些人,所到之處人們都讓路相迎。
「好啊!」劇作家武邊馬上響應,他和導演常來常往,情投意合。
關川重雄皺了皺眉頭,理解了和賀的回答。
「啊,這個……」歌手吞吞吐吐地說。
「有項工作不能再拖了,今天到期,不得不多寫了一會……」
然而,赫赫有名的歌手,對這種無禮的態度毫無不悅之色。
「剛才已經商量過了,」建築家在一旁對作曲家說,「我們現在打算到銀座一帶去,你怎麼樣?」
關川重雄抬頭望著剛才老權威就坐的地方。這兒同那個座位之間,不時有人群遮擋,當然無法看清。
「剛才怎麼啦?」關川似乎看到了村上順子向和賀問候的場面,冷笑著問。
「只會演唱那類庸俗歌曲的女人,怎麼能得到我們的藝術!她只知道求新獵奇。也許她還以為我是為她們那種人工作的呢!」
「我們該溜了,反正在這種地方久呆,對我們也不會有任何益處。」
年輕的評論家關川重雄素以論爭尖銳深刻聞名。迄今他曾不止一次地向權威們挑戰。他不畏大人物,敢於挑戰的度量頗得青年一代喝采。他從不顧慮會不會惹人不高興。
「請給我打電話吧。」和賀英良說。
「快看!」從遠處觀望著的關川用下顎指著這個方向對朋友們說,「那邊又來了一位古色蒼然的長者。」
「這種人多得很呢!兩眼總想向新的方向看,可是其人本質上並非如此。顯而易見,他們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宣揚或者保全自己,利用我們一下而已。我這兒也有這種人來過。」關川緊接著說。
「唔,就在那伙老人們集中的地方。」
「真是一個無聊的集會!」建築家淀川說。
「你來啦!」看到關川首先笑起來的是頭戴無沿貝雷帽、身https://read.99csw.com穿黑襯衫的前衛畫家片澤睦郎。
「這麼說來,不久前你和川村先生展開的那場論戰,也懸……」
「那麼,我現在就往外走。」他率先消失在人群中。
「和賀么,肯定在大村泰一先生那裡。」
在場的年輕夥伴都嘿嘿笑起來。
「不成體統!」關川冷冷地說,「你看淺尾芳夫正低著禿頭討好呢!」
那位知名的評論家不停地在老權威面前彎下肥胖的身子。可是,老權威只是微微掀動了一下他那突出的下唇,對這位有名評論家表示的敬意漠然置之。老權威是專程從他在湘南隱居的宅邸來京參加這次集會的。
「大村先生?」
「真可謂不自量力。」和賀說。
「哼,他為什麼恬不知恥地要到那些人中去呢?」關川重雄略帶反感地喃喃自語。
「有約會嗎?」關川冷笑著問。
「我們對那些老邁者毫無興趣。」關川重雄臉上現出了嘲笑的神色。
在豪華的T會館的大廳里,交叉懸挂著數面小型社旗。許多客人正圍著酒桌緩緩移動著。
「哼,」和賀英良眉宇間帶著不屑置顧的神情:「她有事要找我呢!無非是讓我為她作曲,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看到諸位薈萃一堂,這裏彷彿正在掀起一陣具有新時代氣息的旋風!」
「看你那副表情,好象有什麼說道似的,真奇怪。」導演微微一笑。
這些年輕人否定一切既成權威。不間斷地破壞既成的制度和道德。這是「新群」所屬青年們的主義。
「聽說你們到秋田參觀火箭去了?」建築家淀川龍太一隻手拿著蘇打水威士忌酒杯走到關川重雄身旁。「怎麼樣,有何感想?」
有些客人姍姍趕來。其中有一位年輕的客人腳踏鋪著緋紅色地毯的階梯走進來。他站在大廳入口處望著人群,彷彿有些不知所措。這是一位臉龐稍長、略帶點神經質的客人。
「啊!」和賀英良站住了。
「不,不對!」關川表情嚴肅地說,「九_九_藏_書起碼看到了這些過去的老朽,僅僅這一點就很有參考價值。」
「是啊,這種聚會嘛!不過諸位都在那邊呢!」文化部次長抬手指給他看。
