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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飄撒紙雪花的女人 第三節

第五章 飄撒紙雪花的女人

第三節

正想到這裏,猛地背後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噢,是先生啊!」村山慌忙彎腰鞠躬:「好久沒去問候了。」
「不,並沒有想什麼,回憶起來一件事。」村山笑著說。
街上,行人如潮,駢肩接踵。他剛出酒吧,向熱鬧的五光十色的裝飾窗走去。突然,人行道上一位女子與她擦肩而過。櫥窗里射出來的燈光照亮了女子的側臉。
村山想,這女人大概不常出門,因為知道她是從甲府上車的,心想可能是當地人去東京遊玩。可是,女人的穿著雅素,雖說是平常的黑色西裝,但卻不落俗套。只有生活在東京的人才會有這種打扮。她臉龐秀氣,體態輕盈窈窕。
村山把目光收回到自己讀的書上,但還沒讀到一頁,女人的舉動又引去了他的興趣。她將小布箱放在膝上打開,從中抓出一把白色的東西,向窗外撒去。
咦,好象是在什麼地方見到過!那女子疾步走著,很快消失在人流中。是哪家酒吧的女招待呢?他思索著,但是沒有想起來。他就此走向四條衚衕,書店還沒有關門。
「村山君,」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頭一看,是大學教授川野,他常常寫評論文章,教授頭戴貝雷帽,顯然是為人遮蓋他那稀薄的頭髮。
「確實令人大吃一驚。以前聽說過,但親眼所見還真是頭一遭。」
紳士一副熱心的樣子,開始掏出香煙敬煙,女人搖頭謝絕。接著他又遞過去口香糖——她沒有輕易接過去。紳士也許認為對方客氣,硬是一個勁地勸。女人終因執拗不過,接在手裡,但仍沒有撕開包裝紙。
那是從信川大町歸來的途中。二等車廂(尚未改稱一等車廂之前)里乘客不多,實際上不滿二十個人。那位女人是在甲府上車的,她隔著一read.99csw.com條通道,在他對面的座席靠窗坐下。她長得相當標緻,身上的服裝雖不太高級,但穿得適體,選料和款式也很講究。
「原來如此。銀座之夜,你遇到了那位女子,記憶朦朧;在書店觸書生情,你才悟想起來,這倒也別有風趣,」教授頗有興緻地說。
「不,沒有,是件平淡無奇的小事。」
「正因為有這麼一段,所以我記住了那個女人。」村山結束了講給教授的故事。
「你在書店裡,那麼獃獃地想什麼啦?」走進了明亮的茶室,啜著咖啡,剛才的事教授仍沒忘懷。
說起來真是閑來無事,那次村山從大町返回,乘坐長途列車,頗感無聊。因而,對甲府上車的那位女士就格外注意。她提著一個提包,還有一個小皮箱,那是空中小姐們常用的那種時髦的小藍帆布箱。
紳士的態度越來越可疑,他滿不在乎地用膝蓋去碰女人的腿,嚇得女人把腿縮了回去。但是,紳士照樣若無其事地伸著腿,繼續攀談。
村山返回座席,繼續拿起書讀了一會兒。但是,隔一條通路斜對面座上的女人,總是使他不能釋懷。
火車駛過甲府進入荒涼的山區。起初,她在看書。當列車駛進鹽山一帶時,她把車窗打開了。當時天氣並不太熱,村山還記得冷風不斷地從打開的車窗吹進來。
火車滑進了新宿車站的站台。在車門口,紳士緊貼女人後背站著,又小聲嘀咕了幾句。顯然是邀她到什麼地方去。假如紳士再纏住女人不放,村山打算充當勇敢的騎士。列車在終點站停車。
村山以前曾聽到過年輕女性在火車裡受到中年男子誘惑的故事。如果是長途旅行,倒也有情可原,僅僅是從大月到東京之間,就迫不read.99csw.com及待地做此舉動,他內心裡對紳士感到十分氣憤。假如女人再感到為難,他準備挺身而出。因此,他的書並沒有讀進去,不時地觀察著斜對面座席上的動靜。
列車駛過立川,前方閃出了東京的萬家燈火。車廂里,有人開始從行李架上往下取東西。厚顏無恥的男子依然談個不停。荻窪站駛過了,到了中野一帶,還不見他站起來。女人只有那個小型布箱,用不著整理隨身行李。但是,當中野一帶的街燈閃過,她果斷地向紳士寒暄幾句,站起身來。
女子從窗向漆黑的車外眺望著。深夜,不可能看清外面的景色。除了遠方凄涼的向後逝去的點點燈火外,只能看見連綿不斷的漆黑山影。儘管如此,她依然倚窗不舍,興緻勃勃地向外望著。
「先生也在散步嗎?」
紳士從衣袋裡掏出迭在一起的周刊雜誌看了起來。女人看到自己前方坐下一位新來的旅客,現出為難的神色。但是,她並沒想關上車窗。列車照常前進,駛出大月站,又過了幾個小站,女人又在黑暗中撒起白紙花來。冷風吹進來,紳士皺了皺眉頭,但也只是向年輕女人瞥了一眼,並沒有表示出不滿。
「啊,是個美人。稍有點瘦,身材苗條,臉蛋很好看。」
男子走進了書店,瀏覽了一下新書陳列架。一時沒有發現值得購買的圖書,於是他漫不經心地一邊望著書架,一邊向里走。
「是的。說來,就是因為旅行,才使我想起了一件事。剛才碰上了一個旅途中見過的女人,當時沒想起來,多虧那本書,才想起來了。」