「我也去。」關川回答。
這兒自然而然地成了同類年輕人聚集的場所。他們都是朋友,其中有建築家、攝影家、導演、製片人和作家,是一夥不到三十歲的人。
周圍的人們目送著板著面孔從歌手身旁離去的新進作曲家颯爽的背影。
「在這兒不能講嗎?」和賀依然板著臉。
「那是亡靈之最。」
這位權威年近七十。人們帶著尊敬和阿諛的笑臉向他躬身行禮。老權威邁著童般步伐,笑容可掬地向眾人點頭致意,在報社的幹部引導下,走進上座的一角。那裡擺著四、五張沙發,聚集著美術、學界、文壇等各方面的泰斗。其中一位,看到新到的老權威,急忙起身讓座。所謂的漩渦,就是由於這位老權威的到來而引起的一陣騷動。
「這我知道。那麼,近幾天我先給您去電話,請多關照。」美麗的歌手,緋紅的臉上泛著微笑,提著禮服的下擺又彎下了腰。
「不,見了面,我再講。有事求您呢。」
「噢,」他微笑著向關川重雄和淀川龍太說,「久違啦!」這是對淀川說的,接著又對關川說,「上次太感謝你了。」他指的是上次同往東北地區參觀火箭的事。
「對啦,那邊來了好些人呢。」部長當即叫出了三、四位當代美術和文學權威的名字。
這時,和賀英良從對面席上穿過人群走過來。他面孔白皙得象個女人,髮際也同女人一樣柔軟。
「先生!」歌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顧忌,嫣然向和賀英良行了一禮,她手提閃閃發光的夜禮服的下擺,象展開翅膀似地彎下了腰。
「噢,是村上順子啊!」他的目光移向舞台。這時,歌手正把雙手放在晚禮服前袒露的酥|胸上,放聲高歌。關川在人群中穿行著。雜沓的人群使他和文化部次長走散了。行走間,關川不九*九*藏*書住地用眼梢掃視著客人們的面孔。在人群的盡頭站著一簇年輕人。
「關川,你也去嗎?」和賀問。
人們自由自在地交談著。有的在傾心欣賞歌手的演唱,有的陶醉在海闊天空的閑聊中。聚集在這華麗場面里的人們,宛如飄著的浮萍,在水面上搖來盪去。從整個大廳看來,年老者居多,都是所謂的知名人士:學者、實業家、文化人、藝術家——各行各業,五花八門。出面為這次酒會服務的是專門從銀座(東京鬧市街)一流酒吧請來的女老闆和劇團的年輕女演員。
「如果單單是打電話的話,」和賀說,「因為事情太多,即使接到電話,能不能馬上見面也不好說。」語氣極其冷淡。
「這可沒有法子啊!」劇作家武邊豐一郎說,「大村是和賀未婚妻的親戚嘛。」
「對不起,」關川點了點下顎。
這時,舞台上開始奏起新的樂曲。
「有什麼事嗎?」和賀旁若無人地注視著歌手美麗的面孔。面對著這雙進攻性的目光,歌手羞得滿面緋紅,雖然平素她絕不是一個性情脆弱的女子。
「哪裡,哪裡,」青年老練地答道,「打擾啦,多麼盛大的宴會呀!」年輕人薄薄的嘴角上露出了笑容。
「不過都是些老人啊!」他環顧四周,眸子里含著冷淡的神情。
「有倒是有,但如果時間不長,我可以奉陪。」
「怎麼來得這麼晚,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他責怪似地說。
當和賀來到年輕的同伴中間吋,表情才恢復常態。
「關川,」導演再次勸說道:「機會主義是你最痛恨的。你對我們的提案別再猶豫了。」導演開玩笑地說。
「啊,上次……」劇作家武邊豐一郎從一旁說。酒力已使他滿面生春。
「是嗎?」和賀英良看看手錶。
「不過,我很忙呢!」
侍者端著銀盤走來,上面放著酒杯,和賀英良從盤子上選了杯蘇打水威士忌。
「這我明白。不過這件事對我的工作關係重大,請務必讓我見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