「你放心,你的名字出現也沒有用。這件事要寫成別人講的,會大大減色,就當做是我親眼所見所聞才行。」
由於女人read.99csw.com已明顯地露出不悅之色,紳士也沒敢再做出露骨的舉動。但是,仍然一味地同她搭話。
起初,村山以為她在扔不用的碎紙。可是,她看了一會書,在初鹿野和笹子之間,又放下手,從小箱里抓出一把東西向外扔去。
一本名叫《為了您愉快的旅行》的書跳入眼帘。這是一本近年來多次再版的旅行導遊書。看到這本書,職員恍然大悟,想起來了:剛才無意中看到的那張臉,確有印象。不過,不是在酒吧間,而是在旅行中,曾與她共乘過同一列車。
村山禁不住微微一笑。這種稚氣的爛漫舉動,誘發了他的笑容。想不到地竟用這種頑皮的舉動來排遣旅途的煩勞。
「嗯,不錯,你說過天不太熱,還用不著開窗子,」教授把這個日期記在筆記本上。
不一會,火車駛進大月站。這時,二等車廂里又上來一批客人。其中,一位胖胖的年近五十歲的紳士,在車內四下張望了一陣后,坐到了那個女人對面的座席上。他穿一身淡茶色的高級西服,戴著相同顏色的鴨舌帽。
這是在做什麼呢?村山百思不得其解。於是,他假裝去衛生間,走到車廂頭上。他站在那兒,若無其事地注視著窗外。黑暗中,一些小白紙片象雪花似地隨風飄揚。
「是個美人嗎?」教授突然求證似地問。
「我想是的。剛才我們對而走過的時候,如果她有印象,起碼會向我遞個眼神致意的。」
「適當潤色加工,總可寫成五頁左右的文章。」教授掏出筆記本,「我再問一次,是什麼時候?」
這是一個天真的舉動!村山感到奇怪,便悄悄地斜眼瞅著她。她到底扔什麼呢?看她從小箱里抓出來的,似乎是種白色的東西。
「怎麼樣?好久不見了,到那邊喝杯咖啡read.99csw.com去!」教授不會喝酒。
入夜,一個男子正在銀座後街上徜徉。他是某報社文藝部的職員。
「很有意思!」教授點頭笑道,「近來,大有人在,雖然年已近老,行動起來卻並不亞於年輕小夥子!」
「村山君,」他招呼道,「恰好有家雜誌社約我寫稿。要寫隨筆,正愁沒材料。剛才這段故事我就用了。」
「現在正好沒事可干,平淡無奇也好,講講聽聽!」教授露出了包牙,勸村山開口。
「對方,也就是那位年輕女子,一直沒注意到你嗎?」
「啊,我想是五月十八日或十九日。」
「這件事能寫成隨筆嗎?」
「是的,」村山也有同感似地應道,「所以,後來看到那種俗不可耐的事,格外令人生氣!」
這時,村山看書入了迷。過一會,他發現女人關上了車窗。因為沒有聽到紳士發泄不滿,想必是她自覺關上的。她手裡拿著一本小冊子,聚精會神地讀著,黑色的裙子下,露出了線條漂亮的雙腳。
外面,由於火車飛馳帶起一陣陣風,女人把手伸在窗外,還在扔撒著。這是從鹽山一帶到下站勝沼之間的情形。
「這可不能放過,」教授說,「是不是在車上有什麼風流韻事啊?」
快到大月站時。她又把手伸進小箱里,開始撒起紙雪花來。乍看起來,她是一個二十五、六歲左右、具有相當教養的女人。正因如此,她的舉動,更顯得古怪。
「沒有,沒有!」村山羞答答地說。
「好,閑來無事亂說書,那麼我就講一講。」村山說。
又過了一會,列車穿過淺川,駛近八王子,東京就在眼前。村山抬頭望去,只見紳士正伸著短粗的脖子,不斷地同女人搭訕,態度殷勤至極。
不錯,就是那個女人!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記得是去大町採九-九-藏-書訪正在動工的黑部峽谷水壩的時候,所以應該是五月十八日或者十九日前後。
「是啊,這樣寫讀者會高興的。假如寫成先生也對那位女性抱有好感,怎麼樣?」
對此,女人似乎感到為難。不用說,二人並不相識。紳士是後上車的,因為座位在一起,為了消遣,才閑聊起來。但是,看上去,村山總覺得不象是單純的閑談。
「你真會瞎說,」教授笑道,「我雖然也屬於是令人生厭的初老之列,但不是行動派,你可以放心。不過,村山君,你在車廂里,意外地同那位女性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也想到要創造什麼機會了呢?」
「先生,」村山不放心地問道,「不會出現我的名字吧?」
這時,紳士也隨著站起來。而且,貼近女子身邊,迅速地耳語了幾句。女人面孔緋紅,快步向車門口走去。紳士對在一旁觀看的村山毫不在意,緊緊跟在她的身後。村山也合上書,站了起來。
「怎麼發起呆來了?在圖書前,臉板的那麼嚴肅幹什麼?」川野眼鏡後面的眼角上聚著魚尾紋,笑著說。
那天是夜間行車,車內不熱。可是,一過甲府,那個女人就把車窗打開了一半。假如僅僅如此,還不致於給他留下那麼深刻的印象。她後來的舉動太出人意外了!
「嗯、嗯。」教授心滿意足地在本子上寫著。
「是嗎?看你表情那麼嚴肅,我還以為什麼書把你打動了,我看了看,原來是本旅行的書。」
紳士同那位女子交談。但是,講話的主要是紳士,女人只是簡單地應酬著。不知不覺間,紳士把身子湊到她眼前,躬著腰,眉飛色舞。
「不過,那位姑娘,不,也許不是姑娘,那位年輕女子從車窗里向外撒紙雪花,這倒是很有趣!你說是天真無邪,我感到更富有詩情!」